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會師中原
宋金剛把寇仲迎入廳內,笑道:“寇兄肯來已是信人,其他的事何須解釋?”
寇仲坐下接過宋金剛手下奉上的香茗,望往窗外,若有所思地說道:“雨停哩!”
宋金剛挨在椅背處,與他一起把目光投往窗外,點頭道:“洛陽以前隻夏季有這種雨勢,這回是來早了!”
寇仲把茶杯放在兩人間的幾子上,像警醒過來一般注視宋金剛說道:“宋兄究竟想與小弟在哪方麵合作呢?”
宋金剛漫不經意地道:“我想你去救李子通。”話畢別過頭來瞧對方反應。
寇仲愕然道:“你不是要我去行刺杜伏威吧?”
心忖若答案乃“是”的話,隻有斷然拒絕。他若真要殺杜伏威,必須是在千軍萬馬對壘中明刀明槍去幹,而非采暗算的手段。對杜伏威,他絕無半絲惡感,反真有一點類似兒子對父親的孺慕和敬意。
宋金剛從容笑道:“這隻是下下之策,且難以辦到。我隻想請寇兄去為李子通守穩江都,另一方麵則攻打竟陵,逼杜伏威退兵,如此沈法興勢難有作為。而同一時間,蕭銑會渡過長江作出姿態,使杜伏威不敢妄動。”
寇仲開始明白為何雲玉真願替宋金剛穿針引線。
宋金剛確是雄才大略的人,在密謀攻打李閥的同時,絲毫不忽略天下的軍事形勢。假若李密與王世充兩敗俱傷,杜伏威北進失敗,而宋金剛又能攻下太原,那劉武周的勢力便可輕易伸展至黃河南北這關鍵的區域,成為最強大的霸主。
寇仲皺眉道:“此事對我有什麽好處呢?”
宋金剛道:“隻有保住李子通,杜伏威才會因受牽製而不敢進攻飛馬牧場和受其保護的兩個大城,那時隻要寇兄攻下竟陵和襄陽,我們可在洛陽會師,到時是敵是友,又或平分天下,成其兩朝之局,再從長計議。”
寇仲啞然失笑道:“從長來計議是敵是友,小弟尚是初次得聞。且宋兄似乎太過推崇小弟了!李子通亦未必肯聽我的話。”
宋金剛淡然道:“寇兄既能說服王世充這老狐狸,區區一個李子通算得什麽。更何況敝主與李子通關係一向不錯,你又有隻憑殘軍堅守竟陵十天的輝煌紀錄,兼之李子通現正身處絕境,那輪得他去從容考慮。”
寇仲苦笑道:“宋兄可能是繼蘇秦張儀後最好的說客,不過這等煩事我定要和我兄弟商量一下才成,你可否多等幾天?”
宋金剛道:“我現在須立即離開,但會留下聯絡之人,隻要寇兄點頭,小弟會為你們安排一切。”
寇仲與他研究了聯絡的方法,又談過有關江都的情況後,告辭離開。
城西宣風坊一座靠通津渠而建的小巧樓院內,徐子陵獨坐廳內,等候寇仲。這是王世充提供給他們的秘巢,用以避人耳目。
此時寇仲來了,頹然在他左方椅子坐下,一反常態沒有像平時般口若懸河地說個不休。
徐子陵淡淡地說道:“發生什麽事?”
寇仲意氣消沉地道:“我和玉致正式分手了,再沒有挽回的希望。”
徐子陵奇道:“怎會弄成這樣子?憑你仲少三寸不爛之舌,白可成黑,鹿可為馬,有什麽是不能挽回的。”
寇仲歎道:“還說是兄弟,我現在這麽慘,仍要耍我。唉!我的問題是真的對她生出愛意,所以不爛之舌也無用武之地。”
徐子陵愕然道:“你不是在說笑吧。”
寇仲失聲道:“說笑?”
旋即又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直勾勾地瞧著剛買來穿上的新靴子道:“我答應不再在她麵前出現後,苦惱得就那麽赤足走在風雨中。那時整個人虛乏無力,呼吸不暢,眼前模糊,心就像鐵匠的大錘子砸在鐵砧上一樣“砰砰”地響,越來越重,雷鳴般轟得腦子發脹,差點走火入魔。”
徐子陵難以置信地呆瞪著他好一會,說道:“你忘了李秀寧嗎?”
寇仲淒然道:“今早起床時,我真的忘了她,心中隻有宋玉致。唉!這回比那次失戀更慘,整個人好像浸溺在海水深處,壓得心口悶翳痛楚。”
徐子陵道:“讓我去和三小姐說說吧?”
寇仲斷然道:“萬萬不可,是我兄弟的就讓它過去。我寇仲要爭天下,何須靠姻親的關係?哼!但願玉致她沒有我仍可以得到幸福。”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以為她沒有你沒有幸福。這樣也好,否則我們怎對得起宋師道。”
寇仲怒道:“你仍不信我對三小姐是真心的嗎?”
徐子陵伸手過來抓著他肩頭,搖晃兩下,歎道:“你可以忘記李秀寧,自亦可以忘記宋玉致,留點精神幹別的事吧!”
寇仲默然片刻,感受著徐子陵對他的安慰和關懷,點頭道:“我正有要事須和你商量。”
徐子陵聽罷沉聲道:“蕭銑終於要北上了!”
寇仲亦一震道:“有道理!而且這是一石三鳥之計,蕭銑和香玉山不愧是陰謀家。”
徐子陵歎道:“虧他們想得出來。可見劉武周要會師的不是你這沒有資格的小子,而是蕭銑。當他們會師關外,可先陷洛陽,再攻打關中。兩個老小子一個偏南,另一個偏北,隻有如此合作,始有機會平分天下。”
寇仲早便想過這問題。
要知寇仲現在無將無兵,飛馬牧場更非他的下屬。劉武周這種雄霸一方,又有突厥作後援的霸主怎會看得起他,充其量寇仲在他眼裏隻是一隻非常有用的棋子。由於蕭銑等人對他有較深認識,所以此奸計必是蕭銑等精心構思出來的。假若他中計,並運用影響力令飛馬牧場和竟陵城舊部全力攻打竟陵,那時蕭銑便可乘虛而入,攻下飛馬牧場和附近的兩座大城。最厲害的是商秀珣等縱使明知巴陵軍渡江北來,仍會誤以為隻是聯合軍事行動的一部分,到成為無援孤軍,除了投降外再無其他選擇。那時蕭銑將取得長江以北大片土地,而杜伏威則在江都泥足深陷,坐看蕭銑蠶食他西麵的領土。此時蕭銑可揮軍北上洛陽,完成與劉武周會師的美夢。
寇仲道:“小陵你教教我該怎麽辦?”
徐子陵狠狠道:“由於有素姐在蕭銑手上,我們現在是投鼠忌器。而且無論任何軍事行動,皆必有其確定目標。但我們卻是既不能公然和蕭銑反目,又要保存飛馬牧場,且更不可讓老爹得逞,有這麽多矛盾牽製和難以並全的情況糾纏在一起,你說我該怎樣教你?”
