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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雙龍傳·第七冊 第一章 浴血都城

李世民負手從破洞悠然步出,微笑道:“隻要子陵兄能在此小留一個時辰,李世民保證讓子陵兄能安然無損的離開。”

徐子陵朝正不斷運勁用力扯鞭的尉遲敬德瞥了一眼,淡然道:“世民兄不要騙我,若不是你答應王世充保證能將小弟收拾,王世充豈敢貿然對付寇仲,他不怕以後睡難安寢嗎?”

長孫無忌等無不露出訝色,感到有重新評估徐子陵才智的必要。

徐子陵這猜測顯示出他對人性有深刻的體會和認識。現在天下誰不知寇仲和徐子陵乃生死之交,若幹掉其中一個,不遭另一個報複才怪。留有這種可怕的敵人,任何人以後都難望能一覺安眠。尉遲敬德心中還多了另一番奇異的感覺。徐子陵瞥向他的那一眼,清澈如神,似乎能將他裏裏外外一覽無遺,盡悉他的虛實,讓他難受得直想噴血,手勁登時減弱三分。

李世民苦笑道:“子陵兄太了解王世充了!不過我李世民卻另有自己的處事方法,不會為任何人所左右。”

徐子陵灑然笑道:“世民兄若不肯回答剛才的問題,小弟便要硬闖突圍。”

李世民雙目射出傷感的神色,搖頭道:“除了虛彥兄外,尚有小弟的二叔,子陵兄該知寇仲再無生還的機會。不如就此收手,我可安排讓你領回寇兄的遺體。”

李世民的二叔就是李閥內出類拔萃的高手李神通。

徐子陵仰首望天,盯著剛升上東方空際的半闕明月,語氣冷靜得像不含半絲人世間的感情,沉聲說道:“我要動手哩!”

李世民一對虎目湧出熱淚,轉身掉頭便走,暗然叫道:“子陵兄得罪了!”

這句話等於頒下要把徐子陵處死的命令,登時燃著了醞釀積聚至巔峰的戰火。

寇仲疾如狂風,貼牆滑去,既免去了右方來的攻擊,又使牆上的箭手無從瞄射。最令截擊者頭痛的是他遇上強敵時遊魚般滑上牆壁,避過硬撼,敵弱時便全力施展殺招。在短短十多丈的距離,他固是多處負傷,敵人也給他宰掉數十個,戰況激烈紛亂。

剛劈飛了兩名擋路的敵人,左後側鋒銳疾至,寇仲來不及拿眼去瞧,左足佇地,虎軀疾旋,井中月快逾閃電般劈出,格開偷襲者的長矛。一個照麵下,寇仲認出對手乃王世充親衛裏的一名領軍偏將,還曾幾度交談和並肩作戰。此時對方現出一絲無奈的苦笑,抽矛後退,寇仲本要連珠而發的寶刀不由硬收回來,心中一陣感觸下,三支長槍疾刺而至。

寇仲一個空翻騰身而起。隻見東太陽門已在不到十丈之處,可是樓門處滿布敵人,用的均是利於長攻的矛、槍、戟等最不利他想貼身攻堅的重型武器。而左方有一批大約百多人的生力軍,正朝他圍過來,左盾右劍,隊形整齊,若給截上,定是死路一條。

寇仲心中大懍。敵人顯已從混亂中恢複過來,重新組織攻勢,且看穿他要硬闖東太陽門,故在該處布下主力,要他插翼難飛。四支長矛像四道閃電般脫手往他射來。右腳撐牆,寇仲改變方向,投進一堆敵人叢中,身刀合一,多個敵人立時仰跌側倒,給他衝出圍困。此著雖出乎敵人料外,但由於四處都是敵兵,使他隻能從一個重圍闖到另一個重圍裏,但離東太陽門的距離卻縮短至六丈。

一人倏地以左手盾護著身體,右手劍迎頭劈至,勢道十足,勁風撲麵。

寇仲哈哈笑道:“宋將軍你好!”

來敵正是宋蒙秋。四周的敵人配合宋蒙秋的攻勢,浪潮般卷過來。

宋蒙秋大喝道:“若立即棄刀投降,我保證可讓寇兄全屍而死。”

寇仲冷笑道:“宋將軍如此照顧小弟嗎?”“當!”寇仲迅閃一下,避過對方劍勢,肩頭撞在左側敵人胸口處,那人骨折噴血後跌,他已振腕一刀劈在宋蒙秋精鋼打製的盾牌上,發出震懾全場的一聲巨響。

矛尖刺到後肩胛,寇仲身子一晃,長矛被震得滑了開去,隻能留下一道血痕。宋蒙秋卻吃足苦頭。寇仲這一刀乃全力施為,暗含旋勁,猛若迅雷,勁道強絕,以宋蒙秋的功力,亦被刀勢硬劈得遠跌近丈,撞得己方之人左仆右跌,就像有心為寇仲開路的樣子。宋蒙秋整條左臂和半邊身子都麻木起來,而尚未來得及催動血氣,寇仲如影隨形地貼身追來,井中月殺氣狂潮怒濤般卷至。宋蒙秋大叫不好,寇仲這一刀巧妙至極點,令他隻有一個選擇,忙舉劍格擋。螺旋勁如巨浪狂潮般卷轉而來,宋蒙秋痛哼一聲,像傀儡般被寇仲擺布得朝東太陽門的方向蹌踉連退十多步,再為寇仲開出一條通行之道。寇仲身後的百多名劍盾手雖拚命追來,始終落後了幾步。四、五支長矛從宋蒙秋左右刺出,希冀能阻止寇仲繼續以宋蒙秋為主要目標發動猛攻。

寇仲知這是生死關頭,隻要再把宋蒙秋劈得倒退十多步,便可搶進深達八丈的門道去。寇仲仰天長嘯,運盡餘力使真氣行遍四肢百骸,再滿貫刀上,井中月立時湧出森寒淩厲的殺氣,擋路者但覺森冷的刀氣撲麵湧來,全身如入冰窖,呼吸艱困。刀風呼嘯,勁厲刺耳。宋蒙秋趁此緩衝之機,橫移避開。數聲沉啞的響聲後,擋路的數名矛手無一幸免矛折人傷地東倒西歪。寇仲亦因真元損耗極巨,把心一橫,騰空一個筋鬥,避過四方八麵攻來的重兵器,投往東太陽門去。十多處傷口同時灑出鮮血,觸目驚心。

徐子陵把寇仲的安危和自己的生死全排出腦海心湖之外,靈台空澈澄明,沒有半絲雜念。他一絲不漏地清楚把握到敵人進攻的路線、角度和先後。這五名天策府上將級的高手確不愧是實戰經驗豐富的老江湖,不動時已能封死所有逃路,動手後更是配合得天衣無縫。最厲害是史萬寶的矛和劉德威的棍,分別從前、後、兩方攻來,抵達的時間分秒不差,就算他雙手同出,也隻能擋著對方兩件兵器。最糟是他的左足踝給尉遲敬德的長鞭纏得正緊,使他無法作大幅度的移位或閃避。更要命的是長孫無忌的玉簫稍慢兩人一線,使他知道縱能擋避兩人全力的第一波攻勢,仍要應付長孫全力出手的另一擊。挺刀立於後方兩丈許處的龐玉亦予他極大的威脅,令他深切顧忌,須稍留餘力以應付他的狙擊。這五個高手任何一人都有與他單獨硬拚之力,合起來其殺傷的威力更以倍數提升,在正常的情況下,隻要一個照麵便可將他重創,而他根本沒有還擊的機會。何處才可找到敵人聯手的破綻,那遁去的“一”呢?如此攻勢,實難拆解,情勢危殆險惡。

