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二章 自助葬禮1

駱方興奮地說道:“這次我們勝得險極了,我差點沒命。幸好有位神秘的疤麵大俠拔刀相助,殺得敵寇傷亡慘重,‘焦土千裏’毛燥被他在千軍萬馬中似探囊取物般取去首級,逆轉了戰局。”

又猶有餘悸道:“你怎也想不到情況是多麽驚險,初時我們以為來的隻是股二、三千人的竄擾部隊,豈知忽然滿山遍野都是流寇,殺得我們潰不成軍,幸好場主和二執事兵分兩路,牽製著敵人的主力,又得那神秘大俠相助,而大管家則率兵出關應戰,才能抵住敵人,待到場主引得敵人中計到了村外,東峽又派兵來援,我們終把敵人一舉擊敗,追擊百裏,殺得他們連褲子都甩掉。咦!小寧到哪裏去了?”

徐子陵微笑道:“副執事請坐!”

駱方像不知副執事是指他般,微一愣然,方如夢初醒地坐在徐子陵為他拉開來的椅子裏,打量四周道:“這房子很不錯,小寧呢?”

徐子陵在桌子對麵坐下,知道因寇仲懂得哄他,所以駱方比較愛和寇仲打交道,而非自己。答道:“他被寧公主召了去,該快回來了!”

駱方稍露失望之色,旋即被興奮替代,似低訴秘密般壓下聲音道:“這回全賴二執事舉薦,因為其他三係比我更有資曆的人比比皆是,且三執事的位子又被許老坐了,正副執事都由我們二執事的人一起坐了,實有點說不過去。幸而我在此役頗有點表現,但聽說還是靠二執事向場主說了整個時辰,更有大管家幫腔,她才肯答應呢。”

許老就是許揚,原是二係的副執事,像商震般愛抽煙管,和他們關係不錯。徐子陵腦海中浮現出柳宗道眇了一目的容顏,心中有些許不舒服的感覺。此人如此積極培養自己的勢力,是否有特別的用心?說到底他和寇仲亦算是他派係的人。淡然問道:“三執事是否發生了不幸呢?”

駱方冷哼道:“他那兩下子怎見得人,平時擺足威風,真正踏足沙場,還輪到他逞強嗎?兩個照麵就給人宰了!”

徐子陵心知肚明陶叔盛是給暗下處決,卻宣布他是捐軀沙場,若非家醜不外揚,就是為要肅清餘黨采的手段。四執事吳兆汝一向和陶叔盛一鼻孔出氣,說不定會為此事受牽連。

徐子陵很想問苑兒的命運,最後仍是忍住,問道:“場主回來了嗎?”

駱方沉吟道:“該在這幾天回來,外邊的情勢很亂,任少名被人刺殺後,不但南方形勢劇變,江北亦很不妙。”

再說了幾句,駱方因新任要職,又百事待舉,告辭離開。

徐子陵正思索任少名死後會引發的情況時,寇仲神色木然的回來,呆頭鵝般坐下,兩眼直勾勾地瞧著前方,像兩個空洞。

徐子陵正待追問。寇仲頹然歎了一口氣道:“我和她的事終於結束了。”

徐子陵伸手抓著他的肩頭,沉聲道:“人生中不可能每件事都是花好月圓,美滿如意的。趁這幾天不用侍候美人兒場主,不如我們多去找魯先生請教,還比較積極點。”

寇仲點頭道:“你最要緊的是快些養好傷勢,還要不留絲毫痕跡,否則你這疤臉大俠就要露出狐狸尾巴哩!”

日子就那麽過去。蘭姑像怕了他們般不敢來打擾,兩人則樂得自由自在,日夜都溜了去和魯妙子談話,研討他將畢生所學寫成的筆記。由於賦性有異,徐子陵對園林學和天星術數特別有興趣,而寇仲則專誌於曆史、兵法和機關學,各得其所。表麵看來,魯妙子絕不像個臨危的人,其臉色還紅光照人,但二人心裏明白他已到了回光反照的時刻。

一天黃昏,兩人剛想到魯妙子處去,不見數天的小娟來了,說商場主要找他們,才知道這美女回來了。兩人心中有鬼,惟有硬著頭皮去見她。

商秀珣單獨一人坐在書房裏,正忙著批閱台上的卷宗文件,兩人在她桌前施禮問安,她隻嗯了一聲,連抬頭一看的動作亦像不屑為之。

兩人呆立了一會,她淡淡說道:“脫掉衣服!”