寇仲的眼睛亮了起來,說道:“上兵伐謀,隻要我們能保住江都,又不使老爹太傷元氣,而商美人則是裝模作樣佯攻竟陵,暗則對付蕭銑,當可解決眼前的危機。”
旋即又苦惱道:“有什麽法子可既保全江都,又不太傷老爹的實力,這根本是不可能辦到的。”
徐子陵道:“總有辦法的,但須到江都掌握形勢後,才能隨機應變,現在不如先想想今晚的事情好了。”
寇仲默然片晌,望向徐子陵的疤臉,笑道:“馬車早恭候多時,請問疤臉將軍我們該起程了嗎?”
當寇仲和徐子陵隨著王世充等人抵達榮府門外,也為其熱鬧的情景嚇了一跳。榮鳳祥這洛陽首富的府第,建於城東北一座小丘之上,占地極廣,規模宏大。一眼瞧去,林木間房舍星羅棋布,氣象萬千。就在入門處的廣場正中,搭架起龐大的鼇山,高結彩柵,遍懸奇巧花燈,不下萬盞之多,輝煌炫目,照得內外明如白晝。
到賀的賓客車馬不絕,四處擠滿錦衣繡裳的仕女,在鞭炮震耳,硝煙彌漫中,喧笑玩鬧,尤勝過年的氣氛。府內處處張燈結彩,婢仆全體出動,招呼來客。王世充的車隊亦是陣容鼎盛,近百名精選出來的衛士,護著八輛馬車,徐徐進入榮府。
徐子陵、寇仲和歐陽希夷共乘一車,後者看到兩人好奇地擠向車窗外望,微笑道:“老夫少年時也像你們般愛湊熱鬧,現在對熱鬧場所則是避之為吉。”
徐子陵改戴另一麵具,變成個相貌平凡的漢子,毫不起眼。此時心中一動,問道:“前輩有聽過“霸刀”嶽山此人嗎?”
寇仲奇道:“這人隻聽名字便霸道非常,你在哪裏遇上他呢?”
歐陽希夷是王世充外唯一知悉徐子陵身份的人,為的是可盡力為他掩飾身份。聞言露出緊張的神色,說道:“徐小弟是否真的遇上他?”
徐子陵道:“晚輩隻是聽人提起他的名字,所以生出好奇心吧!”
歐陽希夷明顯地鬆了一口氣,說道:“原來如此。嶽山乃我們那一輩橫行一時的高手,成名前有段傷心往事。故刀法大成後心狠手辣,殺人如麻,聲威尤在祝玉妍之上。後來被“天刀”宋缺所敗,失去影蹤。宋缺當時隻有二十多歲,就是此役奠立了他天下第一刀法大家的聲威。”
此時馬車停下,歐陽希夷似乎不大想談論這人,催他們下車。
寇仲鑽出車廂,香氣立即襲鼻而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翠兒迎上來道:“歡迎歡迎,寇公子大駕光臨,實為榮府的光榮。”
寇仲愕然道:“曼清院今天不用營業嗎?為何翠兒你竟到了這裏來做迎賓。”
翠兒挨過來親熱地挽著他手臂,媚笑道:“榮大老板有命,休息一天也不行嗎?何況所有貴客都到了這裏來,我們曼清院的姑娘隻好也改到這裏來了!那麽簡單的事,聰明的寇公子還故意問奴家。”
寇仲一邊享受著她酥胸的擠碰,一邊留意四方的動靜。停車處顯然是早經安排的地點,沒有其他的馬車。王世充等紛紛下車,由榮鳳祥親自招呼。
歐陽希夷和徐子陵下車後移到王世充附近,與包括內奸可風在內的其他高手和將士負起保護之責。郎奉、宋蒙秋和楊公卿三人均沒有出席盛會,前兩人是負責城防和監視楊侗方麵的動靜,而楊公卿則統率駐在皇城的軍隊。至於董淑妮,由於與榮姣姣的關係,午前時分早到了榮府湊熱鬧。
此時榮鳳祥和王世充正互相酬酢,翠兒湊到寇仲耳邊嗔怨道:“公子累得奴家很慘!該怎樣賠償呢?”
有些賓客無意間往這邊走來,都被王世充的近衛客氣和有禮地勸阻回轉頭。
寇仲正瞧著可風往徐子陵移去,顯是想摸摸這突然出現的陌生人的底子,隨口應道:“我做過什麽害苦翠兒的事情呢?”
翠兒幾乎是咬著他耳朵道:“昨晚明明說好讓清菊、清蓮和清萍來陪你們的嘛,你又私自溜走,人家差點給怨死了。”
翠兒的軟語糾纏,四周的鞭炮聲和喧鬧聲,輝煌眩目的燈火,王世充與榮鳳祥的寒暄,可風對徐子陵的探問,如臨大敵的近衛更提醒他即將到來的刺殺,所有種種正在進行著的事像小溪匯聚成河般湧進寇仲的意識裏,令他生出極端奇異的感覺。那便像在一個永遠不會醒過來的夢境中,吵鬧的頂點反令人隻看到動作而聽不到聲音。且不知是否由於多天的期待,眼前一切有種似曾經曆過詭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一切放緩放慢,當他瞧著可風靠近徐子陵,以他一貫慈和長者的姿態開口之際,他竟可清楚把握到兩人對答時兩唇的翕動以至乎身體肌肉所有最細微的變化動作。接著是歐陽希夷為徐子陵解圍,然後王世充和榮鳳祥在婢仆和近衛簇擁下,並肩朝大門走去,賓客紛紛讓路。
翠兒的聲音似從萬水千山的遙遠處傳來,縈繞回旋耳內。“你說哩!該怎樣賠償人家?”步過身旁的龜茲美女玲瓏嬌狠狠盯他一眼,對他投以隱含嗔怪的目光。
寇仲倏地恢複過來,敷衍道:“過兩天小弟空閑些兒,到曼清院來賠償你們好了。”心中卻是無比震**。
經過多日來的連番惡鬥鍛練,他終於在武技上有所突破,踏足更上一層樓的境界。
接著從翠兒熱情如火的糾纏下輕柔地脫身出來,追在王玄應和王玄恕兩人身後,進入鼓樂喧天的大堂去。
榮鳳祥不負洛陽首富之名,隻是由三進組成的主宅已盡顯奢華富貴的能事。前堂不僅麵積大,空間高,裝飾華麗,其氣勢更比得上宮內的殿宇。中央六根瀝粉蟠龍金柱直上屋頂,天花布滿紋雕,中央的藻井是二龍爭珠立體浮雕。其他家具、掛飾均非常講究。此時堂內擺設了近二十桌酒席,又聚了百多名賓客,仍沒有予人擠迫的感覺。
隨王世充進來的近衛隻有八個人,其他留在門外。縱是如此,加上寇仲等人,這一行仍是聲勢浩大實力雄厚。一個是洛陽掌權的政客,一個是首富兼壽星公,所過處自是頌祝之聲陣陣響起。在王世充和榮鳳祥的領頭下,他們沒有停留地穿堂越廊,直抵隻接待最重要貴賓的後堂。與前堂同樣寬敞的空間,隻設十席,其中四席居中,六席平均靠邊分布兩旁,突顯出堂中四席的尊貴位置。能被安排到內堂的賓客若非是洛陽最有頭臉的人物,就是像李世民、突利那類身份尊貴的外來客人,不夠斤兩的隻能在其他兩堂參宴。
寇仲環目一掃,首先入目的是裝扮得像彩雀般眩人眼目的董淑妮,正與另一姿色與她難分軒輊卻別具一格的美麗少女,在一群七、八個貴介公子簇擁下言笑甚歡。
此女當然是與董淑妮並稱“洛陽雙豔”的榮姣姣,確是天生麗質,美貌誘人。顧盼間雙目豔光流轉,奪魄勾魂,似是脈脈含情,又若含羞答答。舉止更是嬌巧伶俐,儀態萬千。比董淑妮尚高出少許,亭亭玉立,冰肌雪膚,誰能不神為之奪。
董淑妮隻瞥了他們一眼,便噘噘小嘴,擺出不屑神態,再不看他們。似因寇仲的緣故,把王世充也惱在一塊兒。反是榮姣姣的妙目在寇仲身上打了幾個轉,抿嘴淺笑,垂下螓首,使寇仲的心跳亦為她動人的神態加速了少許。
入門處的左方有一隊十八人的女妓,均頭梳低螺髻,窄袖上衣,束衣裙,披巾,分三排站立演奏。從箜篌、琵琶、橫笛、腰鼓、貝等傳送出回響全場歡樂悠揚的音韻。
在席間的空地處聚著十多組人,認識的有突利、李世民、王薄、伏騫等和他們的手下親信。宋魯也來了,正與王薄和七、八個人在談笑。卻不見宋玉致,不知是否為了避開寇仲,故不來參宴。
步入後堂,眾衛首先散往一旁,隻由歐陽希夷、可風、陳長林和徐子陵陪在王世充之側,在榮鳳祥引領下與眾賓客逐一招呼。不知有意還是無心,寇仲在瞧著王玄應兩兄弟擠到董淑妮、榮姣姣那組人湊熱鬧時,身邊隻剩下玲瓏嬌一人。
玲瓏嬌目注徐子陵瀟灑的背影,沉聲道:“此人是個一等一的高手,夷公從何處把他請出來的。為何事前完全沒聽提起?”
