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事機不密
寇仲穿窗而回,頹然道:“那兩個狗雜種也算毒辣,守衛嚴密得蒼蠅也飛不出去。”
他們寄居處是位於臨江宮西南隅的花園內,西南兩邊是毫無遮掩的曠地、高牆和哨樓。東麵是個大花園,北麵則是十多叢無路可通的大竹樹林,所以唯一逃路是那個花園。
徐子陵比他早一步回來,亦摸清楚了形勢,歎道:“唯一方法是硬闖高牆,殺將出去,不過由小院到高牆處足有三十丈的距離,恐怕未抵牆腳已給哨樓上放的亂箭射死,又或給對方的好手截著脫不得身,花園的情況怎樣呢?”
寇仲苦笑道:“看看我的神情該不用問都知道是什麽情況;花園內布的是暗哨,共有四起,兼之燈火通明,想神不知鬼不覺的溜走,隻是癡人說夢,這定是獨孤盛親手布置,防我們逃走。”又狠狠說道:“假若這樣都走不了,實大損我們揚州雙龍的威名。更被那兩個狗雜種小覷了。”
徐子陵沉吟道:“你有沒有想過;即使逃了出去,我們還要闖過城防那一關,且在城內,還不知能否找到素姐呢。”
寇仲輕笑道:“放心吧!美人兒師傅是不敢騙我的,早和我約好了在城中遍布暗記,使我們可輕易找到她們所在處。這就叫不擇手段的好處。”
徐子陵為之啞口無言。
寇仲分析道:“這裏的守衛看似森嚴無比,但我們卻清楚那些禁衛軍心散漫,人人都想偷安或逃走。試想假若我們忽然失蹤了,看守我們的禁衛會怎麽做呢?”
徐子陵雙目立時亮起來道:“他們會以為是楊廣命獨狐盛看守我們,如此失職,不全部給楊廣殺頭才怪?自然是集體開小差加入逃兵的行列。”
寇仲道:“我這計策在平時可能派不上用場,但此刻人心惶惶,隻因互相顧忌,故不敢輕舉妄動!橫豎尚有幾個時辰才天亮,我們索性待兩個時辰,待那些守衛又冷又倦之際,進行我們的大計。”
寅時末,卯時初。“呼呼!”兩聲,兩道黑影先後由寇徐所住的宅院掠出,往竹林投去,附近的幾盞風燈同時熄滅。接著是竹枝斷折的混亂聲響,驚動了所有守衛。獨孤盛此回派駐於此看管兩人的禁衛中,不乏好手,立時有十多人掠往竹林前後追捕兩人,卻連鬼影都找不到。禁衛裏無人不熟知楊廣脾性,不敢鳴鍾示警,隻紛紛在四周搜索,亦有人進入兩人居處,匆匆察看,肯定無人後再加入外邊的搜捕行動。
半個時辰後,幾個頭子聚在一起商議,有人道:“這次糟透了,各位有什麽打算?”
另一人道:“留在這裏必死無疑,逃走尚有一線生機,恕小弟不奉陪了。”
事實上人人均有此心,這刻給他說出來後,百多禁衛一哄而散,攀牆走個幹淨。
這時寇仲和徐子陵從床底鑽出來,前者笑道:“該還趕得及去吃貞嫂弄的包子呢!”
徐子陵和寇仲由那秘密的下水道鑽入城內時,天才微亮。兩人重回舊地,一切既熟悉但又似非常陌生,均感莫名的振奮。
寇仲奇道:“當日宇文化及靠獵犬追蹤我們,該找到這個秘密出口,為何不使人堵塞了出口呢?”
徐子陵正運功把濕透的衣服逼幹,隨口道:“或者他想留下秘道供自己不時之需吧!”
寇仲推他一把,笑道:“運什麽功呢?我們到故衣陳那處偷兩套衣服吧!讓這吝嗇鬼心痛一下也是好的。”
兩人得意大笑,趁天尚未全亮,掠上一所民房屋脊,識途老馬的竄房過屋,迎著冷風,朝故衣陳在城東的老店子奔去。
他們的如意算盤,竟然落空。到達時才知故衣陳和附近的十多間鋪子全給征用了作隋兵的宿處。
寇仲歎了一口氣道:“這些賊兵像蝗蟲般把揚州蛀蝕得百孔千瘡,體無完膚。唉!貞嫂長得那麽標致,希望沒給那些賊兵看上吧。”
徐子陵一言不發,掠出橫巷,往市集趕去。貞嫂的攤位果然沒有了,變了個蔬果攤,市集仍是那麽熱鬧,但碰上的都是陌生臉孔和操外地口音的人。
徐子陵抓著蔬果攤的老板問道:“以前賣包子饅頭的嬸娘到了哪裏去?”
老板苦歎道:“當然是走了!隻有我這無路可走的人留在這裏挨命,不過若再把我這批貨搶光,明天我也要試試衝城門了。”
旁邊另一攤位的老頭道:“客官問的是否老馮呢?你是他們的親戚嗎?”
寇仲忙道:“是他的侄子。”
老頭搖頭歎道:“他們壞在弄的包子太有名了。聖上剛到江都,他們給征了到宮內作廚子,以後沒聽過他們的消息。”
徐子陵雙拳緊握,掉頭就走。
寇仲追在他身旁,陪他在市集的人潮裏左轉右鑽,叫道:“你要到哪裏去?”
徐子陵憤然道:“我要把貞嫂救出來。”
寇仲一把抓緊他臂膀道:“冷靜點!你忘了井中的明月嗎?”
徐子陵一震停下步來,立即有人在後麵推著兩人道:“不要擋路。”
兩人忙擠出市集,離開擁擠囂嚷的地方,他們感覺腦筋清醒了點。
寇仲提議先醫治肚子。到了附近一間酒樓坐下,胡亂塞了幾樣包點後,寇仲道:“無論你做什麽事,我都會支持你,但切不能魯莽,首先要解決素姐的問題,我們才能放手大幹。”又歎道:“大隋真的完了,天下將變成個爛攤子,若沒有人出頭一統天下,老百姓還不知要受多麽大的苦楚。一個不好突厥人殺入中原來,我們漢人還要落入外族的殘酷統治下,隻要你肯助我,我們便出來打江山,為無辜的老百姓盡量做些好事。”
徐子陵道:“你似乎想得太美太遠了,現在更不是討論這種事的時候,我們這麽溜出來,你以為獨孤盛肯放過我們嗎?眼前是快點找素姐才是正理。”
寇仲抓起兩個肉包子,站起來道:“你負責去買兩套幹淨的衣服,我去找暗記,待會在麻公巷東端的出口集合。”
徐子陵推著他離開道:“為何不一起去,有起事來好有個照應。”
寇仲道:“兩個人一起太礙眼,又易被舊相識認出來,還是分頭活動穩妥些。”
徐子陵隻好任他去了。
寇仲大搖大擺地在街上走著,不時遇上一隊又一隊的隋兵,婦女差點絕跡街上,有的隻是上了年紀的。隻此就可知為何那麽多人要離開揚州。在老百姓心中,隋兵要比任何義軍更可怕。
忽然有人叫道:“仲少!”
寇仲嚇了一跳,循聲瞧去,竟有人躲在橫巷向他招手。
寇仲猶豫片晌,才走過去,一名年紀比他大上一點,黝黑紮實,看來頗有兩下子武功的年輕壯漢抓著他雙肩道:“原來真是你,初時我不敢肯定。看來你吃得飽住得好呢!”
這人名叫桂錫良,和寇仲、徐子陵是同輩分的混混,少時曾一起和另一幫混混火並過好幾圔,不過都是敗北收場。但他們幾個人的關係頗不錯。
寇仲見他穿上竹花幫的服飾,襟頭還繡了三塊竹葉,訝道:“你何時升了作香主?豈非爬了很多人的頭。”
桂錫良答道:“全賴幫主看得起,收了我作徒弟,唉!”
