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聽留之會
王世充沉吟片晌,說道:“我想你們三人去替我偷和氏璧。”
寇仲愕然道:“你知道和氏璧在哪裏嗎?”
王世充冷哼道:“當然知道,洛陽是我的地頭,什麽事能瞞得過我。”
又瞅他一眼,說道:“若你給我辦成此事,淑妮就是你的人。”
寇仲忙道:“能為尚書大人辦事,我哪會要求什麽報酬的。但我卻有一事不明,要請教尚書大人。”
王世充皺眉道:“說便說吧!為何忽然變得這麽文縐縐的?”
寇仲笑嘻嘻地說道:“據尚書大人所知,和氏璧是否在師妃暄手上呢?”
王世充苦笑道:“當然不是在她手上,否則讓你去偷隻是白走一趟。據聞師妃暄的武功已達致寧道奇那種超凡入聖的境界,要從她身上偷東西,就像要從天上把明月摘下來般不可能。”
這次寇仲確是大為錯愕,目瞪口呆地說道:“這麽重要的東西,她竟不隨身帶嗎?”
王世充像怕給人聽見般,壓低聲音道:“此事乃江湖上一個大秘密,我也是因認識寧道奇的一個知交好友,才探悉此事。那人你也見過,就是王通老師。”
寇仲當然記得大儒王通。就是在那個宴會上,他初次見到王世充、跋鋒寒和傅君瑜,又聽到石青璿妙絕天下的簫技。
王世充續道:“和氏璧確是秘不可測的人間瑰寶,似玉卻又非玉,最奇怪是它能助長佛道中人禪定的修行,對修煉先天真氣者更有無可估計的裨益。”
寇仲不解道:“既是如此,師妃暄理該摟著它來睡覺才對。為何反不隨身帶呢?”
王世充啞然失笑道:“這是因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的緣故。原來和氏璧有一奇異特性,會隨著天時而生變化,不但時寒時暖,忽明忽暗,極難掌握,以之練功,一個不小心會幻象叢生,動輒有使人走火入魔之險。”
寇仲哂道:“將它放在鐵盒中不就成了嗎?”
王世充道:“無論什麽東西都阻隔不了它的影響力。除非你不是修習上乘先天真氣的高手,否則隻要進入它影響力的範圍內,便要賭賭命運,看它在怎樣的情況下,會變幻和怪誕至何種地步。”
寇仲籲出一口涼氣,說道:“那你還幹嘛讓我去偷這麽可怕的東西?難道不知我修的正是玄門最上乘的先天心法。”
王世充欣然笑道:“我現在隻是叫你去偷去搶,又不是叫你捧著它來打坐練功,你怕什麽呢?隻要你把寶璧拿到手,交給接應的人,便完成任務。”
寇仲奇道:“若隻是在練功時它才會生出影響,那師妃暄為何不帶它在身上,尚書大人不是要害我吧?”
王世充微笑道:“我最喜歡就是你這種直性子的人。和氏璧在兩種情況下會影響主人,一是打坐冥思,另一是與人動手行功運氣之時。所以無論是寧道奇又或師妃暄,絕不會捧著和氏璧四處走。”
寇仲一想也有道理。假若師妃暄帶著和氏璧時遇上婠婠,豈非糟糕透了。點頭道:“這個解釋倒有點道理,不過若我是師妃暄或寧道奇,必會把和氏璧藏在一個絕沒有第二個人知道的地方,令人無從下手。”
王世充從容地說道:“你這想法很有道理,但隻是常理,不能應用到像和氏璧這一類的異寶上。從曆史觀之,和氏璧失去後總有方法讓人尋找回來,它或發出奇怪的光芒,甚或默默召喚有緣之人,諸如此類。所以師妃暄若要保住和氏璧,必須交由她信任的人保管,明白嗎?”
寇仲皺眉道:“仍隻是勉強明白了一部分。”
王世充似是心情極佳,欣然道:“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呢?”
寇仲道:“我不明白之處,是王公你大有資格成為被師妃暄挑中作為和氏璧真主,那時天下群豪俯從響應,又有寧道奇和整個慈航靜齋帶發或光頭的尼姑撐腰,豈非勝過現在去幹偷雞摸狗見不得光的勾當嗎?”
王世充苦惱道:“你若是師妃暄,在李密和我之間會挑選誰人,隻以我是胡人的身份,已絕不會入選。”頓了頓,續道:“所以我要央你為我盜寶。因為誰都以為你寇仲不會聽人差遣,因而不會牽連到我身上來,這個忙你定要幫我,否則若讓李密得到寶璧,我和你休想有安樂日子。”
寇仲苦笑道:“王公打的確是如意算盤,但你不怕我得寶後會據為己有嗎?”
王世充微笑道:“你得到和氏璧有什麽用呢?古語也有雲懷璧其罪。此璧正就是和氏璧,即使你蠢得將它據為己有,總好過讓它落在李密或竇建德、李淵等人手上呀!”
寇仲心忖你這麽想就最好,故作煩惱地說道:“好吧!和氏璧究竟在什麽地方呢?”
王世充淡淡答道:“我不知道!”
寇仲愕然叫道:“什麽?”
徐子陵正要走出橫巷,後方一聲幹咳傳至。他心中一凜,猛地回頭,見到戴上麵具的跋鋒寒迅快來到他身旁,扯著他走向大街,說道:“我替你把那人滅了口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看你的樣子是要到上官龍處大殺一場,但這麽做隻是匹夫之勇,和去送死沒什麽分別。”
徐子陵醒悟過來,轉頭瞧了落在右後方對街處的上官龍華宅一眼,說道:“你說的陰癸派長老,便是上官龍吧!”
跋鋒寒點頭應是。當徐子陵把剛發生的事扼要說明後,跋鋒寒駭然道:“你真是毫不畏死,明知婠妖女和邊不負大有可能藏在上官龍府內,你仍要硬闖進去為手下報仇。幸好我到來查探,否則就截不著你。”又扯著他轉入一條橫街道:“來!我帶你去看一處地方。”
王世充微微一笑,從懷裏掏出一卷帛圖,攤在桌麵上道:“這是位於洛陽城南郊野淨念禪院的示意圖,淨念禪宗一向與慈航靜齋關係密切,也學靜齋般從不卷入江湖的紛爭中,在武林中雖不著名,卻有崇高的地位。所以師妃暄除非不把和氏璧交給別人,否則必是交予淨念禪院的禪主了空大師保管。最妙是由於和氏璧的怪異特性,沒人敢與接近,故和氏璧定是藏在寺內某處與人隔離的地方。”
寇仲朝寺圖瞧去,隻見殿宇重重,頭皮發麻道:“要在這麽大的地方走上一圈,恐怕要花大半天,如何可以找到和氏璧?”
王世充苦笑道:“若是容易的事,我早遣人去做了。事實上我手下能人雖眾,卻沒有一個在才智上及得上你,加上你又有兩個好幫手,理該比其他人更有機會。”
寇仲挨到椅背處,歎息道:“了空的武功如何?”
王世充若無其事地說道:“不知道!”
寇仲差點從椅上彈起來,失聲道:“什麽?難道沒有人見過他?”
王世充無奈答道:“當然有人見過他,我也曾和他見過兩麵,不過他修的是‘閉口禪’,從不與人說話。”
寇仲訝道:“憑王公的眼力,仍看不破他的深淺嗎?”
王世充苦惱地說道:“能練得‘閉口禪’的和尚,自然該是深藏不露的人吧!我甚至連他是否懂武功也不曉得,隻知道他座下四大護寺金剛,全是深不可測的高手,否則就不用勞動寇公子的大駕了!”