寇仲為了遷就她嬌巧玲瓏的身段,俯頭湊在她耳邊道:“他是我的兄弟徐子陵喬扮的,這是一招厲害的棋子,遲些姑娘自會明白。”
或者是因寇仲的坦白和毫不隱瞞,使玲瓏嬌出奇地沒有挪開,反迎住他的目光道:“這麽重要的事,為何要瞞著我們?”
寇仲一邊在近距離飽餐秀色,一邊道:“因為我們懷疑尚書大人身邊中有人是內鬼,姑娘明白嗎?”
玲瓏嬌露出震動的神色,然後垂下頭輕輕道:“你敢肯定我不是內奸嗎?”
寇仲柔聲道:“當然肯定,姑娘秀外慧中,曠達豪邁,是那種絕不會幹卑鄙勾當的人。”
玲瓏嬌俏臉微紅,以蚊蚋般的低聲道:“我開始有點喜歡你哩!假若你能少去點曼清院,我會對你更有好感。”言罷橫他一眼,朝王世充走去。
徐子陵跟陳長林隔遠站開,隻留意王世充四周的變化。他雖然沒可能改變高度,但頭上卻刻意地紮上紅色的武士巾,身上的武士服亦使他看來臃腫些。除非是有心人,否則該看不出破綻,尤其是各方均以為他早離城去了。不過要等到李世民和突利過來和王世充應對時,他才真的放下心來,因為連隨在李世民身旁的李靖亦隻看了他一眼便沒再留意他。
他沒有注意他們在說什麽,更不擔心沈落雁會於此時發動攻擊。郎奉負責在所有通往榮府道路上設置關卡哨站,若敵人大舉來攻,隻會遭到迎頭痛擊。由於可風的情報,沈落雁定會將計就計,於王世充返回皇城的途中進行刺殺,所以在宴會場地時反是最安全的。
聊不上幾句,這群掌握萬民生死的政治軍事家和巨富,三句不離本行地談起貨幣的問題,可見此實有關天下民生經濟的首要之務。
隻聽有人道:“現在人人私鑄,以代替舊朝五銖錢,但新幣質劣,遂形成米、布等日用品價格大漲,令人束手無策。”
王世充道:“若是出自官爐的錢幣,質量上絕沒有問題;問題是出在民間的私爐錢上,這些劣錢連錢上的字樣都模糊不清,簡直隻得一個輪廓。”
李世民旁的長孫無忌歎道:“官爐錢又產生另外的問題,自漢以來,金銀銅鐵鉛汞等礦產,已漸歸官營。但舊朝為了保證有足夠的銖錢流通市麵,同時更要保持質素,故必須大量開礦。楊廣便曾在武陵等十二個縣內開辟二十多個金場,役民達六十萬,死傷無數,隻采得五十多兩黃金,卻是廢地百裏。采礦之官,變成戕民之賊,未見其利,先見其害。”
徐子陵聽得眉頭大皺,他可以肯定寇仲從未想過這方麵的事,隻有像王世充、李世民這類長期管政治民的人會思索到這方麵的問題。這長孫無忌不負智士之名,說出來的話發人深省。他同時留意到突利非常用心聆聽,腦際靈光一閃,頓時體會到突厥人為何隻通過由他控製下的中土人來進行侵略,因為要治理這麽廣闊的一片土地,實非以遊牧起家的民族所能勝任。所以突厥人一方麵掠奪中原的財物子女,另一方麵則支持有作為的義軍。
李世民插嘴道:“現在的所謂新幣,不外是把舊朝的五銖錢熔掉改鑄;而民間的劣幣,則是於在熔掉的五銖錢內加上其他鐵質雜物,於是一文錢可化為幾文錢,在有利可圖下,更禁之不絕。唯一解決的方法,是把天下重歸一統,通過一個強大有力的中央,杜絕此風。像現今的情況,誰都一籌莫展。”
徐子陵聽得心中佩服,若非寇仲是自己兄弟,在任他揀選一人的情況下,怕亦隻有選擇李世民作為未來治理萬民的君主。這想法使他感到很不舒服。李寇兩人無論誰勝誰負,另一方都隻有被殺命運,此事該如何了局?
寇仲還想調侃這一向對他冷若冰霜的龜茲美女幾句,豈知她已翩然去了。伏騫、邢漠飛和兩名吐穀渾美女則朝他迎來,卻不知玲瓏嬌的離開是否為了避開他們。在伏騫引見下,才知兩女較高的芳名莉安,另一叫花娜,均是充滿異國風情,更帶點中土美女罕有的野性和大膽,瞧寇仲時比他看她們的眼光更要肆無忌憚。尤其是花娜,波浪形的栗色秀發就那麽自然寫意的披在肩上,紛紅色的香唇,棕色的美眸,眼角朝上斜傾,配著高隆的顴骨,如絲細眉,溫軟而富彈性的肌膚,加上眉宇間誘人的風情,愈看愈有味道,實不遜色於沈落雁、宋玉致那級數的美女。
寇仲不知兩女和伏騫究竟是什麽關係,避開了兩女充滿挑逗性的目光,向伏騫笑道:“今晚似乎不宜動手呢?”
伏騫目掃全場,最後凝定在李世民、突利、王世充、榮鳳祥那組人處,隨口應道:“要動手什麽地方都可以動手,榮老板該亦不會介意。不過我尚是初次參加你們漢人的盛宴,不想破壞現在那和平熱鬧的氣氛。”
寇仲感到他漫不經意的幾句話,似乎另有暗示,語含玄機,笑道:“所以若在擂台之上,又或戰火連綿之地,王子就可大展所長了。對嗎?”
