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淨念禪院
觀者雖眾,整個聽留閣卻是寂然無聲。寇仲靜了下來。上官龍剛才以杖頓地的一刻,使他知道自己實犯了嚴重的輕敵錯誤。他的原來推斷是上官龍當日率眾圍攻段玉成四人,隻能生擒一人,又讓段玉成突圍逃生,武功該不會太高明。可是剛才上官龍那示威的一頓,卻顯示出他是接近邊不負那般級數的高手。而此刻與他四目相交,更發覺他眸子異芒爍閃,顯是練就了魔教的某種奇功,絕非平庸之輩。不過他已是勢成騎虎,必須在十招之內逼得上官龍露出魔功,否則辛苦建立起來的威名,將盡喪於今夜。一陣刺激的感覺走遍全身,他感到在可怕的壓力下,他的精氣神同時提升至巔峰狀態。
上官龍脊肩猛挺,橫杖而立,冷喝道:“小子放馬過來,讓我看你這種口出狂言之徒,究竟能有什麽本領。”
寇仲神情有如老僧入定,對上官龍的威勢視若無睹。誰都不知道他的心神正全放到不知人世間事而暢遊池內的百多條各式金魚身上。當他把一切雜念排出腦外,進入守中於一的境界,整個環境一絲不漏的給他掌握在寸心之間。今早他和邊不負對敵時,便曾有過這種掌握全局,視整個戰場如棋盤的奇異悟覺。但此刻這感覺更為清晰。而最吸引他注意的是池內無憂無慮的魚兒。他們每一下擺尾,每一下的追逐嬉鬧,或獨自遊弋,又或潛藏假石山的縫隙處,都使他一一體會於心。這是非常奇怪的感覺。人的世界和魚兒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同時存在著,互不幹擾。但透過寇仲的心,兩個世界卻連結起來。
全場鴉雀無聲,呼吸靜止。不獨是與寇仲肅默對峙的上官龍,每一個觀戰的人都生出奇異的感覺。寇仲就像與當前整個環境融成一體,渾然天成,反而上官龍像給硬加進園裏,破壞了整個池園的和諧協調。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主觀印象。
上官龍右足前移,發出一聲沉重的足音。眾人想不到會由他主動出擊,發出驚訝的聲音。上官龍卻是有苦自己知。因為有著十招之約,故上官龍打開頭便抱著以守為攻的心態。豈知對峙下來,寇仲全無出手的意思,但氣勢卻不斷蓄聚,狂增不已。最駭人是上官龍感到整個場地都像在不斷添加增長寇仲那與天地渾成一體的氣勢,令他全無破綻可尋。而他則自覺如此堅持下去,自己的氣勢終會被寇仲蓋過,那時真說不定會否被他在十招內把魔功逼出來。所以他雖采主攻,仍是被動的。
上麵廂房的徐子陵鬆了一口氣,退回跋鋒寒對麵坐下,讚道:“這小子果然要得。”
跋鋒寒亦射出驚異之色,說道:“此子確令人驚歎佩服。”
上官龍此時已逼近魚池,離寇仲隻有三丈許遠,登上最接近魚池的一道跨溪小橋。溪水在橋下緩緩淌流。
寇仲右手輕提井中月,刀鋒遙指逐漸逼近的上官龍。他的感覺隨著從魚池注出的水延展過去,在上官龍身處的橋底下流過。從沒有一刻,他是這麽清楚所處身的環境,物與物和空間與空間的微妙關係。以人奕劍,以劍奕敵。上官龍最大的弱點是不敢催發魔功,隻要自己令他感到勝負可決於三兩招之內,而他若不全力以赴,必會飲恨當場,他便成功了。
上官龍步下小橋,到了魚池另一邊堤岸處,屹立如山,臉寒如冰。旁觀者中較高明的無不暗叫可惜,因為這種情況對寇仲實有害無利。無論進攻退守,都要受水池阻隔,隻要上官龍好好利用水池,縱是功力較遜,纏上十來招該絕無問題。
兩人在火光照耀下隔池刀杖相對,凝聚功力,殺氣漫園。雙方一麵催發真氣,一邊窺伺敵手的空隙。兩人瞪大眼睛,互相凝視,似乎一個眨眼的動作,亦會露出給對方可乘的破綻。氣氛緊張之極。
“咚咚!”水響連聲。兩條魚兒因追逐嬉戲先後躍離水麵。上官龍衣衫忽地霍霍飄拂,龍頭杖緩緩擺動,登時生出一股更強大的氣勢,抗衡寇仲刀鋒透出的殺氣。高明者無不知在氣勢比拚上,上官龍已落在下風,故須以這些動作補其不足。卻仍沒人敢看好寇仲。若這回是以生死相搏,不到一方喪命不罷休,那大多數人都會買寇仲是最後的勝利者。但如像現今般的十招之約,寇仲要斟茶認錯的可能性幾乎是十成十。
寇仲仍是持刀挺立,穩如山嶽,雙目奇光連閃。
上官龍終按捺不住,狂喝一聲,縱身而起,橫渡魚池,照頭一杖向寇仲劈下。狂烈的勁風,激得池水中間陷了下去,浪濤翻卷,魚兒驚竄跳躍,幹擾了池內神聖平靜的天地。
寇仲嘴角露出一絲充盈著龐大信心的笑意,全身真力聚在井中月上,電射而出。
“當!”刀杖相觸,火星四濺,發出震耳巨響。寇仲身子一晃,上官龍卻整個人給震得飛回魚池另一邊去。