寇仲苦笑道:“你比師妃暄更懂選人。最惱人是王公你隻是事事憑空猜估,若我拚死打遍全寺仍找不到和氏璧,豈非冤哉枉也。”
王世充雙目放光道:“隻要有一分機會,我們也不該放過。否則如讓李密得到和氏璧,你和我都隻能拋棄尊榮,甚至過著任人宰割的日子。”
寇仲歎道:“既是如此,聖上你怎麽說我就怎麽辦好了!”
跋鋒寒指著對街宅舍重重的一座院落道:“這是洛陽最著名的青樓曼清院,最紅的三個妓女是清菊、清蓮和清萍,人稱‘曼清三朵花’,老板就是子陵你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的上官龍。”
街上行人熙攘,熱鬧非常,他們要退在一旁,才不會阻礙行人。此時太陽快要沉沒在西山之下,有些店鋪已亮起燈火。
徐子陵冷然道:“上官龍今晚是否會到這裏來?”
跋鋒寒道:“他在這裏有間長房,表麵上是用來招呼朋友,實際上卻是收集各方麵來的情報。”
徐子陵訝道:“東溟派為何知道這麽多隱秘的事呢?”
跋鋒寒皺眉道:“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問了琬晶兩次,她並沒有正麵答我,我隻好知情識趣不再問她。但琬晶既有邊不負這父親,又假若東溟夫人是琬晶的親母,那東溟派必和陰癸派有一定的淵源,故比別人知得更多有關陰癸派的事。”
此時有一批胡商想進入兩人身後的鋪內看貨,他們識趣地退到一旁,跋鋒寒乘機扯著他繼續漫步,說道:“琬晶對邊不負深惡痛絕,但又自知難以狠心下手殺他,而且這亦非容易之舉,所以央我為她辦這件事。事實上邊不負確是強橫之極,即使我們三人聯手,若沒有有利的環境配合,休想留得住他。”
徐子陵邊行邊在他耳旁低聲道:“她要對付陰癸派,不怕陰癸派報複嗎?”
跋鋒寒道:“這正是琬晶要透過我來對付邊不負的另外一個原因。因為隻是南海派已使琬晶窮於應付,若再公然惹上陰癸派這硬得無可再硬的敵手,東溟派說不定會有滅派大禍。”
徐子陵愕然道:“南海派是什麽東西?為何我從未聽過。”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南海派並非什麽東西,而是海南一座大島上名震南方的第一大派,聲威僅次於宋閥,其掌門梅洵七年前隻二十歲就登上掌門之位,擅使長槍,非常有名。”
徐子陵歎道:“中原實在太大了,奇人異士數不勝數,怎麽聽都聽不完。”
兩人再步上新中橋,沿著洛水朝東走,順道去與寇仲會合。
跋鋒寒微笑道:“不過南海派最令人驚懼的卻非梅洵,而是他的師公‘南海仙翁’晁公錯,此人論資排輩,又或以武功而言,都可列入中原前十名的高手內,比之寧道奇亦所差無幾,幸好他已退隱多年,否則琬晶會更頭痛。”
徐子陵有點明白地說道:“難怪你對中原的事如此了如指掌,至少有這位東溟公主肯毫無保留地向你提供資料。”
跋鋒寒淡然道:“早在突厥之時,我已知道很多關於中原的事。來!我們在堤邊坐下等仲大少好了!”
坐好後,徐子陵瞧著一艘在夕陽下駛過洛水的帆船,滿懷感觸地說道:“你看這艘船多麽自由寫意,縱是在鬧市中心,但一切人世間的鬥爭似與它沒有半點關係,而我和你則深深被卷進了凡塵的是非圈內,難以脫身。”
跋鋒寒哂道:“子陵對這人世絕對是個不情願的參與者,不過即使是這條船,實情亦像我們般在人海中打滾。閑話休提,不如我們研究一下如何可活擒上官龍,再逼問出你瑜姨的去向。”
此時寇仲到了,興衝衝地跪倒兩人身後,神秘兮兮地說道:“今晚我們去偷和氏璧好嗎?”
兩人聽得愕然以對,麵麵相覷。
三人戴上麵具,換上一般江湖人物的裝束,坐在曼清樓對麵街一座飯館靠街的座席,正享受膳後的甜點。
寇仲把王世充的話一點不漏地轉述完畢。跋鋒寒首先道:“原來和氏璧如此怪異,不過若慈航靜齋和寧道奇都勘破不了它的變幻秘密,恐怕天下再無人有辦法了。”
寇仲笑嘻嘻道:“管它有什麽怪用奇跡,最重要的是破壞師妃暄和李世民小子的好事。將來到我起事,便以之為帥印,想想也風光過癮!你兩人究竟幫不幫我。”
跋鋒寒正容道:“幫你沒有問題,但得寶後須給我研究個十天八日才成。”
寇仲哈哈笑道:“這個當然沒有問題,大家既是兄弟,自須有福同享,有禍同當。”
跋鋒寒苦笑道:“你倒懂得打蛇隨棍上。咦!子陵為何眉頭深鎖?”
徐子陵歎道:“以鋒寒兄的見聞廣博,對淨念禪院似亦從未得聞。隻此可知禪院裏的乃真正方外高人,不問世事。我們卻要去擾他們的清淨,小弟怎麽快樂得起來。”
跋鋒寒冷哼道:“他們若真是不問世事,就不該沾手和氏璧,若沾手和氏璧,便不能怪我們去盜寶。”頓了頓後,拍拍徐子陵肩頭微笑道:“子陵放心吧!我們先設法肯定和氏璧藏在寺內,然後動手或偷或搶,你便不用心中不安樂啦!”
寇仲愕然道:“想不到老跋能這麽體恤陵少。”
跋鋒寒哂道:“我跋鋒寒罕有與別人交朋友的,不知為何卻偏與你們投緣,既是朋友,自應體諒對方,為對方著想,如此方為交友之道。”
寇仲皺眉道:“我不是不想為小陵著想,但你剛才提出的辦法卻是知易行難。試想偌大一座禪院,除非騷擾其中一個和尚的清靜,抓起他來拷問,否則如何知道和氏璧是否在寺內?”
跋鋒寒胸有成竹道:“解鈴還需係鈴人,你們先聽我的推論吧!”
兩人訝然道:“什麽推論?”
跋鋒寒油然道:“假設那叫秦川的真是師妃暄,那她可能剛從寧道奇手上接過和氏璧,便去考較李世民做未來天子的資格。於是給子陵感應到她身懷寶物……”
寇仲一震道:“我明白了。所以隻要子陵到淨念禪寺閑逛一周,即可探知和氏璧藏在何處,又或根本不在寺內了!果是好計。”
跋鋒寒雙目閃閃生輝,沉聲道:“不過我們的如意算盤可能會完全打不響。”
徐子陵點頭道:“師妃暄既放心把和氏璧交給了空禪主保管,自是確信他有護寶的能力。隻看他修的是什麽‘閉口禪’,又連王世充都看不破他的深淺,便知他的功行修養均是非同小可。”
寇仲道:“如果可輕易盜寶,王世充早已出手。咦!這事有點不妥當。”
兩人齊瞪著他。
寇仲露出回憶思索的神情,說道:“當我問王世充為何他自己不派人去盜寶時,他露出苦澀的神情,像是吃了啞巴虧的淒慘模樣。說不定他已曾派高手去探過虛實,卻是铩羽而回,所以央我們出手。”
跋鋒寒和徐子陵聽得眉頭緊鎖,因為若已打草驚蛇,縱使師妃暄不移寶別地,淨念禪院也將提高警戒,使盜寶一事困難大增。
徐子陵點頭道:“你這推測合情合理。我不信王世充肯在這麽短的時間如此信任你。且誰都看出你是野心極大,不肯屈於人下的野心家。所以說不定是他借刀殺人之計。和氏璧根本不在寺內,這叫狡兔未死,走狗先烹。”
寇仲苦笑道:“兄弟又來耍我!”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真拿你兩人沒法。不過子陵的推測非常合理,整件事可能是王世充捏造出來的陰謀陷阱。和氏璧根本一直由師妃暄隨身帶,至少在今早是那樣。咦!上官龍的馬車到了!”
