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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雙龍傳·第四冊 第一章 四大惡寇

徐子陵蹲在小溪旁,先淨手,接著掬手取水,痛快地喝了兩口。清涼的溪水灌入喉嚨,使他精神為之一振,不遠處雖仍有喊殺的打鬥之聲傳來,另一邊則蹄聲轟鳴如雷,但暫時都似與他沒有半點關係。他臂膀、左肩和右腿間三處小傷口仍有少許疼痛,但大致上已經愈合,沒再淌血。

他腦中尚是記憶鮮明,如何在敵人重圍下擊殺對方的多個頭子,再借神遁掛樹溢出重圍。賊寇的實力明顯不止數千人之眾,且高手如雲,使迎戰的牧場戰士一再陷於苦戰中。現在唯一能助飛馬牧場脫難之法,是先一步找到四大寇方的主力所在,再以狙擊手段殺其主帥,如此方能徹底挫折敵寇的士氣,打亂他們的陣腳。打定主意,徐子陵射出神遁,躍上溪旁一株參天古樹之巔,觀察戰場的形勢。

柴紹冷笑道:“假設閣下死不了,我們便陪你喝口熱茶聊聊吧!”探手拉起李秀寧的玉手,往後急退。

寇仲立時看得怒火中燒,呆在當場,茫然不知李綱和竇威亦往外移開。

柴紹喝道:“放箭!”

“嗖嗖”聲中,滿布屋簷上、花園中的李閥戰士,同時掣起弩弓,朝寇仲發箭射去。柴紹亦放開挽著李秀寧的手,兩根護臂激電般往寇仲射來,聲勢極之淩厲。即使以寇仲之能,也難以用手上的井中月同時格擋這配合巧妙的箭陣攻擊,何況還要應付柴紹脫手疾射而來,貫滿真勁的兩根護臂鋼棍。

寇仲在刹那間回過神來,在勁箭貫體前衝天直上。李秀寧一聲嬌叱,在所有箭矢、護臂落空的當兒,人隨劍走,銜著尾巴往寇仲追去。勁弩上膛的聲音在四方響起,顯示第二輪箭攻即將發動。

要在無法借力、更無遮擋掩護的虛空處,同時應付李秀寧從下而來的攻擊和隨時密集射來的弩箭,就算是寧道奇、畢玄之輩,亦要手足無措。寇仲卻是夷然不懼,左手神遁電射往左方老樹之巔,就在李秀寧的長劍及上他前,往橫移開,沒入遠處的暗黑裏。看得柴紹等瞠目以對,偏又毫無辦法。

徐子陵提氣疾馳,奔上一個小丘後停下步來。丘腳處雜樹叢生,中間有條小河流過,蜿蜒而去。再遠點就是剛才在山高處看見的小村莊。適才他觀察戰場形勢,發覺賊寇的主力正四麵八方以此村為中心聚攏過來,心感奇怪,故趕來一看。

眼下的小村靜若鬼域,一點不覺任何異常的情況,略一沉吟後,掠下丘坡。奔至切近,心中忽現警兆,就像那次在巴陵城外長江之旁被人從船上監視的感覺,不由心中訝異。屋中藏的究竟是哪一方的人呢?

四方遠處不時有廝殺聲隨風傳來,提醍他戰爭仍方興未艾。徐子陵深吸一口氣後,湧起強大的信心,來到村中最高大的屋宇門前,伸手敲了三下。“咿呀!”木門往內掩開,長劍搠胸疾刺。

這一劍絕不簡單,看似一劍,其實隱含無窮盡的攻擊性和變化後著,最厲害處是劍尖顫震中,發出七、八度“嗤嗤”劍氣,籠罩著徐子陵胸腹間所有要穴,聲勢奪人。徐子陵有點像對上楊虛彥的感覺,更由於身處明處,一時眼中盡是點點劍芒,頓感呼吸不暢。眼看要傷在劍下,徐子陵修長的雙手彈上平胸的位置,十指像鮮花般盛開,每指都生出微妙的變化,化出不同角度又曼妙無倫的動作,在窄小的空間迎上劍芒。

“叮叮當當!”

珠走玉盤般的悅耳聲音連串響起,徐子陵一步不移地化解了對方淩厲的劍招。

“砰!”

屋門再次關上,徐子陵已看到發劍者正是一身戎裝的商秀珣。

他雖奇怪商秀珣為何不在戰場主持大局,反溜到這裏來,但總放下心來,因為美人兒場主仍是安然無恙。正要揚聲發話,轟雷般的蹄音分由兩端村口傳至。徐子陵心念電轉,往後飛退,躍上對麵房舍的瓦頂處,俯伏不動,靜觀變化。

寇仲離開環綠園,來到一座鍾樓之頂,差點要痛哭一場,心中既酸又澀,難過得要命。

他本以為可把李秀寧置諸腦後,可是當見到李秀寧柔順地任由柴紹拉起她嬌貴的玉手,才知她在他心中仍是那麽重要。

她既有柴紹護花,何用再勞煩自己這外人呢?吹皺一池春水,幹卿底事。寇仲歎了一口氣,決意不再理李秀寧的事,朝堡牆掠去。看來所有怨氣隻好發泄在那些倒黴的毛賊身上了。

蹄聲倏止。村口的兩批敵人同時甩蹬下馬,把守出口,隻二十多人昂然入村。

徐子陵居高臨下瞧去,除高持火把的四人頭纏白巾外,其他人衣飾各異,具高手的氣度神態,該是賊寇的領導人。帶頭的四人更是形相突出,極可能就是橫行長江一帶凶名四播的四大寇本人,年紀在三十至四十歲間。

他不由心中凜然,暗忖難怪商秀珣要躲到這裏來。皆因情報失誤,以為來的隻是一股數千人的賊子,事實上卻是四大寇傾全力來攻,務要一舉奪下飛馬牧場。奇怪的是際此兵荒馬亂的時刻,為何四大寇如此神通廣大,得知商秀珣來了這裏呢?

眾賊寇在村中立定,四個帶頭者之一哈哈笑道:“本人向霸天,愛開玩笑的江湖朋友贈了我一個叫‘寸草不生’的外號,皆由於對本人不了解而生此誤會。事實上我卻是愛花惜花的人,商場主如果不信,隻要試試委身本人三天,保證會出來糾正天下人這大錯特錯的想法。”

其他賊寇立時發出一陣哄笑,充滿猥褻意味。

向霸天的外貌賣相確實令人不敢恭維,是個五短身材的胖漢,矮矮的個子,短短的手腳,腆著肚子,扁平的腦袋瓜兒好像直接從肥胖的肩上長出來似的。可是那對象是永遠眯起來的眼睛卻是精光閃閃,且還帶著邪異的藍芒,使人知道他不但是內功精湛的高手,走的更是邪門的路子。他兩手各提著一隻銀光閃閃、邊沿滿是銳齒的鋼環,更使人感到他的危險和詭秘性。也不知有多少人飲恨在他這對“奪命齒環”之下。

伏在瓦背上的徐子陵心中湧起自己都難以理解的強烈殺機。細想下才明白是因他言語辱及商秀珣之故。

向霸天身旁那粗壯結實,背上交叉插著兩根狼牙棒,臉上賤肉橫生,額頭還長了個令他更形醜陋的肉瘤的大漢狂笑道:“場主魯莽出戰,敗局已成,但若肯委身侍候我們,變成**一家親,自然什麽事都好商量。”說話更是猥褻。眾賊又捧腹**笑,得意萬狀。

徐子陵驟想到內奸的問題。若不是有內**鬼,眾賊怎知商秀珣的行蹤,而以飛馬牧場的實力,亦絕不會霎時落至如此挨打田地。

不過牧場方麵隻要能穩守兩邊峽口,仍未算真敗。

另一寇首陰惻惻笑道:“好一個**一家親。房三弟的提議令人叫絕。隻不過商場主乃黃花閨女,即使心中千肯萬肯,但當著這麽多人,自然會臉嫩害羞,說不出話來呢!你們說我毛燥對女兒家的心理揣摩得夠透徹嗎?”