雖隻是清脆的一下交手,但人人泛起火爆眩目的感覺。不知誰人大叫道:“一招了!”還是女子的聲音。
上麵的跋鋒寒和徐子陵同時皺起眉頭,認出是獨孤鳳的聲音。她顯然是想看寇仲失威,故以此話增加寇仲的心理壓力。
上官龍落回池邊,立即灑出一片杖影,防止寇仲乘勢反擊。杖影倏收,上官龍再次橫杖作勢,他總不能就這麽把重逾百斤的龍頭杖舞動下去,否則終會把他累死。池水平複下來,魚兒仍不斷躍離水麵。就在上官龍橫杖的刹那,寇仲終於出手。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他不是像上官龍般斜衝而起,到了池上高處,再淩空下擊。而是腳底貼著池水疾衝橫渡,像在足履平地般,井中月驟化黃芒,直擊敵手。
全場立時嘩然失聲。物有物性,隻有縱躍淩空,才能進可攻退可守。像寇仲這麽平衝前擊,隻要上官龍能穩守池邊,寇仲肯定會掉進池裏。
上官龍知他詭計多端,雖明知有點不合常規,但際此緊張時刻,那有餘暇多想,功聚雙臂,暴喝一聲,揮杖橫掃寇仲。最奇怪的事發生了。
當寇仲越過魚池中心,忽地淩空彈起,不但避過上官龍掃來的一杖,還到了上官龍頭頂上,全力下擊。
上麵的徐子陵和跋鋒寒都看呆了眼,同時猜到寇仲是踏上一條躍起的魚兒,借力造成如此出人意表的變化。
聽留閣立時彩聲雷動,更添寇仲的威勢。
上官龍一杖掃空,立知不妙。刀風壓頂而來,為了保命,哪還有不把壓箱底的本領搬出來應付。狂喝一聲,雙手舉杖,硬架著寇仲這蓄勢已久,能斷金裂石的一刀。
“轟!”刀杖相觸,卻發出有異上一次交擊時沉鬱幽悶的一下激響。螺旋勁卷入龍頭杖內,再沿上官龍雙臂的經脈強攻進去。
上官龍哪敢怠慢,張口噴出一蓬紫黑的血雨,從衣袖露出來高舉著龍頭杖的雙臂立時變得紫紫黑黑的,非常嚇人。
四周嘩聲紛起。如此邪門的武功雖沒有多少人見過,但誰都可肯定非是正宗功法。
寇仲給他震得借力翻往他身後,腳未觸地,已反手一刀,向雙目紫芒大盛,舞起千萬道杖影狂攻過來的上官龍擊去。現在雖沒有了十招的限製,但隻要稍一避讓,上官龍定會趁機逃走。成功失敗,還看此一刀能否製住正催發魔功的上官龍。他此刀去勢乃挾著剛才蓄滿之勢而去,淩厲無匹,籠罩範圍又廣,決不容上官龍有隙逃掉。刀光過處,“嗆”地一聲,上官龍整個人被他劈得差點掉往池去,狼狽之極。寇仲一聲長笑,如影附形,追擊過去。
上官龍的老臉由紫變黑,可怖之極,奮力繞池急退。刀杖交擊的次數愈趨頻密,有如鍾磬頻敲,戰鼓急鳴,氣氛激烈。雙方以快打快,兔起鶻落,展開一場激烈無比的近身搏鬥。四周所有人等看得呼吸頓止,武功較次者更是眼花繚亂。而隻要稍有眼光的人,亦該知持長兵器的上官龍竟被逼得要在近距離應付寇仲,已是落於絕對的下風。
驀地再一聲鳴響,人影倏分。“鏘!”井中月回到鞘內。寇仲卓立池邊,狠狠盯著呆若木雞的對手。全場不聞半絲聲息。勝負已分。
“撲通!”龍頭杖滑離上官龍雙手,掉進池內。上官龍皮膚紫黑之色盡退,代之而起是病態的蒼白。一陣搖晃後,上官龍跪倒地上,不住喘氣。數道人影,分別由不同地方衝出,往兩人掠來。
帶頭的是徐子陵和跋鋒寒兩人,見目的已達,哪還有興趣看尚秀芳的歌藝又或曲傲與伏蹇的決鬥。
陰癸派一向以來都在隱秘行事。就算有心對付陰癸派,想找個嘍囉來問問亦無從入手,現在竟然能逼出和打敗其負責整個北方情報的重要人物,還是在這種不可能的情況下,自然要以能將他活生生地帶走列為首要之務。假若可從上官龍身上得知陰癸派各方麵的情況,他們和所有跟陰癸派對敵的便可借此部署反擊,不用像現下般的被動。故第三個撲往園裏的是宋師道,他的心意與寇仲等三人相同,均知道若有其他陰癸派的人在場,絕不會讓他們把活生生的上官龍擒走。
不過在他緊追在徐子陵和跋鋒寒兩人身後時,曲傲竟後發先至,從下層的廂房貼地射出,從下方越過宋師道,趕上徐子陵和跋鋒寒,兩掌無聲無息地往他們背心印去。邊不負則從另一邊重樓的屋頂疾衝而下,以雷霆萬鈞之勢,撲向寇仲。邊不負和曲傲均是頂尖級的高手,兩人同時出手,聲勢自是驚人之極。
宋師道拔劍出鞘,全力往剛越過腳下的曲傲射去,眼看阻之不及,跋鋒寒落後少許,左掌按在徐子陵背心,右手掣出斬玄劍,變化出百千道劍芒,每道劍芒都反映著四周照來的燈火,宛如一個不住爍閃的大火球般,在他手上爆開,把曲傲的攻勢完全製止和籠罩其中。如此劍技,已達驚世駭俗的地步。最令人歎為觀止處,就是跋鋒寒似乎事前對曲傲的從後偷襲全無所覺,又忽然疾施反擊,確是出人意表。