跋鋒寒大步走到街上,正要橫過車水馬龍的繁華大道,給徐子陵和寇仲分別左右拉住,奇道:“你們扯著我幹什麽?”
寇仲尷尬地道:“忘了告訴你我兩人從來欠了青樓運,到青樓去沒有一次是有好結果的。”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竟有這麽一回事,那現在我們該否回家睡覺?或是由我將上官龍轟下街來,再由你們動手收拾。”
徐子陵斷然道:“今晚當然要動手,但至少你該告訴我們你的作戰大計吧!”
跋鋒寒灑然道:“對付一個陰癸派的大嘍囉,何需什麽手段。就以馬賊殺人的方式,來個迅雷不及掩耳,硬闖進去,擄人後找個地方由我行刑拷問,包他連曆代祖宗也要和盤托出。”
寇仲哂道:“這不就是計劃嗎?三十六計中這叫以快打慢,攻其不備。不過似乎你該告訴我們上官龍那間長房在哪一座院落和廂房,免得我們摸錯門口。”
跋鋒寒苦笑道:“這個恕我難以從命,因為我也不知道。所以準備逐屋搜尋,鬧他一個天翻地覆,舒舒手腳。”
徐子陵和寇仲愕然以對。
跋鋒寒微笑道:“我辦事,兩位老弟請放心。我隻是和你們開個玩笑吧!來!青樓是隻要囊中有金就可進去的地方。先找四、五個美妙姑娘來談談心再從長計議好了!”
寇仲奇道:“我們隻有三個人,為何你卻要找四、五個那麽多來陪我們?”
跋鋒寒凝望著對街曼清院的正門,目送一輛華麗的馬車駛進外院的大門,油然道:“這招是三十六計外的第三十七計,叫僧多粥少。在群女競爭下自會便宜了食色性也的諸君子,像你們的初哥定要學曉此計。”
寇仲和徐子陵均覺好笑,心想又會有這麽多學問。和跋鋒寒接觸多了,愈感到他非如外表般的冷酷無情,還要比一般人風趣多了。
此時有數人來到曼清院外,略一停步,昂然走了進去,其中一人風度翩翩,寇仲和徐子陵同時低呼道:“宋師道!”竟然是久違了的宋閥高手,宋玉致的二兄宋師道。想起當日宋師道因對傅君婥生出愛慕之心,邀他們乘船西上,其時的情景仍曆曆在目,有如在昨天發生。不由生出感觸。
三人橫過大街,又再有兩三起武林人物進入院內,像約好了似的。
跋鋒寒低聲道:“情況有點不對頭,曼清院定然有事將會發生。”
徐子陵和寇仲點頭同意。但因此時已到達院門前,不便交談,隻好悶聲不響,邁步進門。
把門的數名大漢伸手攔著三人道:“今晚曼清院給長白的王爺包了,沒有請柬的恕不招待。三位請到別家去吧!”
寇仲一呆道:“洛陽有‘皇爺’不稀奇,長白哪來什麽爺呢?”
把門的大漢見三人體型雄偉,又一個疤臉,一個麻臉,一個黑臉,顯非善男信女,惟有沒好氣地解釋道:“王爺就是‘知世郎’王薄大爺,而非什麽皇爺。”
三人均聽得心中一震。王薄乃長白第一高手,若隻論武功,在北方聲名之盛,尤在李密、杜伏威等人之上,寇仲和徐子陵更和其子王魁介交過手,其武技已可躋身一流高手的位置。由此即可推知王薄的高明。令人不解的地方,是王薄一向雄霸長白一帶,為何竟會忽然到了洛陽,還大事張揚地包起了曼清院來大宴江湖朋友?這豈非視王世充如無物。不過再向深處想,王世充現在確是無暇去對付王薄。
寇仲哈哈一笑,見風轉舵道:“我們當然知道王公是誰!隻是開個玩笑罷了!我們今晚正是應約而來,不過因去方便了一轉,走慢半步,剛才入去的宋師道兄,是和我們一夥的,我們的請柬在他身上。不信嗎?麻煩老兄你帶我們去與他會合可問個明白!”
那批把門大漢無一不是老江湖,哪會這麽容易被他誆倒。其中一人笑道:“原來是宋大爺的朋友,請問三位高姓大名,待小人去問過宋爺,然後再為三位爺們引路。”
此著早在寇仲算中,欣然道:“告訴宋爺就說傅人中到了!”那人匆忙去了。
三人識趣地站到一旁,以免阻礙其他賓客內進。來者不絕如縷,看氣派盡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
寇仲乘機探聽消息,先向其中一個把門的旁敲側擊地問道:“你們曼清院有多少位姑娘?你這位大哥貴姓?”
他問的是個年紀較大的漢子,人通常因經曆多了,都不願因小事開罪別人。
果然那人答道:“小人叫李雄,你們定是初抵洛陽的。我們曼清院共有三百多位姑娘,全是千中挑一的精選。”
徐子陵卻沒有興趣聽他們的對答,扯著跋鋒寒移離三、四步,低聲道:“王薄在此宴客的事理應無人不曉,為何公主沒有告訴你?”
跋鋒寒皺眉道:“她並不知道我會向上官龍下手,不過她若知而不告,總有點問題。”
此時又有一批十多人持著請柬步入院門,徐子陵眼角瞥處,其中一人赫然是李靖,知他認得自己的疤臉樣兒,嚇得慌忙背轉身,又佝僂起身體。正套取情報的寇仲亦嚇得閉口不語,怕李靖認出他的聲音來。
李靖等還以為三人是把門的人,不以為意地進去了。
跋鋒寒湊到徐子陵耳旁說道:“又會這麽巧的,剛生疑問,便有答案了。”
徐子陵愕然道:“什麽答案?”
跋鋒寒苦笑道:“剛才琬晶穿上男裝,傍著不用說都是李世民那小子的人進來,明白了嗎?”
寇仲來到兩人旁,低聲道:“原來今晚這裏會同時有兩件盛事,一文一武,你們說是否精彩!”
跋鋒寒神色複常,笑道:“說來聽聽。”
寇仲道:“文的是名聞天下的才女尚秀芳會在此表演一場歌舞,武的則是在王薄主持下,兩大域外高手將決一死戰。”接著神秘兮兮地說道:“其中一個還是我們的老朋友!”
兩人訝道:“是誰?”
寇仲笑道:“不就是曲傲那老小兒。”
徐子陵和跋鋒寒聽得麵麵相覷。
“鐵勒飛鷹”曲傲乃緊追畢玄那般級數的頂尖高手,他不來找你麻煩已可酬神作福,現在竟有人膽敢跟他對陣決戰,自令人意想不到。
跋鋒寒沉聲道:“另一個是誰。”
寇仲道:“另一個來自吐穀渾,至於名字則尚未探得到。”
跋鋒寒一震道:“定是吐穀渾王伏允之子伏騫,我在北疆時早聽過此人,擅使長矛,在戰場上神勇蓋世,隻他有此膽量和資格挑戰曲傲。”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記起劉黑闥曾提過這個人。還說吐穀渾和鐵勒乃是死敵,難怪到了中原仍不肯放過對方。
寇仲咕噥道:“原來是那個自嬰孩時期便留著須髯的小子。”
宋師道的聲音遠遠傳來道:“人中!原來是你們來了!”