此人身材高瘦,一副壞鬼書生的模樣,唇上留了兩撇八字須,背上插著個塵拂,打扮得不倫不類,單看外表絕猜不到他是在四大寇中排名第二的“焦土千裏”毛燥。

先前發話額長肉瘤的大漢既被他喚作三弟,該就是被稱為“雞犬不留”的房見鼎。

徐子陵特別留神打量那尚未發言,理應是四寇之首的“鬼哭神號”曹應龍。此人身型雄偉,長了一對兜風大耳,額上堆著深深的皺紋,顴高腮陷,兩眼似開似閉,予人城府深沉的印象。但其相貌倒不像其他三人般令人討厭,有點像不愛說話的老學究。他左手提著一支精鋼打製的長矛,看樣子至少有四、五十斤重。

“叮!”向霸天左右手揚起,奪命齒環相敲下發出一下清越的脆響,後麵十多名手下立時左右撲出,逐屋搜查,亦有人躍上屋頂,以作監視,一時門破窗碎的聲音,連串響起。徐子陵心中殺機更盛,暗暗凝聚功力。

寇仲借神遁潛出內堡,竄房越屋,朝外城牆的方向掠去。經過昨晚窺見苑兒和那外鬼私會的院落時,心中一動,翻了進去。話聲隱從主宅傳至,卻不見燈火透出。

寇仲伏在園裏,內心經過一番極矛盾的鬥爭,仍忍不住摸了過去,躍上主宅旁的一株樹上,透窗朝內窺視。在這角度下,剛好見到那晚與苑兒碰頭的奸夫和另一名男子,坐在靠窗的椅子處麵對著在視線之外的其他人,而聽聲息該不會少過十個人。

寇仲有了上次的教訓,知這奸夫功力高絕,忙催發長生訣的內呼吸,同時收斂眼射的光芒。隻聽有人道:“這回我們整個計劃最精彩的地方,是內外配合,攻其不備。又有公子在暗中主持,哪愁飛馬牧場不手到擒來。”

那奸夫哈哈笑道:“陳老師休要誇獎我,我李天凡隻是在一旁搖旗呐喊的小嘍囉,握大旗的還是要仗沈軍師。”

寇仲立時頭皮發麻,這才知事情的嚴重性。沈軍師自然是沈落雁,李天凡則是李密的兒子,又與宋玉致有婚約。隻從兩人對坐於此的事實,已強而有力地說明了李密要不惜一切奪取飛馬牧場和對付李秀寧。

果然沈落雁的嚦嚦嬌聲從屋內傳出道:“公子太謙讓了!落雁愧不敢當。現在剛過亥時,商秀珣應已成為曹盟主的網中之魚,內堡那方亦該有動靜傳來了。”

李天凡哂然一笑道:“商秀珣一向孤芳自賞,不把天下人放在眼內,若論才智,哪及得上沈軍師。沈軍師不如趁尚有點時間,向諸位詳細報上待會行事配合上的細節。”

此人說話得體,顯出虎父確無犬子,是個能領導群倫的人物。

寇仲卻在盤算應否刺殺此子,若能得手,那麽宋玉致的婚約豈不是可立即宣告完蛋。否則若李密攻克洛陽,宋玉致便要嫁入李家。他已失去李秀寧,若連宋玉致都嫁了給人,使宋閥和李密變成一家親,於公於私,均非他寇仲經得起的打擊。想到這裏,一顆心熱起來,腦筋卻冷靜若寒冰。

現在最重要的是摸清楚屋內各人的實力,一個沈落雁已不好應付,何況李天凡更非易與之輩,若不小心,他恐怕會飲恨於此。若小陵在就好了,現在隻希望他能來個英雄救美,倘順手取得她芳心,就最理想不過。

“砰!”木門爆裂。

一名大漢破門闖入商秀珣隱身的大屋去。徐子陵則蓄勢以待,隻要四大寇對商秀珣稍作異動,將是他出手的一刻。

四大寇居然露出訝異之色,別頭瞧往那所前後兩進的房子,卻並非因為有什麽特別聲音傳來,而是因為屋內全無聲息,連足音都沒有。這是完全不合情理的。入屋那人並非庸手,即使在屋內遇上整個飛馬牧場的人,亦未致不濟到一招未交就給人收拾了。徐子陵也因心中的驚奇,忘了出手。

一直沒有說話的曹應龍冷冷道:“來人!給我把整座房子砸個粉碎。”他身後的眾寇轟然應是,群集出動。遠近屋簷上的賊寇高手亦把注意力集中到這裏來,人人高舉火把,照得全村一片火紅。

房見鼎厲叱一聲,排眾而出,一陣風般搶上石階,雙掌印在門旁的牆壁處。開始時牆壁沒有絲毫異樣,接著上麵簷篷處發抖般戰震著,然後整幅牆四分五裂,向內傾頹,稍露出廳堂的情況時,又給屋簷塌下的瓦碎塵屑遮蓋了。眾寇齊聲喝彩,像一群嗅到鮮血的惡獸一般往成了獵物的可憐屋子撲去。

徐子陵見房見鼎掌力厲害至此,若用上背後兩根狼牙棒,當有橫掃千軍之概,反激起了他昂揚的鬥誌。

此時風聲在左方屋宇頂處響起,賊寇方麵的高手朝他藏身處掠過來。徐子陵暗歎一口氣,暫時放下刺殺寇首的意圖,目光迅速巡視遠近可供藏身之處。在火把餘光映照不及的屋側園林裏,有座大小兩丈見方的小磚屋,看來是放置雜物的小倉,忙滑下屋簷,潛了過去。木門應手而開,還未看清楚,輕微發動機關的聲音從地底傳上來,由於外麵拆房子的聲音響個不停,把其他聲音完全遮蓋,故不虞被人聽到。徐子陵忙把門拉上,小屋內果然堆滿農耕工具,而屋子正中空處,一塊地板緩緩往下沉去,露出幽深的地道。徐子陵立時想起魯妙子這位天下第一巧匠。

沈落雁正要說話,遠處屋頂上傳來鳥鳴之聲,李天凡立即道:“李秀寧中計了,一切依計劃行事。”

寇仲知道他們收到苑兒從內堡傳出的訊號,禁不住心中苦笑。自己真能不理李秀寧的安危嗎?更何況此事和爭霸天下直接有關係呢!

徐子陵躍上橫梁,置身梁檁間的空隙處,把全身精氣收斂,催動內息,靜觀下麵的變化。磚牆倒塌的聲音仍不斷傳來,隻見八個人魚貫從地道鑽出來。

“砰!”但聽聲音,便知外麵那間屋子已經完蛋。但當然不會找到任何人,因商秀珣等已由地道移師至此處。

三執事陶叔盛的聲音在下麵響起:“柳執事究竟幹什麽的,到現在仍未率人來援?”

商秀珣冷喝道:“閉嘴!柳執事必須避過敵人的主力,才能依計趕來。這著誘敵之計乃沒有辦法中的辦法。誰叫我們錯估敵人的實力,以致進退失據。”

馥大姐的聲音道:“有人過來了!”眾人忙屏息靜氣。

外麵主宅處仍傳來門碎窗裂的雜聲。徐子陵探頭下望,下麵的八個人分成四組,各據一窗往外窺探。

商秀珣和馥大姐占了個窗子,陶叔盛獨據一窗,其他五人看來乃商秀珣的侍衛。可以想象商秀珣的隊伍曾遇上伏擊,這組人護著商秀珣殺出重圍,避來這經魯妙子設計的村莊,再發訊號通知柳宗道率兵來援。哪知四大寇不知如何竟能清楚把握到他們的行蹤,親身追來,使他們頓陷困境。

陶叔盛忽然回頭瞧了各人一眼,見人人精神全集中到窗外,右手迅快地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抖手要射出窗外時,徐子陵再顧不得後果,低喝道:“住手!”