驀地徐子陵狂喝一聲,全身勁力送往左足踝,再沿鞭身往尉遲敬德攻去。尉遲敬德隻覺一股強大無匹的螺旋異勁攻入手內,大駭下忙全力相抗。豈知對方的螺旋功忽地以反方向回旋而去,由衝擊變成拉扯的力道。尉遲敬德也是了得,硬坐腰馬,反扯歸藏鞭。此時史萬寶的矛、劉威德的棍,同時擊至。

徐子陵哈哈一笑,像被狂風吹起的棉絮般以肉眼難察的高速,脫出敵人的圍攻,疾如風火般往尉遲敬德撞去,敵人鞭子拉扯之力,反為他提供了閃避的助力,隻有史萬寶的矛在他左肩處劃出一道衣裂肉綻的血痕。尉遲敬德手上一輕,給己身勁力反撞過來,以他深厚的功力亦難受得差點要吐血,一個踉蹌,隨著波浪紋不斷增大的歸藏鞭,險些跌坐地上。伺機一旁的龐玉和長孫無忌看得最是清楚,都驚駭欲絕。要知徐子陵能辦到這種本屬沒有可能的事,必須體內真氣在眨眼的功夫內轉換了多次才成,至此方深悉《長生訣》秘功的厲害。兩人大喝一聲,劍簫同時出手。

更駭人的事發生了。

“鏘!”寇仲一刀劈在一枝往他刺來的長戟處,借力斜掠而上,直登東太陽門的門樓處。敵人哪想得到他取難舍易,均有措手不及的感覺。十多枝專防敵人攻城,長達三丈的拒鉤往他揮至。

寇仲心中大定,剛才他衝天而起的力道大半是借來的,本身仍留有餘力,忙急換真氣,生出新力,一個空翻避過拒鉤,越過城牆達兩丈有多,再斜掠往城樓靠皇宮的城牆邊緣去。從這角度往西北望去,可見到皇宮內城的城牆和位於內宮城東南角的永泰、泰和、興教三門。果然不出他所料,三門都沒有特別加派人手把守,所以隻要他速度稍快,可在被敵人截上之前躲進皇宮去,再設法逃命。

牆上亂成一團。寇仲連人帶刀硬往舉矛挺槍迎來的敵陣投去,狂喝道:“擋我者死!”井中月灑出大片刀光,蓋頂壓下,籠罩範圍之廣,勁氣之強,實屬他出道以來最厲害之作。拚死之下,他把功力發揮至極點。敵人東倒西翻下,他已踏足牆頭。

此時他離牆頭向西的邊緣隻有兩丈許遠,成功在望,鬥誌激昂,哪敢怠慢,趁著敵人陣腳大亂,井中月風卷雷奔地朝牆沿殺去,登時血光四濺,擋前的兩人同時胸口中刀,直入心髒要害,往後便倒。

寇仲踏著敵人屍身,以遊魚般的滑溜身法,每一出刀,必有人應刀倒地,中刀者必當場氣絕身亡,隻有死者,沒有傷者。

內氣不住流轉,舊力剛消,新力又生。四周的敵人見他如此威勢,心膽俱寒,紛紛退避。寇仲亦多添了幾處傷口,不過他這時殺得性起,將井中月發揮得淋漓盡致,激昂奔**,有不可一世之概。

忽然前方空曠無人,原來終抵達城樓邊緣。寇仲轉過身來,井中月旋起一匝,七、八枝槍矛應刀折斷。眾人駭然退後。寇仲哈哈笑道:“老子去也!”一個倒翻,往後躍去。

就在此刻,兩股氣勢渾凝,強猛無儔的鋒銳之氣,分由下方往他射來。寇仲心中大駭,知道終遇上能致他於死地的高手,且有兩個之多。破風聲同時在後方響起,六、七枝鋼矛從城牆上疾矢般往他後背擲去。

歸藏鞭竟又扯個筆直。一股狂猛的拉扯力,以尉遲敬德馬步之穩,亦要給徐子陵扯得衝前兩步,才收住勢子。龐玉的劍,長孫無忌的筆,同時擊空。

這應是不可能的。徐子陵明明是朝尉遲敬德疾衝過去,擺出要全力進攻他的情勢,豈知在離對手半丈許時,竟凝定了一下,接著往反方向後退,拉直鞭子。這種真氣的急劇轉換,原可令任何高手的奇經八脈亂成一團,動輒走火入魔,但徐子陵卻若無其事般辦到了。

徐子陵腳踝的一截歸藏鞭寸寸碎裂,大笑道:“上策府高手果是不凡,我徐子陵領教了!”

隻見他淩空飛退,越過牆頭,沒在遠方暗黑裏。

眾人呆在當場,麵麵相覷。誰想得到徐子陵能憑著表麵看來使他盡處下風的一條鞭子,作為遁去的憑借,大耍戲法,把眾人玩弄於股掌之上。他們雖對徐子陵評價甚高,但到真正交手,始體會到他的真正造詣。

寇仲隻瞥一眼,進一步肯定了自己難以力敵的想法。

從這城門處衝天截擊上他的兩個人,穿的隻是親兵的武服,卻戴上遮蓋了上半臉龐的頭盔,擺明是不願讓人認出他們的廬山真貌。

左下方的男子手中長劍化作無數炫人眼目的芒點,反映著遠近火把風燈的光芒,使人難以看清他的身形,但寇仲卻清楚無誤感到他是曾和自己交過手的“影子刺客”楊虛彥。

此人實是用劍的奇才,其火候功力均達到了宗師級的級數,且劍法另辟蹊徑,隻是他一人,寇仲便沒有取勝的把握。

另一人手持奇形兵器,形狀似戈非戈,似戟非戟,就像戈和戟合生的錯體兒子,但觀其霸道的攻勢,武功絕差不了楊虛彥多少。

寇仲心中喚娘時,牆頭守軍擲來的七枝長矛,刺背而至。

寇仲一聲大笑道:“虛彥兄別來無恙!”