寇仲此時剛發出一道指風,刺中跪地喘氣的上官龍眉心處,邊不負驚人的氣勁,壓頂而至,吹得他發散衣揚,呼吸不暢。寇仲心中大罵,卻又有苦自己知。以邊不負眼力的高明,早該知上官龍有敗無勝。但偏要待到這刻出手,當然是要趁自己真元損耗,銳氣已泄的時刻,一舉把自己除去。而這魔頭明知自己不肯退避,免致讓他得手搶走上官龍,逼得在硬撐下去的情況下,自然大增他擊殺自己的機會。寇仲猛一咬牙,奮起餘力,井中月迎往邊不負的一對銀環。
在寇仲這生死立判的時刻,借著跋鋒寒一掌之力的徐子陵,已像炮彈般斜射而至,在邊不負銀環碰上寇仲的井中月前,截著邊不負。所有這些動作於眨幾下眼的高速下完成,旁人縱使有心,亦來不及插手。
跋鋒寒和曲傲首先短兵相接,掌來劍往,勁氣交擊之聲,不絕於耳。然後曲傲抽身急退,避過宋師道從天而來的一劍。
跋鋒寒屹立如山,斬玄劍遙指曲傲,哈哈笑道:“曲傲你銳氣已泄,信心盡失,待會別給伏蹇趁機宰掉。”
宋師道躍落他身旁,徐子陵已連續劈中了十八次邊不負的銀環,在空中錯身而過。
邊不負吃虧在連續兩次料敵錯誤,以致先機盡失。第一個錯誤是以為自己可在徐子陵趕到前,先一步收拾寇仲,至不濟也可救走上官龍。豈知跋鋒寒的一掌,以數倍計地增強了徐子陵衝來的速度,逼得要立時變招相迎。第二個錯誤是想不到徐子陵竟能控製螺旋勁的速度,忽快忽緩,或由緩轉快,由快變緩,使他在猝不及防下應付得手忙腳亂,險象橫生,吃力之極。高手對壘,一個錯誤足可致命,何況更是連犯兩次。若非他的魔功雖仍未臻至像祝玉妍和婠婠“天界”的境地,但已是“地界”的層次,收發由心,否則徐子陵已可要了他的性命。邊不負自問憑一己之力,實難收拾兩人,當機立斷,觸地後斜飛而起,登上重樓之頂,消沒不見。
此時跋鋒寒退到寇仲和徐子陵處,三人一聲呼嘯,由跋鋒寒挾起昏倒地上的上官龍,在曲傲狠毒的目光相送下,揚長去了。
曲傲的目光落在以劍氣遙製著他的宋師道身上,訝道:“這位兄台的劍使得不錯,未知高姓大名?”
宋師道知他必會把所有怨恨都發泄在自己身上,仍是夷然不懼,灑然笑道:“曲老師不知也罷,那動起手來將更不須顧忌。”
曲傲點頭道:“好!”
狂風忽起。曲傲正要全力出手之際,一個雄壯嘹亮的大笑聲轟天響起,整個聽留閣震動起來。眾人無不動容。隻聽這人笑聲中所含的勁氣,氣功顯然臻達化境。曲傲亦臉色微變,大喝道:“來者何人!”笑聲倏止。
那人的聲音似從遙不可及的遠處傳來:“本人伏蹇,曲老師誠如鋒寒兄所言,銳氣已泄,伏蹇勝之不武。何不另選決戰之期,今晚我們隻風花雪月,靜心欣賞尚小姐冠絕天下的色藝,曲老師意下如何呢?”
眾人哄聲大作。伏蹇原來早已到了。
三人挾著勝利品上官龍,從曼清院後相繼掠出,竄房越脊,望城南的方向走去。目的地是城外南郊的淨念禪院。準備到了那裏附近,從上官龍口中得知所需的資料後,順道入禪院找尋和氏璧。他們把警覺提至最高的狀態。邊不負既曾出手,婠婠當在附近某處,怎能不全神戒備。陰癸派一向橫行霸道,絕不會讓他們這麽輕鬆容易地擄人而去。
寇仲領先而行,跋鋒寒挾著上官龍居中,徐子陵負責殿後。忽而躍落橫巷,忽又穿房越舍,逃遁路線曲折迂回,令人難以尋覓。走了近三裏路,城南高牆在望,仍是一路無阻。三人既高興又奇怪。以婠婠和邊不負之能,該不會眼睜睜的任他們離開。唯一的解釋是婠婠不在洛陽,而邊不負卻自問沒有單獨收拾他們的能力。
當寇仲撲上一座華宅主堂的瓦麵,忽地倒跌而回,領著兩人從另一方向溜走。後麵的跋鋒寒知道不妙,叫道:“什麽事?”
寇仲足下不停,答道:“前麵有個女人。”
徐子陵道:“是婠妖女嗎?”
寇仲呻吟道:“應該不是,婠婠從來不戴麵紗的。”
橫巷轉瞬已盡。三人耳鼓內同時響起一聲嬌柔的女子哼音。以他們的膽色,心中不由湧起寒意。要知他們正全速飛馳,對方仍能把聲音送進他們耳內,隻是這功夫,已達驚世駭俗的地步。
寇仲一個側翻,先落在左方牆頭,然後橫過不知誰家宅院的後園,躍到院內宅舍最接近的瓦麵處。兩人如影附形,同時來到瓦背上。三人倏地停下。目光投往前方另一座房舍頂上。明月斜照下,一位衣飾素淡雅麗、臉龐深藏在重紗之內的女子,迎風而立,麵對他們。三人心中生出詭異莫名的感覺,心知肚明憑對方的輕功,他們絕對沒有逃走的機會。
她的身形婀娜修長,頭結高髻,縱使看不到她的花容,也感到她逼人而來的高雅風姿。隻是她站立的姿態,便有種令人觀賞不盡的感覺,又充盈著極度含蓄的**意味。如此不用露出玉容,仍可生出如此強大魅力的女子,三人以前從沒有想象過。
跋鋒寒一對虎目電芒閃射,緩緩放下上官龍,沉聲道:“是否‘陰後’祝玉妍法駕親臨?”