屋內八人駭然大震,齊朝梁柱望上來。陶叔盛忙偷偷把東西收回懷內去。商秀珣等明知有人,但都不敢聲張。

徐子陵探頭輕叫道:“我絕非賊方的人,更全無惡意,現在下來了!”

商秀珣乃大將之才,知道這神秘人功力絕不在自己之下,內功路子更是無比怪異。倘跟他動起手來,隻會驚動賊寇,遂揮手指示各人騰出空間,以示誠意。

徐子陵沿柱往下滑去,足未沾地,陶叔盛搶前一步,伸指戳往他胸脅處。指風嗤聲響起。商秀珣想喝止也來不及。

徐子陵知他怕被自己看破是內奸,冷哼一聲,竟任由他的指尖戳在身上,右掌閃電拍出。

陶叔盛心中大喜,暗忖盡管你有真氣護體,亦難擋我淩厲指勁。豈料指尖剛觸及徐子陵肌膚,勁力欲吐時,一股奇熱無比的怪異真氣先一步透指而來,直鑽入他指脈內,不但逼得自己的真氣四散流竄,還強攻進經脈去。

陶叔盛全身劇震,魂飛魄散時,徐子陵的右掌改拍為拂,掃在小腹處。陶叔盛頹然欲倒,卻給徐子陵的手一把抽著腰帶,輕輕放倒在地上。本來他至不濟亦可支持上十招八招,隻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怪異的勁氣,故而一個照麵下著了道兒。

包括商秀珣在內,無不目瞪口呆,勢想不到以陶叔盛的功力,竟這麽容易給人收拾。幸好此人似乎並無惡意,隻是點了陶叔盛的穴道,使他暫時昏迷過去。

商秀珣長劍揚起,遙指這充滿粗獷味道的軒昂男子,冷喝道:“你究竟是誰?”

徐子陵功聚雙耳,細察遠近的動靜,知道賊寇暫時移師往別處搜索,鬆了一口氣,深深望進商秀珣的俏目裏去,裝出豪邁不羈的神態,灑然道:“剛才鄙人冒昧發言驚擾,場主可知是什麽原因呢?”

商秀珣冷冷上下打量了他幾眼,瞧著仰躺他腳下的陶叔盛,淡淡說道:“若朋友不先表明身份,一切免談。”

徐子陵退到陶叔盛原先立處,說道:“場主隻要派人搜索貴屬懷內之物,便明白我說的話!”

商秀珣愕然朝他瞧來,秀目射出銳利的光芒,沉聲道:“朋友意思是指他乃叛徒嗎?”

隻聽她的語調,便知她早心中生疑,隻是不敢肯定他真是內奸而已!因為這個月剛好是陶叔盛當值負起收集情報的重任。

徐子陵淡淡說道:“適才我見他欲把煙花火炮一類的東西投往窗外,咦!有人來了!”

破空之聲同時由四麵八方傳至。

牧場靠峽口的原野處。寇仲藏身一棵大樹之上,全神貫注五十步外的李天凡、沈落雁等一行十五人的動靜,瞧著他們換上牧場的裝束,其中一個身形和樣貌都有點酷肖商震的老者,更打扮成商震的模樣,若非熟識他的人,還要在近處細看,才能分辨其偽,否則很易便被他魚目混珠瞞過。

此時見他提起煙管,呼嚕呼嚕地吞雲吐霧,寇仲也要心中叫絕。

其他人則是扮作商震隨衛的行頭,以李秀寧這些外人,又有苑兒在旁掩飾,不中計才怪。

此計最厲害處,是把李秀寧引離城堡,而李秀寧又勢不能率領大批手下前往赴會,假商震在李天凡、沈落雁等眾高手配合下驟然發難,成功的機會實是極大。

假扮商震的正是那被稱為陳老師的人,除李天凡和沈落雁外,亦以此人武功最強橫。

另外尚有一個三十來歲白姓大漢和一個叫馬方的瘦漢,看來應是這群人中武功特別高明的好手。前者背掛雙斧,後者腰佩長劍。其他十人年紀在二十至二十五之間,人人太陽穴高高鼓起,隻從他們能攀山越嶺潛入牧場,便知非是庸手。

沈落雁神色冷漠,消瘦了少許,但仍是那麽美麗,正以帽子把秀發遮蓋起來,一身男兒打扮,另有一股引人的味兒。

四周不時傳來馬嘶聲,牧場一片寧靜。現在牧場的人均集中到兩邊峽口和城堡去,牧場隻留下十多個人守衛,像個不設防的地方,兼之這處是近東峽的樹林區,又是星月迷朦的深夜,發生了什麽事,誰都不會知道。

整個陰謀是如此天衣無縫,唯一的破綻是給寇仲在旁窺伺個正著。

沈落雁邊走邊簡單扼要地道出動手的時間和配合的方法,這時李秀寧來了。

寇仲運足目力朝環綠園的方向瞧去,七道人影剛抵樹林邊沿處,李綱和竇威領頭,中間是李秀寧和苑兒,押後的是柴紹和另一年輕高手,迅速接近。

寇仲心念一動,滑下樹去。

商秀珣色變道:“快入地道!”掌按馥大姐的粉背,首先吐力把愛婢送入地道。其他人慌忙緊隨。

商秀珣抓著陶叔盛的腰帶,略一猶豫,朝徐子陵道:“朋友!下來吧!”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我留此對付敵人,場主記得關上入口。”

商秀珣提起陶叔盛剛躍入地道,聞言愕然抬頭朝他瞧來。兩人目光相觸時,大門四分五裂,一人揮刀殺至。

徐子陵大喝一聲,凝聚到巔峰的一拳隔空擊出。“砰!”那大漢竟連人帶刀,給他無可抗禦的拳勁轟得風車般急旋著往後飛退,撞倒了五、六個隨後而來的賊寇,人人骨折髒裂,無一幸免,可見此拳之威。

商秀珣看得目瞪口呆,等徐子陵再催她走時,才沒入地道去,關上入口。

左右兩窗同時碎裂,兩枝長矛如毒蛇吐舌般電射刺至。徐子陵聽著地道口掩閉的聲音,兩手左右分張,一把抄著兩矛,運勁震斷,那兩人留不住勢,同往他撞來。徐子陵雙手回收,左右肘重擊兩人胸膛。兩人噴著血頹然倒地。接著徐子陵看也不看,把兩截斷矛往後反手擲出,正中另一穿窗而入的大漢胸前,那大漢一聲不吭,倒撞窗框,上半身仰掛出去,死狀離奇可怖。屋外倏地靜了下來,隻有火把獵獵燃燒的聲音,卻沒有人再敢闖進去。

曹應龍的聲音在門外暴喝道:“商秀珣,有膽就滾出來和曹某見個真章。”

這眾寇之首顯然是被徐子陵的霹靂手段,激起了凶性。徐子陵湧起萬丈豪情,哈哈一笑,負手悠然步出門外。屋前橫七豎八的躺滿屍體,死狀千奇百怪,難以形容。

以曹應龍為首的四大寇一字排開,其他人在他們身後布成彎月的陣勢,強弓勁箭、刀斧劍矛,在火把光下閃耀生輝,殺氣騰騰。百多道目光,全貫注在徐子陵身上。

眾寇見出來的並非商秀珣,大感愕然。“寸草不生”向霸天戟指厲喝道:“你是何人?”