身子在淩空中左右急速地晃了幾下,五枝長矛分別從他左右上三方貼身而過,但其中兩枝竟給他夾在腋下,猛烈的力道,助他改變了下墜的勢子,改為越空而前,直往皇宮永泰門的方向投去。以楊虛彥和李神通之能,也隻能撲了個空。

高手相爭,爭的就是這分秒之差,到他兩人運氣落回地上,寇仲早沒入皇宮。一時間大批追兵隨之擁入永泰門去,亂成一片,反令兩人行動不便,坐失良機。

徐子陵換過另一身衣服,又買了把鋼刀,戴上麵具,扮成曾被“河南狂士”鄭石如錯認為前輩凶邪“霸刀”嶽山的樣子,施施然到天街一間約定的酒館,等待寇仲。

他有信心寇仲必能保命逃生前來見他。

假如他死了,他會不擇手段刺殺王世充和李世民來為他報仇,然後南下接回素素母子,將她們托付翟嬌,再孤身去找宇文化及算賬。既要爭天下,不是你殺我便是我殺你,誰都沒什麽好怨的。

忽然間,徐子陵生出一種豁了出去,什麽都不放在心頭的情懷。生也如是,死也如是,有什麽好擔心的。要發生的也該發生了。

此時有兩個江湖人物步入店來,瞥見獨坐一隅的徐子陵,先是愕然,接著臉色大變,退了出去。

徐子陵看在眼內,心中大惑不解。要知嶽山數十年沒有踏足江湖,除非是當年的同輩高手,否則理該沒有人認識他,為何隨便闖來的兩個漢子,年紀又不過三十,一眼認得出“他”來呢?再想深一層,登時恍然。嶽山抵洛陽的消息必已從鄭石如口中散播開去,又或告知此地某一幫會或有勢力的人士,那人於是傳令手下留意這麽一號人物,才有剛才的情況出現。

現在連王世充和李世民都成了死敵,哪還會把其他人放在心上。他隻想喝酒。

若寇仲真的被害,會對他造成怎樣的打擊?人死了是否就煙消雲散,了無痕跡,還是會再次投胎為人。

寇仲熟悉的足音由遠而近。徐子陵抬頭瞧去,映入眼簾的卻是個身穿便服的禁衛軍。

寇仲步履不穩地在他身旁頹然坐下,麵具的遮蓋令徐子陵瞧不見他的臉色,但當然知他受了重傷。

喝了一口酒後,寇仲狠狠道:“王世充那天殺的家夥,竟聯同李小子來對付我,差點就讓他給要了老命,幸好我有改頭換身的妙著,否則你以後都見不到我了,除非肯到地府去探我。”

徐子陵從台底探手過去,抓著他的手,真氣源源輸送,淡然道:“剛才有人認出我是“霸刀”嶽山,所以這裏不宜久留,還要設法撇下任何想追蹤我們的人。”

寇仲愕然道:“嶽山?”

徐子陵聳肩道:“有什麽好稀奇的。”接著皺眉道:“你的傷勢很重,沒有一晚的時間,休想痊愈,但那隻是指內傷而言,外傷怕要多兩天。”

寇仲得意洋洋地說道:“我之所以能脫身,全賴楊虛彥這小子想趁我力竭時來占便宜,加上我帶著王世充的人從皇城遊往宮城,兜兜轉轉,跑足幾裏路。最好笑是當我闖到後宮時大喊王世充要殺楊侗,整座皇宮登時亂成一片,我乘機與一個友善兼好心腸的禁衛交換衣服,溜了出來!哎喲!”

徐子陵沒好氣道:“你不要開心得那麽早,虛先生呢?”

寇仲低聲道:“我們走!此仇不報非君子,山人自有妙計。”

這晚的洛陽城出奇地寧靜。王世充並沒有派人搜索他們,誰都知道這不會有任何收獲。

兩人躲到那可俯視天津橋的鍾樓上,徐子陵一邊助寇仲行氣療傷,一邊向他說出被李世民布局圍攻和脫身的經過。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李小子真辣,奇怪?李小子不要李靖出手合情合理,但為何紅拂女沒派上份兒呢?”

徐子陵哂道:“你少為這種事傷神吧!現在怎樣救回虛行之?最糟的是我們根本不知他是生是死,情況如何?我現在隻想趕快離開。”

寇仲閉上眼睛,默默地承受著徐子陵輸入體內的真氣,好一會睜眼道:“王世充最需要的是一個像小弟般傑出的軍師和謀臣,而虛行之正好符合他這需求。虛行之這人武功雖不怎樣,才智卻絕不會在我們之下,他總有辦法令王世充相信他和我們沒有什麽密切關係,而事實上也的確沒有,所以他理該安然無恙。”

旋即又歎氣道:“假設我的敵人隻是王世充,我便不用那麽擔心,但多了個李小子,則是另一回事。”

徐子陵說道:“你剛才不是說另有妙計嗎?”

寇仲點頭道:“明天我先去看看虛行之有沒有留下任何訊息,再設法聯絡上宋金剛留在洛陽的人,摸清楚些洛陽的情況。唉!忽然由前呼後擁變得舉目無親,真使人難受。”

徐子陵心中一動,暗忖自己亦可找劉黑闥留在這裏的清秀美女邱彤彤探問消息。

寇仲苦思道:“現在各方麵形勢都是那麽緊急,為何李小子仍能在東都磋磨這麽多天,其中定有我們猜測不破的道理。”

徐子陵低聲道:“省點精神吧!其他一切天亮後再想好了!”

翌晨兩人分頭行事。

洛陽一切如舊,隻是比以前更興旺。

徐子陵戴上了從未用過的麵具,扮成窮酸儒生的樣子,駕輕就熟地往彤彤找。到了那鋪子時,他才恢複本來麵目,徑自入鋪,片刻後他與彤彤在鋪子後院的房子見麵,後者正收拾行裝,顯然準備離開。

彤彤見他來訪,大喜道:“我還在為兩位大爺擔心呢,見到徐爺安然無恙,回去也好向劉爺交代。”

坐好後,徐子陵問道:“彤彤姑娘要走了嗎?”

彤彤點頭道:“現在形勢吃緊,夏王已定下進攻徐圓朗的大計,下一個輪到宇文化及,否則一旦李軍突出關西,我們便悔之已晚。”

徐子陵點頭同意。

兵家爭勝,分秒必爭。現在李密大敗,使整個形勢改變過來。在中原關內外的三股最大勢力,都各自有其難題和急待解決的事。李淵尚有薛舉父子的後顧之憂,又有虎視眈眈、伺機欲動的劉武周。王世充則要擴大戰果,盡收李密的敗軍和領土,把李密趕盡殺絕,連根拔起。所以竇建德必須趁此良機,廓清所有阻他南下的敵人,徐圓朗首當其衝,接著是自己的大仇人宇文化及。一時間,王世充反成了爭戰的核心,誰能取得洛陽,誰可以控製北方的河道交通,那時順流南下,誰能抵擋。

彤彤神色凝重地道:“據我探來的秘密消息,三天前李世民的得力手下李靖夫婦,起程前赴河陽,看來不會是什麽好事。”

徐子陵心中劇震,色變道:“李世民是要把李密收為己有,向他招降。”

彤彤皺眉道:“李密豈是肯甘為人下的人?”

