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九日新政
龍鷹翻過院牆,大模大樣地進入無瑕香居,無瑕靜坐在靠窗的那組幾椅,一雙美目一眨一眨的,盯著他這個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
龍鷹坐到她身邊的椅子去。
他少有這般閑著無事的,若估計無誤,無瑕今晚將出動做其超級探子,深入老宗的大相府竊取最新情報。
問道:“老宗會否鋌而走險?”
無瑕輕輕道:“形勢壓根兒不到他有何行動,即使憑優勢在西京成功了,亦是叛上作亂,四方八麵的勤王之兵將蜂擁而來,老宗能守多久?何況除其核心人馬外,麾下兵將大多沒有推翻唐室之心,怎到他輕舉妄動。”
又嗔道:“人家才不信範爺不懂箇中道理,偏是要來問人家。可以殺李顯於無痕無跡,誰蠢得去大動幹戈?”
龍鷹微笑道:“小弟愛聽大姐的聲音。”
無瑕歎道:“死性難改。”
龍鷹問道:“現時形勢大改,小可汗有何鴻圖大計?”
無瑕輕柔地說道:“幹不掉九卜女一切徒然。”
龍鷹道:“決定了嗬。”
無瑕道:“現在離十五月圓還有九天,範爺萬勿缺席。”
又道:“範爺有多少把握?”
龍鷹道:“是十足的把握。不過,重創她之後,其他就看大姐和小可汗了。記著她是九卜女,有火器的一卜,為保命她將毫無保留的出手。”
無瑕道:“你是個非常離奇的人,小可汗和人家仔細盤算過,若你真能在出手暗算她前避過她的感應,傷她該沒問題,卻很難造成嚴重至影響她逃走的傷勢。凡刺客者無時無刻不處於高度戒備的狀態,反應比一般同級數的高手迅快,怎都能臨危硬封你驟然而來的一擊。範爺憑的是什麽信心?”
龍鷹心忖憑的是新的“小三合”,無瑕的問題始終須麵對,台勒虛雲沒詰問他,便改由無瑕閑話家常的提出來。
今趟他來見無瑕,正是要落實殺九卜女的行動,那已成為整個皇位爭奪戰的關鍵。
韋後隨便找個借口,例如到城外參神住上幾天,便由九卜女下手,韋後可洗脫嫌疑。時間上的拿捏全由韋、宗決定。
現時的情況是每過一天,對韋宗集團愈是不利,逆轉之法,就是下手害死李顯。
龍鷹從容道:“可以說的,是小弟有獨門的絕招,即使九卜女及時封擋,殺傷之氣仍會入侵其五髒六腑,大幅削減她遁走的可能性。不過,此招異常陰損,小弟等閑不用,用後須一段時間方能恢複原氣。”
無瑕苦笑道:“你說得這麽信心十足的,隻好相信你,希望你曉得失敗的可怕後果。”
龍鷹問道:“小可汗對事後的情況有何評估?”
無瑕抿嘴淺笑,道:“我們的範爺上趟返揚州籌款,田上淵痛失頭號大將;今回範爺回來,九卜女消失人間,田上淵肯定發瘋。”
龍鷹道:“他理該認為小弟沒殺九卜女的本事。”
無瑕道:“問題在不將帳算到你身上,可算到誰的身上去?”
龍鷹道:“老田最好來找我生死決戰,小弟手癢得很。”
無瑕道:“‘北田南範’始終須見真章,不過絕不於李顯在位時發生,而是於其後,更不予範爺公平決鬥的機會。”
龍鷹道:“在這之前小可汗有何計劃?”
無瑕嗔道:“為何你不直接問他?”
龍鷹笑道:“問他正經八百的,問大姐卻別有打情罵俏的樂趣,大姐告訴小弟該怎麽揀?”
無瑕柔聲道:“你總能令人家心軟。好吧!對小可汗來說,九卜女之事不論成敗仍是整個廷爭的分水嶺,他著眼的是這九天,並稱之為‘九日新政’,於此時期內必須大刀闊斧進行改革,借助李顯今早營造出來彰顯皇權的如虹氣勢。長公主奏章上的‘精架構、裁冗員、去貪腐、洗奢華’,裁走自李重俊兵變失敗後,韋宗集團安插在右羽林軍和飛騎禦衛的人,殺韋、宗一個措手不及,即使要兵變,亦有心無力。”
龍鷹心呼厲害。自己非是沒想到,卻遠不及台勒虛雲的具體可行。而盡管殺九卜女失敗,仍有籌碼抗衡對方的反撲。
道:“望老田十五月圓後才返京,那時米已成炊。”
無瑕道:“你的願望有很大的機會達成。”
龍鷹訝道:“大姐憑何猜估?”