徐子陵從容道:“我是什麽人,你連問的資格也沒有!”

眾賊怒叱連聲,十多枝勁箭離弦而出,向他疾射而來。

兩邊人馬逐漸接近。

李秀寧亦是謹慎小心的人,放緩腳步,到離假商震等三丈許的距離,停了下來,施禮道:“大管家你好!”

假商震踏前一步,領著眾人回禮,說道:“他們是隨我多年的心腹手下,寧公主可以放心。”

此人連商震的老嗓音都學了七、八成。加上故意壓低聲音說話,不熟悉他的人的確很難分辨。

李秀寧瞥了苑兒一眼,淡然道:“要勞煩大管家從東峽抽身趕回來,秀寧真過意不去,為何諸位不用馬匹代步呢?”

假商震裝模作樣地歎了一口氣,說道:“還不是為了掩人耳目,咦?”

足音從李秀寧等後方傳來。兩方人馬均訝然瞧去。

隻聽有人嚷道:“公主啊!對不起,我解完手了!真舒服!”李秀寧嬌軀劇震,認出是寇仲的聲音。

在眾人目光注視下,一個滿臉絡腮胡、滿帶潑野神色的鷹鼻漢子,由林木間搓著肚子一步高一步低地趕來。

柴紹等知他厲害,色變下正要掣出兵刃,李秀寧及時以手勢製止,嬌呼道:“都命你不用來了,你聽不到嗎?”

寇仲改變聲音不住點頭道:“公主息怒!公主息怒!”

那邊廂的假商震、李天凡、沈落雁等看得眉頭大皺,又是一頭霧水。以李秀寧的尊貴身份,她的手下怎可說出“解手”這麽無禮的話來呢?

寇仲像看不到李秀寧般,左搖右晃地在柴紹等的怒目注視下走到兩幫人中間處,幹咳一聲道:“公主恕罪,請先讓小人引介。”

接著伸手指著假商震身後側的李天凡,朗誦般唱道:“這位是李天凡公子,乃瓦崗寨密公的獨子。”李秀寧等同時色變。

寇仲身子一晃,閃到苑兒之側,嘻嘻笑道:“這位俏夫人乃商大管家新納之妾,以前的身份卻是李公子的女?啊!”

苑兒知身份暴露,哪還沉得住氣,翻出袖內暗藏的淬毒匕首,分往寇仲和李秀寧刺去。李秀寧早在寇仲揭破李天凡身份時便對苑兒留了神,嬌哼一聲,翠袖拂往刺來的匕首鋒尖處。寇仲裝作駭然退開,大叫大嚷,在“要殺人呀”聲中,又趕到假商震身前。

苑兒見沒了寇仲阻擋去路,收回刺向李秀寧的匕首,避過她拂來的一袖,正要開溜,柴紹無聲無息地一指戳在她背上,苑兒應指倒地。

寇仲不理假商震等人人臉露殺機,哈哈笑道:“這位假冒大管家的人叫陳老師,至於大名嘛?哼!”

李天凡旁的一名年輕大漢按捺不住,搶前揮刀削向寇仲左肩,刀法迅快嚴密。

“錚!”井中月離鞘而出。眾人隻覺黃芒暴現,尚未看得清楚時,“當”地一聲,進襲者連人帶刀旋飛開去,到翻倒地上時仍要滾出丈許之遠,撞上一棵樹才頹然停下,當場斃命。

如此霸道怪異的刀勁,眾人還是初次得見,登時鎮著了李天凡方所有想出手的人。

寇仲像做了件毫不足道的小事般還刀入鞘,來到假商震另一邊的沈落雁前,尚未發話,沈落雁已冷冷道:“不要裝神弄鬼了,你的好兄弟呢?”

寇仲把大頭湊過去,涎著臉道:“因他怕了你,所以躲起來哩!”

李天凡方無不愕然,想不到兩人竟是舊相識,卻怎也想不起武林中有哪個厲害的人物像他的樣子。

沈落雁秀眸射出奇異複雜的神色,輕輕道:“讓他出來殺我吧!”

寇仲退了開去,哈哈大笑道:“誰舍得殺有沉魚落雁之容的沈軍師呢?”

“鏘!”井中月再度出鞘。

寇仲脊肩猛挺,登時生出一股橫掃千軍的霸氣,厲喝道:“除沈軍師外,其他一個不留!”

雙目寒芒罩定李天凡,井中月劃出,去勢強猛絕倫,但偏又予人靈動無跡的奇異感覺。螺旋的真勁,籠罩整個戰場。李秀寧嬌軀輕顫,心知自己這一世都休想忘了目下寇仲威霸動人的氣概,偷看了站在身旁的柴紹一眼,他正臉露驚容地瞧著寇仲,芳心裏不由生出輕微的犯罪感覺。

徐子陵足尖點地,彈往前方上空,避過激射而至的箭雨,再一個大空翻,正要往四大寇撲去,四寇之一的“焦土千裏”毛燥焦雷般暴喝一聲,斜衝上天,炮彈似的朝他射去,雙掌推出。

徐子陵心中叫好,這使他免去了受第二輪箭攻之苦,同時又感到周遭的空氣寒若冰雪,氣旋狂飆,激起他強大的鬥誌,趁勢兩腿彈出,足尖剛好點在對方掌心處。

毛燥高瘦的身體劇烈抖顫了一下,強大的掌勁被逼得不是往掌沿處泄出,就是倒撞而回,在經脈中亂竄,使他難過得要命。

原來徐子陵這兩腳的勁道絕頂怪異,一輕一重,輕者柔而韌,不但使他右掌的勁氣無法吐出,還給對方有若遊絲的一股真氣鑽入掌心,長驅直進般送入髒腑。重者則剛猛無倫,像個不斷急轉的鑽子般狠狠在掌心錐了一記,手掌登時如遭火灼,勁氣像大石投水般往四外濺泄。

毛燥一生殺人如麻,大小戰爭無數,尚是初次遇上這種怪異厲害的真氣,悶哼一聲,運起千斤墜,往下落去。

“雞犬不留”房見鼎見毛燥吃了大虧,怕徐子陵乘勝追擊,背上兩根各重逾百斤的狼牙棒來到手中,巨軀翻騰斜起,快速來到徐子陵上方,狼牙棒舞出重重棒影,淩厲無匹地往徐子陵罩去。

“寸草不生”向霸天矮胖的身體則由地麵衝前接替毛燥,兩隻鋼齒環左右旋飛,斜斜往仍離地尋丈的徐子陵兩脅彎旋過去,發出奇異的尖嘯聲,氣勢逼人。

除了曹應龍昂立不動外,其他賊寇空群而出,擁往三人交戰處,布下重重圍困。

徐子陵緊隨毛燥往下疾落,猛提一口真氣,翻身兩腳疾踢,破入房見鼎的棒影裏,一絲不誤地踢中他兩根狼牙棒。同時雙掌虛按,發出兩股螺旋狂飆,襲向毛燥的瘦背。丈外的曹應龍大吃一驚,急躍而起,雙掌內收後再平削開去,兩片銳利的勁氣,卻非是攻擊徐子陵,而是削往徐子陵下壓往毛燥的掌勁。

“篤篤!”