伏騫微微一笑,岔開道:“李世民旁那個正瞧著你的人是何方神聖?”
寇仲一看苦笑道:“這人叫李靖,乃紅拂女的夫婿。”
伏騫點頭道:“此人確是非凡,難怪可入紅拂女的慧眼,紅拂女為何沒有來呢?”
花娜嬌笑道:“王子何‘勃’直‘則’問他呢?奴家猜他要過來了!”
她的語音不純,“不”和“接”兩字說成“勃”和“則”,卻別有種逗人的味兒。
李靖果然緩緩朝他們走來,步履穩定有力,自有一股逼人而來之勢。
伏騫讚歎道:“此人可作將相之才。”
寇仲愕然道:“王子隻憑看看便知道嗎?那李世民又如何?”
伏騫淡淡地說道:“我最善觀人於微之術。他見我們在談論他,不但沒有絲毫不安之狀,反主動來會,兼且步伐間信心十足,可知乃是果敢有為之士,非是平凡之輩。”
邢漠飛插嘴道:“李世民肯重用的人,該不會差到哪裏去。”
此時李靖來到五人前,施禮道:“李靖見過伏騫王子。”接著望向寇仲道:“可否借一步說幾句話?”
伏騫哈哈笑道:“李兄可否先答本人一個問題呢?”
李靖目不斜視地迎上伏騫銳如利箭的眼神,從容道:“王子請賜問。”
伏騫仰天長笑,登時吸引了大堂內所人的注意,朗聲道:“貴主若幸得天下,會否似楊廣的好大喜功,向西域炫燿示威,擴展國土?”
廳內立時肅靜,連侍候眾客的婢仆都停止走動,隻餘樂音悠悠,可見這幾句話的震懾力。寇仲暗叫厲害,即使突利、王世充也要側耳恭聆,看看李靖如何回答。
這問題本該由李世民親自回答最妥當。但問題是李世民並非太子,若搶著回答,就擺明他要與乃兄李建成爭奪皇位的繼承權。而且這更牽涉到李世民的抱負,李靖答與不答,同樣不妥當,若言詞閃縮的話,隻會令伏騫瞧不起他。伏騫終出招試探。
李靖從容一笑道:“不論誰得天下,也該明白漢胡之別,是在於地域習慣風土之殊,其情實一也。人主者隻患德澤不加,而不必猜忌異類;蓋德澤洽,則四夷可使成一家,猜忌多,骨肉也不免為仇讎。伏王子以為然否?”
這番話連消帶打,眾人聽得由衷讚許。
伏騫再發出一陣笑聲,連叫了三聲“好”,然後壓下聲音向李寇兩人欣然道:“兩位請自便!”
寇仲與李靖繞過酒席,從側門離廳,來到靠廳而築的遊廊石欄處。今早的大雨雖停了,但天氣仍未好轉,星月無光。欄外是個堆有假石山的魚池,池旁遍植牡丹花,卻因大雨而殘落,花瓣浮在池麵,隨水飄**。
李靖沉聲道:“小陵昨夜出城到了哪裏去?”
寇仲很想諷刺他是否派了人十二個時辰監視著城門出入口,但念起終曾做過兄弟,按下性子道:“他有急事去找朋友。”
李靖歎了一口氣道:“唉!為何竟會弄至如此難以收拾的地步?”
寇仲凝望池內遊魚,淡淡地說道:“說得好!昨天我差點給嫂子的紅拂掃掉了小命。”
李靖一震朝他瞧來道:“什麽?”
寇仲聳肩道:“沒有什麽,我不會怪她,這叫愛夫情切嘛!”
李靖無語良久,好一會有點難以啟齒地道:“你們何時返回南方?”
寇仲露出一個苦澀辛酸的表情,隻要想起不幸的素姐,他便感覺到所有的成就,均是虛浮不實,沒有任何可足炫耀之處,滿腹無奈無處訴地說道:“你不要再理素姐的事好嗎?現在我們連怪責你的力氣都消失了。”
李靖色變道:“究竟發生什麽事?你今晚總有點委靡不振的頹唐神態。”
寇仲思前想後,差點要大哭一場,一咬牙揮手便去。
李靖探手抓著他的臂膀,喝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寇仲嗚咽道:“素姐一生最大的錯事,就是認識了我們三個人,夠了嗎?”
甩脫他的掌握,踉蹌入廳。
寇仲剛衝進廳內,迎麵撞上一人,對方一把扯著他道:“正要找你!”
寇仲此刻哪有心情陪人說話,沒好氣地說道:“侯兄有何貴幹?”赫然是“多情公子”侯希白。
追到身後的李靖見他和人說話,歎了一口氣,悵然走開。其他賓客開始入席,隻餘下李世民、王世充等幾組人仍在談笑閑聊。榮鳳祥則和伏騫寒暄,一片歡騰熱鬧的氣氛。雲玉真也來了,與宋魯和柳菁喁喁細語,不知在說什麽。新增的賓客尚有白清兒、鄭淑明和鄭石如。樂隊暫停演奏,鞭炮聲、勸酒和說笑的戲謔聲,少年男女嬉玩的喧叫,不斷從前兩堂和後園裏傳來,比起來內堂的氣氛嚴肅多了。
侯希白把寇仲扯到一角,低聲問道:“子陵兄呢?他為何不來湊熱鬧?我昨天見過妃暄,她說已解決了和氏璧的事。”
寇仲道:“小陵他有事不能來,你究竟有什麽事?”
侯希白的俊目朝已入席並排而坐的董淑妮、榮姣姣瞥了一眼。那一席是設在中央四主席之一,差不多坐滿人,包括王玄應、王玄恕兩兄弟在內,全是年輕一輩,人人搶著向兩女大獻殷勤。但兩女的目光卻不時朝寇仲和侯希白飄來,顯示對他們很有興趣。
侯希白道:“鋒寒兄和子陵兄有向你提過我曾跟蹤陰癸派妖女的事嗎?”
寇仲這才想起徐子陵曾向他說過,勉強振起精神,說道:“怎麽樣?究竟是誰?”
侯希白湊近些許道:“就是那穿雲南蠟染的美人兒。全場隻有她一人穿這種衣服,顯是非常愛出風頭。”
寇仲從來不大留意女孩子穿什麽衣服,純憑直覺判斷她是否好看。皺眉道:“你是對女孩子的專家,我卻是一竅不通,不說那麽深奧行嗎?”
侯希白啞然失笑道:“我不方便指點她出來,因為全場的年輕女子正在對我們虎視眈眈。蠟染的特色是在浸染的過程中因蠟角裂,被染料沿裂隙滲入,遂成千差萬化的冰炸紋,變化自然,毫無定式,色調素雅而變化萬千。”
寇仲發覺董淑妮的彩衣正是那個樣兒,一震道:“你不是說那衣作藍紅間色的刁蠻女吧?”
侯希白喜道:“寇兄果是一點便明,正是此女,絕對錯不了,她是誰?”
寇仲倒吸一口涼氣道:“竟非榮姣姣而是她,真令人意想不到,不過她的輕身功夫確非常好,隻是不知她亦深諳武技而已。”
侯希白催道:“她是誰?”
