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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二 第一章 返京之日

立冬前五天,龍鷹返抵西京。

鄭居中和十多個竹花幫兄弟送他回來,又在艙房正麵掛上上書“安樂公主大婚募捐團”字樣的橫額,昂然進入西京。

關防仍然嚴密,可是見來的是名震西京的範輕舟,沒人敢留難,何況龍鷹表明是為安樂到大江籌款。

宇文朔親到碼頭迎接。

鄭居中等不敢久留,原船離開。

龍鷹騎上宇文朔帶來的駿馬,兩人並肩離開碼頭區。

宇文朔瞧一眼他背著的重甸甸包袱,微笑道:“如非你懂人馬如一之術,馬兒肯定負不起這樣的重量。”

龍鷹道:“怎會收到我回來的風聲?”

宇文朔道:“高大的通訊網愈趨成熟,你又是大張旗鼓,甫入潼關,立被覺察。”

接著壓低聲音道:“成功了嗎?”

龍鷹淡淡地說道:“我們不但幹掉練元,還殲滅了北幫最精銳的五百人,燒掉對方三十多艘戰船,將關外的北幫勢力,打個七零八落。”

又道:“還以為你收到這方麵的風聲,怕老田在碼頭等著小弟算賬,特來接我。”

宇文朔仍在咋舌,道:“怎麽辦到的?在西京一點覺察不到外麵天翻地覆的變化,不過八天前,北幫確有個十多艘船組成的船隊,出潼關往東去了。”

龍鷹道:“遲些才奉告詳情,現在我必須到公主府去,好卸下這沉重的包袱。”

宇文朔道:“那我們立即到公主府去。”

兩人出西市,過橋,沿漕渠南岸往東行。

龍鷹問道:“近期有何大事?”

宇文朔神色一黯,道:“燕欽融被韋氏族人活生生用棍毆斃。”

龍鷹失聲道:“怎可能的?”

宇文朔歎道:“長公主經過深思熟慮,燕欽融以另一戶籍身份坐客船到長安,她則親到碼頭接船,預備接到人後立即入宮見皇上。豈知,燕欽融未到碼頭,給城衛騙落船,接著五花大綁地送往大明宮。”

龍鷹愕然道:“大明宮?”

宇文朔道:“對!正是大明宮。當時娘娘在皇上身邊,燕欽融給韋族的人押進去,皇上壓根兒不清楚眼前何人。娘娘問了皇上一句話,就是‘皇上相信這個人還是本宮’,皇上當然說信娘娘,娘娘這便命族人拖燕欽融到宮外去,活活打死。結果你猜得到,一如過往,就是不了了之。”

龍鷹欲語無言。

宇文朔道:“壞消息外還有個好消息。”

龍鷹望向他。

宇文朔道:“大唐與吐蕃的親事談成了。”

龍鷹喜出望外,道:“這麽快,他們來了還不到一個月。”

宇文朔道:“全賴臨淄王居中斡旋,範爺該明白‘有錢使得鬼推磨’的道理。”

龍鷹欣然道:“想不到嗬!臨淄王現時情況如何?”

宇文朔道:“他現時乃西京最吃得開的人,八麵玲瓏,疏財仗義,故廣受歡迎。皇上現在很看得起他,在高大提議下,臨淄王當上廷事丞之職。”

接著降低聲音道:“他現在和安樂的關係非常融洽,娘娘和老宗看在他與吐蕃人談成了最大賄賂份上,認定他是趨炎附勢之徒,沒幹涉他任官的事。”

龍鷹仍有點難以置信,問道:“和親的條件真的談妥了?”

宇文朔點頭應是。

龍鷹不解道:“林壯是武官,不懂這一套。”

宇文朔道:“談親事的是吐蕃來的大臣悉薰,他比林壯早三天抵京師。”

龍鷹暗叫慚愧,如給悉薰曉得林壯一路花天酒地,不知有何感想。問道:“諸位公主不是都已嫁人了嗎?”

宇文朔道:“這方麵早有先例,例如北周時的千金公主,今次選的是嗣庸王之女,被封為金城公主。在悉薰的安排下,林壯和他的兄弟變為正式的迎婚團,來迎接金城公主返吐蕃去,喜宴後天在內苑舉行,接著金城公主便起程到吐蕃去。”

龍鷹放下心頭千斤重擔,道:“這是個神跡。”

宇文朔道:“確切的情況,惟臨淄王可答你。”

又道:“沒了太少,很不習慣。”

龍鷹乏言以應,因有同樣的感覺,以往雖有因分頭行事各處一方,但符小子一直位處行動的中心,現在則從核心的位置移離。

宇文朔道:“我同意高大的看法,太醫大人留在這裏須冒很大的風險,還要照顧小敏兒。”

兩人在東市前右轉,望曲江池馳去。

龍鷹道:“吐蕃團居於何處?”