徐子陵想起寇仲對李世民的評語,沉聲答道:“小不忍,則亂大謀。現在天下雖大,李密卻是無處可藏,沒路可逃,若李世民能予他棲身之所,避過這一陣風頭火勢,怎都該勝過一敗塗地的結局。”

彤彤仍是不解,說道:“李世民如若傳聞所說的智勇雙全,應知招納李密隻是養虎為患。”

徐子陵點頭道:“你的話不無道理。但我卻有深一層想法,李世民這手段主要是做給其他人看的。擺明即使像李密這種一方梟雄的霸主,他也有迎納的心胸氣魄,順我者昌,這或者可令他少打很多場仗。”

彤彤嬌軀微顫,美目射出崇慕神色,低聲道:“彤彤服了!徐爺對李世民認識的深刻,就像能把他看穿看透的樣子,實情定是這樣,而這亦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徐子陵苦笑道:“李世民可能是當今世上最懂用手段的人,能人所不能,為人所不為。現在我也要為寇仲擔心哩!辛辛苦苦擊敗李密,卻被李小子一聲謝也沒有地把最大成果接收過去。”

彤彤說道:“現在風聲很緊,王世充立穩陣腳後,開始逼各路人馬撤離東都,這是我們要撤走的另外一個原因。”

徐子陵問道:“伏騫、突利和王薄等人是否仍在洛陽?”

彤彤說道:“伏騫的情況我不清楚,但突利和王薄均已先後離城,目前行蹤不明。唉!邙山之役,把整個局勢全扭轉了,現在誰都不知下一刻會出現什麽變化。隻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寇爺和徐爺在江湖上的聲望暴漲數倍,誰都不敢再對你們掉以輕心。”

徐子陵對自己是否比以前更有名氣威望怎會關心,再問道:“有沒有晁公錯又或陰癸派的消息?”

彤彤說道:“聽說晁公錯已南歸,至於陰癸派一向行蹤隱秘,誰都不知她們在幹什麽?”

徐子陵大感不妥,以陰癸派的專講以怨報德,有仇必報,怎肯放過他們。

不過彤彤顯然所知止此,遂告辭離去。這清秀可人的美女露出臨別的依依神色,送他到門口時低聲道:“徐爺小心,現在你們項上的人頭非常值錢哩!”

徐子陵與寇仲在一間麵館相會,後者神色憤然道:“形勢相當不妙,虛行之並沒有留下任何暗記標誌,照我猜想王世充已瞧破我們的關係,於是把他收押起來,再引我們去救他。”

頓了頓壓低聲音道:“去救人隻是下下之策,隻要我們俘虜個人質例如王玄應者,便不怕王世充不和我們作交換了。”

徐子陵苦笑道:“恐怕你要到皇城或皇宮才可以找到王玄應,那樣不如索性向王世充下手,來得更為直接一點。”

寇仲笑道:“我隻是打個譬喻,事實上我心中早有人選,不怕王世充不屈服。”

徐子陵沉聲道:“董淑妮?”

寇仲興奮地說道:“正是此女,她可同時害害楊虛彥和李小子,你猜李小子曉不曉得楊虛彥早拔了這**女的頭籌?”

徐子陵皺眉道:“我們怎樣下手?總不能在皇城外幹等,且不知她會從那道城門離開,更弄不清楚她會躲在哪輛馬車裏。”

寇仲審視了麵館內其他幾台食客,湊到他耳旁道:“名義上董淑妮已成了李淵的妃子;論理她自然不該踏出閨房半步,更不許見別的男子。幸好我和你都知她是什麽料子,不偷去和楊虛彥私會才是怪事呢。”

徐子陵苦笑道:“你說得好像吃碗麵食個包那麽簡單,何況你傷勢仍未痊愈,榮府除楊虛彥外尚不知有什麽棘手人物。我們瞎子般進去尋人,不鬧個一團糟才怪。”

寇仲說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隻要救出虛行之,宋金剛的人會安排我們到江都去,時間緊迫,我們趁今晚下手。”

接著又說道:“你知道是誰要找嶽山嗎?”

徐子陵興趣盎然地問道:“是誰?”

寇仲故作神秘地說道:“你怎都猜不到的,就是尚秀芳。”

徐子陵失聲道:“什麽?她仍在洛陽嗎?”

寇仲說道:“這個誤會太大了!你這假冒嶽山不但令她滯留此地,還使她懸賞十兩黃金,予任何可提供你這冒牌貨行蹤的人。真想找她來問問,為何她這麽急於要見嶽山?”

徐子陵哂道:“你不是說她對你很有好感嗎?還約了你去和她私會。”

寇仲苦笑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聽說李小子每晚都到曼清院聽她彈琴唱曲,兩人打得火熱,那還有我的份兒?”

徐子陵搖頭道:“李世民絕非耽於酒色之人,這樣做隻是放出煙幕,以惑王世充等人的耳目。事實上他正秘密向李密招降,如若成功,等於兵不血刃地一次打贏許多場勝仗。”

寇仲色變道:“這消息從何而來?”

徐子陵詳說了後,寇仲拍台讚道:“好小子果有一手,不過我不信他會成功。唉!也不要說得那麽肯定。”

徐子陵見人人側目,責道:“你檢點些好嗎?”

寇仲低頭吃麵,咕噥道:“我現在最擔心的是婠妖女,忽然間銷聲匿跡,讓人防無可防。就算救回虛行之,這到江都的路途亦不好走。別忘記陰癸派一向和老爹緊密合作,實乃我們背上芒刺,心腹大患。”

徐子陵歎道:“現在我們除了見步行步之外,還有什麽辦法。”

寇仲默默把麵吃完,搖頭道:“我們必須從被動變回主動,置之死地而後生,才可狠狠教訓李小子和王世充那忘恩負義的老狐狸。劫走董淑妮是第一步,至於第二步,你想到什麽呢?”

徐子陵沒好氣地說道:“你定是天生好勇鬥狠的人,你現在憑什麽去和李小子鬥?即使單打獨鬥,我們亦未必可勝過李小子。”

寇仲笑嘻嘻道:“我們是鬥智不鬥力,不如你扮嶽山去見尚秀芳,看看有沒有便宜可占?”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若要扮嶽山,就不是去見尚才女而是見婠妖女了!你有沒有辦法探到鄭石如住在什麽地方?”

寇仲攤手道:“我現在無將無兵,讓我如何查探?”接著一震道:“何不試試白清兒那條官船?不妨露露底子後拍拍屁股走人,我在附近為你把風便成。橫豎到今晚仍有大半天時間,找些玩意兒也是好的。”

徐子陵猶豫道:“若碰上祝玉妍,她說不定與嶽山是老相好,豈非立給識破,惹來一身腥?”