寇仲苦笑道:“她是王世充的外甥女,但應不會是陰癸派的妖女。”
心忖我還和她有過一段香火緣。此女的高明處是自認輕功了得,而武功平常,而他們則從未懷疑過她的話,因為她實在沒有說謊的理由。
侯希白愕然道:“你敢肯定嗎?”
寇仲道:“若她真是陰癸派的妖女,我和小陵早完蛋哩!還怎能和你在此說話。”
榮鳳祥的笑聲打斷了各人的談話,接著他情意殷勤地招呼眾賓客入席。
礙於現在扮演的角色,徐子陵隻能坐往靠邊的東三席之一去,幸好不是與李靖同台,否則很容易便露出馬腳。他和陳長林分坐於玲瓏嬌左右兩旁,對麵是邢漠飛和那兩位眼睛像會說話的吐穀渾美女,其他經自我介紹後都是坐於主席者的子女或親信等。能與榮鳳祥同席者當然是有分量的人,包括李世民、突利、王薄、宋魯、柳菁、伏騫、歐陽希夷,可風道人和另三位洛陽有頭有臉的人物,卻不見榮鳳祥的夫人。
寇仲被安排與雲玉真、侯希白同席,幸好他和雲玉真間隔著鄭石如,不便說話,否則他說不定會藏不住心中怒火,與她席前反目。白清兒和鄭淑明坐在他對麵,本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但出奇地鄭淑明像當他不存在般,隻和白清兒淺談輕笑。
當各人坐好後,寇仲發覺右旁的席位空了出來,問侍候的小婢,小婢隻說是依管家的吩咐,其他一概不知,令他摸不著頭腦。鄭石如和他敷衍兩句,便向侯希白和雲玉真搭訕,沒再理他,而他亦樂得耳根清淨,遊目四顧。
此時榮鳳祥長身而起,欣然舉杯道:“今天是榮某人五十賤降的日子,難得各位貴賓大駕光臨,其中更不乏遠自千裏而來的好友,令榮某人備受榮寵,謹借一杯水酒,聊表敬謝各位的心意。”
眾人紛紛起立回敬,氣氛登時熱烈起來,恭維與鬥酒之聲不絕於耳。好一會後眾人坐回原位。
榮鳳祥神秘一笑道:“在菜肴上桌前,榮某人先送給各位貴賓一點驚喜,有請尚秀芳小姐。”
眾人一齊嘩然叫好聲中,樂隊起勁地吹奏起來,廳內洋溢著一片歡樂的氣氛。侯希白更是目射奇光,聚精會神地等待這位名妓出場獻藝。
尚秀芳甫一登場,登時令董淑妮、榮姣姣、雲玉真這等一眾美女也失去點顏色。若論容光豔態,眾女是各有特色,頗難判別高下,可是尚秀芳那種別具一格的風韻儀態,卻把諸女比了下去。她顯然比較擅長哀怨纏綿的小調,所以今天演唱歡樂的賀壽歌曲,雖仍是非常出色動聽,寇仲總覺得稍遜於昨天在尚書府中的表演。不過自她開腔後,大廳中幾乎人人聽得如癡如醉,徐子陵和寇仲卻是例外的兩個。他們兩人現在的心情,都對歡悅的調子感到抗拒。
徐子陵乘機從容觀察四桌主席中一眾人等的反應,神情最投入的是侯希白,差點聞歌起舞的樣子。李世民和伏騫雖全神聆聽,卻仍是神態從容冷靜。其他人則形神不一,但都為尚秀芳簡直如天籟仙音的曲藝與優美妙曼的舞姿而動容,突利更是目射奇光,似恨不得骨嘟一聲把這活色生香的紅伶一口吞掉。尚秀芳那對勾魂攝魄的剪水雙瞳,配合著身段表情滴溜溜地轉動,不住朝席上掃去,弄得把持力稍弱的年輕一輩更是神魂顛倒。一曲既罷,立時掌聲如雷,采聲震耳。
餘音仍是縈耳不去之際,榮鳳祥親自離座迎迓,把尚秀芳送至寇仲身旁的空位去,在一眾男士起立歡迎下,榮鳳祥向寇仲打了個曖昧的眼色,笑道:“寇兄弟給老夫好好招呼秀芳大家。”
這麽一說,席上各人均知尚秀芳坐於寇仲之側,非是隨意的安排。
介紹過後,尚秀芳坐下,榮鳳祥離開。鄭石如尚未坐穩便視寇仲如無物般向尚秀芳不停口地讚美她的色藝。侯希白雖含笑瞧著尚秀芳,卻絲毫沒有急色之態,風度極佳。此席不知是否蓄意的安排,占了大半均為女賓,隻有寇仲、鄭石如、侯希白和另兩個洛陽權貴世家的公子哥兒叨陪末席。菜肴此時不斷端上,而由前、中兩堂進來敬酒的人群則川流不息,把宴會的氣氛推上高峰。榮鳳祥酒量極佳,來者不拒,隻間中要席上諸人代喝,代喝得最多的一個當然是他身旁的王世充。徐子陵把所有情景看在眼內,暗忖榮鳳祥不知有意還是無心,竟有點像要灌醉王世充的樣子。不過王世充功力深厚,又是老江湖,自該有他的分寸。
正思索間,玲瓏嬌湊近他道:“你剛才為何對尚秀芳的演唱漫不經心呢?是嫌她唱得不好,還是不愛好樂曲?”
徐子陵呆了一呆,始知她一直在留心自己,有點尷尬地說道:“我隻是比較愛聽情調幽怨的調子。”心中不由憶起石青璿感人至深的簫聲。
玲瓏嬌悠然神往地說道:“崑侖山南月欲斜,牧人向月吹胡笳。胡笳羌笛,聲最悲切,有機會公子定要一聽。”
那邊的尚秀芳終找到和寇仲說話的機會,低聲道:“妾身住在曼清院,假若明天有空,可否找點時間來見見妾身呢?後天秀芳便要到關中去了!”
寇仲想不到她如此大膽,微一點頭,算是答應。然後發覺鄭淑明、白清兒和雲玉真人人緊盯著他們。隻好希望因人多喧鬧,使三女聽不到尚秀芳對他的邀約,那種唯恐人知的心理連他自己都不大明白。
就在此時,門官高唱道:“禁衛統領右武侯大將軍獨孤峰到!”
眾皆愕然。
一身官服的獨孤峰在四名內侍臣的簇擁下,昂然進入大廳,高聲道:“獨孤峰奉皇泰主欽命,特來為榮老板賀壽,並代皇泰主賜贈玉樹。”對王世充他卻視如不見,眼中似是隻得榮鳳祥一人。
在此頒賜時刻,李世民等外人均依例紛紛避往一旁,而所有被楊侗管治的臣下,包括榮鳳祥在內,無不下跪迎接由楊侗恩賜的禮物。隻餘王世充和一眾從人,不知如何是好。要知名義上,王世充仍是奉楊侗為主,甚至兵逼皇宮,也隻是號稱要擒拿元文都和盧達兩個“奸臣”,而非公然謀反。值此與李密對抗的緊急存亡之秋,假若他公開表明真正的立場,勢將名不正言不順,說不定會失去部分洛陽軍民的支持,有害無利。若要廢楊侗,必須先有部署,待時機成熟始可付諸實行,而現在無論如何盤算,都要受此一辱。想到這裏,王世充長身而起,跪伏榮鳳祥之旁。王玄應和王玄恕等隻好照辦。
寇仲等是客卿身份,故隻須避席,並不會令人側目。
獨孤峰大為得意,高呼道:“諸位平身!”