兩人失聲道:“什麽?”

商秀珣終擲筆抬頭盯著他們,沒好氣地說道:“脫掉衣服就是脫掉衣服。還有其他什麽的嗎?我的話是命令,否則家法伺候。”

寇仲苦笑道:“我們的清白之軀,除了娘外尚沒有給其他女人看過,這麽在場主麵前脫個精光,若給人看到不太好吧!”

商秀珣狠狠瞪了他一眼,責怪道:“我又沒叫你脫掉小褲子,還不照辦,是否討打了?”

徐子陵正要出言反對,寇仲怕他自揭身份,嚷道:“脫就脫吧!”

徐子陵見寇仲三扒兩撥露出精赤粗壯的上身,又知商秀珣刻意在察看他身上是否有傷痕,更想起還要見魯妙子,終於屈服。

商秀珣長身而起,繞著兩人打了個轉,掩不住失望之色地回到書桌,揮手道:“滾吧!”

兩人拿著衣服,正要出去,又給商秀珣喝止道:“穿好衣服才準出去,這樣成何體統。”

兩人狼狽地在她灼灼目光下穿好衣服,見她仍是若有所思的樣子,寇仲試探道:“場主!我們可以滾了嗎?”

商秀珣的目光在兩人身上巡視了幾遍,冷冷道:“你們是否每天鍛煉身體?”

寇仲知她是因見到他們紮實完美的肌肉而生疑,信口開河道:“這個當然,每天清早起來,我們至少耍一個時辰拳腳,方會變得精神翼翼。”

“砰!”

商秀珣一掌拍在案上,杏目圓瞪叱道:“胡說!你們是牧場最遲起床的人,還要人打鑼打鼓才肯起來,竟敢對我撒謊。”

徐子陵陪笑道:“早起確是我們一向的習慣,不過最近聽場主指示,每晚去跟魯先生學東西,致日夜顛倒,所以睡晚了!”

寇仲想不到她這麽注意他兩人的起居,隻好尷尬地承認道:“場主大人有大量,我隻是說順了口,忘了最近生活上的變化。”

商秀珣秀眸變得又明亮又銳利,好整以暇地說道:“但是柳二執事說你們來此的幾天途上,從未見過你們練功夫呢?”

徐子陵怕寇仲又亂吹牛皮,忙道:“皆因我們見二執事他們人人武功高強,哪敢班門弄斧,場主明鑒。”

商秀珣半信半疑地盯了他好一會,說道:“若有一天我發覺你們在瞞我,我必定親手宰掉你們。”

寇仲暗中鬆了一口氣,知她不再懷疑徐子陵是疤臉怪俠,恭敬道:“我們可以滾了嗎?”

商秀珣板起俏臉似怒似嗔地說道:“不可以!”

兩人為之愕然。

商秀珣沉吟片晌,揮手道:“去吧!不過你們每天都要來向我報上老家夥的情況。”

寇仲說道:“該在什麽時候來見場主呢?”

商秀珣不耐煩地說道:“我自會找人召你們。立即滾蛋!”

兩人如獲皇恩大赦,溜了出去。

他們在小樓見到魯妙子時,都大吃一驚。魯妙子仍坐得筆直,但臉上再無半點血色,閉目不語。兩人左右撲上把他扶著,魯妙子長長籲出一口氣,睜眼道:“扶我下去!”寇仲連忙跳了起來,探手書櫃扳下開啟地道的鐵杆,“軋軋”聲中,地下室入口現於眼下。

魯妙子道:“留給你們的東西和筆記我已包紮妥當,離開時可順手取走。”

兩人扶著他進入地道,來到地室中,赫然發覺地室中間竟多了張石床,枕頭被褥一應俱全,遂依魯妙子指示把他搬上石床躺好。魯妙子頭靠木枕,兩手交疊胸前,當兩人為他蓋上令人怵目驚心的大紅繡被後,這垂危的老人歎道:“人生在世,隻是白駒過隙,當你以為生命永遠都不會到達盡頭的時候,眨眼間便到了呼吸著最後幾口氣的時刻。”