腳尖正中狼牙棒。螺旋勁氣透棒而入,破進房見鼎的真氣內,房見鼎不但所有後著變化無以為繼,還陣腳大亂,逼得借力飛開。心中不由駭然大震,為何忽然間會鑽了個厲害至此的高手出來。

下跌的毛燥感到氣旋壓體,知道不妙,勉強壓下經脈內翻騰的氣勁,又吐出一口助他減壓的鮮血,右掌按往地麵,真氣吐出,借反撞之力,淩空側滾,希望能避過這可要他老命的兩掌。

“砰砰”悶響,徐子陵的掌勁給曹應龍後發先至的掌風削個正著,勁道登時大幅減弱,同時整個人被帶得往回拋飛。這才知曹應龍之所以能成眾寇之首,皆因功力實遠勝其他三大寇首。曹應龍則渾身劇震,往後退了兩步,暗叫厲害。

向霸天的奪命齒環由於連著細絲,此時經他把真氣注入絲內遙控,兩環改變角度,如影隨形地鍥著徐子陵追至。徐子陵一聲長嘯,閃電墜地,避過飛環。矛槍刀斧,立時從四方八麵攻來。

徐子陵知道若不把握機會,趁毛燥尚未回過氣來加以搏殺,那今晚休想再有第二個機會。心中閃過寇仲的大頭,暗忖有他在就好了。念頭才起,他已撲伏園內的草地上,雙腿車輪般往四周狂掃,飛天神遁卻從敵人腳下的間隙無聲無息地電射而出,在神不知鬼不覺間疾往落地又彈起的毛燥右腳眼抓去。

向霸天和房見鼎見徐子陵被己方十多個高手圍著廝殺,暗忖先消耗他一點氣力也是上策,遂在外圍押陣,蓄勢以待。

曹應龍則緩緩朝戰圈逼來,兩手持矛,每踏下一步,地上現出一個深達三寸許的足印,顯示他正不住提聚功力。

毛燥跳起來後,功力已大致恢複過來,心中殺機大盛,正要報仇雪恥,忽地右腳踝痛入心脾,駭然下望,一隻打造精巧的鋼爪,活如魔手般五爪深陷肉內,還生出一股強大的拉扯力道。毛燥嚇得三魂七魄各去了大半,忙沉樁坐馬,右腳運勁回拉。

那邊廂的徐子陵剛踢中兩賊胸口,見毛燥果然中計,運勁反扯,正中下懷,就借毛燥相贈的力道,身子箭矢般貼地往遠在三丈外的毛燥射去,在眾賊間強行穿過,不但撞得眾賊骨折肉裂,還使所有往他招呼的兵器落在空處。如此奇招,該是武林史上破題兒第一遭的創作。

曹應龍、向霸天、房見鼎和眾賊駭然大驚之時,徐子陵已連續撞翻了七、八人,炮彈般投至毛燥身前半丈許處。毛燥知這是生死關頭,四周雖全是己方兄弟,卻像孤零零獨自存在於天地間般,什麽都隻能靠自己。背上自己仗之橫行的塵拂來到手上,正要拂出,驀地腳踝鋼爪傳來五道螺旋異勁,直攻心脈。毛燥的塵拂雖勉強掃出,但由於至少分了八成真氣去應付沿腿而上的敵勁,威勢登時大減。

徐子陵左掌拍地,改變方向,變得斜衝而上。在眾人看不清楚的高速中,兩人擦身而過。毛燥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嘶,整個人往橫拋飛,拂塵脫手甩跌。

直至此時,曹應龍等仍弄不清楚徐子陵為何能如此破出重圍,又如此輕易把毛燥收拾,駭然往徐子陵撲去。

眼看徐子陵要落入重圍,他竟改前衝為橫掠,借神遁抓著毛燥屍身之力,倏地橫移,連功力強絕的曹應龍亦撲了個空。

徐子陵哈哈一笑,施展手法收回神遁,躍上一棵大樹橫探出來的粗枝上。此時不走,就以後都不用走了。正要射出神遁,嬌叱傳來。

徐子陵駭然瞧去。商秀珣孤身一人由小屋衝出,殺得眾賊人仰馬翻,鮮血激濺。

徐子陵心中叫苦,暗察身上正在淌血的三個傷口後,毫不猶豫地朝商秀珣射去。

一方麵是氣勢如虹,另一方麵卻是陰謀敗露,心虛膽怯,此長彼消下,實有天壤雲泥之別。加上寇仲初嚐螺旋真勁的驚人威力,可惜剛才囿於形勢,未能找到全力試刀的對象,現下卻是心生殺機,欲把李天凡給了結,好讓宋閥和瓦崗軍的政治婚盟一了百了,又可傷透李密的心,一舉三得,氣勢之盛,自是一時無二。

井中月劃破虛空,雖是簡單至極的一刀,配合著他遊魚的身法,確如鳥跡魚落,勾留無痕,滾旋翻騰的刀氣,隨刀先往李天凡衝去。

李天凡既得李密真傳,這數年又跟父親轉戰天下,實戰經驗無比豐富,但還是首次應付如此厲害的一刀。但見黃芒閃至,對方的長刀已臨頭上,隱然有股莫之能禦的霸氣,自問縱能格擋,接著的數刀也非常難挨,大喝道:“殺!”自己卻往後退去。

他左邊扮商震的沈落雁座下大將陳天越,乃華山派高手,聞言與李天凡另一邊的年輕好手夏心泉一劍一刀,同時從兩側攔截,上紮下刺,要讓寇仲窮於應付。在策略上他們完全正確,皆因誰都看出寇仲這一刀有種一去無回的霸道氣勢,絕不宜硬攖其鋒。

李秀寧等全體掣出兵器,逼前而至,使敵人難以形成圍攻寇仲的形勢。

寇仲哈哈一笑,遊魚般往兩旁各晃了一下,陳天越和夏心泉的一劍一刀竟然落空,貼身擦過,就是那寸許的距離,決定了兩人的命運。

黃芒電閃。夏心泉功力至少差陳天越兩籌,首先中刀,打著轉蹌踉跌開,鮮血激濺,連他自己都因對方刀快而不知被命中何處。陳天越變成單獨麵對寇仲。此時李天凡、沈落雁等無不往外退去。駭然下正要閃退,寇仲的刀氣把他完全籠罩在內,井中月在眼前忽現忽隱,變化無定,咬牙凝聚功力,一劍削出。

自出道以來,他還是首次在完全把握不到對方招數變化下,盲目發劍。“當!當!當!”陳天越連續變化了三次,加上不住避退,勉強化解了寇仲這一刀。寇仲亦心中喝彩,但刀下卻毫不留情,井中月幻起滿天黃芒,狂風暴雨般往已發出喘聲的陳天越殺去。

此時李秀寧等已趕至,沈落雁和李天凡交換了個眼色,知道今晚的陰謀全麵敗露,兼且又是在敵人勢力範圍內,若還不趁機逃走,休想有命,一聲扯呼,迅快飛遁。陳天越的慘叫聲自後方傳至。李天凡和沈落雁別頭後望,隻有李秀寧等如風追來,寇仲竟失去了蹤影。

徐子陵像大鳥般由樹上斜斜投往商秀珣的途中,向霸天和房見鼎同時騰躍而起,在半空攔截。曹應龍則人矛合一,往商秀珣撲去,化成一團矛影,聲勢淩厲之極。他暗忖隻要能把兩人分隔,再逐一擊破,縱使失去了毛燥,亦得回代價。

商秀珣此時正被三柄長刀和兩枝長槍,從四方八麵狂攻,近打遠擊,令她一時間不得不改攻為守。這刻見曹應龍殺至,知道不妙,忙施展渾身解數,左手使出精妙絕倫的手法,抄著一枝朝左脅刺來的長槍,猛一吐勁,持槍賊寇立時咕咚一聲跌坐地上,眼耳口鼻同時溢出鮮血,不吭一聲仰後倒斃。右手劍則連使黏、引兩勁,帶得一名使刀大漢迎上從後麵刺來的長槍,慘叫聲中,長槍貫胸而過。