寇仲拉他往巷子另一端走去,不解道:“這該是好事,為何咳聲歎氣?”
桂錫良道:“這麽大件事你都不知道嗎?兩年來你究竟躲到哪裏去?小陵呢?”
寇仲道:“你先答我的問題。”
桂錫良悶哼道:“我說什麽都是個香主,該是誰先答對方呢?”
寇仲笑道:“要充老大嗎?讓你充個夠吧!這兩年我和小陵到了江湖去混,杜伏威、翟讓都和我們握過手喝過酒。輪到你說了。”
桂錫良顯然當他吹牛皮,嘖嘖連聲道:“你這小鬼長得比我還粗壯,可惜仍像以前般不長進。你知否幫主兩個月前給昏君派人活活打死,隻因不肯將天仙樓的玉玲交出來,還把她送走哩。”
寇仲豎起拇指讚道:“好漢子!”
桂錫良苦笑道:“死了的好漢有屁用。現在我幫的人大多逃散,隻剩下百來人,希望杜伏威或李子通攻來時,可作為內應替幫主他老人家報仇。”
寇仲雙目亮了起來,壓低聲音問道:“選出新幫主了嗎?”
桂錫良歎道:“選什麽鬼幫主呢?現在我們是一盤散沙,不過我們約定了等昏君死後,會在丹陽集會,看看可否選出新幫主來。”
這時到了巷尾,外麵是另一條大街,桂錫良停步道:“我是見不得光的。記得幸容那家夥的家嗎?我躲在那裏。”
寇仲順口問道:“言老大呢?”
桂錫良道:“還好意思問?你兩個不知偷了官家什麽東西,牽連了百多人,自那事後,從沒有人見過他們。聽說是與宇文化及有關的,對嗎?”
寇仲歎了一口氣道:“放心吧!我保證宇文化及沒多少天好活了。昏君快要拿他來開刀呢。”
桂錫良嗤之以鼻道:“你真是死性不改。宇文化及根本不把昏君看在眼內,幫主死前和他關係很好,便說過他連昏君的女人都敢偷。”
寇仲色變道:“知不知他偷的是哪個女人。”
桂錫良道:“當然是最美的,否則為何要冒險去偷,嫌命長嗎?”
寇仲心叫糟糕,楊廣身邊最美的是蕭妃和朱妃,朱妃乃巴陵幫的人,該沒有問題。但若是蕭妃,那宇文化及理該知道他和徐子陵已專程到江都來媾害他。愈想愈驚下,哪還有心情和這小子胡扯,慌忙走了。
徐子陵兩手空空地在等候寇仲,後者奇道:“衣服呢?”
徐子陵憤然道:“什麽綢緞成衣和故衣鋪全給搶掠一空,關門大吉。人人都說昏君到哪裏,哪裏就沒有法紀,失民心如此,真想一拳打死他。咦!你的臉色為何如此難看。”
寇仲探頭外望,一批隋兵剛經過。壓低聲音道:“你看這些隋兵有沒有異樣?”
徐子陵還以為他指的是獨孤盛等派人來拿他們,應道:“看來沒什麽,照我看現在軍心散亂,就算有命令下來,亦不會有人肯用心執行。”
寇仲歎道:“我不是擔心這問題,而是宇文化及可能收到風聲,知道自己的處境。快!我們去找素姐,路上再說吧!”
香玉山不愧才智之士,藏身處是城外南郊,離長江不遠,有起事來,無論從水路或陸路離開,非常方便。表麵看,隻是一所普通人家的宅第,卻是巴陵幫在此的秘巢。
兩人跨進院內時,立感氣氛有異,其中一個巴陵幫頭目低聲道:“獨孤盛、斐蘊來了。”
寇仲早猜到有這情況,哈哈一笑,夷然不懼地舉步走入廳堂。跟在後麵的徐子陵生出奇怪感覺,自己這好兄弟再非以前那個小子,而是可麵對任何強橫敵人的硬漢。獨孤盛大馬金刀地坐在廳堂正中處,一邊是香玉山、素素和蕭大姐,另一邊則是臉色不善的斐蘊。卻不見雲玉真。
兩旁各立著五、六名錦服長袍的大漢,一看便知是禁衛中的高手。
獨孤盛雙目厲芒閃閃,沉聲喝道:“你們兩個是什麽意思?”
寇仲悠然止步,環目一掃,笑嘻嘻道:“我兩兄弟也想知道是什麽意思,歡喜就罵我們作奴才,又看監犯般地管我們,大家來評評理吧。”
香玉山關切地瞧了嚇得臉無人色的素素一眼,站起來道:“寇兄和徐兄回來就好了,隻是一場小誤會,來!坐下再說。”
斐蘊大發官威,一掌拍在扶手處,喝道:“什麽誤會?玉山你給本官坐下,先把事情弄清楚。”
徐子陵見素素受驚,感同身受,冷笑道:“我不明白為何此刻仍要糾纏不休,聰明的現在立即各自溜走,遲則恐怕不及。”
獨孤盛聽他話中有話,伸手截著要發作的斐蘊,沉聲道:“徐兄弟可否說得明白點!”
寇仲插嘴道:“我剛聽到消息,聖上的寵妃中,有人暗與宇文化及私通。所以我們的計劃,再非秘密。若你是宇文化及,會怎麽辦呢?”
各人同時色變。
斐蘊亦壓下怒火,問道:“消息從何而來?知否是哪個妃子?”
寇仲道:“是竹花幫的人說的,聽說去世的前幫主是宇文化及的人,故得知此事。”
斐蘊咒罵道:“原來是這個不識抬舉的賊種。”
聽他口氣,便知前竹花幫主的死若不是和他直接有關,也脫不開關係。
獨孤盛向其中一名手下道:“諸明,宇文家的兵將今天有沒有什麽異舉?”
高瘦的諸明搖頭道:“我們已嚴密監視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和尉遲勝的人,跟平常絕無兩樣。”
獨孤盛鬆了一口氣道:“空穴來風,非是無因。宇文化及一向可自由出入宮禁,此事確有可能。幸好老夫早有準備,這兩天嚴禁任何人離宮……”
徐子陵截斷他道:“現在再非自我安慰的時候,昨晚看管我們的人不是全溜了?若其中有人投向宇文化及,又曾與那身為內奸的妃子暗通消息,宇文化及該清楚知道自己的處境。”
蕭大姐插嘴道:“現在軍權究竟是在何人手上?”
獨孤盛答道:“聖上的親衛都是跟隨老夫多年的人,大致該不會有問題,至於是否有部分生出異心,又或被人收買,則連老夫都不敢擔保。”
斐蘊接入道:“親衛以外,就是江都本身的駐軍和隨聖上前來的禁衛軍,前者由尉遲勝掌管,後者由司馬德戡指揮。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沒權直接過問軍隊的事。”但語氣卻軟化下來,說道:“本官確有點不對,在這裏向兩位小兄弟誠心致歉。事不宜遲,我們必須趁宇文化及知道此事之前,先下手為強,把宇文家在江都的人連根拔除,否則後患無窮。請兩位立即和本官晉謁聖上。聖上聖駕已返王城。”
香玉山也勸道:“兩位大哥此行是為了報恩師的大仇,趁宇文化及仍未知悉此事,趕快行動,否則時機錯過了永不回頭。”
寇仲淡淡說道:“真的沒有軍隊調動或造反的跡象嗎?”
眾人聽他語氣,均感錯愕。
素素忍不住道:“小仲想到什麽呢?快說出來吧!”