寇仲和徐子陵轉過身去,與正走來的宋師道打了個照麵。
宋師道明顯認不出改了容的他們,愕然止步。
寇仲迎了上去,低呼道:“是我!不過戴了麵具,我娘死了。”
兩人以前對宋師道因傅君婥的關係,存著孩童式的嫉忌。但現在傅君婥已死,此時見到宋師道原本烏黑的頭發,兩鬢已有些許星霜,雙目透出幽鬱難解的神色,都心生感觸,像見回親人般,湧起難言的滋味。
宋師道軀體微震,仰首望天,眸子隱泛淚光,長長籲出一口氣,又垂頭沉聲道:“是否宇文化及那奸賊下的手。”
寇仲頹然點頭。
宋師道狠狠道:“好!好!”接著仰天打了個哈哈,充盈著難解的悲憤之情,朗聲道:“我們進去再說!”轉頭領路先行,步履蹌踉,顯是情懷激動,難以自已。
寇仲和徐子陵哪想得到宋師道這種外表風流瀟灑的人物對傅君婥用情如此之深,既感可惜,又心酸難禁。正舉步欲行,後方足音輕響。回頭望去,貌美如花的沈落雁已把嬌軀移入兩人中間,一對玉臂穿進他們臂彎內,媚笑道:“找得你們真苦呢!仲少爺你隻得一副麵具嗎?是魯妙子製造的精品吧?”
跋鋒寒移到三人身後,變得宋師道和跋鋒寒一前一後,寇仲、徐子陵和沈落雁則在中間,各懷心事地朝曼清院的主堂走去。
寇仲感到沈落雁柔軟又充滿彈性的酥胸緊壓到左臂處,心中微**,回頭與跋鋒寒交換個眼色,卻見沈落雁沒有隨人,奇道:“沈軍師為何隻影形單?你的世勣情郎沒空陪你嗎?”
沈落雁先瞅了神情肅穆,像對她的親熱完全無動於衷,隻凝視前方宋師道背影的徐子陵一眼,笑靨如花、媚態橫生地說道:“人家像你們般遲來一步嘛!你們是到二少爺的廂房吧!姐姐待會再來找你們談心好了。扔掉這三副麵具吧!你們這麽見不得光嗎?”鬆開玉手,在寇仲和徐子陵踏上主堂正門的台階前,停了下來。
跋鋒寒來到她旁邊,淡淡笑道:“要殺我們請勿錯過今晚,否則說不定再沒有這麽方便的機會。”
沈落雁秀目殺機一閃即逝,沒有答話。
曼清院不愧為洛陽最具規模的青樓,設計更是別具特色。王薄宴客的地方是主堂後的“聽留閣”。由東南西北四座三層重樓合抱而成,圍起中間廣闊達五十丈的園地。重樓每層均置有十多個廂房,麵向園地的一方開有露台,令廂房內的人可對中園一覽無遺。比之南方的建築,曼清院明顯是以規模宏大,豪華富麗見勝。特別與江南一帶淡雅樸素、精致靈秀的宅園迥然有異。“聽留閣”充分體現出“隔”與“透”的結合和運用。把一種龐大、嚴實、封閉的虛實感覺發揮得淋漓盡致。雖以樓房為主體,但實質上卻以中園為靈魂,把裏外的空間結合為一個整體,以有限的空間創造出無限的意境。重樓向中園的一麵都建有相通的半廊,不但加強了中園的空間感,更使四座重樓進一步連接在一起。
園的核心處有個大魚池,更為這空間添置了令人激賞的生機。水池四周的空地是青蔥的綠草和人工小溪,以碎石的小路繞池而成,從高處瞧下去可見由小路和綠草形成賞心悅目的圖案。當小路遇上溪流,便成拱起的小橋,使整個園景絕不落於單調沉悶。無論是有人在園中表演又或決鬥,四麵重樓廂房的人可同時觀賞。可見王薄的確懂得挑選地方。
三人隨著宋師道登上位於北廂頂樓的廂房,既感今晚刺激有趣,又暗自叫苦,在這樣的情況下,如何可向上官龍下手?
這時四座三重樓閣每間廂房燈火通明,加上繞園的半廊每隔數步掛上宮燈,映得整個中園明如白晝,加上人聲喧鬧,氣氛熾熱沸騰。
宋師道在一道門前停下來,仰首深吸一口氣,情緒稍稍恢複。寇仲、徐子陵和跋鋒寒三人來到他身後,靜待他發言。
廊道上盛裝的美妓俏婢花枝招展地往來於各個廂房之間,看得人眼花繚亂。見到四人,媚眼頻送,不過顯然對英俊的宋師道興趣最大,因為三人戴上麵具,掩蓋了他們非凡的長相。
宋師道卻是視而不見,低聲喟然道:“我一直不肯接受君婥死了的事實,蒼天何其不仁,春未殘花已落,我定要手刃宇文化及那奸賊。”
三人都想不到宋師道用情如此之深,一時說不出話來。
宋師道歎道:“三妹不想見小仲,我已請人安排了隔鄰另一間廂房,來吧!”
寇仲愕然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神,知道宋玉致也來了。
宋師道把杯中烈酒一飲而盡,寇仲剛將傅君婥死前的情況詳細道出。其他廂房笑語遠喧,猜拳鬥酒的聲音夾雜在絲竹弦管中,令曼清院似若燃著了生命的熊熊烈焰。惟獨這個廂房人人神情肅穆,俏婢美妓都不敢上來打擾。跋鋒寒最是尷尬,直到此刻宋師道連他的名字尚沒問過半句。宋師道瞧著寇仲再為他桌上的杯子斟滿第五杯酒,靜默得像沒有任何生命的石雕像。
寇仲探手脫掉麵具,籲出一口氣道:“戴著這鬼東西真不舒服。”
徐子陵和跋鋒寒亦覺得戴上麵具再沒有掩飾的作用,隨手脫掉。
宋師道像全不知道他們幹什麽似的沉聲問道:“君婥沒有提起過我嗎?”
寇仲和徐子陵麵麵相覷,無言以對。
宋師道慘然一笑,拿著杯子長身而起,麵對平台下有若一幅精美大圖案的中園,搖頭歎道:“無論她怎樣對我,我對她的情此生無悔。那小穀在什麽地方,待我殺了宇文化及後,到那裏結廬而居,令她不會寂寞。”
徐子陵胸口像給千斤重石壓著般,呼吸困難地淒然道:“將來若有機會,我帶二公子到那裏去探娘吧!”
宋師道搖頭道:“不!我隻想一個人到那裏去。隻要你們告訴我大約的位置,我有把握尋得到。”
寇仲幹咳一聲道:“告訴二公子沒有問題。但可否談點條件呢?”
宋師道大訝道:“這也要談條件嗎?難怪三妹不歡喜你。”
寇仲大感尷尬道:“我隻是希望二公子能把殺宇文化及的事,讓給我們這兩個作兒子的去辦罷了!”
徐子陵接口胡謅道:“娘在臨終前,曾囑我們練好武功,好去為她報仇的。”
宋師道默然片晌,頹然道:“好吧!憑你們刺殺任少名的身手,去對付宇文化及該沒有問題。”跟著雙目異芒大作,催道:“快說你娘墓地所在!”