無瑕道:“當年我們偷襲田上淵的座駕舟,田上淵對我印象深刻,兼之人家的體型非常易認,故今次田上淵可從在場的人事後描述猜到是我。也即是說他將意識到,黃河幫有我們的大江聯在背後撐他們的腰。”
龍鷹道:“這和他的歸期有何關聯?”
無瑕道:“因田上淵忽陷於兩難之局,曉得對抗的是我們,損兵折將嚴重的關外北幫實力,肯定撐不住。可是,關中更需要北幫的主力,如若抽調足夠的力量到關外去,關中的兵力轉為薄弱,再難維持優勢的局麵。這是否兩難之局?”
龍鷹道:“不理如何安排,老田向手下交代一番便成,何須在洛陽盤桓?”
無瑕道:“黃河幫的大軍隨時殺至,田上淵怎放心離開,他在等待西京來的任命,一俟周利用頂上宗晉卿之位,便可離開,豈知周利用的任命竟然觸礁。通訊需時,何況宗楚客未必立即知會田上淵,仍抱僥幸之心,希望可改派另一手下去任洛陽總管,到今天方曉得願望大可能落空,再通知田上淵,是三、四天後的事了!”
龍鷹同意道:“有道理。”
無瑕道:“高奇湛告訴我,殺練元是個神跡,近乎不可能,其水底功夫堪稱天下第一,且從不離水,範爺卻說殺便殺,而據高奇湛所知,範爺手上可調度的隻得一艘江龍號而已。”
龍鷹灑然道:“憑的是這個。”
用手指指腦袋,好整以暇地說道:“我想殺練元,練元同樣想殺我,隻要能令他認為小弟已中計,必率師而來。今回他學乖了,以精兵和特別的戰船對付小弟,策略上完全正確,隻可惜在知彼知己上技遜一籌,結果連老命也賠進去。”
她現在問的,是台勒虛雲也想掌握的事,為的是弄清楚“範輕舟”似不見底的實力。
無瑕皺眉道:“何謂特別的戰船?”
龍鷹遂將練元以飛輪戰船埋伏在江龍號必經的水道上的策略道出,當全殲飛輪戰船的北幫精銳,練元之死已成定局。他所說的大致符合事實,僅是漏去席遙、法明,王庭經與他並肩作戰則無須隱瞞,另加江舟隆鷹旅和一批三百人的竹花幫好手。
任無瑕聰明絕頂,仍聽不出任何破綻,隻好姑且信之。
從無瑕曾與高奇湛在洛陽碰頭,龍鷹曉得刺殺宗晉卿乃籌謀已久的一次行動,其中不知花了多少人力、物力,靜候時機,最後由台勒虛雲決定,無瑕執行。
現時已到了台勒虛雲和龍鷹一方與韋宗集團埋身肉搏、短兵相接的時期,鬥爭仇殺陸續而來,愈演愈烈。愈能削弱對方的實力,在未來的大決戰裏愈是有利。
宗晉卿之死影響深遠,代表著黃河幫和北幫的盛衰更替,一俟洛陽總管換上太平的人,北幫在關外餘下來的兩大戰帥郎征和善早明豈是奮發有為、精通兵法的高奇湛的對手,田上淵無奈下隻好抽調虎堂堂主虛懷誌和部分戰船好手到洛陽主持大局,分薄了關中的實力。
台勒虛雲一招命中了北幫的要害。
田上淵更是損失慘重,鳥妖、參師禪、練元一一栽在龍鷹手上。
無瑕道:“練元是否栽在你手上?”
龍鷹答道:“練元入水前被王庭經和小弟輪番攻擊,身受重創,而出乎練元料外,是在水裏等待他的乃水底功夫不在他之下的竹花幫水戰第一高手向任天,也隻有他,可在水裏令練元無處可逃。換了小弟和王庭經均不成。”
無瑕歎道:“精彩!”