她同時往後飛退,不但避過另兩把襲來的大刀,還趁身後持槍者誤殺了自己人,心神散亂且又收不回長槍之際,以劍柄狂撞在他胸口要害處。那人整個往後倒飛。接著倏又衝前,幻出千重劍影,兩名持刀的賊幾乎是同時中劍,就此了局。

曹應龍這時剛飛臨她上方,見她劍法高明至此,知道休想能把她生擒活捉,鐵矛全力下擊。

勁氣狂飆,逼得其他賊寇紛紛退開,騰出大片空地。“砰砰”連聲,徐子陵在半空中毫無假借地與向霸天的雙環和房見鼎的一對狼牙棒硬拚了一招。

他雖勝在下衝之勢,仍給兩人合擊之力震得口噴鮮血,右腿更給房見鼎右手的狼牙棒擦去了一小片皮肉。不過兩大寇首亦吃足苦頭,給徐子陵奇異的手法和螺旋勁壓得施不出後著,還要旋轉著身子往外拋跌,狼狽之極。

這邊的曹應龍仍采淩空下擊之勢,每一矛都是迅急無倫,偏又閃爍變化,靈勁無匹,不斷借矛劍交擊的震力彈上半空,又以千斤之力下墜,占盡了戰略上的便宜。

身為飛馬牧場場主的商秀珣,始終欠缺曹應龍的豐富實戰經驗,至此方知中了奸計。不但要支持曹應龍整個人的重量,還要應付四方八麵襲來的勁箭暗器,吃力的情況,可想而知。不一會已多處受傷。

香汗淋漓時,徐子陵來了。

曹應龍亦是心中駭然,想不到自己有如驟雨暴風的攻勢,仍收拾不了這看似嬌滴滴的美女。正待不惜受點傷也要痛下殺招時,旋轉著的勁氣衝空而來。曹應龍暗叫可惜,猛提一口真氣,化巧為拙,衝天而起,揮矛往徐子陵的拳頭迎去。

奇異的事發生了,徐子陵本身竟旋轉起來,且愈轉愈快,到拳矛交擊時,他已化成一道急旋的影子,看得在場的百多名賊寇人人瞠目結舌。

曹應龍別無選擇,全身功力盡聚矛尖,激射在徐子陵的拳頭處。“轟!”勁氣交擊,狂飆四泄,逼得人人往外退開。

曹應龍毫無刺中實物的應有感覺,就像刺上一股龐大無比急旋著的能量峰尖處,逼得自己的真氣倒卷而回。他也是了得,一個車身,往側翻去,更噴出鮮血,好化解對方絕頂怪異的氣勁。

徐子陵的情況隻比他好一點,停止了旋轉,噴出第二口鮮血,卻是一個翻身,落到商秀珣之旁,隻一個踉蹌,便立穩腳步。

曹應龍結結實實坐到地上,再滾動尋丈,才跳了起來,厲喝道:“蠢才!還不動手。”

眾賊如夢初醒,朝徐子陵和商秀珣攻去,震耳喊殺聲,再次直衝霄漢。

寇仲坐在崖石上,脫掉麵具,凝視著下方正掠至山邊的兩道人影。由於他曾跟蹤李天凡,故能在這“捷徑”上早一步恭候他的大駕。心中無驚無喜,冷漠平靜得連自己都不明白。他不會濫殺,但對敵人卻絕不會有不忍之心。

在知道李天凡乃李密之子後,他已下了決心不讓他活著回去見李密。但對沈落雁,他卻始終有份感情,難以痛下殺手。當日在巴陵郡外,連“美人魚”遊秋雁他都可以放過,何況是沈落雁!

月照之下,李天凡和沈落雁迅速接近。打從他們由十多人變成現在的兩個人,便可知為了應付李秀寧的銜尾追擊,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更可看出李天凡和沈落雁都是自私的人,犧牲手下來換取自己逃生的機會,若他們不是隻顧逃走,李秀寧、柴紹等想收拾他們的手下當非易事。兩人終於發現他的存在,愕然止步。

寇仲提起井中月,躍將下來,攔在斜坡頂處,冷笑道:“走得這麽容易嗎?”

李天凡雙目閃過森寒的殺機,狠狠盯著他道:“你的拍檔在哪裏?”

沈落雁的美眸倏地現出熾熱的神色,但迅即消去。

寇仲哂道:“收拾你這小子,隻我一人就足夠有餘,人家是文武兼資,你卻是躲逃並備,還加上一項輕易舍棄手下的本領,不愧是李密的兒子。”

李天凡淡淡笑道:“你想激起我的怒火嗎?沒有那麽容易,何來這麽多廢話,手底下見真章吧!”

寇仲見沈落雁從發際處拔出奪命簪,卻不見李天凡亮出武器,心中大訝,難道他像徐子陵般愛耍弄拳腳。不過此際無暇多想,逼前一步,井中月遙指兩人,催發刀氣。

李天凡冷笑一聲,不容他蓄滿氣勢,兩手一番,露出兩把長約尺二的短刃,往他上紮下刺,手法凶厲之極。同時笑道:“右名射日,左名月照,能斷金削玉,寇兄小心了!”

寇仲見他被自己如此出言辱罵,仍能保持風度,心中凜然,井中月迅急掃砸,憑著重器長兵之利,務要取得先手之勢。

黃芒暴長,確是威不可擋,刀氣狂飆,刮得李天凡渾身衣衫獵獵狂飄。李天凡卻夷然不懼,欺身而上,與寇仲短兵相接。兵器交擊之聲不絕於耳。沈落雁出奇地隻是袖手旁觀,似對李天凡充滿信心。

轉眼間,寇仲以遊魚般靈動萬分的身法,從不同的角度向李天凡連環疾攻了十多刀,殺得他由攻變守,從硬拚變為閃躲。不過李天凡的射日月照兩刃,招法精巧細膩,配上奇異的步法,每當寇仲刀勢稍緩,立即采埋身搏鬥的方式,逼得寇仲要很吃力才可保持全攻之勢。寇仲至此才知李天凡果非犬子。

沈落雁的虎視眈眈,亦給他很大的威脅。

寇仲想起魯妙子的“遁去的一”,但實際上卻仍未知如何運用,惟有以螺旋勁氣貫滿井中月,變成一道道黃芒般的激電,不住朝李天凡疾打過去。李天凡開始不斷後退,刀圈更不斷收窄,眼看要血濺寇仲刀下時,忽然舍刃不用,竟橫臂格擋。寇仲大奇,暗忖對方應該尚未至於這種舍命地步,忙收起三分力道。

沈落雁出手了,奪命簪疾刺寇仲右脅空門處,身法快如鬼魅。

“當!”井中月砍在李天凡右臂上,卻發出金鐵鳴響。寇仲知他必是在臂上戴上神奇的護甲,心知要糟,更明白了沈落雁為何會揀在此時施襲,忙往橫移開。

李天凡哈哈一笑,刃勢劇變,憑著雙臂不怕劈削之利,展開一套狂攻近打的招數,從寇仲刀勢的隙縫間無孔不入地攻進去。沈落雁則嬌叱連聲,繞在寇仲四周不斷施出彼退我進的突襲。寇仲優勢全失,若非對方要花上大量精力應付他的螺旋真勁,恐怕早已敗北。寇仲見勢不對,一聲長笑,倏地退往坡頂,同時一刀劈在空處。這一刀實是給逼出來的奕劍法。李天凡和沈落雁忽然驚覺到這一刀把所有能進擊的空間封閉起來,一切後著變化無從施展。駭然下兩人往後退開。

寇仲露出個陽光般的燦爛笑容,還刀入鞘,像對老朋友般親切地說道:“今天玩夠了,請代小弟向密公問好。”再哈哈一笑,向沈落雁眨眨眼睛,就那麽翩然去了。

給他這天馬行空的一刀震住了的李沈兩人,竟不敢再啟戰端。

徐子陵和商秀珣背臀緊貼,應付四麵八方一波接一波而來的攻勢,兩人都生出一種生死相連的奇異感覺。四周伏屍處處,他們身上的傷口也不斷增加。曹應龍、向霸天和房見鼎三大寇立在屋簷之上,居高臨下指揮手下展開對兩人的圍攻。

驀地東南方殺聲四起,迅速接近。曹應龍跺足色變道:“這是怎麽搞的?怎會讓人到了這裏才知道?”