徐子陵和寇仲早猜到是她,聽跋鋒寒叫出她的名字,禁不住頭皮一陣發麻。
再一聲嬌哼,在三人耳鼓內響起。以他們的功夫,竟也耳鼓像針刺般劇痛。祝玉妍驀地消沒不見,他們耳內同時響起呼呼風暴的狂嘯聲。風嘯像浪潮般擴大開去,刹那間整個天地盡是狂風怒號的可怕聲音。偏是四周寧靜如昔,令他們知道是祝玉妍弄出來的手腳。
當風聲變成雷雨的聲音,三人有若置身於狂風暴雨核心中的可怕感覺,遍體生寒,腳步不穩,要以無上的意誌,方能勉強保持平衡。如此魔功,確是聞所未聞。驚濤裂岸,洶湧澎湃。三人完全不明白祝玉妍如何能令他們生出這樣的錯覺。真的似是正有一堵高逾城牆的巨浪,正從某處往他們狂湧過來,聲勢驚人。
徐子陵首先生出感應。這回再不是錯覺,而是祝玉妍趁他們心神受製的一刻,發動突襲。在這生死倏判的時刻,徐子陵靜了下來,耳鼓內雖仍被魔音所惑,但感覺卻如井中水月,對身旁發生的事沒有半點遺漏。冷喝一聲,螺旋勁發,朝前方排山倒海而來的“巨浪”核心處一拳擊出。巨浪立時變成了一個深不可測的漩渦,把徐子陵硬扯進去。但耳鼓中肆虐的魔音卻忽然消斂,顯示魔音需被這譽為魔門第一高手全力催發才能施展,要非如此可能連寧道奇都要敗在她手上。此時三人已先機盡失。
寇仲和跋鋒寒同時恢複過來,掣出刀劍,分左右往現身瓦坡盡處的祝玉妍攻去。
一隻賽雪欺霜、美至異乎尋常的玉手從寬敞的袍袖內探出來,纖長優美的玉指在夜空間作出玄奧難明的複雜動作。
徐子陵此時正被她的天魔功生出的奇異力場扯得身不由己地朝她疾衝過去,同時駭然驚覺祝玉妍纖手的動作,竟隱隱製著了他所有可能進攻的路線,而自己似送上去給她屠宰的樣子。
若婠婠是個深不可測的潭,祝玉妍就是無邊無際的大海。婠婠的魔功已是變化萬千,令人防不勝防。但祝玉妍的天魔大法卻到了隨心所欲、無所不能,出神入化的境界。
徐子陵人急智生,發出的螺旋勁倒卷而回,立時全身一輕,脫出了祝玉妍的天魔功凝成的引力場。
一聲柔美悅耳的歎息在徐子陵耳內響起,徐子陵心知不妙,一股若有似無的魔勁已緊躡他螺旋勁的尾巴,攻進他右手的經脈內。
徐子陵才智高絕,早猜到她有此一著,漩勁再吐。兩股真勁在肩井穴處相遇。祝玉妍的魔勁立時給衝散大半,但仍有一股化作像尖針般的遊勁,攻進他體內。徐子陵慘哼一聲,蹌踉跌退,噴出一口鮮血,“咕咚”一聲,跌坐到橫臥於屋脊的上官龍下方處。祝玉妍“咦”了一聲,顯是對全力一擊下,徐子陵仍不當場喪命,極感訝異。
此時跋鋒寒的斬玄劍,寇仲的井中月,同時攻至。祝玉妍嬌歎一聲,玉手縮回袖裏,行雲流水的迎上兩人,左右衣袖倏地拂打,重重抽在他們的兵器上。
事實上寇仲和跋鋒寒已施盡渾身解數,在不出十步的距離內,招數變化多次,務要祝玉妍掌握不到他們的去勢。豈知祝玉妍左飄右移,令他們根本無從掌握,由主動落回被動。看似輕鬆拂來的一對水雲袖,在他們的眼中卻彷如鳥翔魚落,無跡可尋,一下子給她抽打個正著。
徐子陵此時深吸一口氣,彈跳起來,雙腳發勁,射上半空,雙手化出重重掌影,往祝玉妍攻去。
“砰!砰!”兩聲氣勁交觸的激響後,寇仲和跋鋒寒觸電般渾身劇震,跌往兩旁。如非祝玉妍要同時對付兩人,恐怕他們要學徐子陵般受傷噴血。
祝玉妍本打定主意先殺他們其中一人,哪知受了傷的徐子陵又攻來了,芳心也不由大為驚訝。
此時寇仲和跋鋒寒重整陣腳,由兩旁發動反擊。祝玉妍一陣嬌笑,兩手化出萬千袖影,把三人完全籠罩其中。一時勁氣交擊之聲,響個不停。
接著三人同時擊空,祝玉妍已脫出三人排山倒海的攻勢,飄往屋脊,抓著上官龍腰帶把他提起來,像他沒有半點重量般。
三人並排立在瓦脊處,披頭散發,模樣狼狽。
祝玉妍透過麵紗,在三人身上巡視一遍,歎道:“讓你們多活兩三天吧!我現在要施功為我的門人療傷,你們可以走了。”
跋鋒寒微微一笑道:“話倒說得漂亮,剛才祝後你用盡全力,仍不能奈何我們,卻是不爭的事實。”
祝玉妍柔聲道:“是事實也好,不是事實也好,隨得你們去想好了!再見!”微一晃動,提人遠去,沒入洛陽城壯麗的燈火深處。
三人生出死裏逃生的感覺,哪敢逗留,連忙溜了。
三人坐在一個山坡處,遙望著南方遠處築於一座山上的宏偉寺院。
寇仲咳聲歎氣道:“這麽千辛萬苦地抓走上官龍,卻給祝妖婦多謝半句也沒有地拿走了,想想也覺不忿。”
跋鋒寒搖頭道:“凡事可從不同角度去著眼,首先我們仍生龍活虎般存在於人世;其次我們終於和最頂尖級的人物交過手,明白到他們是怎麽一回事。隻要死不了,便是最好的鍛煉。”
徐子陵猶有餘悸道:“剛才我們隻要少了一個人,另兩人必然沒命。天魔大法最厲害的地方,是讓你完全捉摸不到她的路子,什麽先知先覺,奕劍大法全派不上用場,故使我們有力難施。”
跋鋒寒道:“那是因為我們先被她以天魔音擾亂了心神,幸好你仍能先一步掌握到她攻來的方向,否則我們早完蛋了。”
寇仲駭然道:“天魔音根本不是武功,而是妖術,如何應付呢?”
