第十二章 多算者勝
龍鷹問道:“有個譜兒了嗎?”
向任天雙目熠熠生輝,凝望龍鷹好一陣子,滿足地歎道:“老天爺開眼!”
這句話,道盡向任天的感觸、仇恨和對即將到來的戰事的憧憬。
“小胡”公孫逸長、“亡命”胡安、“浪子”度正寒和“三浪”淩丹四大竹花幫新一代出類拔萃的年輕高手,聚攏在兩人身旁,好掌握敵況。
本茫不可測的未來,在龍鷹的鋪陳描述下,勝利的康莊坦途,倏地出現前方。
本要親上江龍號的幫主桂有為,被向任天成功勸退。向任天向桂有為表明,他將大有顧忌,難保持一貫視死如歸的氣概。且因約好是孤舟單船的北上,江龍號再非竹花幫船隊的帥艦,而是負起深入敵境任務的戰船,如因桂有為的安危縛手縛腳,豈能放手大幹。
桂有為是明白人,不再堅持。
在向任天心裏,此行九死一生,是要在絕境裏殺出一條生路,怎想到龍鷹依約定駕臨,還帶來令船上眾兄弟人人喜出望外的好消息。連最不明白的,亦曉得龍鷹一方成功扭轉了整個形勢。
現時江龍號的部署,就是當日在揚楚河段迎戰敵艦的部署。
消耗掉的神火箭,給補充了。由向任天設計,江南出色的火器大家炮製出來的“霹靂火球”,仍儲存在密封的艙內,候命待用。
論人手,仍為當日的原班人馬,就是向任天本身的班底,加上向任天親挑的公孫逸長等二十個年輕高手。
掌舵的是小戈,在船技上,他盡得向任天真傳。此刻立在船舵前,默默聆聽龍鷹等在船首商量大計,雙目不時亮起異芒。他該和練元有傾盡三江五河之水,仍洗不掉的深仇。
事實上,竹花幫的二十個年輕高手,均有至親命喪北幫之手,此也為向任天選他們的原因之一。
向任天問龍鷹道:“我們該於何時經過河口?”
江龍號過河口的一刻,就是向練元放靈鴿之時,最為關鍵。
龍鷹答道:“於天亮前的一刻。”
向任天仰觀夜空,然後下達半個時辰後起航的命令。
龍鷹道:“說到水戰,向大哥乃大行家,天下無人能及,如何獵殺練元,倚靠你出主意了。”
向任天問道:“天亮前過河口,是誰的主意?”
龍鷹答道:“由天師決定。”
向任天道:“他才是水戰的高手,看似簡單的一著,為我營造了殺練元的最佳形勢。練元是入了彀,光天化日下,練元逃走無路。問題在我們能令他敗得有多快、多慘。”
龍鷹道:“最怕不僅是‘練元號’來,而是整個船隊。”
向任天胸有成竹地說道:“若然如此,那個人就不是練元。”
甲板上活動頻繁,為起航做好準備,有人躍往岸邊,解開將江龍號係在樹幹處的牛筋索。
江龍號藏處,是個小湖泊,有隱秘河道與一道通往汴河的河流相連,除非刻意搜尋,一般巡邏,肯定錯過,確別有洞天。龍鷹並不明白,向任天怎可能曉得隻有當地漁民方清楚的地方。
向任天聞掀開甲板的聲音,朝後方瞥一眼,見手下正準備將下藏暗艙內的投石機升上甲板來。喝道:“兩台投石機、一門弩箭機,全留在下麵。”
包括龍鷹在內,眾皆愕然。
現在不是去和練元決一生死嗎?為何不將江龍號武裝起來?若見到“練元號”才動手,肯定來不及。
向任天道:“也不用神火箭或霹靂火球。”
記起某事般,道:“小戈為鷹爺製造了過百副霹靂火球的投擲裝置,且捆綁在火球上,方便鷹爺使用。”
龍鷹這才記起自己有過這種構想,後來忙著做其他更迫切的事,忘個一幹二淨,剛才亦沒記起。
欣然向小戈道:“小戈有心了!”
小戈道:“能為鷹爺辦事,是小戈的榮幸。”
胡安道:“小戈的手工相當不錯。”
公孫逸長忍不住問向任天道:“用不著投石機和弩箭機嗎?”