王世充一肚子氣地站起來。寇仲和徐子陵則心叫厲害,沈落雁是看準了他們“示敵以弱”之計,才以這種手段,挫折他們的士氣和銳氣。獨孤峰從內侍手中接過錦盒,送到再跪倒接禮的榮鳳祥手上,儀式告畢。
榮鳳祥手捧錦盒,笑道:“獨孤大人務要留下喝杯水酒。”
獨孤峰顧盼自豪地哈哈笑道:“小弟有皇命在身,不宜久留,各位請了!”不待王世充有任何還擊機會,就那麽傲岸走了。榮鳳祥慌忙相送。
眾人再度入座,王薄忽然發出一陣笑聲,向李世民道:“貴屬尉遲仁兄不是想和老夫玩兩手嗎?何不趁此機會讓老夫領教一下。”
大廳內喧聲立止。誰都想不到王薄會主動挑戰,顯是為尉遲敬德對他的“不敬”非常介懷。
李世民尚未答話,坐於旁席的尉遲敬德霍地立起,抱拳道:“王公請不吝指點後學!”說罷大步走至主席與大堂間的空曠處,神態威猛至極。
眾人對他的豪勇均肅然起敬。要知王薄聲名之盛,尤在李密、杜伏威等人之上,手中“定世鞭”,更被譽為天下第一鞭,故隻是尉遲敬德不畏強敵的膽量,已是非同等閑。
王薄微微一笑,從容離座,朝尉遲敬德走去,欣然道:“今天乃榮兄大喜的日子,所以我們的比試隻是助興性質,點到即止,尉遲仁兄以為如何?”
這番話從他口中悠然道出,益發襯托出他的大家風範和尊崇的身份。
尉遲敬德施禮道:“請前輩手下留情。”
他的答話更是得體。誰都知他隻是禮貌上的客氣話,並非真的怕被對方所傷。卻能對王薄生出很大的心理壓力,明示你勝原是應當,輸了勢將聲名掃地。寇仲特別留意李世民的神情,隻見他仍保持一貫的冷靜,沒有絲毫緊張的情狀,不由心中暗懍。尉遲敬德之所以敢先挑起戰端,當然須李世民點頭才成,而他為何如此針對王薄,其中必有深意。
尉遲敬德虎目如炬,逼視著在十步許外立定的王薄,喝道:“得罪了!”往左腰一抹,長鞭在手。
王薄的目光落在他鞭上,淡淡地說道:“此鞭何名?”
尉遲敬德執著繞了數圈的鞭子的右手往上揚起,鞭子像變魔術似的倏地蹬得筆直、斜上直達王薄頭頂上,朗聲道:“此鞭名歸藏,長兩丈三尺,前輩請不吝賜教。”
他並沒有抖回鞭子,輕輕鬆鬆地像持著一根兩丈多長的黝黑鐵棍,讓人無法相信那本是一條長鞭,隻是這份持恒的內力,已令在座不乏宗師級高手的旁觀者刮目相看。在燈火照射下,映得鞭身滿布吸盤似的突出小圓點,詭異莫名。王薄哈哈笑道:“好鞭!”接著突然迅移,宛如流水行雲般迫近對手,右手中指疾點,攻向尉遲敬德大露的空門,竟沒掣出仗之成名的定世鞭。
變化驀生。本是斜挺半空的歸藏鞭忽地變成在尉遲敬德頂上盤旋數匝的鞭圈,然後移往胸前,一圈接一圈地往王薄攻來的中指迎去,神乎其技至極點。眾人早猜到他鞭法高明,否則怎敢應王薄之挑戰,但仍想不到他那手鞭法如此出神入化,簡直到了隨心所之的大家境界。寇仲忍不住和正朝他瞧來的徐子陵交換個眼色,都看出對方心內的驚異。難怪李靖要勸他們走了。
王薄臉上現出凝重之色,原來他發出的指風,刺進尉遲敬德第一個迎來的鞭圈,竟給鞭圈生出的勁氣削減近半,到透入第四個圈子,指風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以他的老練深沉,也不由駭然而驚,試探到對方功底之深,已到了能與自己抗衡的地步。縱稍有不如,亦所差非遠。這是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事。
王薄大喝一聲,腳踏奇步,倏忽間閃到對手右側,右手猛縮,同時袖內飛出一截白色的影子,以波浪似的怪異路線,點向尉遲敬德的右頸側,迅若靈蛇,且像可隨時改變方向,含蘊著詭毒奇幻,莫可抗禦的霸道威勢。一時勁氣侵逼,寒意大作。這揚名數十年的鞭王,終於亮出他仗之成名的定世鞭。
廳內爆起一陣如雷采聲。
此著確是出人意表,以尉遲敬德之能,亦因這前輩高手的步法、手法和驚人的先天勁氣結合而成的淩厲反攻,一時間找不到硬架之法。連忙側身一閃,歸藏鞭尖梢像長了眼睛般,先往下潛,觸地時再斜標而上,點往王薄小腹處,竟是以攻對攻的狠辣招數。
兩人交手不過兩招,眾人都有看得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王薄冷笑一聲,定世鞭靈蛇般縮回袖內,左手撮指成刀,又狠又準和疾快無倫地下劈在對方攻來的鞭梢處。氣勁交擊,發出如雷的一下悶響。尉遲敬德渾身一震,往後退小半步,雙目威稜四射,長鞭化作萬千鞭影,像驟雨狂風般向王薄罩去,務要強占攻勢,威猛無儔,一點沒有因功力稍遜而被挫。寇仲等無不看得點頭稱許,隻有徐徐進攻,才可克製王薄那種神出鬼沒,教人防不勝防的鞭法。
王薄哈哈一笑,在對手縱橫飛舞的鞭勢中有如珠走玉盤,以行雲流水的身法,細膩玄奧的指招,右手中指連續戳了六、七下,每一指均準確無誤的點中敵鞭。而一指強勝一指,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非是浪得虛名之輩。但尉遲敬德能逼得他全力施展渾身解數,亦足可名動天下。
尉遲敬德又再一聲暴喝,鞭勢再變,右手同時執著鞭把和梢端,功貫鞭身,加上左手把持,登時像揮舞著一根長達丈許的軟鐵棍般,向對手施出一套可剛可柔的奇異棍法招式。王薄心中震駭莫名。他乃鞭法的大行家,無論對方的鞭招如何詭變莫測,他也可在眨眼的功夫內看透對方的後著變化。故交手至此,心中已有勝算,豈知對方竟然會以鞭作棍,其變化已非是鞭法的範疇,登時使他重新摸索,好夢成空。此時他更清楚這年輕的對手才智非凡,絕非可欺之輩。他也被迫作出應變,雙手同出,忽劈忽拍,勁風急疾震耳,以強絕一時的掌勁,應付對手排山倒海的攻擊。榮鳳祥於此時回抵內堂,負手立在大門處觀戰,沒有露出半點驚訝模樣,反似是早知必會如此的神色。