寇仲說道:“遲早也要和祝玉妍對著幹的,怕她什麽?況且遇上她的機會微乎其微,這或者是唯一探查陰癸派的方法。”

徐子陵沉思片晌,點頭道:“好吧!依你之言去碰碰運氣好了。”

徐子陵故意戴上竹笠,垂下遮陽紗,隻露出嘴巴下頷的部分,渾身透著詭異莫名的氣氛,朝仍泊在碼頭白清兒那條船昂然走去。碼頭處人來人往,忙於上貨卸貨,河麵更是交通繁忙,舟船不絕。徐子陵正思量如何入手,白清兒的舟楫剛好有幾名男子從跳板走下船來。他定睛一看,心中叫好,原來其中一個正是“河南狂士”鄭石如,其他三人還有兩個是“素識”,一個是“金銀槍”淩風,另一人是“胖煞”金波,全可歸入敵人的分類。另一人年紀在二十三、四間,有點紈絝子弟的味道,亦有些眼熟,似乎在榮鳳祥的壽宴中碰過麵,曾有一眼之緣的家夥。徐子陵手按刀把,迅速前移,攔著他們去路。

四道淩厲目光立時落在他身上,並趁機在離他兩丈許處立定。徐子陵手按刀把,跨步逼去。四人同時感到他森寒肅殺的強大氣勢,紛紛散開,還掣出兵刃。淩風仍是左右手各持金銀短槍,金波拿手的兵器是長鐵棍,另外那年輕公子和鄭石如則同是使劍。附近的人見有人亮刀出劍,連忙四散走避。

徐子陵厲聲喝道:“鄭石如滾過來受死,其他沒關係的人給老夫滾到一旁,否則莫要怪老夫刀下無情。”

直到此刻,他仍不知如此找鄭石如的麻煩有什麽作用,這也可說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因為鄭石如和白清兒已成了他們找尋陰癸派的唯一線索。假若鄭石如奉陰癸派之命來招攬他,他便有機可乘。

鄭石如立即認出他的“沙啞”聲音,忙道:“有話好說,不知晚輩在什麽地方開罪了嶽前輩呢?”

淩風等三人聽到“嶽前輩”三字,均臉色驟變,顯是知道底細。

徐子陵冷哼道:“有什麽誤會可言,若非你泄出老夫行蹤,誰會知曉老夫已抵此處,隻是這點,你便死罪難饒。”

鄭石如顯是對“霸刀”嶽山極為忌憚,忍氣吞聲道:“前輩請先平心靜氣,聽晚輩一言,此事實另有別情,不如我們找個地方,坐下細談如何?”

徐子陵冷笑道:“老子沒有這種閑情,殺個人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看刀!”

不先露點“真功夫”,如何顯出身價。徐子陵一晃雙肩,行雲流水般滑前丈許,拔刀猛劈,雄強的刀勢,把四名敵手全卷進戰圈內去。

在各樣兵器中,徐子陵因曾隨李靖習過“血戰十式”,故長於用刀。加上這些日子來見聞增廣,這下施展刀法,既老辣又殺氣騰騰,確有刀霸天下的氣勢。

一方是蓄勢以待,另一方卻是心神未定,兼之徐子陵的動作一氣嗬成,快逾電光石火,且刀風淩厲無比,鄭石如、淩風和金波三人均感難以硬擋,往四外錯開,好拉闊戰線。隻有那年輕公子初生之犢不畏虎,也可能是不明底蘊,竟毫不退讓掣刀硬架。“當!”那公子連人帶劍給徐子陵劈得橫跌開去,差點滾倒地上。

鄭石如大吃一驚,閃了過來,運劍反擊,淩風和金波忙從旁助攻,以阻止他續施殺手。前者劍招威猛,快疾老到,比之後兩者明顯高出數籌,且招招拚硬架,震耳欲襲的金鐵交鳴聲響個不絕。徐子陵心中暗讚,這河南狂士眼力高明,知道若讓自己全力施展,將勢難幸免,故拚死把自己的攻勢全接過去,好讓淩、金兩人可展開反擊,戰略正確。

徐子陵一聲長笑,長刀隨手反擊,連綿不斷,大開大闔中又暗含細膩玄奧的變化手法,把三人全卷進刀影芒鋒裏。不露點實力,如何可得對方重視。

船上傳來嚦嚦鶯聲道:“嶽老可否看在妾身份上,暫請罷手!”

徐子陵驀地刀勢劇盛,逼得三人紛紛退後,再從容還刀鞘內,自然而然便有一份穩如淵嶽的大家風範,倒不是硬裝出來的。

仰頭瞧去,白清兒俏立船頭處,左右伴著她的竟赫然是久違了的“惡僧”法難和“豔尼”常真,兩人神態出奇地恭敬,由此可知“霸刀”嶽山威名之盛。徐子陵倏地騰身而起,越過三人頭頂,落在艙板上。白清兒神態依然,惡僧和豔尼則露出戒備神色。

徐子陵透過垂紗,旁若無人地盯著白清兒道:“若老夫法眼無差,小妮子當是故人門下,那天在街上老夫一眼便瞧穿你的身份。”

這幾句話既切合他老前輩的身份,又解釋了那天為何在街上對她虎視眈眈的原因。

鄭石如此時躍到船頭,低聲說道:“我們當然不敢瞞嶽老,嶽老既知原委,當明白這處人多耳雜,不如請移大駕入艙詳談如何?”

徐子陵回望碼頭處,見到淩風和金波正偕那公子離開,登時明白到淩風和金波亦是陰癸派的人。這麽看,錢獨關若非是陰癸派的弟子,也該是與之有密切關係的人。這個“嶽山”的身份真管用,輕而易舉得到很多珍貴的情報。

冷哼一聲,徐子陵率先步入船艙。鄭石如趕在前麵引路。尚未跨過進入艙廳的門檻,徐子陵忽然止步,不但心中喊娘,還駭出一身冷汗,差點要掉頭溜之大吉。隻見臉垂重紗的祝玉妍默默坐於廳內靠南的太師椅內,一派安靜悠閑的樣子。無論他千猜萬想,也猜不到會在這裏碰上“陰後”祝玉妍,這次確是名副其實的送羊入虎口了。

寇仲扮成腳伕,雜在看熱鬧的人群中,旁觀剛才的一幕。轉瞬碼頭又恢複先前的情況,就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寇仲當然不用擔心徐子陵,就算婠婠坐鎮船上,徐子陵也有借水而遁的本領,那也是他們約好的緊急應變方法。

此時有個專賣茶水的小販,在相鄰的碼頭處擺開攤子做生意,寇仲正要買盅茶喝好令自己不那麽惹人注目,一輛馬車駛至,坐在駕車禦者位置的兩名大漢都身形彪悍,不似一般禦者。馬車停下後,另一名年輕漢子推門下車。寇仲立時精神大振,那漢子竟是李世民天策府高手之一的龐玉。接著三人打開尾門,抬出一個長方形上有數個氣孔的箱子出來,搬到正候在碼頭旁的一艘巨船上去。

這類上落貨的情景顯是司空見慣,並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寇仲沉吟半晌,終鬥不過自己的好奇心,決定怎都要潛上去一看究竟。

徐子陵跨步入廳,隨手揭掉帽子拋開,故意怪聲怪氣地長笑道:“玉妍別來無恙!”

他已打定輸數,決意自暴身份,再硬闖突圍。

魯妙子的麵具隻可以騙騙不認識嶽山的人,像祝玉妍這種宗師級的武學大師,隻要讓她看過一眼,便不會忘記,更何況可能是素識。

他進廳的原因,是為了方便落河而遁,因為後麵的廊道已給白清兒、常真、法難三人堵住了。

必要時他可偷襲鄭石如,拿他作擋箭牌。隻要能阻慢祝玉妍片刻時光,他便有破窗裂壁而逃的機會。

祝玉妍靜若不波井水,冷冷地透過麵紗對他深深凝視。他雖不能瞧到她的眼睛,卻可直接感覺到她的眼神。

徐子陵手按刀把,登時寒氣漫廳,殺氣嚴霜。

祝玉妍不知打什麽主意,竟沒有立即揭破他這冒牌貨,還出乎所有人意外的幽幽歎一口氣,緩緩道:“其他人給我出去!”