向任天沉著地說道:“我們非是去打一場仗,而是硬仗連場,故有不同戰略和手段。對練元的一仗,我們占盡優勢,並要利用此戰的勝利果實,達至另一場大勝仗。”
人人聽得一頭霧水,隻有小戈雙目閃亮,似掌握向任天腦袋內的玄機。
向任天轉向龍鷹,接續先前未竟的話題,道:“過河口後的水域,直至汴州,乃汴河最寬闊的水段,此亦為我挑此做切入點的原因。”
龍鷹明白過來,難怪席遙持相同看法,自己終為外行人。
向任天續道:“水戰一個決定性的因素,乃順流、逆流之別,順必勝逆。當年李靖奉太宗皇帝之命征伐大梁,遂於巴蜀結集船隊,順流大破蕭銳的水師,滅梁,此為著名的例子。”
龍鷹點頭道:“明白!可是,今次我們沒占到順流的優勢。”
向任天道:“鷹爺忘了揚楚河段之戰,順可變逆,逆可變順。如我們過河口後逆流北上,見敵艦數以十計的順流攻來,硬迎上去等於送死,智者不為。”
龍鷹歎道:“今趟才真的明白。如我們見勢不妙,來個急拐彎掉頭走,便是重演揚楚河段的情況。”
公孫逸長道:“還可順道將從後趕來的飛輪戰船,撞個粉身碎骨,因占順流之利也。”
向任天總結道:“故此,練元因有飛輪戰船的妙著,隻會以練元號對我們的江龍號,誘我們決一死戰。”
環視眾人一遍,喝道:“起航!”
江龍號在河口停下來。
席遙登上江龍號,與向任天商討雙方的配合和協調。
離天明尚有小半個時辰,沒乖離席遙指定過河口的天明前一刻,是向任天預留給兩方磨合戰術的時間。
趁席遙和向任天密斟的一刻,龍鷹躍到岸上,找著桑槐吸兩口煙,好舒緩繃緊的腦袋。
戰場就是這樣子,“好花堪折直須折”,有得睡眠休息時,絕不錯過,因不知何時再有這個機會。
來此途上,龍鷹在甲板上靠著擋箭牆睡了一陣子,精神、體力恢複過來,可是麵對能否殺練元的龐大壓力,不到他不患得患失,在這個時候,抽兩口煙,有提神醒腦的妙效。
河口的封閉偽裝被移走,現出大串的飛輪戰船,一列二十艘,至於其餘的二十五艘,在視野之外。
龍鷹訝道:“其他的收起來了嗎?”
博真和符太來到他右旁,前者道:“我們不夠人手操作,更何況天師他老人家認為,這批戰船在首仗負上的隻是運兵的任務,用不著這麽多艘。”
龍鷹道:“每艘戰船負重不同,為何這樣子的?”
另一邊的桑槐接回卷煙,好整以暇地說道:“最重的兩艘飛輪戰船,載了全部的一百二十枝魚槍,每船六十枝,被命名為‘打魚一號’和‘打魚二號’,專用來招呼最大的那尾魚。”
博真又道:“除弩箭外,其他火油、箭矢、長弓全被移到三艘飛輪戰船去,成為貨運船,以保持其他戰船輕便靈活,故此輕重不一。”
符太道:“負起攻敵之責的,除打大魚的一號、二號外,就是剩下來的十五艘戰船,足夠有餘。”
龍鷹歎道:“天師的戰術,與向大哥不謀而合,確‘英雄所見略同’。”
法明左手托著裝靈鴿的鴿籠,來到眾人身前。
其他一眾兄弟聚集在支流南岸休息,隨身的弩箭機、拿手武器放置一旁,隨時可登上飛輪戰船。
在黎明前的暗黑裏,自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張力,殺氣騰騰。
法明用神審視江龍號,讚道:“以戰船論,江龍號確為了不起的傑作,我從未見過線條比它優美合度,或比它更堅固的船。”
又道:“練元也是了得,想出破江龍號之法,就是以小對大,以靈活的飛輪戰船,如蟻附羶的攻陷江龍號,采的是登船埋身搏鬥的戰術,如若成功,江龍號將落入練元手上,那時不用擊垮竹花幫或黃河幫的船隊,已可令敵人心膽俱喪。”
符太笑道:“小練差些兒成功,精彩的是北幫在關外最精銳的高手,全集中到飛輪戰船隊和練元號上,予我們聚而殲之的千載良機。”
博真欣然道:“現在起碼給我們宰掉一半。”
異響傳來。
眾人循聲望去,兩張桅帆徐徐下降。船腹位置兩邊各探出八槳。
本已凝重的氣氛,拉個繃緊。
法明道:“老席來了!”
話未畢,席遙降在法明身旁。
博真道:“如何?”