徐子陵才智與寇仲相若,明白過來,問道:“司馬德戡帶了多少人去追竇賢,什麽時候出發的?”
獨孤盛劇震道:“你說他想造反?”
寇仲道:“軍士的逃亡,責任全在他身上,他和宇文化及的關係好嗎?”
諸明色變道:“統領今早出發前,確曾到過總管府找宇文化及和尉遲勝。”
斐蘊霍地起立,顫聲道:“不妥!他沒理由要帶二萬人那麽多去追竇賢的數百人。”
徐子陵道:“他追捕竇賢隻是虛張聲勢。照我看至遲今晚,他會領軍回來,在尉遲勝和宇文化及部署妥當下,殺入皇宮。”
斐蘊的臉色變得難看之極,急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們立即入宮,麵稟聖上。”
寇仲喝道:“且慢!我們可陪你去冒這個險,可是須讓我們的姐姐先離開江都,使我們再無後顧之憂。”
獨孤盛和斐蘊交換了個眼色,均猶豫難決。沒有了素素,這兩個小子再使手段溜掉,就不知怎樣尋回來,而時間更不許可他們如此做。
素素淒然道:“不!我等你們回來才走。”
寇仲苦笑道:“那有起事時,誰都走不了。這所房子在宇文化及來說恐非再是秘密。”
香玉山拍胸向獨孤盛和斐蘊兩人保證道:“我這兩位大哥都是敢作敢為的人,與宇文化及又有深仇,兩位大人盡可放心。”
獨孤盛無奈點頭答應。
寇仲和徐子陵與素素話別,又與香玉山交代好後,抱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情,隨獨孤盛和斐蘊等返城去了。
虞世基在楊廣的寢宮養生殿外截住眾人,苦起白臉道:“現在晉謁可不行,聖上睡覺了。”
斐蘊急道:“救急如救火,可否請貴兒夫人想個辦法把他弄醒。”
虞世基歎道:“早和貴兒夫人說過,她說聖上昨晚整夜沒睡,剛才始上龍床休息,試問誰敢騷擾他呢?”
獨孤盛亦慌了手腳,說道:“怎麽辦好呢?”
寇仲與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後,冷靜地道:“虞大人設法問問貴兒夫人,為何他會整夜不睡的?”
虞世基會意,又進殿去了。
獨孤盛無奈道:“看來又要兩位小兄弟耐心點等候了!”
徐子陵道:“不要把我們像囚犯般看守著。”
斐蘊有求於他們,忙道:“當然不會。隻要兩位不離開宮門,愛做什麽都可以。”
獨孤盛仍不放心,召了其中一個年輕手下來,介紹道:“這是老夫的堂侄獨孤雄,由他陪兩位四處逛逛吧!”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我們有位朋友給召進宮來當廚子,我們想討個人情,讓他可回鄉與家人團聚。”
斐蘊的心早飛到別處去,有點不耐煩道:“此乃小事,小雄可給你們辦妥。”
言罷與獨孤盛分頭匆匆走了。
獨孤雄隻比他們大上兩三年,長相不俗,眉眼精明,試探地道:“是否先到膳房呢?有虞大人照應,沒有事是不成的。”
寇仲道:“請獨孤兄引路。”
獨孤雄帶路前行,遇上宮娥美婢時,無不死盯寇仲和徐子陵兩人。獨孤雄似帶羨慕地笑道:“看來寇大哥和徐大哥極受娘兒們歡迎呢。”
寇仲心中得意,笑道:“獨孤兄當了聖上的親衛有多久?”
獨孤雄答道:“不足兩個月。”
徐寇兩人心中一凜,想到獨孤閥為了打倒宇文閥,把閥內的好手傾巢而出,調到江都來。說不定鏟除掉宇文閥的勢力後,下一個目標將是楊廣。
獨孤雄和一群巡邏兵打過招呼後,低聲道:“聽說兩位曾大敗宇文無敵,是否真有這回事呢?”
寇仲心道不但宇文無敵被打得落荒而逃,連你們家的獨孤霸都給小陵傷了,你這小子仍敢懷疑。口上卻應道:“隻是傳聞誇大!事實上是我們隻能僥幸脫身。”
獨孤雄道:“這已相當了不起呢。”
徐子陵少有見寇仲如此謙虛,暗讚他比前成熟了。
穿過後宮東南角的禦園,燒菜煮飯的氣味傳入三人鼻裏,獨孤雄道:“兩位請稍候片刻,待小弟喚管膳房的盧公公來,讓兩位親自問他,隻要他知道兩位是虞大人的人,保證會盡力幫忙。”
獨孤雄去後,寇仲道:“陳老謀說過凡皇宮必有地下秘道。我們最好設法找出來,事急時,可以溜得快點。”
徐子陵想起當日李密攻打大龍頭府的可怕情況,猶有餘悸道:“怎樣找?”
寇仲思索道:“記得嗎?陳老謀說過地道均有通氣口,在建築物內通氣口容易掩飾,在曠地或園林則易察覺。地道當然是供楊廣自己用的。所以隻要在剛才我們到過那座禦園的附近找找,定可尋到點蛛絲馬跡,有起事來,我們來個遁地好了!”
徐子陵苦笑道:“你的推測我十萬個同意。不過既然蕭妃可能是內奸,說不定宇文化骨早知道地道的秘密,若我們闖進去,隻要宇文化骨守在地道口大吸煙管,已可把我們嗆死。”
寇仲一拍額頭,苦惱地環視四周殿宇重重的壯觀景象,壓低聲音道:“說得對,飛天我們自認沒本事,遁地又可能是死路一條,惟有學上次般,找個地方躲幾天,這裏比大龍頭府至少大上十倍,躲起來該更容易,不過要小心宇文化骨會放火燒宮來泄怨。”
徐子陵笑道:“天掉下來我們當作被鋪蓋,真到了兵荒馬亂時刻,宇文化骨定先去找楊廣晦氣,我們趁機殺出重圍,別忘了我們已是高手。”
寇仲捧腹笑道:“我差點忘了!”
徐子陵嘴角溢出一絲笑意,往日孩童時代的光景,仿佛又在這刻重現。那時大家胸無城府,可以為很小的事爭辯多天,也可以無端端笑上一大場。
寇仲低聲道:“來了。”
徐子陵早聽到足音。獨孤雄的步伐沉穩均勻,不但功底紮實,武功走的還該是沉雄剛勁的路子。那盧公公則是腳步飄浮,且左腿比右腿長了一點點,故一重一輕,重心不穩。想到這裏,連徐子陵都奇怪自己為何可純憑足音推測出這麽多事來,若功力再進步些,說不定可把握到更多的事況。人可以裝模作樣,腳步聲往往會透露出虛實真相。
寇仲隔遠施禮道:“盧公公如意吉祥,小子寇仲、徐子陵特來向盧公公請安。”
生來蛇頭鼠目的盧公公陰陰笑道:“大家是自己人,不用客氣,有什麽話吩咐好了。”
徐子陵見到他就倒胃口,表麵卻要擺出親切狀,恭敬無比地道:“怎敢吩咐公公,隻是想問公公一個叫馮強的人。”
寇仲見盧公公一副想不起此君的模樣,插嘴道:“是個矮胖的漢子,四十多歲,以前在城東擺攤賣包子,很有名的。”
盧公公歎道:“記起來了,他尚有個很標致的小妾嘛!唉!可惜死了。”
兩人失聲叫道:“什麽?”
盧公公裝出難過的樣子,說道:“這家夥是頭蠻牛,時常和膳房的其他人爭執,給人陷害,在他弄給聖上吃的包子塞了根兩分長的魚刺骨進去,累得連我也差點吃了幾記棒子。和他一起被斬的有三百多人,可能連陷害他那個家夥都在其中,真是荒謬絕倫。”
徐子陵俊臉轉白,寇仲忙道:“他的小妾呢?”