跋鋒寒信心十足地說道:“千萬勿要將祝玉妍神化或妖化,照我看天魔音也是武功的一種。隻不過攻擊的是我們的聽覺。若非我們心誌堅定,怕當時還要幻象叢生。”
徐子陵苦思道:“但該如何去應付呢?”
寇仲道:“假若我們把真氣盈貫耳朵,對啦!天魔音可能隻是一種影響耳鼓穴的功法,假設我們能堅守耳鼓穴,便什麽都不怕。”又苦惱道:“但耳鼓穴如何可守得住?這可不同刀來劍往,聲音是無影無形的。”
跋鋒寒道:“總會有方法的。”
寇仲泄氣道:“人都給搶走了,瑜姨的事怎麽辦好?”
跋鋒寒的目光落在與他們遙對的禪院處,沉聲道:“我們的希望在那裏。”
徐子陵和寇仲為之愕然。
跋鋒寒道:“若王世充沒有騙我們,和氏璧除了作為帝皇的象征外,還該是練武的異寶,否則慈航靜齋的尼姑不會把它留在齋內,寧道奇亦哪來借寶三年的閑情。”
寇仲精神大振道:“聽來有理!”轉向徐子陵道:“當時你從秦川身上感應到和氏璧的存在,是怎樣的一番情況?”
徐子陵苦笑道:“你太容易高興了!首先我不敢肯定是否來自和氏璧的反應,其次是那感覺並不強烈,隻是心中出奇地靈和。當我離開酒鋪,感覺立即不翼而飛。”
跋鋒寒一震道:“若隻能在近距離感覺得到,眼前這麽大的一座禪院如何去找?”
寇仲道:“勿忘了和氏璧是會不斷變化的,時強時弱。或者子陵見到秦川的背脊時,和氏璧正處於弱態的情況。”
跋鋒寒斷然起立,說道:“多想無益,趁離天明尚有三個時辰,我們去碰碰運氣,否則若讓師妃暄回來取寶去送人,我們的美夢將告吹了。”
“當!”悠揚的鍾聲,從山頂的寺院內傳開來。三人藏身寺門外的一棵大樹上,心中叫苦。誰想得到寺院的規模如此宏大。在早前的丘坡處看過來,由於寺院深藏林木之中,還以為隻得十多座殿宇,現在來到門外,始知寺內建築加起來達數百餘間,儼如一座小城,隻不過裏麵住的全是和尚。
跋鋒寒苦笑道:“隻是在正中處就有七座大殿,那該是什麽文殊殿、大雄寶殿、無量殿諸如此類,怎麽找才好?”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問道:“有沒有感應?”
徐子陵沒好氣道:“你這叫癡心妄想。”接著俊目閃亮,指著後方一座在燈火下黃芒閃閃、比其他殿宇小巧得多的建築物道:“那座小殿很怪,卻似乎比其他大上十倍的殿宇更有地位。”
跋鋒寒精神大振道:“那是一座能永存不朽的銅殿。”
寇仲和徐子陵為之咋舌,首次感到這從未聽過的淨念禪院大不簡單。這樣一座闊深各達三丈,高達丈半的銅殿,不但需極多的金銅,還要有真正的高手巧匠才成。以揚州的饒富,似尚未有這麽一座銅鑄的廟宇。
跋鋒寒歎道:“這次成了,若寺內有和氏璧,必密放在銅殿之內,或許隻有銅方可把和氏璧奇異的力量和其他禿頭隔開。”
寇仲雙目放光道:“我們還不動手?”
徐子陵不悅道:“小心點好嗎?寺僧們現在開始做晚課,至少該待他們睡了才可動手!”