寇仲生出想哭泣的感覺,偏是流不出半滴眼淚,堅定地說道:“先生放心吧!我們會手刃陰癸派那妖婦,好為你出一口氣。”

魯妙子搖頭苦笑道:“你們量力而為吧!現在你們若遇上祝玉妍,和送死實在沒有什麽分別。況且現在我對她已恨意全消,若不是她,我也不能陪了青雅二十五年,更不知原來自己心中最後隻有她一個人。罷了!罷了!”

兩人你眼望我眼,不知該說什麽話好。

魯妙子輕喘著說道:“你們走吧!記著該怎麽做了。”

徐子陵駭然道:“先生尚未死呢!”

魯妙子忽然精神起來,微怒道:“你們想看到我斷氣後的窩囊模樣嗎?”

兩人不知如何是好,魯妙子軟化下來,徐徐道:“你們每人給我叩三個頭就走吧!我再撐不下去了。死並非那麽可怕的,不知待會會發生什麽事呢!”

兩人把魯妙子給他們的東西各自藏好後,頹然離開變得孤冷淒清的小樓。

寇仲右手按著徐子陵肩膀,苦歎道:“老家夥可能是娘和素姐外對我們最好的人。偏卻學娘那樣,相處不到幾天就去了。”

徐子陵想起素素,歎了一口氣。

寇仲說道:“我們今晚走,還是明早走呢?”

徐子陵搖頭道:“不!我們現在立即走,留下來再沒有什麽意思!”

寇仲心中現出李秀寧的倩影,耳朵裏似仍回響著她叫自己忘了她的話,點頭說道:“好吧!取回井中月我們就設法溜掉。”

室門在望時,蘭姑迎麵而來道:“你兩人立即收拾細軟,隨場主出門。真是你們的榮幸呢!場主指定由你兩人侍候她沿途的飲食!”

兩人愣然以對。

黃昏時分,一行二十八人,馳出東峽,放蹄在廣闊的平原邁進。除了寇仲和徐子陵兩個夥頭大將軍外,馥大姐和小娟也有隨行,好侍候商秀珣的起居。其他都是飛馬牧場的人,包括了執事級的梁治、柳宗道、許揚,和副執事級的駱方、梁治的副手吳言,一個四十來歲的矮壯漢子。另外還有兩個分別叫商鵬和商鶴的老頭兒,包括商秀珣在內,都尊稱他們作鵬公和鶴公。兩老很少說話,但雙目神光如電,顯是飛馬牧場商姓族中元老級的高手。

走了半天,寇仲和徐子陵仍不知商秀珣如此陣仗是要到哪裏去。寇仲和徐子陵負責駕駛唯一的馬車,車上裝的自是帳篷、食物、炊具等一類的東西。

寇仲驅策著拉車的四匹健馬,低聲在徐子陵耳旁道:“弄完晚餐後我們溜之夭夭,待他們飲飽食醉才走,也算仁至義盡了吧!”

徐子陵笑道:“你不是精於地理嗎?這個方向似乎是到竟陵去,仲少同意嗎?”

寇仲愣了片晌,苦笑道:“這次算你跟得我多,修得地理學上少許道行,不過負責二十八個人夥食的生活並不好過,哪比得上我們遊山玩水般的到竟陵去呢。”

徐子陵點頭道:“那就今晚走吧!”

到夜幕低垂,商秀珣下令在一道小溪旁紮營休息,寇仲和徐子陵則生火煮飯,忙得昏天暗地,幸好小娟施以援手,才輕鬆點兒。

眾人吃著他們拿手的團油飯時,讚不絕口,使兩人大有光彩。

駱方、馥大姐和小娟與他兩人自成一局,圍著篝火共膳,別有一番荒原野趣的味兒。

寇仲乘機問道:“我們究竟要到哪裏去?”

駱方愕然道:“沒人告訴你們嗎?這趟是要到竟陵去嘛!”