徐子陵暗忖這是要親手收拾我哩。正猶豫該不該立即發動,偏又感到祝玉妍沒有動手的意圖,委實難決時,鄭石如等已退出廳外,還關上門。

祝玉妍長身而起,姿態優美。徐子陵心道“來了”,全神戒備。

祝王妍搖頭歎道:“你終於練成了“換日大法”,難怪不但敢重出江湖,還有膽來向玉妍挑戰。這麽多年了,仍不能衝淡你對我的恨意嗎?”

徐子陵心中劇震。我的娘,難道她竟不知自己是冒牌貨嗎?千百個念頭刹那間閃過靈台。唯一的解釋是這副麵具確是依據嶽山的容貌精心炮製的,而自己的體型又酷肖嶽山。

當然他的氣質、聲音、風度與嶽山迥然有異,但由於祝王妍心有定見,以為嶽山躲起來練什麽隻聽名稱便知大有脫胎換骨功效的“換日大法”,故以為他的改變是因練成此法而來,竟真的誤把馮京作馬涼,當了他是真的嶽山。不過隻要他多說兩句話,保證祝玉妍可以識破他。

但他卻不能不說話。當日他和寇仲、跋鋒寒三人聯手對抗祝玉妍,仍是落得僅能保命的結果。自己現在雖說功力大有精進,但比起祝玉妍仍有一段距離,能不動手蒙混過去,自然是最理想不過。

徐子陵隻默然片晌,冷哼一聲,踏步移前,直至抵達祝玉妍右旁的艙窗處,沉著嘶啞的聲音說道:“你仍忘不了他,這麽久了,你仍忘不了他!”

祝玉妍不知是否真給他說中心事,竟沒答他。

徐子陵這三句話,內中實包含無窮的智慧。對於祝玉妍那一代人的恩怨,他所知的僅有從魯妙子處聽來的片言隻字。照魯妙子所說,他因迷戀上祝玉妍,差點掉了命,幸好他利用麵具逃生。這張麵具,極有可能正是令他變成“霸刀”嶽山的這張麵具。

有兩個理由可支持這想法。首先,是魯妙子的體型亦像徐子陵般高大軒昂,當然是與嶽山本身的體型非常接近,否則現在徐子陵就騙不倒祝玉妍。其次是以祝玉妍的眼力,就算魯妙子帶上任何麵具,祝玉妍也可一眼從他的體態、動作、氣度把他看穿。在這種情況下,隻有扮作她認識的另一個人,又肖似得毫無破綻,才有希望瞞過她。如此推想,嶽山、魯妙子和祝玉妍三人必然有著微妙而密切的關係。

徐子陵這幾句話,實際上非常含糊,可作多種詮釋,總之著眼點在人與人間在所難免的恩怨情恨,怎都錯不到哪裏去。

這時他雖隨時可穿窗遁河,但又舍不得那麽快走了!廳內一片難堪的沉默,隻有碼頭處傳過來腳伕上落貨物的呼喝聲和河水打上船身的響音。

祝玉妍語氣轉冷,輕輕說道:“你看!”

徐子陵轉過身去。

祝玉妍舉手拈著麵紗,掀往兩旁,露出她原本深藏紗內的容顏。

寇仲觀察了好一會,仍沒有潛上敵船的好方法,不但因對方有人在甲板上放哨,更因碼頭處亦有敵方派人監察任何接近的疑人。光天化日下,再好輕功也要一籌莫展。

李小子有船在此當然是合情合理的事,可是那個箱子卻大有問題。若他沒有猜錯,箱子內藏著的該是一個人,否則就不用開氣孔。這人會是誰呢?寇仲沉吟半晌,終於把心一橫,大步朝敵船走去。

徐子陵一看,登時呆了眼睛。歲月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橫看豎看,都是比婠婠大上幾歲的青春煥發的樣子。

在麵紗半掩中,他隻能看到她大半截臉龐,可是僅這露出來部分,已是風姿綽約,充滿醉人的風情。一對秀眉斜插入鬢,雙眸黑如點漆,極具神采,顧盼間可令任何男人情迷傾倒。配合她宛如無瑕白玉雕琢而成嬌柔白皙的皮膚,誰能不生出驚豔的感覺。

論姿色,她實不在絕世美女婠婠之下,且在相貌上有幾分酷肖,使他聯想到兩者有母女的關係。其氣質更是清秀無倫,絕對讓人聯想不到會與邪惡的陰癸派扯上關係。一時間,徐子陵訝異得腦際空白一片,不能思索。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麵紗垂放。祝玉妍淡淡地說道:“若玉妍心中有舍不下的男人,豈能練成天魔大法。令世人顛倒迷茫的情歡愛欲,隻是至道途中的障礙。嶽山你若仍參不破此點,休想能雪宋缺那一刀之恥。”

徐子陵聽得心生寒意。她的語氣雖然平淡,卻有種發自真心的誠懇味道,顯示出她對此深信不疑,透出理所當然冷酷無情的感覺。

要知人總有七情六欲,縱使窮凶極惡的人,心中也有所愛。可是祝玉妍卻全沒有這方麵的問題,在她來說根本沒有善惡好歹之分,故能沒有任何心理障礙,做起事來變成隻講功利,不擇手段。

徐子陵怕給她窺破自己的表情,轉身詐作望往窗外,沉聲說道:“我的老朋友近況如何呢?”

祝玉妍坐回椅裏,輕柔地說道:“你仍嫉妒他嗎?”

徐子陵登時頭皮發麻,這才知道祝玉妍和宋缺間大不簡單。

祝玉妍又道:“當年若非你心生妒意,怎會為他所乘,刀折敗走漠北,一世英名,盡付流水。”

徐子陵平靜地道:“玉妍你精於觀心辦意之術,難道感受不到我已有天翻地覆的變化,仍要說出這種氣人的話。”

事實上他已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話,索性鋌而走險,試探她對自己這冒牌嶽山的看法。

祝玉妍幽幽道:“你變得很厲害,就像成了另一個人。宋缺那一刀是否傷及你的氣門,連聲音都這麽沙啞難聽?”

徐子陵心忖你這麽想就最好了,冷然道:“我們之間再沒什麽好說的。我再不會管你的事,我要走了!”

正要穿窗而去,祝玉妍輕輕道:“你不想見自己的女兒嗎?”

徐子陵劇震失聲道:“什麽?”

他的震動確發自真心,皆因以為已露出馬腳。

寇仲來到登船的跳板處,兩名漢子現身船上,喝道:“朋友何人?”

寇仲哈哈笑道:“叫龐玉滾出來見我!”

那兩人臉色微變,知是鬧事的人來了。

寇仲提氣輕身,一個縱躍到了甲板之上,喝道:“龐玉何在?”