“噗!”王薄一掌重劈在鞭棍上,真勁透棍而入,整根鞭棍竟彎曲起來,尉遲敬德則往後跌退。各人正為他擔心時,王薄的定世鞭竟從左袖飛出,覷準對方咽喉,疾點過去。驚呼聲起。尉遲敬德的鞭梢彈離右手,點在刺來的鞭梢處。交手迄今兩鞭尚是首次交鋒。鞭梢交擊,發出一下清脆激響。
王薄長笑聲中,左袖射出長達丈許一截長鞭,似乎被對手反震力撞得變成一條九彎十曲的長蛇,但波動的幅度大得不合常理;因為以他剛才表現出的功力,該可穩勝尉遲敬德一籌的。反是這年輕高手的歸藏鞭,像是氣勢如虹,回轉繞至,惡龍般往敵手噬去。變化倏生。王薄迅往左移,細如人指的定世鞭以肉眼難以看清楚的高速,作螺旋形的前進,電光石火般一下子把歸藏鞭纏個結實,接著往後疾退,不但避過鞭梢的進擊,還把對方的鞭子拉個筆直。同一時間,另一條定世鞭從袖內鑽出,先溜到地上,再竄往對手,到離敵雙腳五尺許處,有如毒蛇昂首吐舌般,電疾般朝尉遲敬德小腹戳去。那種把細軟長鞭控製得像活了過來、隨心所欲的境界,確讓人歎為觀止。
這次連李世民都臉色微變。王薄功力之高,實力之強,確是名不虛傳。尉遲敬德卻是夷然不懼,閃電橫移後仰,借著兩鞭纏拉的力度,就以王薄為中心,陀螺般轉了半個大圈,接著竟往王薄疾衝過去。糾纏的兩鞭立時生起不斷擴大的波浪紋樣。
王薄冷哼一聲。他已借鞭子向對方攻出十多重內勁,震得敵人血氣翻騰,但尉遲敬德脈力之強,亦出他意料之外,使他心中萌生殺機。假以時日,終有一天尉遲敬德會超越他,成為新一代的鞭王。
右定世鞭縮回袖內。王薄坐馬沉腰,定世鞭再次抖直,氣貫鞭梢,立時把尉敬德硬“推”回去。正要催勁施展殺手時,尉遲敬德的歸藏鞭隨著急退的步勢,倏地與他的鞭子分離,變回十多個鞭圈握在手上,人剛好退到榮鳳祥之旁。拱手施禮道:“王公的鞭法確是獨步江湖,天下無出其右。敬德今晚獲益匪淺,他日有成,實拜王公之賜。”
王薄暗叫可惜,表麵隻有裝出豁達大度的模樣,鞭收袖內,嗬嗬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王某老啦!”
采聲雷動中,榮鳳祥擺出主人家的身份,殷勤侍侯兩人歸席。侯希白卻於此時到了外麵的園子去。
此時榮姣姣、董淑妮等一眾年輕小輩擁到榮鳳祥那席處,向壽星公敬酒,歡騰熱烈的氣氛,代替了早先的鞭風掌影。
輪番敬酒後榮鳳祥在一眾小輩的簇擁下,往前兩堂應酬去了。
鄭石如仍隔著寇仲向尚秀芳表現他的才情,不過他確是博學多才,從講唱文學如變文、經文、詞文、詩、書、賦等到樂舞、百戲、酒令伎藝,以至乎曲詞的創作,傳奇的興起,敘事詩的發展,隨手拈來,均說得生動入微而有見地。寇仲雖對他心存敵意,知他與陰癸派有密切的關係,亦不得不承認他在這方麵的識見可穩作白老夫子的師公,即是他寇仲太師公的級數。更令他驚異的是尚秀芳在對答上一點不遜色於對方,顯示出她在各方麵的識見均不下於“河南狂士”鄭石如,又有意無意把問題帶出,讓席上各仕女參加討論,令座上氣氛更為熾烈。
寇仲卻半句話都插不上口。
他特別留意白清兒的反應,發覺她對鄭石如向尚秀芳的殷勤討好不但沒有妒忌,還不時助上一臂之力,使寇仲對他兩人間的關係更感撲朔迷離。鄭淑明和雲玉真較少發言,隻是不時拿俏目來瞧寇仲,看得他頗為不自在。
此時尚秀芳身旁一位叫淩偉的年輕公子,正暢論當時開始流行的“綺羅人物畫”。此子是北方米行社邑長淩謀的公子,他的老爹與榮鳳祥同席,由此可見其地位身份。
行業性的結社,是商業發展的產品,同行業者多結成社邑、義邑、義社等自發性的民間組織,借以壯大聲勢和影響力。同時厘定統一價錢,避免惡性競爭。像米、絹、帛、鹽這類大社邑,組織更為嚴密,入社有一定的資格審定和手續,而一經入社,往往不許輕易退社,甚至有父死子繼的規定。能當上社長邑長者,除了出色當行外,還要在黑白兩道吃得開,人緣夠廣。沒有這些社邑的支持,任何政權都難以站穩,像榮鳳祥便是北方賭業的社長,連洛陽幫都要找他出來代上官龍做老大,可見他德望之高。
隻聽淩偉道:“前代仕女圖,多為烈女或孝女,寓有教誡之意。現今仕女的繪畫卻不拘一格,遊春、搗練、攬照、憑欄、下棋,甚至出浴都可入畫。小弟曾慕西蜀“川樣美人”之名,親往搜羅,喜得三畫,無不畫功精細,所采“琴絲描”法,細勁有力,溫軟動人,使畫中美女呼之欲出。秀芳小姐若明天有空,能到在下寒舍鑒賞,在下必倒屣相迎。”
寇仲心中暗笑,看來鄭石如遇上另一個公開追求者了。這米行大豪之子生得儀容俊偉,風度翩翩,談吐不俗。雖不及侯希白那級數,卻是同一類型能輕易討得女性歡心的男子。
不知是否因約了寇仲,尚秀芳對他的邀請毫不動心,黛眉輕蹙地“唉喲”一聲道:“淩公子真個客氣和賞臉,不過要待我下回到洛陽才行哩!”
鄭石如不待淩偉有機會再下水磨功夫,笑道:“寇兄對“綺羅人物”畫又有什麽高見呢?”
眾人的目光集中到寇仲身上,皆因自開始談文論藝後,他便像變了個啞巴般,沒作半聲。
寇仲心內連鄭石如的祖宗十八代都罵齊,心中此時隻能想起侯希白筆下的扇麵美女,卻擺出從容不迫的神態,微笑道:“我對書畫是門外漢,哪會有什麽卓論高見。隻知好的畫下筆必須像用刀般力求準確,不多一分,不少半毫,筆到像成,刻畫入微,此番管見,諒要貽笑方家呢!”
尚秀芳動容道:“寇公子說這番話時,既透露出一種深刻的感情,又是見解獨特,豈是外行人的話。”
寇仲尚未來得及沾沾自喜,白清兒抿嘴一笑,嬌聲嗲氣地說道:“原來寇公子是鑒畫的大家,不知寇公子對用色方麵有什麽高見?”
寇仲心知肚明她是要助鄭石如一臂之力,好讓自己在尚秀芳麵前出醜。而他卻連色彩用什麽材料製成或在繪畫能起什麽作用,都一無所知。最糟的是他唯一認識的隻出自侯希白妙手繪成的美人畫,卻全是水墨作品,沒有半點色彩,簡直評無可評,說無可說。
幸好若論急才,他卻是一等一的高手,硬架不行,便來一招卸訣,故意肅容道:“隻聽清兒夫人這番話,便知夫人乃丹青高手,不知小弟有否猜錯?”