盧公公以看破世情的口氣歎道:“聖上殺人有哪一回不是全家抄斬的。咦!不!好像聽說馮強那個標致媳婦是給人看中了,逃過大難。詳情便不知道了!”
獨孤雄道:“誰會清楚此事呢?”
盧公公陰笑道:“當然是負責處斬的竇賢。”
三人麵麵相覷。竇賢已作逃將,怎找他來問話呢?那天直等到午後,虞世基派人來通知他們去見楊廣。
寇仲扯得徐子陵退後兩步道:“這昏君一個不快或高興都會傳諭殺人,待會若有事,我們先分頭逃走,然後在東南角那座佛塔會合,必要時由塔頂跳下,可落在城牆外的護城河裏,再由水底逃命。”
徐子陵動容道:“確是上上之策,你這小子比以前長進了不少。”
寇仲得意道:“我們也有點運道,給李不通那混蛋一搞,不用替香小子療傷員,所以現在多出些控製香小子的籌碼,否則怎放心讓他帶素姐走。”
徐子陵順口問道:“你有沒有問雲玉真到了哪裏去?”
寇仲壓低聲音道:“照我猜是因獨孤策也在這裏,所以她去了和他幽會,今早趕不及回來。當然!她絕沒想過我們可以離開臨江宮的。”
徐子陵愕然道:“你還可以這麽開心?”
寇仲瞅他一眼沒好氣道:“我又不是要娶她,有什麽不開心的。我甚至可以毫不關心。”
獨孤雄幹咳一聲,回過頭來道:“聖上不喜歡人吵吵嚷嚷的。兩位……”
寇仲故作恍然道:“當然啦!除了聖上自己的龍聲外。”
徐子陵低聲道:“正事要緊!”
寢宮在望,斐蘊在殿門前等候,招手示意他們跑快點。三人提氣輕身,掠了過去。
斐蘊神色凝重道:“你們所料不差,貴兒夫人說,昨晚聖上是因被蕭妃纏著玩遊戲,所以興奮得整夜沒睡。現在回想起來,昨天我向聖上報告時,亦是這賤人故意撩逗聖上親嘴,令聖上聽不到我在說什麽。”
寇仲道:“看來宇文化骨今晚必會發動。”
徐子陵道:“尋到司馬德戡的軍隊嗎?是否在附近?”
斐蘊搖頭道:“他的軍隊出城後不知所蹤,確令人心寒。唉!我又要忙於去找女人,哪還有其他時間?”
徐子陵色變道:“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怎可以做?”
斐蘊本要發作,強把脾氣壓下去,苦笑道:“我隻是到大牢找了批女犯人,準備聖上一時興起想要看時有個交代,這叫仰窺上情,否則本官的頭顱早和身體分家。”
寇仲悔恨地道:“聖上的記性該不大靈光,說不定早忘了。”
斐蘊同意道:“他確常忘記事情,但我卻怕聖上見到你們,會勾起這事,問將起來就糟呢!”
徐子陵道:“還不進去幹嘛?時間要緊啊!”
斐蘊苦著臉道:“聖上和貴妃們到了長生池沐浴,既洗且玩又吃東西,沒有個把時辰都不成,進去都是等。好吧!請隨本官來。”
寇徐兩人見斐蘊態度親切多了,雖明知他是裝出來的,心中也舒服點,隨他步進寢宮的大堂去。這麽富麗堂皇的廳堂,兩人尚是首次得見,地上鋪了厚軟的地氈,家具講究不在話下,牆上掛的畫和裝飾擺設,全是價值連城的珍品,看得人眼花繚亂。
寇仲指點著低聲在徐子陵耳旁道:“定是從關中洛陽帶來的。”
獨孤雄聽到他的話,點頭道:“寇大哥猜中了!”
大廳內空無一人,陽光從西麵的窗斜透進來,一片寧和。廳子南端有張雕龍嵌金銀的臥椅,自然是楊廣的龍座。獨孤雄告罪後退出廳外,剩下三人苦候。
斐蘊坐立不安,挨了足有個把時辰,太陽開始下山,方見虞世基匆匆趕來,報喜道:“成了!聖上正在穿衣,貴兒夫人已說動聖上接見我們。”
站起來的三人又頹然坐倒。宮娥進來點燃掛在四周的數十盞宮燈,關上門窗,燃起四角的爐火,楊廣的隊伍終於抵達。數十名太監宮娥進來分班排列,忙了一番後,肅立佇候。
接著獨狐盛率領大批近衛來了,把守各處出入口,一切停當後,他輕聲向四人道:“蕭夫人肯定有點問題,剛才還想纏聖上到臨江宮去看日落,哼!”
斐蘊低叫道:“聖上來了!”
鼓樂聲遠遠傳來,在宮監開路下,楊廣偕同過百妃嬪,姍姍而至,他和蕭妃、朱妃坐上軟轎,由力士扛著,連腳力都省了。眾人跪伏地上,恭迎昏君的聖駕。到楊廣側身半躺在臥椅,眾妃嬪團團圍著他坐好,眾人高呼萬歲。
楊廣不看寇徐兩人半眼,歎了一口氣道:“朕知外麵有很多人想爭奪朕的皇位,大不了就像陳後主,破了國仍可做長樂公,繼續飲酒作樂。”
眾人無不愕然,為何他竟作此不祥說話。
楊廣右邊的蕭妃嬌笑道:“聖上真愛說笑,有些人總愛把那些烏合之眾誇大,聖上勿要相信。”
獨孤盛低聲道:“剛才元善奉越王侗之命來告急,說李密率眾百萬,進逼東都,已占了洛口倉,求聖上速還,否則東都將會失陷。”
寇仲和徐子陵這才恍然。
豈知虞世基卻得意地道:“幸好本官反應敏捷,說若賊勢真的那麽龐大,元善早在路上給人殺了,怎到得江都來。故已替聖上把這家夥趕走。”
寇徐聽得搖頭歎息,真個有這樣的皇帝,就有這種奸臣,若非楊廣不肯麵對現實,怎會信虞世基的睜眼謊言。
楊廣的聲音傳過來道:“外麵盜賊情況如何,斐大夫給朕如實報告。”
斐蘊不慌不忙,躬身道:“聖上明鑒,盜賊正日漸減少。”
楊廣坐直龍軀,皺眉道:“少了多少?”
斐蘊胡謅道:“隻有以前的十分一。”
楊廣舒了一口氣,又像想起什麽地道:“元善說唐國公李淵在太原造反,可有此事?”
斐蘊嚇了一跳,跪倒地上道:“現在外麵常有人故意造謠生事,待微臣調查清楚,再稟告聖上。”
一聲冷哼,來自殿門處,接著有人喝道:“滿口謊言!”
眾人嚇了一跳,往聲音來處望去,赫然驚見宇文化及一身武服大步走進來,旁邊還有另一位高昂英俊的中年男子。寇仲和徐子陵眼中立即射出深刻的仇恨,同時心叫不妙。獨孤盛、斐蘊和虞世基三人則立時臉無人色,他們早有布置,若宇文化及等任何人入宮,必須先得他們許可,現在他來到眼前他們才知道,形勢之不妙,可以想見。
門官這時才懂得高唱道:“右屯衛將軍偕少監進謁聖上。”
兩人看都不看斐蘊、寇仲等人,徑自來到殿心,行完叩見之禮後,長身而起,站到與他們相對的另一邊。獨孤盛移往楊廣座前,而護守在龍座兩側和後麵的近衛都緊張起來。
楊廣似仍不覺察雙方劍拔弩張之局,訝道:“宇文將軍為何指斐卿家滿口謊言呢?”