寇仲與徐子陵交換了個眼神,斷然起立,湊到宋師道耳旁,說出了小穀的位置。宋師道聽畢,把杯中酒盡傾口內,哈哈一笑,欣然坐回位子內。三人目瞪口呆地瞧著他。
宋師道像傅君婥根本尚未身故,而他又已娶了她為妻般,輕鬆地說道:“今晚事了之後,我到那裏去陪君婥。”接著向跋鋒寒灑然笑道:“這位是否跋兄,即使以突厥人來說,也少有長得像你般奇偉雄悍。”
跋鋒寒正留神門外各式人等的往來情況,聞言回過神來,淡然道:“跋某人亦常感到上天待我不薄,故誓要以‘不負此生’作回報。”
“砰!”宋師道完全恢複了往昔的風度,拍台讚道:“不負此生,說得好!小仲斟酒,讓我敬跋兄弟一杯。”
寇仲忙扮出謙虛誠實兼忠厚的怪模樣,為兩人斟酒,設法衝淡剛才那股悲鬱難舒的氣氛。
跋鋒寒與宋師道對視半晌,哈哈笑道:“我跋鋒寒一向看不起高門大族的人,深信凡是豪門都會生敗家子。可是見到二公子能對一個隻有一麵之緣的女子如此情深如海,此生不渝。令我聯想起自己對武道的刻意追求,心裏對二公子隻有一個‘服’字,這一杯我就破例幹了。”
寇仲和徐子陵呆瞪著跋鋒寒,他們已久未得睹他這種霸道和鋒芒畢露的神態,心中均升起異樣的感覺。
宋師道微一錯愕,接著啞然失笑道:“上天既然待你不薄,跋兄弟又何須仇視其他同樣幸運的人。事實上這都是心的問題。像我知道君婥在那裏後,我便感到她在我心中複活過來,人生再無憾事。來!幹杯!”
“叮!”
對杯相碰。兩人均一飲而盡。
跋鋒寒雪白如玉的完美臉龐掠過一絲紅暈,迅又逝去,一對虎目精芒爍動,就那麽以衣袖抹掉嘴角的酒漬,冷冷說道:“這杯就當是為我挑戰曲傲一壯聲色。”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失聲道:“什麽?”
跋鋒寒雙目神光更盛,充盈著強烈的鬥誌和信心,仰天大笑道:“曲傲那天殺不死我,實是他一生人最大的失誤。因為我已摸清楚他的底牌,所以怎能錯過此等良機。”
寇仲和徐子陵又大吃一驚,暗忖這回真是不得了。跋鋒寒雖是罕有的武學奇才,但礙於經驗、火候、功力,始終該與名揚域外數十年的曲傲尚有一段距離。
徐子陵被寇仲在台底踢了一腳後,忙進言道:“跋兄若出手,不論勝敗,我們今晚休想拿得著上官龍那小子!”
宋師道一呆道:“洛陽幫的上官龍和你們有什麽恩怨?”
寇仲苦笑道:“還不是因為娘的妹子瑜姨。隻有抓起上官龍來毒打一場,才有辦法救她。”
宋師道劇震道:“君婥竟有妹子?”
寇仲心中一動,湊過去眉飛色舞地道:“還長得很像娘呢!但不是形似,而是神肖,二公子一看便知。”
宋師道皺眉道:“為何你們總是二公子前、二公子後地喚我?”
寇仲的笑容更苦澀了,尷尬但又老老實實地答道:“難道喚你作宋叔叔嗎?那我該叫你的三妹作什麽?”
房內靜默了刹那光景,像時間已凝固了,接著幾個人同一動作的捧腹大笑,笑中卻有淚光。
寇仲忍著笑探手拍拍跋鋒寒的寬肩,湊過去道:“老跋你還是乖乖地助我們去救瑜姨算了。”
跋鋒寒歎道:“我這人決定一件事後,從不回頭。何況在今晚的情況下,要刺殺上官龍還可以,活擒他卻是休想。”
宋師道微笑道:“若有我幫手,情況完全兩樣,對嗎?”三人呆了一呆,接著同時點頭。憑著宋閥的聲譽威望,要讓上官龍上個當,並非不可能的事。若然可以用計智取,自然勝於單憑武力。
“篤!篤!篤!”敲門聲響。一個悅耳的男聲響起道:“在下秦川,不知宋師道兄是否大駕在此?”
徐子陵、跋鋒寒和寇仲愕然互望。秦川豈非是師妃暄。難怪她到了門外眾人仍不生警覺。
宋師道驚異不定地說道:“門沒有下閂的,秦兄請進!”
秦川在門外答道:“小弟有幾個問題,隔著門說,會比較方便點。”
宋師道皺眉道:“秦兄可否介紹一下自己,否則請恕宋某不肯回答隔門而來的問題。”
秦川淡然自若道:“人說宋閥以宋師道最是英雄了得,心懷大誌,若隻拘於身份關係,便拒問題於門外,秦某隻好死心一走了之。”
宋師道哈哈笑道:“好一個拒於門外,確是說得有理,問吧!”
徐子陵三人明白過來,知道師妃暄在進行她挑揀皇帝的玩意兒。
秦川平靜地道:“我想問宋兄人生的意義是在哪裏?”
宋師道愕然半晌,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神情落寞地答道:“在今夜以前,人生的意義在於能否盡展胸中抱負,成就一番有益人世的功業。但現在隻覺生也如夢,死也如夢,人生隻是一場大夢,每個人都在醉生夢死,浮沉於苦海之中,難以自拔。”
徐子陵等聽得直搖頭,暗忖師妃暄會揀宋師道才是怪事。
門外的秦川默然片刻,輕歎道:“宋兄這番話實是發人深省,不過人來到塵世裏,有所不為外還須有所必為,宋兄又是所為何事?”
連跋鋒寒也露出欣賞的神色。秦川話內的機鋒確是無比出色。
宋師道苦笑道:“現在我隻想喝兩杯酒,秦兄不如進來和我碰碰杯子好嗎?”
秦川淡淡說道:“我明白了,小弟告退!”
寇仲一個箭步撲到廂門處,拉開房門,探頭外望,秦川已不見影蹤,忙抓著個經過的俏婢問道:“剛才站在門外的人是什麽樣子的?”
俏婢嬌笑答道:“剛才哪有人呢?”又瞄了房內三人一眼,美目立時亮起來,獻媚道:“四位大爺不用婢子侍候嗎?”
寇仲哪有心情和她胡混,微笑道:“我們正在開機密會議,不必了!”不理她一臉失望,就那麽關上房門,大惑不解道:“怎會是這麽樣?”
跋鋒寒皺眉道:“這可能是一種神乎其技的傳音術,能以武功駕禦聲音,造成這種人在門外的效果。但她的人亦該在附近某處。”
寇仲瞧著徐子陵道:“陵少有什麽感應?”
徐子陵思索道:“我沒有絲毫感應。”
跋鋒寒和寇仲同時一震,齊叫道:“那即是說……”又齊齊住口。
宋師道一臉茫然道:“那即是什麽呢?”
寇仲嘻嘻笑道:“沒什麽!那即是表示這秦川很厲害,所以小陵一點不覺。”
徐子陵當然知道跋鋒寒和寇仲想到的是和氏璧該不在師妃暄身上,否則自會生出感應,此點極為重要,已可間接證實王世充沒有說謊。如此重要的寶物,不隨身帶,必然有特別的理由。
宋師道給“秦川”勾起心事,又喝了兩杯悶酒,起立道:“王薄戌時中才到,尚有大半個時辰,晚宴才正式開始。你們要不要召幾個美人兒來陪酒消遣?”