房見鼎怒吼一聲,正要撲下去先手刃徐子陵兩人,給曹應龍一把拉著,喝道:“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們立即撤退。”

“砰砰砰砰!”

鞭炮在院落間轟天響起,加上歡呼呐喊的喝彩聲,把寇仲和徐子陵吵醒過來。

寇仲跳下床來,移到窗前往外瞧去,叫道:“小陵快來,這串鞭炮比得上過年時揚州碼頭燒的那串。”

徐子陵發出一聲呻吟,轉身再睡,沒有理睬他。

寇仲回到床沿坐下,歎道:“早勸過你的了,若肯聽我的話,先聯手處理了李天凡的事,再去找四大寇晦氣,你就不用現在身負大小傷口十八處了!”

徐子陵失笑道:“你何時養成對人幸災樂禍的壞習慣?”

寇仲若無其事地道:“就在你昨晚拋棄我這可憐孤兒那刻開始的,你說是誰害人不淺?”

徐子陵盤膝坐起來,淡淡說道:“你該感激我才對。否則怎會像如今的意氣風發,不!該是意氣發瘋才對。”

兩人狠狠互瞧一眼,分別把頭轉往相反方向去。可是各自拉長了臉孔不過半晌光景,又同時捧腹大笑。分別隻在徐子陵是笑中有淚,因為牽動了正在痊愈的傷口。

寇仲喘著氣笑道:“其實我是中了你的奸人之計,什麽李秀寧是你的,自該由你仲少去英雄救美。那沈落雁難道又要算入我的數嗎?除了你徐師傅外,誰更該去英雄懲美呢?”

徐子陵伸手撫摸他大頭道:“祖師爺有言,天地之間莫不有數,李秀寧注定是你那‘遁去的一’,不宜任何外人插手,我對你那麽好,竟敢來怨我。而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除李秀寧這遁數外,其他的數誰說得定沒包括美人兒軍師在內,怎知不可算入你那條數內?”

寇仲奇道:“陵少今天的心情為何好得這麽厲害?睡醒後便像思春的小鳥般唱個不停。”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若你以為商秀珣會看上昨夜我扮演的刀疤大俠,那真是瘋了!我走時,她連我姓甚名誰都不曉得。”

說到這裏,心中不由憶起與這美女背貼背手與敵周旋的滋味。

寇仲笑嘻嘻道:“你現在說什麽都沒有用,我們走著瞧好了!”

敲門聲響。小娟在門外嚷道:“除了你兩個家夥外全牧場的人都起來祝捷,還不快滾出來。”

隻聽她以前所未有的語調用詞向他們叫嚷,便知她是如何興奮忘形。兩人你眼望我眼,也看出對方欣然之意,隻要令小娟這可愛的少女開心至此,昨晚所有的辛勞傷痛,都是值得的。兩人出身寒微,故對婢仆階層的小人物有特別的好感和親切感。

小娟不待他們應話,續呼喚道:“快起床梳洗更衣,凱旋軍即將回城,我們要到城外迎接他們呢!奴家先去了!”

小娟走後,寇仲皺眉道:“我真不敢去想,昨晚一役贏來不易,更不知犧牲了多少人。你說商秀珣會怎樣處理陶叔盛和苑兒這對內奸呢?”

徐子陵沉吟道:“兩人是有身份的人,陶叔盛更是非同小可,商秀珣應該為此萬分頭痛,此事亦必牽連到其他人。”

寇仲苦笑道:“希望這事能分了美人兒場主的心神,否則閑了下來,會疑心到我們身上,因為我們太多值得她懷疑的地方呢!”

徐子陵歎道:“拖得一天是一天,我的傷口沒有三、四天休想能愈合得無痕無跡。”

寇仲一把將他從**扯起來道:“那還不滾起來,現在最要緊的是爭取時間,更望李秀寧能知情識趣點隱瞞我的事,讓我們可跟魯妙子多學點絕妙活兒。”

那天商秀珣和柳宗道沒有隨隊回城,領隊的是大管家商震,他顯然尚未知悉有關苑兒的事,接受城民夾道歡迎時不知多麽顧盼自豪。回城的主要任務是處置傷創之兵和捐軀者的遺體,可想象戰爭仍在城外進行著,對四大寇的敗軍加以無情的追擊。那晚黃昏時分,兩人摸到魯妙子的小樓去。

這天下第一巧匠出奇地精神抖擻,指著放在圓桌上的一對天遁神爪道:“這對東西好用嗎?”

兩人衷心誠意地點頭,讚不絕口。

魯妙子哈哈一笑道:“想不到子陵竟能運用這寶貝幹掉一個大賊頭,你們兩人又能使牧場反敗為勝,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三十年來,我從未像今天這麽高興。”

說罷一手拿起台麵那對神遁,抖手擲出窗外,投往崖下的深淵去。兩人愕然以對。

魯妙子漫不經意道:“我是不想你們重蹈我的覆轍,若你們慣了依賴這類巧器,休想在輕功上再有寸進,開始時雖得其方便,最後卻會得不償失,明白嗎?”

兩人雖有點舍不得,但明白魯妙子是一番好意,點頭應是。

魯妙子的目光投往窗外落日裏的美景,觸景生情地喟然道:“時間和生命間有著微妙和不可分割的關係,像日夜的交替,便如生命般使人難以捉摸,又心生悵惘,難以自己。譬之成敗,隻是某一瞬間的事,並無不可逾越的鴻溝,到頭來,一坯黃土終會埋葬所有成敗。你們還年輕,現在很難明白我這番話,但終有一天會和有我同樣的感受,勝利的後麵或許就是失敗,兩者二而為一。”

兩人聽得皺眉深思。

魯妙子臉上泛起回憶的神情,輕輕道:“我生平隻鍾情於兩個半女子,這麽說你們是否覺得奇怪呢?”

寇仲道:“那半個定是陰後祝玉妍了,先生究竟和她有什麽轇轕?”

魯妙子笑道:“小子你倒很實際,找到機會便追問有關陰癸派的事。”

寇仲毫無愧色道:“我隻是想為先生討回一個公道。”

魯妙子點頭道:“這正是我看上你們最主要的原因,若不害害這個妖婦,老夫死也不能瞑目。”

徐子陵苦笑道:“先生放心好了,我們早與陰癸派結下梁子。”

遂你一言我一語的和寇仲把經過事情道出,當說到婠婠能令體內沒有半絲脈氣的情況時,魯妙子露出凝重的神色。

寇仲最後得意地說道:“現在妖女該以為我們已魂遊地府,你騙我,我騙你,多麽有趣。”

魯妙子沉吟片晌,肅容道:“聽你們這麽說,這妖女確已得祝玉妍真傳,成為陰癸派繼祝玉妍之後修成天魔功的人。”

徐子陵好奇問道:“天魔功這麽難練的嗎?”

寇仲思索著說道:“至少該有三個人練成,否則誰把天魔功傳下來呢?”