宇文朔答道:“興慶宮。”

龍鷹訝道:“這麽巧?”

宇文朔道:“沒一件事是巧合的,出於高大的安排,好方便臨淄王與他們私下聯係。”

兩人交換個眼神,看到對方心內的想法。高力士的作用愈來愈大。

龍鷹問出最不想問的問題,道:“京城近況如何?”

宇文朔頹然道:“京師像個不斷腐爛的果子,大致仍是那個模樣,裏麵卻愈來愈不堪。”

龍鷹解下背上包袱,將三百多斤重的金錠放在大圓桌正中的位置,解開,立告滿堂金光、燦爛奪目。

坐在一邊的安樂一臉驚喜地站起來,嬌呼一聲,直嚷道:“範大哥!你真的辦到了,裹兒感激範大哥嗬。”

龍鷹沒依禮隨她起立,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說道:“現在還差多少?”

安樂仍然一臉難相信眼所見情景的神色,目光沒法移離堆積如小山、黃澄澄、光閃閃的金山子,問道:“這處是多少兩?”

龍鷹答道:“整整五千兩,不少半個子兒,因有你的範大哥墊底。”

安樂的目光往他投來,歡欣如狂地說道:“差不多了!很快便湊足數。”

龍鷹看著安樂一雙美目射出貪婪之色,還伸出玉手拿起金錠子送到眼下檢看,故作驚訝地說道:“其他的一萬兩,竟已有著落?”

安樂放下金錠子,目光朝他投過來,喜滋滋地說道:“因裹兒找了個像範大哥般能幹的人,代大哥在西京籌金,他幹得有聲有色,再加上這五千兩,現在隻差約一千兩。”

龍鷹喜道:“此人是誰?”

安樂樂翻了心兒地說道:“是臨淄王李隆基嗬!大哥聽過他嗎?”

龍鷹問道:“公主了得,知人善任。”

安樂道:“在皇族裏,他對人家一直照顧有加。”

龍鷹心忖果如所料,安樂一字不提李隆基是由獨孤倩然推薦,放下件心事,長身而起,道:“我剛下船便到這裏來,尚未入宮謁見皇上。現在要走了!宇文劍士仍在外廳等我。”

策騎離開公主府,不知多麽輕鬆寫意,卸下沉重的包袱,也是擺脫了籌募人的身份,亦頗有“財散人安樂”之感。

說來諷刺,安樂的大婚既是篡位奪權的陰謀,他和李隆基卻為大婚籌款,這筆糊塗賬不知該怎樣去算。

相隨心變,安樂對他再沒任何吸引力,他看到的,是她醜惡的一麵,她那種所有人都該向她奉獻的貪婪和理所當然,在顯示她走上了乃母韋後的老路,變成貪得無厭。

宇文朔道:“是入宮的時候了。”

龍鷹現在最不想見的,該數李顯,一來不知說什麽好,更主要是對他未來命運的不忍,偏又沒法、也不可以改變,由此生出逃避的心態。

最想見者,李隆基是也,通過他方可掌握西京的最新形勢。

落後於形勢,可以是致命的。

幸好不論李隆基,又或吐蕃和親團,均集於興慶宮,見麵穩妥方便。

道:“好,我們入宮去!”

又問道:“你們和相王關係如何?”

宇文朔道:“我們依高大的提議,與相王、長公主和楊清仁保持冷淡,高大說如此方可顯出臨淄王的作用,即使是幹舜,與相王較多接觸,但一直保持距離。”

龍鷹不解道:“這和臨淄王有何關係?”

宇文朔解釋道:“關鍵在你範爺,隻要臨淄王與你交好,我們立即改變態度,讓相王曉得他這個兒子,非像他所想的那麽沒用,而是充滿江湖豪氣,廣交朋友,得大批人物的擁戴和支持。”

龍鷹心呼厲害,如此簡單可行、能助李隆基威勢聲望的方法,偏自己沒想過,高力士卻信手拈來。

高力士愈來愈光芒綻射,其綿裏藏針的作風,直追胖公公,也大幅減輕他龍鷹背負的重擔子,頓然輕鬆不少,心神不由轉到飛馬牧場那無比動人的洞房花燭夜。

到牧場後,他一直見不著商月令,由老家夥們招呼,接觸到的是老家夥們的另一麵,視他為親人,又對他顯出發自真心的景仰和親切。

是夜,舉行了簡單卻又隆重的秘密婚禮。

急遽的馬蹄聲,驚破了他如夢般曼妙的深刻回憶。

宇文朔回頭一瞥,道:“老宗來尋你晦氣。”

夜來深在後揚聲道:“範兄留步。”

龍鷹勒馬,向宇文朔道:“宇文兄先返宮去,小弟接著來。”

大相府。

偏廳。

出奇地,宗楚客不但沒半點不悅神色,還滿麵笑容,和顏悅色地問道:“輕舟甫下船立即到安樂的公主府去,此行該收獲甚豐?”