斐蘊跪地哭道:“聖上請為微臣作主,微臣對聖上忠心耿耿,若有一字謊言,讓微臣橫屍荒野。”
宇文化及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目光首次落在寇仲和徐子陵處,閃過森寒的殺機,淡淡說道:“從前杜伏威在山東長白,現在他已到了曆陽;李密以前僅有瓦崗一地,現在先取滎陽,繼取洛口。李子通從前算得什麽,現在卻聚眾江都之北,隨時南下。聖上之所以全無所聞,皆因被奸臣環繞,四方告變,卻不代為奏聞,賊數實多,卻被肆意誑減。聖上既聞賊少,發兵不多,眾寡懸殊,賊黨其勢日盛。甚而唐國公李淵造反之事,天下皆聞,唯獨聖上給蒙在鼓裏。”
虞世基亦撲倒地上,哭道:“聖上勿聽信讒言,想造反的人正是他。”
楊廣顯是亂了方寸,忙道:“兩位卿家先起來,朕絕不會讓爾等含冤受屈的。”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不屑的冷笑。看得寇仲和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知他們已控製了大局。
斐蘊兩人仍不肯爬起來,哭告道:“昨天微臣曾向聖上獻上賬簿,正是……”
宇文化及哈哈笑道:“什麽賬簿,是否這本鬼東西呢?”
從懷中掏出一物,赫然是那本賬簿。
這時連楊廣都知兩人來意不善,怒喝道:“人來!給朕把他們拿下。”
慘叫聲起,隻見守門的近衛東仆西倒,鮮血四濺,一群人衝了進來,帶頭的是幾名身穿將軍衣甲的大漢,與宇文化及兄弟會合一處,占了大殿近門處一半空間。群妃登時花容失色,紛紛往後麵躲去。獨孤盛則和數十近衛擁出來,擋在楊廣身前。斐蘊和虞世基嚇得淚水都幹了,連爬帶滾躲到獨孤盛身後。隻剩下寇仲和徐子陵立在雙方人馬中間的兩旁,幸好現在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到楊廣身上,沒有人理睬他們。
獨孤盛大喝道:“司馬德戡,你想造反嗎?還不放下兵器?”
帶頭進來的司馬德戡竟笑起來道:“將士思歸,末將隻是想奉請聖上回京師罷了,獨孤將軍言重了。”
楊廣站起來戟指喝道:“朕待你們一向不薄,為何今天竟來逼朕做不情願的事。”
宇文化及冷哼道:“聖上遺棄宗廟,巡幸不息,外勤征伐,內極奢**,使丁壯盡於矢刃,老弱填於溝壑,四民喪業,盜賊蜂起,更複專任奸諛,飾非拒諫,若肯悉數處死身邊奸臣,回師京城,臣等仍効忠,為朝廷盡力。”
楊廣色變道:“真的反了,誰是指使者?”
宇文智及“鏘!”地一聲拔出佩劍,大喝道:“普天同怨,何須人指使。”
楊廣大嚷道:“給朕將他們全殺了。”
寇仲一拉徐子陵,運功飛退,“砰!”地一聲破開窗到了外麵。此時殿內殺聲震天,夾雜妃嬪宮娥太監的呼叫號泣,混亂得像天塌下來的樣子。寇徐兩人亦同時陷進了重圍內。
寇仲和徐子陵腳未沾地,漫空箭雨朝他們射來,顯然除了寢宮外,整座皇城在悄無聲息中落進宇文化及和他率領的叛黨控製中。這百來枝射來的勁箭,無不是蓄勢以待下發出來的,又狠又準,恐怕寧道奇親來,亦要格擋得很吃力。寇仲和徐子陵大駭下,就在落下的力道將盡時,猛提真氣,四掌虛按地麵,竟在觸地前再騰空而起,不但躲過了箭雨,還成功投往殿旁禦園的林木中。一陣喊叫,無數頭紮白帶的叛兵由林裏殺出,截擊兩人。刹那間兩人已陷身敵陣,給衝得分了開來。林外全是火把,喊殺連天。徐子陵揮拳擊倒兩人後,搶了一把長刀到手,健腕一沉,長刀到處,一股強大的刀氣透鋒而去,登時有三人往後栽跌,倒斃當場。趁此良機,徐子陵竄上一棵樹上。隻見林外四處都是互相追逐廝殺的人,有幾處殿宇冒出火頭濃煙,遮得日月無光。在火光的照耀下,皇城變成人間的殺戮地獄。
兩個叛兵中的好手追上樹來,給徐子陵連環刀發,濺血掉下。勁箭聲響,徐子陵無暇找尋寇仲的所在,騰空而起,竟一下子破紀錄地橫過七、八丈的距離,落到榆林的邊沿處。十多名叛兵撲了過來,徐子陵閃電掠前,避免陷身苦戰,手中長刀精芒電閃,迅疾無倫地劈出三刀,登時又有三敵仰跌斃命。連他自己亦想不到手底下如此厲害。兩支長矛從後攻至,徐子陵不用回頭觀看,隻憑感覺向左右搖晃,間不容發的避過敵矛。接著一個閃身,突圍而出。
一聲厲叫,從左方三十丈許遠處傳來。徐子陵認得是寇仲的叫聲,知他遇險,心中劇震時,再不能保持井中水月的境界,登時給一個從暗裏竄出的叛兵長矛刺在脅下要害。就在矛尖觸衣的刹那,徐子陵回過神來,虎軀猛扭,運功發勁,原本致命的一矛滑了開去,隻能挑破衣衫,畫出一道至背而止的血痕。徐子陵一抖長刀,劈中叛兵臉門,一聲暴喝,再越過十多名敵人,點地即起,望寇仲叫聲來處撲去。
火光掩映下,一群三十多人的叛兵正圍著寇仲廝殺,其中一人赫然是宇文智及,隻見他每出一劍,均令寇仲運矛吃力應付,予其他人可乘之機。徐子陵見寇仲渾身鮮血,腳步不穩,知他再撐不住多久,一聲狂喝,人刀合一,刀法決**,舞出一片刀光,如怒濤駭浪般往宇文智及射去。宇文智及本要在兩三劍內取寇仲之命,再去找徐子陵,見到他自己送上門來,大喜下放了寇仲,騰身而起,迎向徐子陵。徐子陵早把生死豁了出去,心中無驚無懼。
“當當當!”兩人在空中錯身而過,交換了三招。宇文智及寶劍點上徐子陵長刀時,已知不妥,隻覺對方灼熱無比的真氣透刀而來,刹那間往他經脈攻去,自己的冰玄勁氣竟似給對方奧妙無比的真氣天性相克,抵擋他不住。他的功力雖遠及不上宇文化及,但仍比徐子陵深厚,猛提一口真氣,化去了對方最少一半入侵的勁氣,右手寶劍施出精妙絕倫的手法,**開長刀,側砍徐子陵頸項,但氣勢再不若先前淩厲。徐子陵夷然不懼,左掌平伸,準確無比的由下而上,竟分毫不爽地將他的寶劍托開。宇文智及心中生出一股寒意,方明白為何宇文成都和宇文無敵先後在兩人手下吃了大虧,而兄長宇文化及則三令五申,要他絕不能容兩人生離此地。風聲驟響於背後。由於兩人是淩空交戰,此時徐子陵已來到他背後。宇文智及哪想得到徐子陵的刀快得這麽厲害,竟能及時反手回刀,疾劈後背。他不理體內仍在激**不休的氣勁,猛咬牙扭身,及時架擋徐子陵這一刀。“鏘!”宇文智及一聲慘哼,口噴鮮血,連人帶劍給徐子陵劈得倒飛開去,背脊撞在一棵大樹的樹幹處,傷上加傷,這才滑落地上。
徐子陵也不好受,被宇文智及反震之力衝激得差點經脈爆裂,五髒出血,幸好他多次受傷,早有經驗,在落地前的刹那,勉力催動能把人起死回生,來自《長生訣》奇妙無比的先天真氣,化去了宇文智及霸道的冰玄勁氣。“砰!”徐子陵重重掉在寇仲腳下。這般交鋒雙方都是全力出手,勝負立分。
寇仲領教過宇文智及的厲害,還以為徐子陵死了,急怒之下不知哪裏來的神力,長矛左挑右撥,殺得敵人東歪西倒。一人想從後偷襲,給寇仲旋身疾挑,登時帶著一蓬血雨,飛跌丈外,其他人為他威勢所懾,又少了宇文智及押陣,駭然退開。寇仲一陣天旋地轉,知自己失血和耗力過多,已接近油盡燈枯的階段,一聲長歎,以為兄弟倆要命喪於此時,徐子陵彈了起來,大喝道:“上背!”寇仲大喜叫了聲“好小子!”,拋掉長矛,撲在徐子陵背上,手足纏個結實。徐子陵運氣噴出一蓬鮮血,胸口恢複暢順,斜衝而起,先點在一枝橫伸出來的樹枝處,借力彈起,投往十多丈外一所樓房的瓦背上。他的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嗬成,叛軍要追時,他早背負寇仲沒於屋脊之後。長笑由遠而近。
宇文化及淩空掠至,喝道:“哪裏逃!”