徐子陵奇道:“竟陵發生了什麽事呢?”

駱方顯是不知詳情,說道:“好像是有些要事的。”

馥大姐低聲道:“是竟陵方莊主派人來向場主求援,我們隻是先頭部隊,其他人準備好就會跟來了。”

寇仲和徐子陵對望一眼,均看到對方心中的懼意,因兩人猜到同一可怕的可能性。哪還有興趣閑聊,胡扯了幾句後,托詞休息,兩人躲到小帳幕內。

寇仲伏在仰躺的徐子陵旁,低聲說道:“這下糟透了,我們早該從婠婠這條在線聯想到曲傲和老爹。”

頓了頓續歎道:“還記得當年在滎陽沈落雁的莊院內,宋玉致向沈落雁通風報訊,說曲傲和老爹互相勾結,要暗殺李密嗎?現在擺明老爹用的是美人計,婠婠肯定回了竟陵向方澤滔這情種莊主大編故事。隻要她伸伸指頭,方澤滔就要嗚呼哀哉。”

徐子陵直勾勾地瞧著帳頂,苦澀地說道:“縱然沒有婠婠,方澤滔也非老爹對手。最慘的是一向與獨霸山莊互為聲援的飛馬牧場,慘勝後元氣大傷,根本無力援助竟陵,否則現在該不是二十八個人,而是上萬戰士組成的大軍。”

寇仲透帳掃視外邊圍著篝火閑聊的商秀珣等人,低聲說道:“為今之計,是全速趕往竟陵,趁婠婠未動手前,先一步把她宰掉。”

徐子陵沒好氣道:“到時我們已筋疲力盡,哪還有氣力收拾婠婠。更何況就算我們在最佳狀態,仍未可輕言取勝呢?最糟是不知她數說了我們什麽壞話,兼之方澤滔又給這狐狸精蒙了眼迷了心,到時弄巧反拙,保證笑疼那妖女的肚皮。”

寇仲苦惱道:“這又不是,那又不是,該怎麽辦好呢?”

徐子陵冷靜地分析道:“事情是急不來的,若我是老爹,既已穩操勝券,索性把飛馬牧場的人也引得傾巢而來,再在途中伏擊,那就一下子把整個地區的兩大勢力收拾,那時要北上或南下,一切隨心所欲,悉隨尊便。”

寇仲像首次認識他般,心悅誠服地說道:“你比我厲害多了,不知為何我此刻的腦袋空白一片,人更浮躁不安,什麽都想不到似的。現在該怎麽辦呢?”

徐子陵坐起身來,淡淡說道:“我不是比你厲害,而是心無罣礙,有如井中之水,能反映一切。你這小子自昨天見過李秀寧,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若你仍是這麽看不開,索性回鄉耕田或開菜館好了!”

寇仲呆了半晌,點頭道:“教訓得好,我確是很不長進,好吧!由這刻起,我要改過自新,以後再不想她。”

略作沉吟後,續道:“所以這回商秀珣率人往竟陵,可能早落在老爹或長叔謀算中,那就非常危險。”

徐子陵欣然道:“你終於清醒過來啦!”

寇仲苦笑道:“隻是清醒了些兒。以老爹謀定後動的性格,現在隻須裝出蠢蠢欲動的樣子,就可牽製獨霸山莊動彈不得,而飛馬牧場則成勞師遠征的孤軍,噢,小娟來了!”

兩人連忙裝睡。小娟的聲音在外低喚道:“你們睡著了嗎?場主找你們呢!”

商秀珣有如天上下凡的女神,在夜風中衣袂飄飛,負手傲立,淡然道:“你們今晚弄的團油飯有極高的水平,令人滿意。”

寇仲和徐子陵連忙謙謝。

這美女瞧往天上的星空,語調轉冷道:“老家夥是否死了?”

徐子陵黯然點頭。

商秀珣別過身去,背對他們,像是不願被兩人看到她的表情,好一會才道:“你兩個陪我走走!”