寇仲等知他要離去,站起相送。
徐子陵道:“我們隻想靜靜地喝杯水酒。”
宋師道朝廂門走去,點頭道:“那樣也好,待我到鄰房交代幾句後,再過來和你們商量救人的大計。”
跋鋒寒道:“跋某有一事請教,王薄遠在長白,為何忽然會在洛陽宴客,又安排伏蹇與曲傲的決鬥,還請得紅極一時的尚秀芳來獻藝?”
宋師道皺眉道:“這個恐怕誰都不大清楚。自半年前王薄宣布放棄爭天下後,在江湖上的聲望不跌反升。所以這回發出英雄帖,廣邀朋友到洛陽觀戰,更碰上和氏璧一事,所以誰都生出不想錯過的心意。”又微笑道:“我順便去和上官龍打個招呼,探聽一下敵情,回頭再向三位報告。”再對寇仲道:“剛才是三妹從‘人中猜到是個‘仲’字,否則我也一時想不到是你們。”
宋師道去後,三人重新坐好。
跋鋒寒皺眉道:“此事非常奇怪,今晚之會會否是陰癸派的一個陰謀呢?因為曲傲一向與陰癸派有勾結,曼清院更屬上官龍所有。”
寇仲笑道:“假若能一舉把來赴宴的人全部殺死,的確便宜了陰癸派。不過這是沒有可能的,即使王世充也不敢在自己的地頭幹這種蠢事。”
徐子陵猜道:“會否是陰癸派研製出一種厲害之極的毒藥,一流高手都要上當,事後則可把一切責任推在王薄身上。”
寇仲搖頭道:“世上仍沒有一種這樣的毒藥,照我看曲傲這次到中原來是有很大野心的,故想借此立威,又可除掉伏蹇這眼中釘,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跋鋒寒道:“曲傲和伏蹇兩個名字掉轉或差不多!不過也難怪仲少會猜錯,皆因不知道伏蹇的厲害。王薄退出爭天下,說不定與他有關係。”
寇仲咋舌道:“你是說伏蹇有勝過曲傲的機會嗎?”
跋鋒寒道:“這個實在難說,但我們曾和曲傲交過手,你們不覺得曲傲並非若我們想象中那麽厲害嗎?在西域時我曾聽過人說曲傲近年縱情酒色。要知武功一事,有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看來此言不假。”
徐子陵籲出一口涼氣道:“他退步了仍這麽厲害,若沒有迷於酒色,我們豈非早完蛋大吉。”
跋鋒寒微笑道:“每個人自出娘胎後,便要和別人競爭,想出人頭地,自要付出代價。不過創業雖難,守成則更難,邦國如是,武功亦如是。”
寇仲像沒有聽到兩人的對答般,忽然插嘴道:“假若我們能在今晚這種沒有可能的情況下,抓走上官龍,豈非痛快之極。”
徐子陵點頭道:“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但問題是上官龍既為陰癸派的重要人物,手底下定是很硬,我們卻要活擒他,一次不成以後休想再能攻其不備,所以沒有七、八成把握,不宜輕舉妄動。”
寇仲道:“隻要他落了單我們便有辦法,他怎都強不過邊不負吧!”
跋鋒寒搖頭道:“上官龍肯定是老奸巨猾的人,否則不能在陰癸派坐上這重要職位。即使宋二公子肯幫我們,也休想可把他騙到無人的地方下手。”
寇仲像想起什麽好笑的事般,欣然道:“他上茅廁時總不能大批人前呼後擁吧?”
兩人為之莞爾。
徐子陵笑罵道:“首先你要肯定他會於何時和會到何處方便。隻是這寶貴情報已是不易取得,還要他真個前去才行。咦!”
兩人知他才智高絕,拿眼瞪他,想聽他想到了什麽。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那麽瞧我,我隻是隱約把握到些什麽似的,卻毫不實在。”
跋鋒寒道:“橫豎我們現在一籌莫展,你何不說來聽聽。”
徐子陵道:“我們之所以把目標鎖定在上官龍身上,皆因他在陰癸派身份夠高,知曉很多陰癸派的機密,必要時尚可用他來交換瑜姨。但問題若隻是要肯定瑜姨的行蹤下落,抓起上官龍左右手那類的人物,亦可以清楚這方麵的消息,卻容易多了。”
寇仲想起包誌複三人的慘死,雙目殺機大盛,說道:“隻要肯定瑜姨沒有落在陰癸派手上,今晚我就挑戰上官龍,取他狗命。”
跋鋒寒道:“曲傲交由我負責好了。”
徐子陵皺眉道:“這樣把事情鬧大,對我們有害無利。如果婠妖女或邊不負扮作上官龍的手下出來應戰,仲少仍這麽有把握嗎?”
寇仲哈哈笑道:“有師妃暄這大敵窺伺在旁,婠妖女怎會輕易出手,至於對付邊不負,我寇仲未必全無取勝的希望。”
跋鋒寒點頭道:“此計實是可行之極。邊不負一向深藏不露,在這種情況下絕不會現身露臉。”
寇仲劇震道:“我有辦法了!”
話聲剛斷,宋玉致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道:“寇仲你給我滾出來!”
寇仲隨著繃緊俏臉的宋玉致到了三樓背對中園一麵的走廊處,這位宋家美女倚欄而立,冷冷道:“為何明知我在隔鄰,竟不過來見我?”
寇仲待一群不斷打量他們的江湖人物走過,歎道:“我怕惹你生氣,想先看看風頭火勢吧!玉……宋小姐你清減了。”
宋玉致遙望曼清院外萬家燈火的洛陽夜景,秀發迎風飄揚,美得像一尊女神的雕像;而從她那筆直豐隆、直透眉心的鼻管,更使人感到她堅剛不屈的性格,亦增添了她清秀高傲的氣質。
寇仲側倚欄杆,欣賞著她側臉的輪廓,忽然想起李秀寧,心中泛起灼痛的內疚感覺。
宋玉致淡淡說道:“這段日子我的心情的確不大好。卻與你寇仲毫無關係,為何壞人的命總比好人長呢?至少你寇仲仍未死!”
寇仲先是愕然,接著啞然失笑道:“已有這麽多人想我死了,宋小姐為何仍不怕人擠,還要來湊熱鬧?宋三小姐若憎厭我,隻要一句話說出來就夠了。我的臉皮雖不算薄,但仍是有一定的厚度。”
宋玉致小嘴飄出一絲笑意,別過俏臉,盯著他狠狠道:“我不是憎厭你,而是恨你。恨你無端來擾亂人家的心。現在擺明洛陽遲早會落到李密手上,而我則須依約嫁入李家,你是因此不敢來見我吧?”
寇仲挪近了點,到差點碰上宋玉致的嬌軀才停下,笑嘻嘻地說道:“洛陽一天未落入李密的手中,事情仍未算數。我擔心的卻是令尊翁‘天刀’宋缺他老人家。礙於我出身寒微,縱使我發掘出寶藏,都不肯招我做女婿。”
宋玉致把目光移回原處,幽幽歎道:“竟陵一戰後,誰能不對你和徐子陵刮目相看。以杜伏威之能,兵員之眾,仍給你們領著殘軍硬拒於殘破城垣之外逾十日之久。故問題非是在我爹身上,而是我根本不想嫁給你。”
寇仲愕然道:“你先前說的一番話,顯是對我大有情意,難道是假的嗎?”
宋玉致別過俏臉來,美目深注地瞧著他冷哂道:“男人是否都像你般對女人沒有開竅似的;又或總是粗心大意,自以為是。若我不把你放在心上,和你多說半句話都不願意。你可知為何我要喚你出來?”
寇仲抓頭道:“是呢!究竟是為了什麽?”