徐子陵聽到宇文化及的呼叫聲,知道若給追上,必無幸免。忙往下躍,到了躺滿宮娥太監的天井處,竄向房子裏。宇文化及哪想得到徐子陵夠膽躲進屋內去,仍奮力在上方掠過,到別處搜尋兩人蹤影。
屋內哭聲震天,十多個叛兵正把幾名宮女按在地上幹那禽獸惡行。徐子陵忘了自身安危,使勁揮刀砍殺,趕散了叛兵,隻恨幾名宮女早已奄奄一息。另一群叛兵擁了進來。徐子陵暗提一口氣,背著寇仲破窗而出。
寇仲在他耳邊呻吟道:“佛塔!”
徐子陵會意,隻朝陰暗處疾走。皇宮大部分建築物陷進火海裏,碰上的是來回搜索的叛兵。徐子陵施出逃生本領,竄高伏低,往東南角的佛塔馳去,遇上他們的叛兵霎眼已不知他們到了哪裏,欲追無從。寇仲此時氣息漸趨微弱,手足乏力,徐子陵人急智生,忙借雙方胸背交貼之便,把真氣源源輸進寇仲體內。佛塔在望。驀地一聲冷哼,自後傳來。兩人認得是宇文化及的聲音,嚇得魂飛魄散。寇仲想鬆開手腳,好讓徐子陵獨自逃生。卻給徐子陵反手摟著,倏地橫移,避過了宇文化及一記隔空掌,然後竄進了一座正在起火的宮殿內。
宇文化及已大獲全勝,剛手斃了死敵獨孤盛,哪肯陪他們冒險,躍上殿頂,心中正想著你們何時走出來,就是你兩個小子喪命的時刻,不料一團烈火卻由殿後衝了上來。宇文化及定睛一看,原來是寇仲拿著一截著火的木條,用力揮舞,乍看還以為是一團烈火,長嘯一聲,全力下撲。
寇仲得徐子陵輸入能與他內功相輔相成的真氣,恢複了部分氣力,回頭見狀大笑道:“宇文化骨你來得好!”右手一揚,運勁逼出火屑,登時萬點火焰熱屑,像一蓬雨般朝宇文化及迎上去。若隻是火屑,宇文化及自問可受得起,但其中還含著寇仲發出的真勁,則是另一回事,若為此損毀了容貌,縱殺了他們仍是得不償失,暗歎一聲,橫移開去。就借這一耽擱,兩人竄入佛塔下的竹林裏。兩人過處,火頭四起。宇文化及氣得七竅生煙,知是寇仲隨手放火,阻他追截。忙運起玄功,趁火勢未盛前,衝入林內。豈知這幾天風幹物燥,兼之寇仲又故意揮動火棒,灑出火屑,火隨風勢,風助火威,刹那間大片竹林燒得“劈啪”作響,使宇文化及要改采迂回路線,繞道入林。最令他頭痛是著火的竹林送出大量濃煙,使他一時完全把握不到兩人的位置。
驀地大笑聲由上方傳下來,寇仲呱呱大叫道:“宇文化骨,你那臭頭暫且交由你保管,小心點啊!不要未得我們首肯前給別人拿去。”
破空之聲隨即響起,宇文化及心中叫糟時,皇城牆外的護城河“撲通”一聲水響。宇文化及掠往牆頭,火光映照下的護城河平滑如鏡,兩人消失無蹤。回首後望,整個皇城全陷在火海裏,濃煙把星夜全遮蓋了。
“昏君死了!”整個江都沸騰起來。皇城的大火,將這座大城市的半邊天空染個血紅。街上不時有叛兵策馬馳過,高叫“昏君死了!”有人怕得找地方躲起來,有人卻鳴放鞭炮大事慶祝,年輕力壯者則擁往皇城去尋楊廣的屍體,要把他燒戮泄憤,又或希望能在叛黨的手上分得一點昏君遺下的財寶殘餘。官家的糧倉都給撞破,搶掠一空。更有叛軍趁機進入民居**擄掠,與居民發生衝突,整個揚州城亂成一團,宇文化及等都控製不了。
寇仲和徐子陵濕淋淋地竭盡全力,從護城河爬上岸來,朝外城下水道的方向摸去。街上一群群暴民正成群結隊地拿著棍棒刀槍,一見落單的隋兵便衝上去動手,完全不理他們是否屬殺了昏君的英雄,顯示出他們對隋兵和官府的深惡痛絕。徐子陵扶著寇仲勉力在街上走著,擠過一堆堆趕熱鬧的旁觀者。一陣掌聲和喝彩聲震天響起,原來是一隊二十多人的隋兵被人從馬上拖了下來,打個半死。
寇仲呻吟道:“這段河道真難挨,什麽真氣都沒有了,全身飄飄****,虛不受力似的。咦!你這小子沒什麽傷,為何腳步浮浮的。”
徐子陵苦笑道:“還好意思說,你這小子這麽重,背得我不知多麽辛苦。”
寇仲知他是透支得太厲害,辛苦得咳笑難分地道:“你這小子真懂說笑,唉!這回害不成宇文化骨,反差點賠上小命,確是倒黴透頂。”
徐子陵看了一眼周圍的混亂情況,發現城郊西麵某處民宅剛冒起火頭,沉聲道:“宇文化骨也占不了多少便宜,要收拾這爛攤子,豈是容易,別忘了老爹和李子通對這裏虎視眈眈哩!”
寇仲雙腳一軟,差點倒在地上,全賴亦是身疲力竭的徐子陵死命扶著。兩人蹌踉走了幾步,終支持不住,移到一條橫巷貼牆坐倒。
兩人喘了一會氣,寇仲道:“那下水道可能不大靠得住,說不定宇文化骨在那裏等待我們自投羅網。”
這時一隊過百人的叛兵殺至,一見到拿武器的人便動手,殺得哭喊震天,人人爭相閃躲走避。不過看來並非是有組織的行動,而是叛兵自發性的報複行為。
看著人們狼狽地在眼前奔跑,逃往巷子另一端,寇仲精神一振道:“我敢保證所有城門都給打開了,我不信沒有隋兵不乘機逃走。”
徐子陵勉力提聚真氣,卻沒法成功,暗忖就算遇上普通的隋兵,都要遭殃,歎道:“開了門又怎樣,我們有力走路嗎?你的傷勢怎樣了。”
寇仲笑道:“出城後讓我仲少脫光衣服給你數數看身上有多少傷口,保管可以把你嚇壞。幸好老子功力深厚,傷口能自動愈合止血,否則隻是淌血都淌死了。最厲害是宇文智及那狗雜種的一劍,把我的護體真氣都刺破了,不過本少亦回敬了他一腳,否則你哪能擊倒他,快多謝我。”
徐子陵捧腹笑道:“你這家夥死都不肯認輸,若非是我,你這小子早變成肉醬。”
寇仲陪他狂笑一會,拭著眼角嗆出的淚水道:“為何我們一敗塗地,現在又生死難卜,仍可以這麽開心呢?”