兩人大奇,以此女一向的傲岸自高,孤芳獨賞,這邀請實在太過不合情理。隻好滿腹狐疑地跟在她身後。

商秀珣在原野緩緩而行,星光月映下,她的秀發閃閃生輝,優雅的背影帶著超凡脫俗和難以言表的神秘美。好一會商秀珣都沒有說話。

到了小溪邊一堆沿溪散布的大石處,她停了下來,輕歎道:“坐吧!”

寇仲忙道:“我們站著成了。”

商秀珣自己揀了一塊大石隨意地坐下來,再道:“坐吧!”

兩人見她坐下,哪還客氣,各選一塊平滑的石頭坐好。

柳宗道等說話的聲音在遠處隱約傳來。

商秀珣輕輕說道:“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很橫蠻?睡著了也要把你們弄醒來見我。”

寇仲苦笑道:“你是我們的大老板,我們自然要聽你的命令做人。”

商秀珣“噗嗤”嬌笑,入神想了好半晌,微笑道:“這正是我愛和你兩個小子說話的原因,因為你們隻當我是個老板,而不像其他人般視我為至高無上的場主。最妙是我知道你們有很多事瞞我騙我,而我偏沒法抓到你們的痛腳。”

兩人大感尷尬。

徐子陵道:“場主認為我們在什麽事情上有瞞騙之嫌?”

商秀珣嬌媚地搖了搖頭,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一轉,望往夜空,柔聲道:“我不大知道。但總感到你們兩人很不簡單。娘常說魯妙子聰明絕頂,生性孤傲,從來看不起人,所以一直沒有傳人。人的性格是不會改變的,他為何這麽看得起你們呢?”

寇仲聳肩道:“此事恐怕要他複活過來才知道了!”

商秀珣淡然道:“又是死無對證!他究竟傳了你們什麽東西?起程前我曾到他的小樓走了一趟,這可恨的老家夥什麽都沒留下來。”

徐子陵沉聲道:“魯先生的巧器成了陪葬品,與他長埋地下。”

商秀珣美目深注地朝他瞧來,淡淡說道:“他沒有東西留給你們嗎?”

寇仲說道:“隻有幾本記錄他平生之學的筆記,場主須過目嗎?”

商秀珣搖頭道:“我不要碰他的東西。”

兩人放下心來,暗忖這就最好了。

商秀珣忽然說道:“騙人!”

兩人嚇了一跳,心想若她要搜身,隻好立即翻臉走人。

商秀珣嘴角溢出一絲笑意,掃視了他們幾遍,平靜地說道:“這是不合情理的。老家夥發明的東西均為江湖上千金難求的寶物。他既看中你們,怎會吝嗇至此。不過我亦不會深究此事,讓老家夥到九泉之下仍要笑我。”

兩人暗裏鬆了一口氣,臉上當然不露出絲毫痕跡。

商秀珣忽又幽幽歎了一口氣,說道:“我的心有點亂,你們隨便找些有趣的事說說好嗎?”

美人兒場主竟軟語相求,兩人均有受寵若驚的感覺。

徐子陵忽然說道:“不如我給場主卜一支卦,看看為何場主會有心亂的情況發生。”

寇仲心中叫絕。

商秀珣大訝道:“你懂術數嗎?”

徐子陵昂然道:“剛跟魯先生學來的。”怕她拒絕,忙依魯妙子教的方法舉手起了一課六壬,掐指一算後正容道:“此課叫‘蒙厄’,場主之所以會心亂,皆因局勢不明,陷阱於途之故。”

商秀珣愕然道:“似乎有點道行,就那麽的七天八天,你便學曉這麽艱奧的東西嗎?”

寇仲靈機一觸道:“小晶是術數的天才,我卻是兵法的天才,”

商秀珣不屑地說道:“你是臉皮最厚的天才,也不照照鏡子。”

寇仲哈哈笑道:“不要小覷老家夥的眼光,不信可考較我一下。”

商秀珣先嗤之以鼻,接著沉吟道:“好吧!孫子兵法有八大精要,你給我說來聽聽。”

寇仲從容不迫道:“兵書是死的,人是活的,不如讓我為場主分析眼前形勢,那場主便不用因局勢不明朗而心煩意亂。”

商秀珣呆了半晌,最後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道:“說吧!”

寇仲恭敬道:“這回場主率人往竟陵,是否因竟陵遣人來求救呢?”