跋鋒寒指著突出於眾殿宇以五彩琉璃造成覆蓋的眾廟瓦頂之上,居於兩座佛塔間的大鍾樓。道:“既敲響過夜鍾,樓上該沒有人,不如我們先潛到那裏去,仔細看清全院的形勢,則萬一盜寶給人發覺時溜起來會方便點。”
兩人大叫好計。跋鋒寒先躍往地麵,兩人連忙緊隨,眨眼光景翻過高牆,朝鍾樓的方向掠去。
陣陣梵唄誦經之聲悠悠揚揚,似從遙不可知的遠處傳來,傳遍寺院。三人如入無人之境,登上安放了重達千斤巨鍾的高樓上,俯瞰遠近形勢。
淨念禪院內主建築物依次排列在正對寺門的中軸線上,以銅殿為禪院的中心,規模完整劃一。除銅殿外,所有建築均以三彩琉璃瓦覆蓋,色澤如新,卻不知是因寺內和尚勤於打掃,還是瓦質如此。尤以三彩中的孔雀藍色最為耀眼。可想見在陽光照射下的輝燦情景。
他們處身的鍾樓位於銅殿與另一座主殿之間,但相隔的距離卻大有差異,前者遠而後者近。形成銅殿前有一廣闊達百丈,以白石砌成,圍以白石雕欄的平台廣場。
白石廣場正中處供奉了一座文殊菩薩的銅像,騎在金毛獅背,高達兩丈許,龕旁還有藥師、釋迦和彌陀等三世佛。彩塑金飾,頗有氣魄,但亦令人覺得有點不合一般寺院慣例。
在白石平台四方邊沿處,除了四個石階出入口外,平均分布著五百羅漢,均以金銅鑄製,個個神情姿態不同,但無論睜眼突額,又或垂簾內守,都是栩栩如生,與活人無異。
其他建築物就以軸上的主殿堂為整體,井然有序分布八方,以林木道路分隔,自有一股莊嚴肅穆的神聖氣象。
在白石廣場文殊佛龕前放了一個大香爐,燃著的檀香木正送出大量香氣,彌漫於整個空間,令三人的心緒不由寧靜下來,感染到出世的氣氛。
徐子陵遠觀山門外伸直垂往山腳的石階,低聲道:“該是八百零八級,又會這麽巧。”
寇仲和跋鋒寒卻是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座大門緊閉的銅殿,研究對策。誦經聲就在銅殿之後相隔隻有十丈許的大殿傳出,寺內其他地方則不見半個人影,有種高深莫測,讓人不敢輕舉妄動的情景。
最詭異的是除了銅殿前的白石廣場四周和佛龕內點亮了燈火外,連誦經的殿堂都是黑沉一片,使人意會到假若走上白石廣場,會成為最明顯的目標。今晚明月當空,照得琉璃瓦頂異彩漣漣,寺內外通道旁的大樹把影子投到路上去,更添禪院秘不可測的氣象。
寇仲探首下望,低聲道:“究竟有什麽不妥呢?為何我會心中發毛。”
另一邊的徐子陵哂道:“這叫做賊心虛,明白嗎?”
寇仲笑道:“我的確是作賊,不過卻不心虛。像和氏璧這類流傳千古的異寶,根本不屬任何人所有,唯有德者居之。當然!誰有德行無人能夠確定,所以現在隻可看誰的運氣高一點,誰的拳頭硬上些兒。”
跋鋒寒虎目神光電射地盯著那道銅鑄的門,皺眉道:“這座銅殿沒有半扇窗戶,隻在瓦頂上開了四個拳頭般大的通氣孔,假若了空大師親自在裏麵坐禪護寶,兼又沒忘關上銅閂,我們想不頭痛就難哉怪也。”
寇仲移了過去,作老友狀搭著他肩頭,眉開眼笑地得意道:“我可保證此事絕不會發生,除非他想嚐試走火入魔的滋味。這種長年苦修的老禿頭,坐禪便如好色者之於女人,少一天都不行。”
跋鋒寒苦笑道:“你沒聽過佛家說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嗎?你的保證不會有超過一半的成功機會。”
寇仲愕然道:“我隻希望了空不是那麽偉大的一個和尚。怎樣?我下去試試如何呢?”
跋鋒寒沉吟片刻後,盯著徐子陵的背脊道:“陵少有沒有意見?”
寇仲當然不會奇怪跋鋒寒為何要先征詢徐子陵的意見,因為他也如跋鋒寒般,對徐子陵超乎常人的“感覺”非常尊重敬佩。
徐子陵的目光移往夜空,心神向往地說道:“你們有沒有留意他們念經的方法,是一口氣把經文念出來,所以念經等如吐納呼吸,兼且他們是分作兩組,一組念畢,另一組毫不間斷的連續下去,故能若流水之不斷,既是好聽,又是一種極好的練功法門。”
跋鋒寒和寇仲聞言麵麵相覷。
事實上他兩人入寺後,精神全放在和氏璧上,隻聽了兩句不知念些什麽的經文,便把誦經聲當作是耳邊風。
跋鋒寒動容道:“若把念經聲的長短作為吐納時間的量度標準,這裏的和尚都有非常深厚的內功底子,而每組人數該在百許人間。”
寇仲色變道:“二百多個武功高強的和尚,還加上護寺的四大金剛,一個練閉口禪的了空禪主,我的娘啊!”
徐子陵沉聲道:“所以我們切不可輕舉妄動,若驚動他們,我們三個說不定要長留在這裏當和尚,我倒沒有什麽問題,恐怕你們會受不了。”
寇仲籲出一口涼氣道:“難道我們這麽空手而回?”
徐子陵道:“如此見難而退,豈是大丈夫所為,這也叫賊有賊道。不過禪院沒有一件事是合常理的。師妃暄既肯把關乎天下命運的和氏璧付托他們,自是有信心他們有護寶之力,不會任你輕易進入銅殿,予取予攜。”
跋鋒寒和寇仲把目光再投往銅殿,均大感頭痛。寺內的一切令人泛起高深莫測的寒意。
寇仲深吸一口氣道:“會否推開銅門,立即警鈴大響,雖是小玩意兒,卻非常有效,亦是無法破解的。”
跋鋒寒點頭道:“這確是很聰明的防盜方法,隻要在門內掛上鈴子,我們在打開這兩扇重達千斤的銅門,不中計才怪。”
“叮!叮!叮!”三下清脆的磬聲,從做晚課的大殿傳來,念經聲倏然停止。整座禪院萬籟俱寂,隻有蟲鳴唧唧之音,逐漸填滿山頭與寺院的空間。
徐子陵移了過來,與寇仲和跋鋒寒同時探頭窺望。跋鋒寒低聲道:“有人出來了!”一個接一個的和尚,魚貫從銅殿後的大殿雙掌合十地走出來。
寇仲笑道:“念了這麽久的經,現在定是集體去方便後再睡覺。若二百多個和尚去擠茅廁,定有些人等到忍不住。”
跋鋒寒和徐子陵為之啼笑皆非。接著三人同時色變。隻見有若長蛇陣的和尚,不但沒有散隊,還在一名有著令人懍懾的體型,與其他身穿灰袍的和尚有別的藍袍和尚領頭下,筆直朝白石廣場這邊走過來。除藍袍和尚手持重逾百斤的禪杖外,其他人手掛佛珠,眼觀鼻,鼻觀心的,寶相莊嚴,但又不虞因視野收至窄無可窄而跌倒。
寇仲喃喃道:“茅廁該不在這個方向吧?”