徐子陵偷望往烏燈黑火的街上,剛才亂成一片的大街變得靜如鬼域,隻遠處仍不斷傳來叫聲啼聲,籲了一口氣道:“道理很簡單,因為我們仍然年輕,大把好日子,隻要死不了,遲早就可找宇文化骨算清楚所有欠賬。”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接著按牆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斷然道:“就算要爬,現在都要爬到郊外去,現在不走,可能永遠都走不了。”
踏上通往南郊的大道,兩人立即放下心來,隻見以千萬計的人正匆匆往前方趕去,人車爭道,哭喊震天,分不清楚哪個是兵是賊,人人趕著往別處避難。徐子陵扶著寇仲混在人群中,摸黑前進,天空上全是皇城吹過來的濃煙塵屑,大好風光的揚州城變成了修羅地獄的可怖情景。
快到一道巷口時,前方一陣混亂,隻聽有人大喝道:“奉新任統帥宇文化及之命,爾等立即回頭,否則立殺無赦。”
眾人齊聲發喊,毫不理會地加速往巷口擠去,瞬息後人流恢複暢順,剛才發言的叛軍兵頭已不知到哪裏去了。
寇仲在徐子陵耳邊道:“這就是群眾的力量,隻要懂得利用,可發揮出意想不到的功效。”
徐子陵苦笑道:“你留點精神走路好嗎?扶得我那麽辛苦。”
言猶未了,後方一群男女擁上來,硬把他們擠得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十多步,舉目一看,原來已到了曠野。兩人隨著人潮,千辛萬苦地遠離江都,沿江朝丹陽走去,隻要找到該地最大的青樓伴江小院,就可探到香玉山、素素等的行蹤。寇仲其實內傷頗重,幸好在道旁山林處休息了兩天後,徐子陵的功力首先恢複過來,著手為寇仲療傷。過了十天,兩人繼續行程,快到丹陽時,迎頭遇上一批逃難的人,方知道杜伏威的拍檔輔公祏攻占了丹陽,居民紛紛逃往鄉間和附近的城鎮避難。當兩人抵達丹陽東北麵的小鎮定石,鎮內已十室九空,一片大難臨頭的慘淡氣氛。
寇仲找人問了一番後,回來道:“原來楊廣被殺後第五天,李子通聞訊率大軍攻打揚州,宇文化骨這膽小鬼不敢迎敵就坐船溜了,聽說不是回洛陽就是去長安。”又哈哈笑道:“這小子還不敢當皇帝,擁立了楊廣的侄子秦王浩為帝,要到長安去偷安。”
坐在水井旁的徐子陵哂道:“路遠兵疲,宇文化及又一向聲譽不佳,人人視他為皇帝的走狗,現在隻是惡狗反噬主人,根本不得人心,我不信他能有多大作為。哼!不要說去長安,即使想去洛陽,李密肯放過他嗎?”
寇仲笑道:“他當然到不了長安!聽說李閥正進軍長安,不知勝敗如何?李世民這小子是很不簡單的。”
徐子陵歎道:“哪管得了這麽多事,現在最擔心素姐,丹陽不用說是亂成一團,不知他們會否出意外。老爹又非善男信女,若給他發現我們在城裏,跟撞上宇文化骨沒多大分別。”
寇仲苦笑道:“縱然丹陽所有人全變成老虎,我們仍是要去的,否則會和素姐失去聯係。”
打定主意,兩人繼續上路。幾個較接近丹陽的鄉鎮,變成大火後的災場,據聞是從丹陽敗走的隋兵做的好事,隻是這批敗返北方的賊兵,已造成老百姓極大的苦難。兩人均感心情沉重。
丹陽在望時,兩人商議入城的方法,徐子陵道:“丹陽城牆雖比江都低矮一點,仍有十多丈高,若無勾索輔助,多練十年鳥渡術都跳不上去,如何是好呢?”
兩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麵,際此非常時期,有多少銀兩都沒用處。
寇仲二十多天吃的是山林的野果,口都吃淡了,心切進城,說道:“沒有人想到我們會到丹陽來的,兼之現在連我們都認不出自己,索性大搖大擺入城好了。”
徐子陵皺眉道:“戰時城防最嚴,為怕給奸細混進去,我們這麽闖關,恐怕會出問題。”
寇仲哈哈笑道:“忘了我們是武林高手嗎?闖不了就逃,然後另想辦法,先丟了你這把鬼刀,來吧!”
出乎意料之外,兩人入城時,人人均被杜伏威的江淮兵詳細盤問,但對他兩人,隻問了兩句,知他們是由江都來的難民,竟放他們入城。
入城後寇仲興奮道:“我們的倒運日子終於過去了,自從到過翟讓的大龍頭府後,不知是否給他的黴氣影響,一直倒運,還差點命喪江都。”
徐子陵笑道:“翟讓人都死了,還有什麽好說的。該掉過頭來說,這麽多場劫難我們都死不了,實是鴻福齊天。”
想起快見到素素,寇仲認錯道:“對!對!我們是鴻福齊天。咦!但又有點不對!香小子不是說進城後直走三百多步,便可看到伴什麽的小院嗎?我們現在走了過千步,為何仍見不到那鬼招牌?”
徐子陵一震停下,顫聲道:“糟了!你記否剛才有幾座燒通了頂的房子,怕就是那裏了。”
兩人像小乞兒般呆坐街頭,茫然看著街上稀疏的行人,間有江淮軍馳過,也沒注意兩人,近年來到處是逃難的人,對這類情景早見怪不怪。
寇仲歎道:“真想見一個隋兵殺一個,見兩個就殺一雙。走盡管走好了!又沒有人留你,為何卻要放火燒屋才肯離開呢?搶東西不一定要放火殺人吧?”
徐子陵淡淡說道:“怨天怨地於事無補,照理香小子聰明絕頂,定有方法和我們聯絡的。”
寇仲苦惱道:“我們在這裏坐了半天,竟沒半個人來和我們聯絡,是否該繼續等下去,還是去買一身光鮮點的衣服,先醫好肚子,然後找個地方過夜?”
徐子陵長身而起道:“早知你是沒耐性的,去吧!”
徐子陵在臥幾躺下練功,到寇仲返來,才驚醒過來。這並非什麽旅館或客棧,而是因主人舉家逃亡留下來的空房子,給他們挑來作棲身之所。
徐子陵坐起來,問道:“探到什麽消息?”
寇仲在他旁坐下道:“我在城內各處留下美人兒師傅的暗記。香小子若見到,該知是我們來了。”
徐子陵道:“外麵情況如何?”
寇仲搖頭道:“白天還可以,到晚上人人不敢到街上去,店鋪不是沒有人就是關門不做生意,老爹的手下真不爭氣,不時有人闖入民居犯事,搞得天怒人怨,難怪聽得江淮軍來,人人走為上策。”
徐子陵道:“照我看香小子該和素姐到了別處去,老爹這麽多仇家,說不定巴陵幫是其中之一,香小子自然須避風頭。”
寇仲沉吟間,敲門聲起。兩人大為懍然,麵麵相覷。
寇仲忽跳起來道:“說不定是香小子,因為我在暗記中以暗號點出了我們在這地方。”
徐子陵大喜,撲往大門處,隔門問道:“誰?”