商秀珣鳳目一寒,微怒道:“是否馥兒把這事泄出來的?”

徐子陵不悅道:“大禍當前,場主仍斤斤計較於家法場規這等雞毛蒜皮的瑣事嗎?”

商秀珣呆了一呆,芳心中升起奇異的感覺,此刻的徐子陵哪還有半點下人的味兒,一時間竟忘了斥責他。

寇仲好整以暇地分析道:“江淮軍此次西來,時間上拿捏得無懈可擊,顯是謀定後動?”

商秀珣截斷他道:“誰告訴你們犯竟陵的是江淮軍呢?”

寇仲得意洋洋地說道:“若要人告訴才知道,就不是兵法的天才。有很多事不用眼看耳聽,亦可由心眼心耳想得到。”

頓了頓微笑道:“一向以來,竟陵的獨霸山莊和場主你的飛馬牧場,均是周圍各大勢力口邊的肥肉。隻不過此肉難咽,以致無從入手吧!現在四大寇進犯我們牧場,而杜伏威則乘機兵脅竟陵,兩者間若無微妙的關聯,打死我都不會相信。”

在商秀珣的眼中,兩人就像變成另外兩人般侃侃而談,令她不禁聽得入神,忘了他們地位資格的問題,皺眉道:“你對江湖的形勢倒相當熟悉,但為何你竟能猜到杜伏威隻是在竟陵城外按兵不動,而不是圍城猛攻呢?”說到最後兩句,語調轉厲,玉容現出懷疑的神色。

徐子陵淡淡說道:“圍城隻是下著,杜伏威縱橫長江,乃深諳兵法的人,怎會舍一石二鳥之計而不用,試想假若牧場大軍未到而竟陵已破,那時場主惟有退守牧場,再聯絡四方城鄉,嚴陣以抗。杜伏威再要擴大戰果,將是難比登天。”

商秀珣嬌軀微顫,沉吟不語,露出深思的表情,顯為徐子陵言語所動。

寇仲沉聲道:“場主此次倉促成行,說不定正中杜伏威引蛇出洞的奸計?”

商秀珣倏地立起,冷然道:“你兩人回去睡覺吧!”

言罷匆匆往找柳宗道等人商議去了。

次晨起來,商秀珣把兩人召到帳內,旁邊尚有馥大姐和小娟,她神色凝重地說道:“這回算你兩個立下大功,他日我自會論功行賞。現在改變行程,你兩人和馥兒娟兒隨二執事折返牧場,知道嗎?”

兩人暗中叫苦。寇仲皺眉道:“場主遣走我們,實屬不智。”

馥大姐和小娟同時失色,暗忖他們如此頂撞場主,是否不要命了。商秀珣的反應卻沒有她們想象中激烈,隻是不悅道:“我何處不智,假設不給我說出個道理來,保證你們有苦頭吃。”

寇仲從容道:“別忘了我們是??你明白啦!這樣放著人材而不用,豈是聰明的決定?”

商秀珣出奇地沒有發脾氣,歎道:“我不是不想把你們帶在身邊,隻是此往竟陵,凶險難測,出了事來,我怎照顧得到你們呢?”

寇仲壓低聲音煞有介事般道:“實不相瞞,我兩兄弟其實是深藏不露的高手,發生變故時自保絕無問題。你們笑什麽?”

馥大姐和小娟哪忍得住,由偷笑變成掩嘴大笑。

商秀珣也為之莞爾,沒好氣道:“憑你們那三腳貓般的功夫,有什麽深藏不露可言,快依命而行,我沒有時間花在你們身上。”

徐子陵忙道:“場主請再聽幾句話,我們身負魯先生所傳之學,對著老爹?老杜的大軍時,必能派上用場?”

商秀珣大嗔道:“這麽多廢話,待得你們將隻學了幾天的機關製出來,早城破人亡。”

寇仲鼓如簧之舌道:“場主此言差矣,魯妙子胸懷不世之學,其中之一名曰陣法,就像當年諸葛武侯在采石幾設的八陣圖,學這種東西講的是天分而非時間長短。例如小晶便一聽就明,不信可著他露幾句讓場主聽聽。”

商秀珣、馥大姐和小娟疑惑的目光落在徐子陵身上,他隻好順口胡謅道:“天數五、地數五,五數相得而各有合,夠了嗎?”