跋鋒寒猜測道:“或者是寺內的習慣,晚課後全體禿頭到這裏來集訓,然後散隊。”
徐子陵見隊伍領先的十多人已進入眼前的廣場,不由縮低兩寸,隻剩下眼睛高過鍾樓的外欄少許,頭皮發麻地說道:“希望是這樣吧!”
三人毫無辦法地瞧著二百三十二個老幼和尚,整齊地在文殊菩薩和鍾樓間的空地列成十多排,麵向菩薩龕。人數雖眾多,卻不聞半點聲息,連呼吸聲都沒有。除了領頭那身穿著藍色僧袍身段高大魁梧的大和尚外,另外尚有像他般身穿藍僧袍的三個和尚,形相各異,跟他分立四角。令人很易猜到他們就是淨念禪寺的四大護法金剛。
三人居高望下去,看得心中發毛,暗忖這批和尚若組成一支僧兵,定能在戰場上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幸好現在所有人都是背向他們,使他們在心理上舒服點。
寇仲咕噥道:“定是待了空那老家夥出來訓話,原來他的閉口禪隻是用來騙香油的。”
跋鋒寒和徐子陵強忍著不敢笑出來。
“咿尼!”在三人目瞪口呆下,兩扇高達一丈的重銅門無風自動般張開來,露出裏麵黑沉沉的空間。不由慶幸剛才沒有闖進去作賊,原來真有人藏在銅殿內。除非銅門的內部是木材或空心的,否則三人都自問沒有把它如此輕易推開的功力。而推門者顯然是以內勁一下子把門推開的。隻是這份功力,已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他們雖明知了空是高手,但絕不會想到是寧道奇那般級數的高手。
眾僧齊宣佛號,又嚇得三人一跳,泛起杯弓蛇影的感受。一個高挺俊秀的和尚,悠然由銅殿步出,立在登殿的白石階之頂。眾僧在四大金剛帶領下,合十敬禮。
三人哪想得到練閉口禪的禪主了空大師,不但不是愁眉苦臉的老和尚,還是如此年輕俊秀,橫看豎看不會超過四十歲。
他的身材修長瀟灑,鼻子平直,顯得很有個性。上唇的弧形曲線和微作上翹的下唇,更烘托出某種難以言喻的魅力,嵌在他瘦長的臉上既是非常好看,又是一派悠然自得的樣子。下頷寬厚,秀亮的臉有種超乎世俗的湛然神光,神態既不文弱,更不是高高在上的盛氣淩人,而是讓人看得舒服自然。最使人一見難忘是他那對深邃難測的眼睛,能令任何人生出既莫測其深淺,又不敢小覷的心。了空穿的是一襲黃色內袍,棕式外套的僧服,分外顯出他鶴立雞群般的超然姿態。
就在此時,其中一名護法金剛一聲唱喏,全體和尚如臂使指地,整齊劃一地轉過身來,麵向高起達十丈的鍾樓,合十施禮。三人嚇得立刻滑坐地上,麵麵相覷。
不知誰在下麵叫道:“佛門靜地,唯度有緣!”
此語剛說畢,眾僧一起念誦,木魚鍾磬,又循著某一規定韻律於誦經聲中此起彼落,夜空似沾上了祥和之氣,份外幽邃深遠。
寇仲倒吸一口涼氣,低聲問道:“是否已發現了我們呢?”
跋鋒寒道:“此事難說得很,或者他們念一會便散隊去睡覺?”
徐子陵挨著圍欄,搖頭道:“我對此沒有絲毫奢望。現在隻有兩條路好走,一是立即溜掉,死了對和氏璧這條心;另一條路則在這裏挨時間,直至有和尚走上來撞鍾。”
寇仲狠狠道:“他們沒有理由能發現我們的。武功最高的小白臉和尚了空本來是在銅殿內下地獄,現在該碰巧是這個樣子,我們怎都應待上一會兒。”
跋鋒寒搖頭道:“上乘武功,講究應進則進,該退便退。我對你們中原寺廟的規矩雖所知不多,但總沒有不向佛爺菩薩而向鍾樓念經的道理,擺明是要在動手前先超度我們三個在他們來說是罪孽深重的人。隻是一個了空我們加起來都未必勝得過,你不走恕小弟不奉陪了!”
寇仲苦笑道:“走便走吧!為何把話說得這麽重,還嫌我今晚不夠失望傷心嗎?”
就在此刻,三人同時生出感覺,朝眼前樓中心處的龐然巨鍾瞧去。
“當!”鍾響前,三人早捂著耳朵。一粒佛珠撞響了銅鍾,反彈掉在三人眼前處。三人同時色變。竟是一粒銅珠,卻能敲得出令整座鍾樓震動起來的巨響,這是什麽禪功?