龍鷹心忖你要玩把戲,小弟奉陪到底,恭敬地說道:“總算有個交代,為公主籌得五千兩黃金。據公主說,現時隻差千兩之數,因她所托得人,有臨淄王為他籌得餘款。”

他故意提起李隆基,看宗楚客的反應。

宗楚客聽到臨淄王之名,表麵沒異樣,龍鷹卻掌握到他內心一陣波動。

此乃必然的事。

於宗楚客而言,從現在到公主大婚,西京愈少波動變化愈好,而李隆基恰是這麽的一個變動,如注入西京這攤渾水的一股水流。尤有甚者,李隆基正是九野望心裏那個令攻打興慶宮失敗的疑人。九野望、拔沙缽雄的刺殺失敗,進一步肯定了李隆基有高手護駕。

宗楚客對李隆基沒猜忌,反不正常。

宗楚客稱賞他幾句後,道:“輕舟返揚州後,竹花幫立即大舉北上,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龍鷹明白過來,現時宗楚客能對付自己的方法所餘無幾,卻有一道撒手鐧,就是將陸石夫撤職,如此立可壓製以大江為基地的竹花幫和江舟隆。

想收回承諾,須先證明“範輕舟”違諾,但絕不容易辦到。因事實上竹花幫的船隊中途折返,沒與北幫交鋒,卻在無聲無息裏,練元和五百北幫精銳已灰飛煙滅。

整個情況,於北幫若如陷身沒法醒過來的噩夢,事後亦要糊裏糊塗,沒人弄得清楚事情的始末。

交到田上淵手上的報告,包保田上淵讀個一頭霧水,忽然練元號領著俘虜的敵船和飛輪戰船到來,以火器狂攻,接著又消失個無影無蹤,自此練元和大批精銳不知去向,如人間蒸發。

龍鷹歎道:“幸好我去得及時,截著竹花幫的船隊,向桂有為解釋了最新的情況,費盡唇舌,終說服竹花幫的船隊回航。”

宗楚客問道:“桂有為忽然大動幹戈,究為何事?”

龍鷹道:“還不是為黃河幫,陶顯揚親赴揚州求他援手,桂有為也很為難。現在好了,桂幫主答應我再不幹涉北幫的事,河水不犯井水。”

宗楚客差些兒無以為繼,不得不來個開門見山,道:“可是,北幫的確在汴州遇襲,傷亡頗重。”

龍鷹心忖不是傷亡頗重,而是致命的打擊,當然不揭破,愕然道:“在北方大河流域,隻有北幫去攻人,何人敢去襲擊他們?大相在開玩笑嗎?”

宗楚客著著給他封死,苦惱地說道:“我何來閑情開玩笑?唉!至於真正的情況,我亦知之不詳。”

龍鷹沒好氣道:“田幫主是否懷疑是我幹的?”

宗楚客坦言道:“那是否你幹的?辦得到的人,數不出幾個。嚴格來說,就我們所知,惟輕舟有此本領。”

龍鷹誠懇地說道:“大相想想,即使我有這個心,亦沒這個力。離京師時,我對北方水道、北幫勢力分布的形勢一無所知,想找條船來放火,亦不曉得往何處尋覓。返揚州後,籌款籌得天昏地暗,最後還須解囊,湊夠五千兩,何來閑情去惹北幫,捧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宗楚客沉聲道:“輕舟認為是誰幹的?”

龍鷹道:“與大江聯絕脫不掉關係。”

見他眉頭大皺,道:“事情這麽巧,我這邊離京,北幫那邊遇襲,擺明是嫁禍之計,挑起小弟和田幫主間的不和,大相須勸田當家萬勿中奸人之計。”

宗楚客歎道:“對大江聯,我們不知下過多少工夫,始終看不到他們的影子,這是不可能的,但他們偏辦得到。有時我會懷疑,大江聯是否早不存在。”

就在此時,龍鷹腦海泛起無瑕的倩影,迅又消失。

我的娘!

無瑕理該在附近某處偷聽他們說話。對大相府,她已摸通摸透,故能來去自如。

龍鷹訝道:“可是!田當家不久前說過,在西京伏擊我者,是大江聯的人。”

宗楚客差點語塞,亦知“範輕舟”如此矢口否認,拿他沒法。道:“純是一個感歎,輕舟不用放在心上。”

龍鷹曉得他再沒什麽好說的,告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