龍鷹道:“來了這麽久,我們尚未親熱過。”
無瑕沒好氣道:“又來了!”
龍鷹曉得她務要保持最佳狀態,以到大相府進行刺探任務,識相地說道:“今天總算曾親過嘴,暫且放過大姐。”
無瑕盈盈俏立,喜滋滋地說道:“知足常樂嘛!來!人家送你出門,不用你攀高爬低的,成副賊相。”
龍鷹離開無瑕香居,特意來到朱雀大道,看會否氣氛有異。
老宗現時肯定亂成一團,皆因一向能左右李顯的惡婦韋後一時失去了對李顯的影響力,等於其權力忽被架空,無從著力,從絕對的主動淪為被動。
走不到十多步,大隊人馬自遠而來。
回頭一瞥,竟是三十多個羽林軍護著一輛馬車馳來,出奇地楊清仁赫然現身其中,緊跟馬車之後。
他看到楊清仁時,楊清仁也瞧見他,可見楊清仁正全神留意遠近環境。
不片晌車馬來到龍鷹之旁,楊清仁使手下讓出馬兒供龍鷹策騎,與他並肩而馳。
龍鷹心裏早有個譜兒,故意問道:“為何這般大陣仗?”
楊清仁心情極佳,神采飛揚地說道:“車內載的是監國的監國,長公主奏章的起草者姚崇先生。”
龍鷹心中歎絕。
太平愈來愈厲害,通過姚崇可直接影響李旦。
比起姚崇,李隆基在各方麵均嫩上很多,姚崇曾長期於朝內為相,對朝政了如指掌。在這樣的情況下,李旦重視姚崇的意見還是李隆基的,不用猜亦可預知。
如此著是太平蓄意壓製李隆基,此女的心計令人震栗。
若是來自台勒虛雲,則代表他對李隆基生出戒心。
李隆基唯一可恃者,是與李旦的父子關係。此屬李旦家事,任龍鷹智計通天,仍隻有袖手旁觀的份兒。
向楊清仁道:“想得周詳。”
楊清仁道:“一道入宮如何?相王很想見範兄。”
龍鷹岔開道:“聖諭發布了嗎?”
楊清仁道:“正午公布,一切已成定局。”
又道:“現時所有人均聚集掖庭宮,包括長公主。”
龍鷹接回先前問題,道:“風頭火勢下相王仍可抽空見小弟?”
楊清仁微笑道:“忙的是其他人,相王清閑得很。”
龍鷹問道:“皇上情況如何?”
楊清仁道:“發布聖諭後,皇上返寢宮睡午覺,禁絕一切通報。聽說娘娘曾去找皇上,給侍臣擋駕,氣得她大怒而去。”
龍鷹道:“娘娘是不會放過皇上的,皇上不能永遠擋著她,下麵的人亦沒這個膽子。”
楊清仁哂道:“見又如何?娘娘最大的失著,是指使族人硬在皇上麵前將燕欽融拖出去活生生打死,此事對皇上衝擊極大,令皇上似忽然衰老多年,食欲不振,無心玩樂,直至範兄回京,皇上忽然變成另一個人似的,龍精虎猛。問皇上又不肯說,不過,誰都猜到與範兄有關,否則怎會在見過範兄後,皇上出現脫胎換骨般的變化。”
龍鷹知很難瞞過他,道:“其中當然有點巧妙,見著皇上時小弟給嚇了一跳,從未見過皇上這個模樣,幸好小弟尚有一個法寶。”
楊清仁興致盎然地問道:“是何法寶?”
龍鷹道:“當年在洛陽,武三思初次為小弟引見皇上,皇上龍體違和,藥石無靈,愈醫愈差。小弟遂以學來的‘天竺神咒’,喚起皇上體內的生機生氣,令皇上不藥而愈。今趟皇上見到小弟,便問小弟可否重施故技,小弟隻好勉為其難,向皇上再施展一趟,其時心裏並無半點把握,豈知竟能再建奇功,生出立竿見影的神效。此為大唐的福分。也是河間王的福分。”
楊清仁完全受落,佩服道:“今次的成功全賴範兄,清仁非常感激。”
說話時,車馬隊開進朱雀大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