心想李小子天策府的猛將,殺一個便可削弱李小子的一分力量,劃算得很。

艙門內湧出十多名敵人,扇形散開,形成包圍之勢,然後龐玉悠然步出,來到他身前丈許處立定,傲然道:“竟敢指名鬧事,朋友該非無名之輩,給我報上名來。”

寇仲運功改變嗓音,笑嘻嘻道:“龐兄剛好猜錯,小弟正是無名之輩,看刀!”

井中月離鞘而出,迅若風雷般當頭照麵的劈去,勁氣狂起,卷往敵人。

龐玉哪想得到這其貌不揚的人說打就打,忙拔劍橫架。“當!”火光濺射,龐玉隻覺這一刀不但重如山嶽,還隱含吸扯的怪勁,心中駭然時,寇仲已翻過頭頂,鑽進艙門裏去。

祝玉妍以平靜得讓人心寒的語氣道:“論才氣識見,你不及魯妙子,說到心胸氣魄,與宋缺更不能相提並論。但為何我卻肯為你養下一個女兒呢?”

旋即又歎氣道:“不過這種事現在提起來再沒有任何意義。玉妍本打算不讓你生離此船,隻是姑念你縱使練成換日大法,仍難逃死於宋缺刀下的結局,便讓你去了此心願吧!”

徐子陵從未見過這麽可怕的女人,似是情深如海,實質上卻是冷酷無情,連自己女兒的生父都不放過。不由心中有氣,淡然道:“若不殺我,終有一天你會後悔。”

說完這兩句由衷之言後,徐子陵穿窗而出,落到碼頭上。

寇仲反手一刀,把追上來的一名大漢劈得離地倒飛,右腳踢開左邊的一扇艙門,探頭找尋那長形箱子。七、八名大漢從廊道另一端提刀持斧,聲勢洶洶的殺過來,登時令寇仲兩邊受敵。

龐玉這時怒喝一聲,搶到他背後,挺劍刺至。劍風呼嘯,勁厲刺耳,顯是動了真怒。

寇仲知他厲害,遊魚般一滑尋丈,身子連晃數下,不但避過另一方擁過來的敵人攻擊,還踢得其中一名敵人往龐玉飛跌過去,他已鑽入敵人陣中。

連續數下沉啞的響聲後,寇仲施展重手法故意硬架硬撼敵人的兵器,其中暗含螺旋勁道,弄得敵人虎口破裂,兵器墜地。

“砰!砰!”另外兩扇門應腳而開。廊道亂成一團,龐玉始終差一點才能趕上他。

“轟!”寇仲硬生生震破右壁,到了其中一個艙房去。龐玉大喝一聲“好刀法”,破門而入,振腕揮劍,疾斬寇仲。其他人則在廊外喝助威。

寇仲根本是故意引他進來,好全力撲殺,此際自是殺機大盛,但心湖則靜如井中之月,絕不會有絲毫輕視之意。而事實上龐玉亦是後起一輩中一等一的強手,非是易與之輩。這時他冷哼一聲,不理龐玉橫斬頸側的一劍,先往右旋,變成與龐玉正麵相對,然後電掣而前,手中寶刀同時舉起再筆直劈落,刀鋒正取對方頭額,既猛若迅雷,又是勁道十足。

龐玉曆經戰陣,卻從未遇過如此頑強厲害的對手。像寇仲那麽悍勇的人大概不少,卻沒多少人有他那種視死如歸的膽氣,竟敢以攻對攻,逼對手比鬥速度和膽量。就算膽量和悍勇俱存,仍欠如他般高明的判斷力,眼光和本領。在這電光石火的刹那間,龐玉必須作出生與死的選擇,究竟該是劍勢不變地繼續斬去,看看誰先被砍中,還是回劍格擋。“當!”龐玉心中苦思,終還劍格架。

一個是蓄勢而發,另一個則是臨危變招,相去實不可以道裏計。龐玉慘哼一聲,連人帶劍給寇仲狂猛的刀勁衝得離地飛退,“砰”的一聲震破後方艙壁,掉到鄰房去了。寇仲反而心中叫糟,龐玉至不濟也頂多跳退兩、三步,現在分明是故意為之,好能移往鄰室,重整陣腳,令他白白錯過了一個殺他的千載良機。

五、六名敵人潮水般湧進來。寇仲暗呼可惜,硬撞破後麵艙壁,闖到了另一間房去。那長方箱子赫然橫放地板上。寇仲運腳踢去,箱子寸寸碎裂,現出一個人來。

徐子陵落到碼頭上,環目一掃,一切如舊,獨見不到應該看到的寇仲。

他這時隻想快點找到寇仲,再和他有多遠就溜多遠,離祝玉妍愈遠愈妙。自然而然地他的腳步便帶他離開碼頭區,但心中仍不斷浮現祝玉妍風情萬種的顏容,暗忖難怪她能令魯妙子迷醉一生,要到臨死前才從她的魅力中解脫出來,認識到誰是真正值得他傾情的女子。忽地後方蹄聲驟起,十多騎從後方追來。

徐子陵冷哼一聲,斜掠而起,大鳥騰空般落在左方一座民房瓦頂,迅速遁去。

寇仲失聲叫道:“副幫主!”

被囚箱內的人,赫然是老朋友卜天誌,此時他雙目緊閉,顯是被封閉了穴道。

接著隨手揮刀,把逼上來的敵人殺得東翻西倒,潰不成軍。同時用腳挑起卜天誌,把他夾在脅下,弓背彈起,“砰”的破開天花板,到了上層的望台處。寇仲救人要緊,放過了搏殺龐玉的念頭,趕忙離開。此時他身上多處舊傷口迸裂開來,實不宜久戰。

黃昏時分,由“霸刀”嶽山變成“疤臉大俠”的徐子陵,坐在榮鳳祥華宅對街處的一間飯館裏,點了酒菜,靜候寇仲。他和寇仲失去聯絡足有三個時辰,最後隻好到這裏來等待。

一輛馬車進入榮府去,前後各有十多名便裝武士。徐子陵對王世充方麵的馬車禦者已頗有認識,隻看一眼便知這批武士都是改穿便裝的親衛高手,馬車內坐的極可能是他和寇仲要強擄的目標董淑妮。到現在他仍弄不清楚榮鳳祥究竟是哪方麵的人,又或立場如何?而榮鳳祥和楊虛彥的關係如何,更進一步將事情弄得撲朔迷離。榮府忽又中門大開,十多乘騎士策馬而出,轉入大街,望南而去,看來該是洛陽幫的人。

此時寇仲來了,像約好似地坐到他身邊,隨手拿了他尚未沾唇的美酒一口喝個精光,舐舐舌頭道:“還算不錯!找到你真好!”

徐子陵著夥計多擺一套碗筷後,說道:“你滾到哪裏去?”

寇仲起箸大吃,若無其事地說道:“我剛送走卜天誌,自然要遲點來哩!”

徐子陵愕然道:“卜天誌?”