席遙先開腔讚向任天,道:“不愧南方水道第一人,對各方麵的掌握均達到無有遺漏之境。為著打大魚的終極目標,我對如何付諸實行,有自己一套構想。向任天令我佩服之處,是不囿於一時一地之戰,著眼全局,卻又能將我想好的,天衣無縫的嵌進去,相得益彰。現時作戰的細節經反複推敲後,逐一厘定,行動的時間到了。”
龍鷹欣然道:“請天師下令。”
席遙道:“我們將最強的戰鬥力,布置在江龍號上,設下陷阱。向任天將營造出特殊的形勢,讓敵人自投羅網。”
博真拍馬屁道:“最強的人,當然是天師和法王。”
眾人個個心裏認同,如席遙、法明隱伏船上,在敵人沒任何預備下,驟起發難,任對方如何人強馬壯,也要吃不完兜著走。
席遙微笑道:“剛好沒我們兩人的份。因本人和法王另有重任,就是攔截見勢不妙借水遁的練元,保證他除鬼門關外,無路可走。”
符太歎道:“痛快。”
席遙道:“他們原本的實力,練元號加上飛輪戰船隊,確有足夠力量擊潰有鷹爺和太少坐鎮的江龍號,現今當然變得不自量力。巧妙在練元懵然不覺,不曉得時移世易下,形勢完全逆轉。向任天要炮製的,就是在練元錯腳難返後,方驚覺大勢已去,噬臍莫及。”
法王哂道:“賊性難改,他肯定立即棄手下不顧,借水遁逃,以為憑其水底功夫,又有能在水下發揮威力的‘血手’,必可執回小命。”
轉向席遙道:“我倆的任務,正是令他發覺水底下仍是死路一條。對吧!”
席遙欣然道:“正是如此。”
此時君懷樸、虎義等領袖級人物圍攏過來,聽席遙的最新指示。
席遙接下去道:“十五艘飛輪戰船由懷樸指揮,負責攫取練元號,理該易似探囊取物。真正的硬仗,將在江龍號上進行,所以我們必須以最強陣容應付之。由於江龍號甲板地方有限,故貴精不貴多。”
整個計劃已是呼之欲出,具體成形。
“知彼知己,百戰不殆”。
正因識破了練元的作戰計劃,徹底知敵,故能反過來設陷阱,誘練元這尾大魚上鉤。
兵法有雲:“多算勝。”
席遙和向任天兩大水戰巨擘攜手合作,更是算無遺策。
眾人雖久經戰陣,卻從未試過如今趟般,有著十足把握。
席遙道:“鷹爺、太少、老博、老虎、老管、老桑、小傑和左田,全登上江龍號,等練元和他的人來送死。萬勿輕敵,練元的隨員裏,肯定有多個像葉大、馬鈞般的高手。”
符太歎道:“練元是老子的。”
法明笑道:“沒人會和你爭。”
眾皆莞爾。
席遙低喝道:“是時候了!”
眾人目光落在法明手托著的籠裏靈鴿。
法明道:“過早、太遲,俱為不美。江龍號起行的一刻,才是放鴿之時。”
江龍號駛離河口,純憑劃槳之力,逆水而行。
操槳的十六個向任天手下,訓練有素,向任天可憑鼓聲傳意,如臂使指的向他們發令。
天色漸明。
以公孫逸長、胡安、度正寒和淩丹為首的二十個年輕高手,集中在船尾的位置,此時全體坐在甲板上休息,枕戈以待,隨時可組成強大戰陣,不容敵人攻陷船尾,形成遍船混戰的局麵。
掌舵的仍是小戈。
龍鷹、符太一眾人等,與向任天立在船首,等待可在任何時間進入眼簾的練元號。
符太問向任天道:“練元若見不到我們的弩箭機,會否起疑?”
容傑代答道:“該喜出望外才對,以為我們沒想過會在這段河道中伏。”
向任天淡淡地說道:“不論他喜或疑,在這樣的形勢下,他可以掉頭走嗎?”
眾皆稱是。
如向任天先前的判斷,練元已然入彀,就看是否輸個精光。
向任天道:“現在刮什麽風?”
人人愕然,向任天本該是最清楚風勢的人,哪有由他來問的?
小戈答道:“以西北風為主,間有幾陣東北風。”
眾人恍然,曉得向任天在訓練小戈,著他勿忽略風向。
向任天道:“太好了。”
龍鷹輕呼道:“練元號來了,真的隻一艘船,卻沒風帆拂動的情況。”
眾人齊聲歡呼。
向任天問道:“有多遠?”
龍鷹道:“在五裏外駛來,像我們般憑人力催舟。”
向任天歎道:“我盼這一刻,盼了十多年。”
符太喝道:“看!”
一艘有江龍號三分之二大小的雙桅風帆,在河道遠處現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