寇仲加油添醋道:“這就叫天地五合大陣,能衍生變化而役鬼神,縱管對方千軍萬馬,如入陣中,便要?哈哈?如入霧中了。”

商秀珣半信半疑道:“你兩個若改穿道袍,就成了兩個尚未成年的妖道。”

馥大姐和小娟見到兩人被譏斥的尷尬樣子,惟有苦忍著笑。

寇仲見一計不成,又掐指一算道:“場主要遣我們回牧場,皆因怕我們小命不保。所以我立起一卦,此卦?唔?此卦名‘必保’,意思是必能保住我們兩條小命,包保毫發不損。”

商秀珣哂道:“你何時又從兵法的天才變成術數的天才呢?”

寇仲臉容不改,昂然道:“起卦乃最簡單的基本功夫,靠的是誠心正意,心為本,數為用,所謂參天地而倚數,大衍之數五十,始於一備於五,小衍成十,大衍則為五十五,明乎其理,卦準如神。”

他乃絕頂聰明的人,雖對術數興趣不大,但旁聽魯妙子和徐子陵的談論,怎都學到點皮毛,加上亂吹牛皮,倒也頭頭是道。

商秀珣沉吟片晌,冷冷道:“你們為什麽這麽渴望到竟陵去呢?竟連性命都不顧?”

徐子陵人急智生肅容道:“因為魯先生著我們要學以致用,為牧場盡力。”

寇仲續道:“他臨終前還說我們不但非是夭折短命之相,且還福緣深厚,所以可放手闖一番事業出來。”

兩人慣了一唱一和,聽得商秀珣都玉容微動,問道:“你們的卦是否可預知吉凶?”

寇仲麵不改色道:“這個當然。有什麽事要知道的,找小晶掐指一算便成了。”

徐子陵心中恨不得揍一拳寇仲,表麵卻隻好擺出天下第一神算的樣子,肯定地微笑點頭。

商秀珣好像經過很大努力才說服了自己般,沒精打采地說道:“好吧!姑且讓你們留下來試試看。有什麽差錯時隻好怪老家夥看錯相。你們做了鬼切勿怨我沒有警告在先。”

眾人繼續行程。往竟陵去的由原先的二十八人變作二十人,還要分成四組,各采不同路線,而以沿途的城鎮作會合點,為的自是要掩人耳目。商秀珣不知是因要借重他們的占卦能力,還是愛聽兩人胡扯,又或要親自保護他們,編了徐子陵、寇仲與她同組,另外還有梁治、吳言,再加上商鵬、商鶴兩大元老高手,實力以他們這組最強大。一行七人,扮成行旅,商秀珣更穿上男裝,與商鵬、商鶴改坐到馬車中。寇仲和徐子陵仍充當禦者,梁治和吳言則扮成護院武士隨車護駕。

午後時分人馬切入官道,朝竟陵西北的大城襄陽開去。道上人馬漸增,商旅則結伴而行,以壯聲勢。隻有江湖人物,才敢獨來獨往,又或兩三個一起地往來道上。梁治落後少許,向商秀珣報告道:“屬下問過由襄陽來的人,聽說此城現由當地大豪錢獨關把持,此人擅使雙刀,稱霸襄陽,誰的賬都不賣,管治得還可以。不過入城的稅相當重,往來的商旅頗有怨言。”

商秀珣說道:“我們定要在襄陽關門前入城,明早坐船下竟陵,雖多花上一天時間,卻可讓敵人摸不清我們的行程,仍是非常值得的。”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恍然,知道商秀珣接受了他們的勸告,故在往竟陵的路線上弄點花樣。

商鵬的聲音傳來道:“不如由老夫先一步趕往襄陽,安排船隻的事宜,際此天下紛亂的時刻,有時重金亦未必可僱到能載人馬的大船。”

商秀珣道:“鵬老請放心,秀珣已命許揚和駱方兼程趕往襄陽辦理此事。”

商鵬讚道:“場主很細心呢!”