門外聲息全無。
寇仲大感不妙,掠到徐子陵旁,低聲道:“不妥當,立即走!”
一聲歎息在廳心處響起。兩人頭皮發麻,旋身望去,他們高瘦的老爹頭頂高冠,負手卓立廳心,麵無表情地冷冷打量兩人。寇仲和徐子陵最怕遇上的人中,該是杜伏威,連遇上李密或宇文化及,亦不至於如此不濟。想到杜伏威是有備而來,必先布下天羅地網才現身出來與他們父子相認,更是心中叫苦。
寇仲幹咳一聲道:“這是老爹的地頭,喚你的手下出來吧!”
杜伏威啞然失笑道:“好小子!仍是那麽狡猾,想試探老爹我有什麽布置嗎?坦白告訴你吧!自今早聽到你們入城的消息後,爹一口氣趕了四十多裏路來見你兩隻小鬼,現在身旁半個隨員都沒有,想逃盡管逃吧!”
寇仲哈哈笑道:“爹乃天下第一高手,必會自重身份,現在孩兒們連趁手的兵器都沒有一把,爹可否寬限三天,待我們準備妥當,再和爹在城外某處大戰一場呢?”
杜伏威仰望上方的橫梁,淡淡說道:“我想單獨和寇仲你說幾句話。”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暗忖難道他要逐個擊破,不過此乃多此一舉,因為即使兩人聯手,要勝過這天下有數的高手,隻是癡人說夢。徐子陵隱隱感到事情有轉機,暗忖橫豎是死,不如博一博,點頭道:“我到門外等吧!”語畢穿窗去了。
杜伏威神情肅穆,在南端的椅子坐下,柔聲道:“小仲!坐下吧!”
寇仲有點受寵若驚地在他右旁的太師椅坐下來。
杜伏威默然半晌,平靜地說道:“宇文化及跟楊廣太久了,很多壞習慣都改不掉,到了彭城,由於水路給李密封鎖,改走陸路往長安,希望快李淵一步控製京師,竟下令掠奪民間牛車兩千餘輛,還蠢得隻以之運載從楊廣處搶來的宮女和珍寶。可是武器、裝備、食糧卻命兵士背負,惹得兵士生變,帶頭的正是曾和他聯手殺楊廣的司馬德戡,雖給他平定了,但已元氣大傷。唉!宇文化及一向以智計聞名,想不到有此失著。”
寇仲不明白為何窮凶惡極的杜伏威忽會和自己閑聊起來,隻好耐著性子聆聽。
杜伏威續道:“他的愚蠢,便宜了李密,命徐世勣和沈落雁伏兵黎陽,大敗宇文化及,降者無數,女子財貨盡失,宇文化及憑著絕世武功,率二萬殘餘北走魏縣,風光難再了。”
寇仲失聲道:“李密的聲勢豈非更盛?”不由想起他頒下追殺他和徐子陵的“蒲山公令”,他們的處境將更不利。又回心一想,眼前便過不了杜伏威這一關,除非有神仙救助,否則這回必無幸免。
杜伏威別過臉來深深凝視他道:“你和小陵兩人,我比較歡喜你這小子,想知道原因嗎?”
寇仲以為他說的是反話,哂道:“對爹的錯愛,孩兒沒齒難忘。”
杜伏威嘴角溢出一絲笑意,柔聲道:“孩子想知道原因嗎?”
寇仲無奈道:“說吧!孩兒想不聽都不行。”
杜伏威對他的冷嘲熱諷毫不在意,淡淡說道:“因為你這小鬼比較像我。”
寇仲愕然往他望去,首次感受到杜伏威的誠意。
杜伏威避開他的目光,望往前方,緩緩道:“宇文化及也不照照鏡子,他武功有餘,聲望卻不足。當昏君被殺的消息傳到洛陽,楊世充立即擁立越王楊侗作傀儡皇帝,這時代兵權在誰手上,誰就可控製大局,否則縱有蓋世武功,亦不外是一個超卓的武士或刺客而已。”
寇仲聽他話中有話,首次用神猜測杜伏威要和自己單獨一談的目的。
杜伏威意猶未盡道:“李淵算什麽東西,不過犬父卻生了李世民這個虎子,先後用詐,騙得突厥和劉武周不攻太原,使李閥無後顧之憂,更以奇兵大敗宋老生,攻克長安,捧了代王楊侑為帝,差點把李密氣死。”
杜伏威的目光回到寇仲處,沉聲道:“現在隋室名存實亡,其後人雖紛紛被奉為帝,隻是回光反照,鬧一陣子後就要完蛋。有誌以一統天下為己任者,此正千載一時之機,環顧天下,除李密外,誰人能與我杜伏威爭鋒。”
寇仲虎目亮了起來,射出無比熾熱的神色,卻沒有答話。杜伏威猛地一掌拍在椅旁的小幾上,堅木造的小幾立時碎裂地上。寇仲嚇了一跳,朝他瞧去。
杜伏威雙目射出前所未見的神光,瞪視他道:“若你肯誠心誠意認我杜伏威作父,改我杜姓,我杜伏威將視你如己出,並助你成新朝的皇帝。”
寇仲愕然道:“你自己不想當皇帝嗎?”
杜伏威仰天長笑道:“李密想當皇帝,宇文化及想當皇帝,竇建德想當皇帝,李淵雖無膽但亦想當皇帝。人人都想當皇帝,但我杜伏威嘛!隻是怕負了一身武功,不甘寂寞罷了!”
寇仲難以置信地瞧著他,試探道:“你真肯把皇帝的龍座讓我?”
杜伏威沉聲道:“魚與熊掌,兩者難以兼得,假若我隻要你助我為帝,他日必被你殺死。你和徐子陵是那種天生不肯屈居人下的人,第一次和你們談話時就知道了。”
寇仲虎軀劇震,尷尬道:“若我真認你為父,怎會害你呢?”
杜伏威歎道:“帝位之爭中,什麽人倫大統,仁義道德,均派不上用場。能成大事者,誰不是重實際,輕虛言,行事心狠手辣之輩。杜某之所以看得起你,因為你正是這種人,既有野心,亦有手段。所以當江湖上都說你們走運時,隻有杜某才深悉你兩人厲害處,試問誰不是給你們玩弄於股掌之上,有誰可騙倒你們呢?”頓了頓續道:“小陵和你是兩類人,就算我殺了他,他都不會認我為父。”又正容道:“現下隻要你一個決定,天下將是你我的囊中之物。”
寇仲苦思半晌,忽道:“假若我不答應,你是否會殺了我呢?”
杜伏威苦笑道:“本來我確有此意,但心想若非你心甘情願,以後你防我,我防你,還有什麽意思,你這麽說,我真的大感意外,看來你是不會接受的了。”
寇仲雙目異彩連閃,像進入了一個美麗的夢境般,充滿憧憬地徐徐說道:“若我的天下是靠老爹你得來的,實在太沒意思了。是的,我確有爭霸天下的誌向,可是我向往的卻是得天下的過程,那由無到有,白手興國的艱難和血汗,爹你明白嗎?”
杜伏威長身而起,狂笑道:“你知否喚這兩聲爹,救回了你和徐小子兩條命嗎?剛才我已準備出手,罷了!你兩人給我立即出城,絕無人會攔阻,下回遇上時,可莫怪本人無情。”又轉過來微笑道:“你們最好先找個地方躲躲,避過風頭火勢,否則將會變成蒲山公令下的冤魂。”哈哈一笑,閃身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