寇仲得意地將經過說出,然後道:“此事相當奇怪,雲玉真和其他人前腳剛走,李小子的人便來將他拿下,又不殺他,看樣子還要把他運往什麽地方似的,其中定有陰謀詭計。”

徐子陵皺眉道:“會不會是雲玉真那婆娘知道我們和卜天誌暗通款曲,怕起來施此一石二鳥之計,不但收拾了自己生出異心的手下,還出賣我們,希望李小子能除掉我們兩人呢?”

寇仲狠狠道:“這婆娘也夠狠夠毒了!隻是素姐的事,我便不會饒她。你那方麵又如何?”

聽罷徐子陵的詳述後,寇仲瞠目以對,抓頭道:“竟有此事?照道理你沒可能瞞過她的?”

徐子陵哂道:“無論祝玉妍如何厲害,總也隻是個婦人。試問她怎想得到魯妙子會造成嶽山模樣的麵具?何況她又以為嶽山修成什麽娘的換日大法。”

寇仲點頭道:“你這身份要好好保存,你若能瞞過與你有肉體關係的祝玉妍,就能瞞過任何人,說不定可讓婠妖女喚幾聲爹來聽聽!”

徐子陵笑道:“去你的!你才和祝妖婦有關係。唉!我對洛陽已深切厭倦。剛才董大小姐似乎坐馬車到了榮府去,我們該入府擒人,還是守在這裏好待攔途截劫的機會呢?”

寇仲沉聲道:“事不宜遲,當然是摸入去看看,否則若那小**婦要留宿一宵,我們豈非不用睡覺麽?最好是順手宰掉楊虛彥那小子,以後會少了很多麻煩。”

徐子陵長身而起道:“就讓我們大展身手,鬧一個天翻地覆吧!”

兩人借夜色掩護,翻過院牆,尚未看清楚形勢,異響傳至,似是犬隻走動的聲音,他們忙運功封閉全身毛孔,不使氣味外泄,同時騰空而起,落到最接近的一座房舍瓦坡上。果然有兩頭巨型惡犬奔至,雖沒什麽發現,仍東嗅西嗅的好一會才走開。他們環目一掃,高牆內大小房舍在百座以上,由廊道與園林天井連接,除了前三座巍然聳立的主宅大堂外,其他的便像個大迷宮般使人目眩神迷,生出不知從何入手的感覺。

寇仲皺眉道:“怎麽找呢?”

徐子陵答道:“隻要找到榮姣姣的香閨,該可找到我們的小**女,你仍記得陳老謀的真傳,對嗎?”

寇仲苦笑道:“這處至少有數百座院落房舍,院中有院,局中又有局,陳老謀教的簡單東西完全派不上用場。”

徐子陵搖頭道:“其實榮府雖是地廣屋多,卻不難分辨主從,隻因缺乏一條明顯的中軸線,你才看得暈頭轉向罷了!”

寇仲點頭道:“被你這麽一說,我才看得出點門道。我可能是受宅內植樹和燈火所惑,隻覺四周盡是點點燈火,照你看榮姣姣會住在哪個院落呢?”

此時明月在天際現出仙姿,灑遍榮府的院落亭台,有種說不出來異乎尋常的平和美景。

徐子陵領先移上屋脊,低聲說道:“這是依先天八卦方位作布局,所以隻要把握到這個門徑,可輕易知道榮姣姣的閨房大約在哪個方位了。”

寇仲愕然道:“你何時學懂八卦,又怎知這是先天八卦而非後天八卦呢?”

徐子陵微笑道:“這就叫勤有功了!若我學你般懶惰,今夜就不能擁美而回。告訴我這宅朝向如何?”

寇仲說道:“該是坐南朝北吧?”

徐子陵說道:“魯夫子有雲,凡先天八卦者,坐北朝南開巽位東南門;坐南朝北者開幹位西北門。現在大門在幹位,所以榮府是依先天八卦而建。卦有卦氣,現今行的是三碧運,最低能的地師也該曉得它的主宅該設在正東處哩!”

寇仲喜道:“徐老夫子果然有點本事,還不帶路。”

兩人逢屋過屋,穿廊跨園,如入無人之境地朝目標區域馳去。

他們把感官的靈敏度提升至巔峰的狀態,所經處方圓數十丈內連蟲行蟻走的微細聲音,亦休想瞞過他們耳目。所以他們任何一個動作,或躍高竄低,又或左閃右避,都能剛好避開了榮府內的人。有時隻差一步便給人看到,但偏偏就差這一點而沒有露出形跡,所有明崗暗哨,全難不倒他們。

片刻後他們無驚無險地抵達目標中的院落,翻過隔牆,兩人看一眼便知找對了地方。比之其他院落,這處無論立基、裝設、欄杆、門窗、牆垣、園林、假山、造石、水池均考究得多。全院以五座建築物組群形成,以門洞、長廊、曲廊、庭院作為連接轉換的過渡,建立起五組建築物互相間的關係,廳、堂、房、齋、館、樓、台、軒、閣、亭,各類建築呈現多樣的變化下,又渾成一個整體。

寇仲指著位於核心處一座規模特別宏大的樓房道:“我似乎聽到榮鳳祥正在裏麵說話。”

徐子陵功聚雙耳,果然聽到隱有人聲傳來。笑道:“你的耳朵要比我好啊,竟可聽出是誰的聲音,那他在說什麽呢?”

寇仲不知為何心情大佳,拍拍他肩頭道:“小子隨師傅來吧!”

兩人提高警覺,小心翼翼地往那座該是主內堂的建築物潛去。到了近處,發覺主內堂四周有大片空地,在燈火輝映下,任何人要到內堂去,都是毫無遮掩,與靜念禪院的銅殿在設計上異曲同工。

兩人伏在外圍的草叢處,待一群婢仆從簷廊走過後,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榮鳳祥定是常利用這裏開秘密會議,否則何用設計成這麽空****的樣子,說不定董淑妮就在裏麵,我剛聽到女兒家說話的聲音呢。”

徐子陵觀察形勢,說道:“這座建築物高得有點不合常理,照我看靠頂處該還有一層,是專供人暗中監視四周,又不虞外人察覺的。”

寇仲肯定地道:“理該如此,這下如何是好。”

徐子陵指著左方一座二重樓道:“那小樓比這內堂隻矮半丈,假若我們能從那裏躍起十五丈,再橫過三十丈的距離,便可避過監視者的眼睛,就算他們聽到破風聲,隻會以為有大鳥飛過,要不要博一鋪。”

寇仲失聲道:“你不是說笑吧!若是就地拔起,我頂多可跳過十丈的距離,多半尺都不成。”

徐子陵說道:“一個人不行,兩個人合起來便行哩!”

寇仲不解道:“就算我們手拉著手,在空中半途發力互擲,最多隻可遠跨數丈,你是不是過於高估自己?”

徐子陵笑道:“所以說人最要緊是動腦筋,還記得獨孤峰以大鐵鈸襲擊王世充,晁公錯那老家夥踏在鈸上像騰雲駕霧般飛過來的情景嗎?互擲這麽原始的方法虧你想得出來,人是懂得利用工具的生物,明白嗎?”

寇仲抓頭道:“工具在哪裏?徐爺!”

徐子陵探手拔出他的井中月,沉聲道:“來吧!吃粥吃飯,還看此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