梁治尚要說話時,急劇的蹄音從後傳至。寇仲和徐子陵待要回頭後望,梁治不悅喝道:“不要多事,快把車駛往一邊去。”兩人給他嚇了一跳,忙把車子駛向道旁。

一隊三十多人似是江湖上亡命之徒的漢子,如飛般在他們身旁馳過,人人別頭朝他們打量。其中帶頭的一個年輕漢子還道:“像不像?”另一胖子答道:“理該不是!”接著旋風般消沒在道路轉彎處外。

徐子陵和寇仲同時抹了把冷汗,原來對話的兩人正是“金銀槍”淩風和“胖煞”金波。那天他們藏在瓦礫底下,聽過兩人說話的聲音,所以立即認出他們來。後來他們想追去找他們試功力,卻遇上了柳宗道等人,受僱到飛馬牧場當廚子,想不到又在這裏碰上他們。幸好沒有被認出來,否則就麻煩透頂。

他們到襄陽去幹什麽呢?

梁治奇道:“這些是什麽人?”

商秀珣忽然道:“小晶!你給我起一卦看看他們是幹什麽的?”

徐子陵無奈“掐指一算”,說道:“他們在找兩個人,其中充滿兵凶戰危的味兒。”

吳言“啊!”一聲後道:“那定是寇仲和徐子陵。這兩個人把南方弄得天翻地覆,又身懷楊公寶藏的秘圖,人人都希望能擒下他們。”

梁治點頭道:“副執事所言有理。不過這兩個家夥既能在千軍萬馬中刺殺任少名,豈是易與之輩,這些人隻是不自量力。”

商秀珣沉聲道:“寇仲和徐子陵年紀有多大,知道他們是什麽模樣嗎?”

吳言答道:“他們出道也有好幾年,怕該有三十來歲吧!我聽人說過他們長得粗壯如牛,麵目猙獰,一看就知非是善類。”

兩人心中一邊大罵,一邊又對吳言非常感激。

商秀珣默然片晌,下令道:“繼續趕路吧!”

兩人知又過了關,鬆了一口氣。“呼!”鞭子輕輕打在馬屁股上,馬車重新駛上官道。

襄陽位於漢水之旁諸河交匯處,若順流而下,一天可到另一規模較小的城市漢南,再兩天便抵竟陵。

自楊廣被宇文化及起兵殺死後,激化了各地的形勢。本已霸地稱王稱帝的,故是趁勢擴張地盤,原為隋官又或正采觀望態度的,則紛紛揭竿而起,成為一股股地方性的勢力,保障自己的城鄉家園。像襄陽的錢獨關就是個典型的例子。

“雙刀”錢獨關乃漢水派的龍頭老大,人介乎正邪之間,在當地黑白兩道很有麵子,做的是絲綢生意,家底豐厚。煬帝死訊傳來,錢獨關在眾望所歸下,被當地富紳及幫會推舉為領袖,趕走了襄陽太守,自組民兵團,把治權拿到手上。

錢獨關雖自知沒有爭霸天下的實力,但際此風起雲卷,天下紛亂的時刻,亦可守著襄陽自把自為,不用看任何人的麵色。在李密、杜伏威、李子通等各大勢力互相對峙的當兒,他更是左右逢源,甚至大做生意,換取所需,儼如割地為王。

黃昏時分,商秀珣一眾人等在城門關上前趕至襄陽,以黃澄澄的金子納了城門稅,進入城內。

襄陽城高牆厚,城門箭樓巍峨,鍾樓鼓樓對峙,頗具氣勢,未進城已予人深刻的印象。入城後,眾人踏足在貫通南北城門的大街上,際此華燈初上的時刻,跨街矗立的牌坊樓閣,重重無際,兩旁店鋪林立,長街古樸,屋舍鱗次櫛比,道上人車往來,一片太平熱鬧景象,使人不由渾忘了外間的烽煙險惡。不時有身穿藍衣的武裝大漢三、五成群地走過,隻看他們擺出一副誰都不買賬的凶霸神態,便知是錢獨關的手下。此外幾乎看不到年輕婦女的蹤跡,偶有從外鄉來的,亦是匆匆低頭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