宋玉致伸出玉手,以指尖在他的臉頰輕柔地戳一下,溫婉地微笑道:“因為人家想看你是否比前更成熟了。而更重要的是希望你不要再去惹李密,還須有多遠躲多遠。因為據我們得的秘密消息,南海派的元老高手晁公錯正應李密之邀,在來洛陽的途上。到時第一個遭殃的將是你兩兄弟。李密已向我爹保證不會讓你兩人活著離開洛陽。”
寇仲一臉茫然的道:“晁公錯是什麽家夥和東西?”
宋玉致沒好氣地說道:“若要在中原挑十個武功最強橫的人出來,晁公錯必可入選,甚或在五名之內。你現在知道了嗎?”
寇仲哈哈笑道:“這天下不會是一成不變的。朝代也會更換,更何況高手的位置?在以前隨便找個人出來也可打得我們一仆一跌的日子已不複再,你看我們仍不是活得好好的?晁老頭不會比陰癸派更厲害吧?”
宋玉致色變道:“你們惹上陰癸派嗎?”
寇仲從容笑道:“不是惹上了,而是正鬥個你死我活。否則今晚我也不會見到你。可否對我說句較好聽的話。那我縱是死了,也可帶著一片美麗甜蜜的回憶到陰間去做鬼。”
宋玉致伸出玉指,在他胸口大力戳兩下,微嗔道:“本小姐永遠不會說違心的話。人家的警告你不聽就算,我走啦!”
寇仲一手抓著她的玉臂,把她扯回身旁。
宋玉致微掙一下,不悅道:“不要扯手扯腳,傳了出去,爹說不定會派人殺你。”
寇仲湊到她耳旁道:“信不信由你,你等著嫁我吧!”
宋玉致嬌嗔道:“大言不慚,不知死活!”
寇仲微笑著去了。
尚差四道門便到自己那扇房門,前麵廂房忽地中門大開,兩個人閃出來,攔著寇仲去路。這兩個人樣貌相似,隻是高矮不同,年紀在四十許間,有對同樣醜陋的獅子鼻,皮膚卻透出一種詭異的鐵青色,使人感到他們的武功路子必是非常邪門。縱是隔了尋丈,寇仲仍感到兩人的殺氣逼人而至。寇仲心中微懍,停下步來。
高的一個雙目射出森寒的殺機,帶著一副妄自尊大的神情,斜眼盯著他道:“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卻闖進來。小子你不找個鼠洞躲起來,卻要學現在般招搖而過,是否活得不耐煩了。”
他這一開腔,寇仲立時認出是長白雙凶老大符真的聲音。另一個矮的不用說是符彥。
寇仲雖知此二人功力直逼李密,仍是夷然不懼,故作訝異道:“你們不知王薄今晚在此嗎?若不趁早夾著尾巴落荒而逃,恐怕李密護你們不住呢!”
符真毫不動氣地奇道:“好小子!竟知道我們是誰,既是如此,當知我們誰也不怕,為何還說出如許胡言。”
寇仲見不能令他動氣,逼前一步,哈哈笑道:“既是什麽人都不怕,便不用從長白逃到這裏來。讓寇某人試試你們手底的功夫是否和你嘴皮子那麽硬吧!”
符真、符彥同時嘿嘿冷笑,目射凶光。他們這麽在廊道上對峙,登時截斷了廊道的交通,雙方身後各聚集了一堆進退不得的婢女和陸續來赴宴的賓客,情況頗為混亂。
此時一名男子從符真、符彥的廂房油然步出,瞪著寇仲喝道:“你剛才和李某的未過門妻子說了些什麽話?”
赫然是李密之子李天凡。
寇仲環目一掃,大笑道:“這裏所有姐姐妹妹全是我寇仲未過門的妻子,不知李兄說的是哪一位呢?”
眾人盡為之愕然和嘩然。
其中一女嬌嗔道:“胡說八道。誰是你的妻子?你這種人誰肯嫁你?”
寇仲定睛瞧去,立時眼前一亮。說話的女郎穿著一套非常講究的黑色武士服,還以黑帶子滾邊;外披紅綢罩衣,說話時露出一排雪白齊整的牙齒,嬌小玲瓏,玉容有種冷若冰霜的線條美,而她的臉孔即使在靜中也顯得生動活潑,神態迷人。有種令人初看時隻覺年輕漂亮,但愈看愈令人傾倒的奇怪氣質。
寇仲立時認出她的聲音,捧腹笑道:“獨孤鳳小姐說得好,若未過門都算是妻子,那豈非天下大亂了嗎?”
眾人包括李天凡和長白雙凶在內,驟聞得獨孤鳳之名,都拿眼朝站在人堆後的獨孤鳳瞧去。獨孤鳳本是來找他們三人晦氣,哪想得到隻說幾句話就給寇仲叫**份。更知在這種情況下難以動手。微微一笑掉頭走了。
一個雄壯的聲音在寇仲背後響起道:“李公子和兩位符老師請給我們曼清院一點麵子,有什麽事到院外再處理吧!”
此人顯是早觀察了一陣子,明白是李天凡等鬧事在先,故出言相勸。李天凡亦知此時不宜動手,仰天打個哈哈,領著符真、符彥返房去。
寇仲回到廂房,跋鋒寒呆坐不語,徐子陵則卓立露台的欄杆前,仰首望天,衣袂飛揚,自有一股難以形容孤高不群的氣魄。
跋鋒寒見他回來,笑道:“給我看看臉上是否多了宋三小姐的掌印。”
寇仲在跋鋒寒對麵坐下,像身疲力竭的戰士般先瞪了跋鋒寒一眼,然後盯著徐子陵的背影,怨道:“剛才我在外麵鬧得曼清院差點塌下來,你兩個仍不出來援手,還說什麽兄弟。這就叫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跋鋒寒啞然笑道:“仲少你動過哪隻手呢?若隻是舌戰,你何需別人助口。”
徐子陵背著他冷然道:“我們正希望他們動手,所以故意避而不出,讓他們更沒有顧忌。”
寇仲嘻嘻笑道:“我也隻是說說笑。咦!剛才我們說到哪裏呢?美女真不好,最易令人忘記事情的。”
跋鋒寒道:“不要裝蒜了,你究竟想到什麽對付上官龍的妙計呢?”
寇仲一拍額頭,裝模作樣地說道:“啊!終於記起了!”倏地坐直身體,大喝道:“上官龍何在!祝玉妍揀得你作陰癸派在洛陽的臥底,應該會有兩下子,可敢立即上來決一死戰!”
這番話是以螺旋勁逼出,立時傳遍“聽留閣”四座三重樓的每一個角落。跋鋒寒和徐子陵也是奇怪,像完全聽不到寇仲出人意表的話般,把原本的姿態和表情保持延續。整個聽留閣倏地人聲漸斂,到寇仲說到最後三句,已靜至鴉雀無聲,針落可聞的地步。千百道目光由左右和對麵重樓每座廂房的望台往他們的廂房投過來。
一陣緊張得令人窒息的沉默後,一個威嚴但又無比陰柔的男聲在他們那重樓的底層傳上來道:“隻是你如此含血噴人,我上官龍絕不會放過你。”
徐子陵冷然道:“我們這裏有三個人,任你挑哪一個都行。但這種特別優待,隻會贈給陰癸派的妖人,皆因人人得而誅之。”
聲音揚而不亢,響而不銳,卻清晰地送進每一個與會者的耳內。寇仲此計確是妙至毫巔,當場揭穿上官龍的身份,沒人敢插手其中。上官龍在騎虎難下的情況下,隻有挺身出戰一途。而徐子陵這番話更像劍般鋒利,隻要上官龍忍不住發作,等於間接承認了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陰癸派妖人。
曲傲的聲音從同一個地方響起,先是一陣震耳大笑,然後喝道:“這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寇小子和徐小子你兩人一起下來吧!既可省我分兩次動手,又可作大戰前的熱身。”
曲傲不愧老狐狸,寥寥數語,立將他們早先造成的聲勢完全壓下去。
跋鋒寒啞然笑道:“曲傲你已是我跋鋒寒的。卻想有像上官幫主的優待,那怎麽成?”