魯妙子拍案道:“說得好,不過創成《天魔秘》的卻非陰癸派的人,其來曆更是神秘莫測。不像慈航靜齋的《劍典》般乃是開山祖師地尼所著。”

徐子陵像已明白地說道:“那《天魔秘》就有點像《長生訣》了,曆代雖有人修煉,卻從沒有人能長生不死,包括我們兩個在內。”

魯妙子欣然道:“和你們說話可省下很多時間,《天魔秘》、《劍典》、《長生訣》和神秘莫測的《戰神圖錄》,並稱古今四大奇書,每本書都載有關於生命和宇宙千古以來的秘密,豈是如此容易被勘破的。”

兩人齊聲問道:“《戰神圖錄》?”

魯妙子道:“這或者是四大奇書中最虛無縹緲的一本書,曆代雖口耳相傳,卻從沒有人見過,詳情我也不太清楚,所以莫要問我。”

寇仲皺眉道:“假設祝玉妍和婠婠真學成了天魔功,那除了慈航靜齋的人外,誰還能與之匹敵?”

魯妙子淡淡說道:“就是你兩個小子。”

徐子陵和寇仲你望我、我望你,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寇仲抓頭道:“我們隻是誤打誤撞練出點門道來,事實上對訣內那些鬼畫符的怪字一竅不通,這也算練成嗎?”

魯妙子啞然失笑道:“《長生訣》一代傳一代,也不知多少人練過,但從沒有人能練出武功來,偏是你們能辦到。誤打誤撞也好,適逢其會也好,總之就是如此。且隻看婠婠也沒法害死你們,可見來自《長生訣》的古怪武功,可抗衡天魔功法。否則我早勸你們找個地洞躲起來,永遠不要再在江湖出現。”

接著興奮地搓手道:“好了!閑話休提,言歸正傳,有沒有興趣多知道點關於陰癸派的事?”

次晨兩人返回宿處,睡了不到三個時辰,給蘭姑叫醒,不過這回卻是一番好意,原來是給他們安排了新居。那是膳園眾大師傅居住的宿舍,位於飛馬園之南,共有四座獨立房子。

兩人的期望本來隻是每人可各自擁有間像樣些的房間,可是出乎意料之外,蘭姑領著他們來到其中之一的門階前道:“這屋子是前堂後寢,其他澡堂等一應俱全,屋子已讓人打掃好,你們可立即搬東西過來呢!”

寇仲和徐子陵還是首次擁有一座獨立的房子,心中湧起異樣的感覺。

蘭姑出奇地和顏悅色道:“這幾天人人都忙個不停,待梁副管家閑下來,我會給你們申請一位婢女,好侍候你們的起居。”接著又眉開眼笑道:“記著你們是膳園的人,有機會見到場主,最要緊的是多為膳園說幾句好話。”

兩人恍然大悟,因為他們成了場主經常召見的紅人,所以此婦刻意巴結討好。

蘭姑又道:“寧公主方麵派人通知我,要你們今天有空就到她那裏去,她對你們那天弄的糕餅,很是欣賞呢!”

黃昏時兩人把無可再簡單的行李財產搬入各自挑選的房間,回到寬敞的廳子坐下。

寇仲伸了個大懶腰歎道:“這就叫權勢,膳園之內亦是如此。若不是商秀珣另眼相看,我們仍要堆在那窄迫得可擠出卵蛋的小房裏。”

徐子陵淡淡說道:“李秀寧找你,為何還不滾去見她?”

寇仲斜眼兜著他道:“你不會讓我一個人可憐兮兮的去見她吧?”

徐子陵失笑道:“你當李秀寧是洪水猛獸嗎?她要見的是你而非在下,我不會那麽不通氣,恕小弟愛莫能助!”

寇仲跳將起來,唱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說意頭不吉利的話了!去便去吧!”

見寇仲興奮地去了,徐子陵心中好笑,舒服地躺在椅裏,目光投往窗外的園林中,心中卻想起昨晚和魯妙子的交談。這天下第一巧匠,確是見多識廣,博學多才。既曾讀萬卷書,也曾行萬裏路,使他們得益不淺。正因他是非常人,所以行事亦往往出人意表,令人奇怪不解。忽然心有所感,然後足音傳至。

徐子陵幾乎立刻在腦海中勾畫出駱方的麵容,不由心中大訝,為何自己從沒有刻意去辨認駱方的足音,卻能如此自然而然僅從腳步聲將他辨認出來?

駱方此時神采飛揚地跨門入屋,叫道:“還不恭賀我,現在我是副執事哩!”

寇仲走過石筍林,向把門的李閥衛士報上來意。不一會他來到那天李秀寧和苑兒說話的偏廳處,侍衛退了出去。

寇仲等得納悶,離開椅子,倚窗外望。一對美麗的蝴蝶正在花叢間爭逐嬉戲。

李秀寧的足音自遠而近,最後在他身後響起道:“謝謝你!”

寇仲淡淡說道:“我可以走了嗎?”

李秀寧默然片晌,輕柔地道:“你還記得那次我隔著窗子以匕首製著你嗎?”

寇仲被她勾起美麗的回憶,在那個明月斜照的晚上,他和徐子陵拿賬簿去向李世民領功,攀爬船艙時聽到李秀寧聲音迷人,忍不住探頭窺視,給李秀寧發覺後以匕首抵著他的咽喉。那是一見鍾情,亦是他失敗之極的初戀起始的刹那,令他刻骨不忘。

寇仲苦笑道:“怎會不記得呢?想有半刻忘記也不可能。所以我現在才要走,否則我變了熏魚也不肯走。”

李秀寧“噗嗤”一聲嬌笑道:“若你真是熏魚,我一口吃掉你,讓你以後什麽地方都去不了。告訴秀寧,你是否為了這個原因,所以拒絕世民二哥的邀請?”

寇仲背著她道:“不要告訴我你現在才猜到原因。”他笑容裏的苦澀更深了。

李秀寧歎道:“寇仲啊!秀寧怎值得你錯愛呢?這世間不知多少勝過秀寧百倍的女子正等候你的愛寵。寇仲啊!抬頭看看天上好嗎?”

她盈盈來到寇仲身側,指著繁星滿天的夜空道:“每顆星宿,代表一個機緣,所以那就是數不盡的機緣,如星宿般的無窮無盡。秀寧和你的遇合,隻是其中一個機緣。但此外仍有無數機緣,有些是痛苦的,有些是快樂的,甚至有令人苦樂難分,黯然神傷的。你是非凡的人,自應有非凡的遭遇,不應為偶一錯過的機緣介懷。”

寇仲做了最渴望但也最不明智的事,朝她瞧去。隻見清麗絕倫的美人兒正仰首觀天,雙目射出如夢如幻的渴望神色,淒迷動人至極點。

寇仲劇震道:“問題在秀寧你正是我心內那夜空的明月,其他星宿於皓月下,全變得黯然無光。”

李秀寧的目光朝他射來,兩人目光一觸後立即各自避開,都好像有點消受不了的樣兒,情況極端微妙。

寇仲捧頭痛苦道:“這種事隻會愈說愈糾纏不清,我還是早走為是!”

李秀寧吃了一驚道:“多聽秀寧兩句話好嗎?”

寇仲一個刹筋鬥,到了窗外,恢複了一貫的調皮瀟灑,露出個燦爛的笑容,淡然道:“若寧公主要代令兄世民招攬我們兩個人,就請免了。”

李秀寧狠狠瞧了他好半晌,跺足道:“你快要令秀寧生你的氣了。”

寇仲兩手按在窗檻處,似要靠這動作支撐身體的重量,頹然道:“慘了!今天我真不該來,你每個神情,隻會使我的單思症病情加重,現在怕已病入膏肓。”

李秀寧螓首低垂道:“就當我是求你好了,寇仲啊!忘了我吧!”

寇仲轉身便去,無精打采地背著她揚手道別。接著在林木間忽現忽隱,好半晌後消失在李秀寧被淚水迷茫了的眼簾外。

她終於為寇仲灑下了她第一滴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