衣袂拂動的聲音傳上來。三人哪忍得住,探頭瞧去。下麵的和尚全體轉了身,包括了空大師在內,都是麵向銅殿。三人哪還不知機,忙躍下鍾樓,落荒逃了。
三人回到早先駐足的山頭,猶有餘悸地瞧著遠方山上令他們有過如噩夢般經曆的淨念禪院。
跋鋒寒歎道:“難怪師妃暄把和氏璧藏在那裏,世間竟有這麽厲害的和尚!”
寇仲頹然道:“王世充真懂介紹,竟叫我去闖會吃人的寺,回去定要跟他算賬,至少打他三下屁股。”
跋鋒寒捧腹道:“虧你還有興趣說笑,我這一生人從未試過這麽的窩囊,真想一把火燒掉寺院。”
寇仲見徐子陵嘴角含笑,讚道:“陵少的修養真好,栽了這麽一個大刹筋鬥,仍像剛幹了個小姑娘般快樂。”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你自己滿肚怨氣,竟隨處找人發泄,還說是兄弟?”
寇仲已笑得喘起氣來,指著徐子陵道:“他的樣子不隻是很開心,而是非常開心,老跋你不覺奇怪嗎?”
徐子陵失笑道:“老子開心不行嗎?關你寇仲的鳥事?”
這次輪到跋鋒寒訝然道:“子陵為何真像很開心的樣子?”
徐子陵淡淡說道:“因為這個盜寶遊戲才是剛開始,所以我心情大佳,明白嗎?”
跋鋒寒和寇仲呆了起來,隻會瞪著他,卻找不到可說的話。隻要不是瘋子,就該不敢再起意去盜寶。
徐子陵又道:“但你們必須答應我一件事,就是不可殺傷廟內任何一個和尚。”
寇仲和跋鋒寒更是愕然以對。那些和尚不來殺傷他們,他們已該酬神作福,豈敢再有其他奢望。
徐子陵傲然卓立,遙望燈火黯淡中的淨念禪院,油然道:“和氏璧確在銅殿內,我感覺得到。”
寇仲大惑不解道:“在那裏又如何?就算你肯讓我們大開殺戒,我們也沒有絲毫成功的機會。”
跋鋒寒點頭同意。雙方的實力太懸殊了。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我們隻要做到一件事,今晚和氏璧就是我們的。”
兩人齊問道:“什麽事?”
徐子陵從容道:“隻要我們能再躲到鍾樓上就大功告成。”
寇仲抓頭道:“徐師傅可否說得清楚一些?”
徐子陵在兩人熱切的期待下,油然道:“剛才在銅門開啟前,我首次感覺到殿內的和氏璧。”
寇仲和跋鋒寒為之愕然。假若徐子陵說的是“銅殿啟門時,他感應到和氏璧在殿內”,那是順理成章,兩人亦不會驚奇。因那意思便像敞開了門“看”到東西那般。
徐子陵一股勁說了下去:“那是在了空以真勁推動銅門前約十息的時間。如小弟所料不差,直至那刻了空仍以和氏璧在進行某一種禪定的功法,所以我感受不到和氏璧的存在。直至他收功的一刻,我對和氏璧始生出感覺。”
寇仲皺眉道:“這和盜寶能否成功有何關係?”
跋鋒寒欣然道:“當然大有關係。子陵是否感到和氏璧有異樣的情況?”
徐子陵點頭道:“正是如此,甚至了空也受不住,故而要啟門出關,暫且離開。王世充並沒有說謊,和氏璧的確不斷變化,但隻有達至先天至境的禪道高人,方能感到璧內所蘊藏的異力。你們本該有感覺,隻因當時分了心神,距離又遠,發覺不到而已。”
寇仲生出信心,說道:“快說出你的盜寶大計。”
徐子陵道:“首先我們要假定王世充所說和氏璧會隨天星而不斷變化這番話非是吹牛皮。若事屬如此,和氏璧的變化也該如天星般循環往複,周而複始。”
跋鋒寒一震道:“子陵是否指和氏璧正逐漸生出對禪道中人有害的變化,所以全體和尚均須遠離銅殿,隻能駐守在外圍的地方?”
寇仲苦思道:“整個禪院唯銅殿正門對著的白石廣場燈火通明,隻要派幾個眼力較好的和尚在廣場四周監視,恐怕蒼蠅飛過都瞞不到他們,我們又如何入殿?”
徐子陵道:“這完全是一場賭博。我賭的是了空因以和氏璧練禪出了點岔子,故必須覓地靜修,予我們可乘之機。”
跋鋒寒不解道:“隻是那四大護法金剛和二百多個武功高強的和尚,已非我們應付得了。看他們操練有素的樣子,說不定還懂得什麽羅漢大陣、金剛大陣那類玩意兒。”
寇仲拍腿歎道:“我明白了,隻要能引得他們在銅殿前動手,他們自該比我們更受和氏璧的影響,說不定打兩下便抱頭溜走,真有趣。不過我們得手後又如何逃走?”
徐子陵笑道:“你這叫心切則亂,隻要我們能把和氏璧搶到手,等於取到對付眾和尚的惡咒。但我們必須待至和氏璧對他們最有害的一刻才可下手奪寶。若誤了時機,須等待它下一回循環,但人家亦該有所預防!”
跋鋒寒道:“子陵似乎肯定我們不會像那些和尚般會受到和氏璧的不良影響,致功力大減,這究竟有什麽道理?”
徐子陵微笑道:“那純粹是一種直覺,因和氏璧隻會令我生出想親近的感覺。不過由於它會變化至什麽地步,卻不是我所能預估,所以必須先藏身於最接近寶璧的地方,觀其變化,等到最適當的時機動手。明白了嗎?”
寇仲和跋鋒寒均精神大振,一洗剛才窩囊失意的心情。
徐子陵虎目神光電閃,淡淡說道:“去吧!”領先再朝淨念禪院疾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