這幾句刻薄之極,四邊重樓登時爆起一陣哄笑,大大衝淡了劍拔弩張的氣氛。
以曲傲的修養,仍忍不住怒喝道:“跋鋒寒你今晚若有命離開曼清院,我曲傲兩字以後倒轉來寫。”
眾人又靜了下來。
寇仲哈哈笑道:“這真是奇哉怪也。上趟老曲你單對單仍沒有能力收拾鋒寒兄,為何現在又忽然有了?是否感到把名字掉轉來寫較有新鮮感。不過現在仍未是輪到你老兄出手的時候,因為剛才我猜拳猜贏了跋鋒寒,故而上官幫主該拿到頭籌。”
曲傲登時語塞,更使眾人知曉曲傲勝不了跋鋒寒是確有其事,心內的震駭,不用說仍可想象得到。要知曲傲的威望雖及不上稱雄域外的“武尊”畢玄,但也是所差無幾。跋鋒寒雖是近年崛起於中外武林彗星般的超卓人物,但終是後起之秀,實難與曲傲這種成名了數十年的宗師級人物相媲美。故此真如寇仲所言,曲傲在單對單的情況下盡全力也收拾不了跋鋒寒,那自是震驚天下的轟動事件。曲傲這下真叫啞子吃黃連,若否認就是講大話,不否認臉上又掛不住。
符真難聽的聲音,從左鄰第三間廂房傳過來道:“曲老師憐你們年少無知,故此放你三人一馬,仍不知感激,實是可笑之極。”
寇仲訝道:“符老師你的隱身功夫定比你追不上人的失蹤術高明萬倍,否則為何以老曲和老跋兩人的修為,仍不知你在旁窺伺,連‘年少無知’這種微妙的情況都看個明察秋毫。誰人敢不服你!”
聲音回**於四座重樓圍起的廣闊空間和魚池園地之上,登時又觸發起另一股笑浪。當然亦有人為寇仲等三人擔心,一下子開罪了多方麵的勢力,可不是好玩的。但符真卻立時作聲不得。難道他可說自己真的在旁窺看嗎?但若答案是“否”,他憑什麽資格說出剛才那番話。
一陣激烈的掌聲從遙對的廂房傳過來,隻聽劉黑闥的聲音道:“說得好!我劉黑闥心中有個疑問,就是為何寇兄認為上官幫主另一個秘密身份乃陰癸派的妖人呢?”
聽留閣再靜下來。
上官龍在寇仲回答前,插嘴道:“清者自清,若再有人以此來誣蔑本人,休怪我上官龍不留情臉。”
左麵的重樓第三層中間一個廂房傳出一聲冷哼,有人哂道:“既是清者自清,為何又怕人說出來?”
寇仲鼓掌笑道:“說得好。這位朋友高姓大名,說出來看上官幫主敢否尋你晦氣?”
那人大笑道:“本人邢一飛,乃伏蹇王子的首席先鋒將,比他早到一步,上官幫主切勿忘記。”
眾人又立即起哄。嗡嗡之聲,像浪潮般起伏著。隻看伏蹇手下的豪氣,可想見他的威風。
上官龍正難以下台,寇仲又叫陣道:“在尚小姐的好戲開鑼前,上官幫主有沒有意思和小弟先玩一場,為四方君子解解悶兒?”
一個嬌甜的女聲欣然道:“說得真動聽,寇仲你是最討我喜歡的哩!”
眾人為之嘩然。這時代雖因胡風東來,風氣開放,但一個女兒家在這種數百人聚集的場合下,公然示愛,終是驚世駭俗的事。更奇怪是此女賣弄了一手,以內功弄得聲音忽東忽西,飄忽無定,讓人難以把握她的位置。
跋鋒寒兩眼上翻,低歎道:“又來了!”
寇仲和徐子陵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因為那正是淳於薇的聲音。不用說拓跋玉亦到了。他們像吊靴鬼般永遠跟著跋鋒寒。
右方底層廂房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本人乃‘洛陽八士’的祈八州,這次知世郎在聽留閣舉行英雄宴,一切安排打點,全由老夫負責。王公既然未到,老夫該有資格說兩句話吧!”
此人說話老氣橫秋,恃老賣老。令人生出聽他說話有費時失事的煩厭。
寇仲彈了起來,大喝道:“時間無多,上官龍你是否仍要做縮頭烏龜?”
掠到徐子陵旁,縱身而起,再一連三個空翻,越過十多丈的空間,落到正中魚池另一方邊沿的池堤上。喝彩之聲,轟然響起。寇仲昂然而立,抱舉致禮,登時又惹來另一陣打氣之聲。
徐子陵環目一掃,見到百多個廂房內的人紛紛起立,移往望台欄前,好一睹寇仲的風采,回頭向跋鋒寒笑道:“這小子如此威風,竟搶了鋒寒兄的頭籌。”
跋鋒寒雙目神光電射,瞧往園中的寇仲,搖頭歎道:“若我是上官龍,絕不迎戰。”
徐子陵點頭同意。
一聲有若平地焦雷的暴喝在此時響起,接著人影一閃,上官龍終現身場上,躍落離魚池三丈許處的碎石路處,隔著水池與寇仲遙遙對峙,手提龍頭鋼杖,頗有一番氣勢。
這位洛陽幫主年在五十許間,長了一對招風耳,身材不高,卻予人強橫紮實的感覺。但其華衣麗服,配上帶點蒼白的臉容,浮腫的眼肚,明眼人一看便知他長期耽於酒色之中。
此時他雙目射出狠毒神色,冷哼道:“你說我是陰癸派的人,究竟有何憑據?”
人聲漸斂。人人屏息靜氣,看寇仲如何回答。江湖上雖千派萬門,但若論聲名之惡,必無過於陰癸派。這不但因為派中人手段凶殘邪惡,更因其練功方式專走邪門,與正宗內功心法大相徑庭,故為江湖中人鄙棄,隻是奈何他們不得而已!假若寇仲能證實上官龍的真正身份,休想他的手下再奉他為幫主。
“鏘!”寇仲掣出井中月,哈哈笑道:“要證據還不容易,若我十招之內,仍未能逼得上官幫主露出馬腳,寇某願向幫主斟茶認錯。”
上官龍立時放下心來。因他認為寇仲此著雖是高明之極,卻絕不能在他身上生效。為了掩藏本身的魔功,這十多年來他痛下苦功,創出“迎風杖法”一百零二式,寇仲若想在十招之內逼他露出尾巴,隻是癡人說夢。從邊不負和婠婠的口中,他對寇仲的功力深淺早有個譜兒。自問怎都可擋他百來招,甚至還有取勝的機會。
上官龍的龍頭杖在地上頓了一記,發出悶雷般的震鳴,整個中園亦像晃動了一下。眾人想不到他的功力如此深厚,不由為寇仲擔心起來。
上麵廂房的跋鋒寒愕然道:“仲少似乎把話說得太滿了。”
徐子陵搖頭道:“我們的功夫是給逼出來的,仲少定有他的一套。”
上官龍的大笑響徹中園的上空,一連叫了幾聲“好”,然後道:“寇仲你勿要賴賬,動手吧!”
舌戰終於變成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