白清兒微一愕然,哪想得到寇仲不但曾到過她的畫室,還曾偷偷躲進她放畫紙的大櫃去,好一會才大惑不解道:“妾身確曾習畫,卻非什麽高手,寇公子是憑哪一方麵作出如此猜測?”
寇仲見鄭淑明瞪大烏溜溜的眼睛瞧著自己,心中好笑。先向尚秀芳和雲玉真各贈一個燦爛的笑容,好整以暇地說道:“這道理簡單非常,就像愛好劍術的人,才會對如何用劍的訣竅生出興趣。坦白說,我對什麽娘!不是什麽娘,而是對繪畫隻止於欣賞而已。愚見以為,無須用色而生出色彩繽紛效果的畫才是畫道最高的意境,不信的話可請侯兄把他的折扇打開來看看。一說曹操,曹操就來了。”
眾人循他目光瞧去,果見侯希白瀟灑的身形映入眼簾。
玲瓏嬌返回座位,湊近徐子陵低聲道:“王公有話,待會榮老板敬酒回來時,我們立即離開。”
徐子陵點頭表示知道,又把此事轉告另一邊的陳長林。
對麵的邢漠飛正對他用神打量,此時微笑道:“為何小弟總覺秦兄有點兒眼熟?是否在哪裏曾碰過麵?”
徐子陵現在用的化名是秦節原,雖是隨手拈來的名字,卻以師妃暄的秦川為姓,事後想起也有些異樣的感覺。
兩位吐穀渾美女莉安和花娜兩對大眼睛亦不住朝他瞧來,看來是他那百中無一的英偉身型,即使欠上張俊臉,也可令這對異族美女生出興趣。
徐子陵如前運功改變嗓子,以微笑回報道:“說不定曾在某處街頭與邢兄碰過頭吧,那時尚未相識,所以現在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邢漠飛哈哈笑道:“秦兄之言隱含深理,可見絕非平凡之輩。偏是小弟從未聽過秦兄大名,此事確是奇怪。”
玲瓏嬌冷冷道:“中原地大人多,邢兄尚是初抵中原,未聽過秦兄弟之名何奇怪之有?”
邢漠飛並沒有因她的針鋒相對露出不悅神色,從容道:“小弟來此之前,曾下過一番苦功,自問對中土各派名家高人所知頗詳,所以對秦兄生出好奇之心吧。隻不知秦兄是屬何派的高人?”
徐子陵淡淡地說道:“請恕小弟要賣個關子。此乃尚書大人的吩咐,請邢兄見諒。”邢漠飛點頭一笑,不再追問。
“什!”
侯希白的折扇張開少許,露出一位躍然於扇上的美女圖像,氣清蘭麝馥,膚潤玉肌豐,雖隻是水墨之作,但果如寇仲所言,不著半點顏色而自具五彩之豔。最難得是把美女那“身輕委回雪,羅薄透凝脂”的驚人美態,表現得淋漓盡致,又恰到好處。
尚秀芳“啊”的一聲愕然道:“侯公子何時將妾身寫到扇上去?秀芳蒲柳之姿,怕會汙了公子的寶扇。”
誰都從尚秀芳的神情看出她被侯希白的畫藝深深打動,而事實上席上男女亦無不為侯希白妙絕天下的畫筆動容。
雲玉真秀眸射出妒嫉的神色,但又無可奈何,打開始她便清楚侯希白這種到處“留情”的性情。
包括鄭淑明和白清兒在內,各女都豔羨難禁。獨是寇仲則有解脫出來的感覺。遠是李秀寧,近則宋玉致,先後兩次發生在不同時空的感情打擊,加上曾與他有肉體關係的雲玉真和董淑妮,都在暗中算他害他,使得他對於所謂愛情心淡之極。故國色天香的尚秀芳雖似是對他青睞有加,他卻提不起任何興趣,反覺得是不必要的煩惱。倘尚秀芳把目標轉到侯希白身上,他隻會高興而不會妒忌失落。
鄭石如卻因橫裏殺出這麽強勁的對手,一時慌了手腳,招架乏力。
侯希白收起折扇,輕吟道:“粉胸繡臆誰家女,香撥星星共春語。芳姑娘有傾國傾城之色,顛倒眾生之藝,希白拜服。”
此人文采風流,措詞優雅,誰個女子不為之心動。
寇仲哈哈笑道:“小弟對綺羅畫的認識,就是從侯兄扇上活色生香的美人而來。現在有侯兄在,各位不用再聽小弟的胡謅哩!”
尚秀芳白他一眼,心中奇怪,暗忖難道此人心胸廣闊至全不會妒忌的境界。她走遍大江南北,見慣眾生之相。像寇仲這類有資格向她追求的男子,在她麵前總是力求表現,設法壓倒其他對手,像孔雀開屏般以博得她的垂注。隻有寇仲這特別的人是反其道而行,大力表揚其他人。想到這裏,侯希白予她的震撼,不由減弱幾分。
此時宋魯駕臨,和眾人打個招呼,向寇仲道:“來!我想和你說兩句話。”
寇仲賠罪後,隨他步出側門外的半廊處。
陣陣喧鬧聲,從前兩堂的方向傳來。宋魯憑欄而立,凝望魚池,沉聲道:“你是否開罪了致致?”
寇仲苦笑道:“她可是走了哩?”
宋魯點頭道:“她連我的話都不聽,就那麽走了。”
寇仲深深歎氣,說不出話來。
完了!他和宋玉致是徹底完了,再沒有挽回的希望。卻不能怪任何人,隻能怪自己。
宋魯忽然道:“你有什麽打算?”
寇仲頹然道:“魯叔指的是哪方麵呢?”
宋魯歎道:“我也有點弄不清楚,其實哪方麵都行。我隻想知道你心中究竟有什麽計劃。剛才在席上,表麵上各人都客客氣氣,其實敵意甚濃,話裏有話。”接著目光移到他臉上,沉聲道:“你要小心王薄,適才他向王世充多次暗示你是個很有野心的人,手段卑劣。”
寇仲苦笑無言。一旦卷入爭霸天下的洪流去,千種萬樣的煩惱危險亦隨之而來,讓人防不勝防。
宋魯低聲道:“你對起出楊公寶藏,究竟有多少成把握?照我看李世民對此正虎視眈眈,絕不容許你成功,免得破壞了目前對他有利的形勢。”
寇仲隻好道:“這仍是未知之數。唉!玉致走時,有說過些什麽呢?”
宋魯道:“你該清楚她的性格,什麽事都隻會藏在心內。她的事不必放在心上,說不定遲些她下了氣,會回心轉意。”跟著拍拍他肩頭道:“放手去幹吧!我會為你說好話的。幸好你是南方人,大家比較親近一點。”
寇仲愕然道:“魯叔的意思是……”
宋魯目光落在魚池旁的一叢牡丹花上,冷哼道:“北方“虜姓”諸族,一直力圖摧折我們南方血統和文化純正的士族。楊堅之輩,雖爭習南風,意圖恢複我漢族王朝的正統,骨子裏還不是胡人嗎?假若你能以南人統治北方,我們宋家定會大力支持,你明白嗎?”
寇仲精神大振道:“明白了!”
堂內人聲喧沸。榮鳳祥終於應酬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