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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飛輪鬥艦2

凝思片刻後,徐子陵點頭道:“這個容易,我來此隻是負責傳信接洽,現在完成任務,自可離開。”頓了頓又道:“你和竹花幫的人在合作上是否有問題?”

洛其飛苦笑道:“我當然信得過桂爺和幸爺,卻不敢擔保其他人不是邵令周布下的奸細,所以我打算和眾兄弟隨徐爺一起離去,然後潛往與卜副幫主等會合,否則若給人步步監視,整盤妙計勢將盡付流水。”

徐子陵點頭答應,心想該是找桂錫良和幸容兩個小子說話的時候。

迷茫的月色下,徐子陵展開腳法,沿淮水南岸朝西疾走,趕往與寇仲約定會合的地點。辭別了桂錫良和幸容,再正式知會李子通,他和洛其飛等乘船離開。當然最後隻剩得一條空船開返梁都,徐子陵和洛其飛等先後在途中離船,趕赴不同的目的地。

徐子陵離船處是邗溝和淮水的交匯處,全速趕了近六個時辰路程,披星戴月地終於抵達鍾離郡東南方嘉山山腳處的密林區。他亮起火熠,打出訊號。半裏外的山頭處立時有回應,先是亮起一點火芒,接著是另兩點燄光,指示出寇仲藏身之處。

徐子陵心中流過一片溫暖,素素的不幸,跋鋒寒的遠去,使他更添與寇仲相依為命的感覺。同時亦不無感觸,隻是區區個多月,寇仲已成功地建立自己的實力,聚在他身旁的再不是胡亂湊來的烏合之眾,而是有組織和高效率的雄師。那不單顯現在訊號的準確傳遞,而更在其能於這麽短促的時間,揮軍渡河越野,一口氣從梁都趕了近百裏路抵達此處,隻是這行軍速度,足可讓人咋舌。

轉瞬他奔進密林邊緣的樹林區,暗黑裏密布著倚樹休息的少帥軍,人人屏息靜氣,馬兒則安詳吃草。在一名頭目的帶領下,徐子陵奔上一座小丘,寇仲赫然出現在明月下,旁邊是宣永和十多名將領。看著寇仲淵亭嶽峙的雄偉背影,徐子陵心中生出異樣的感覺。

寇仲再非以前的寇仲,當然更不是在竟陵城上麵對江淮兵的千軍萬馬而心中不斷打著退堂鼓的寇仲。現在寇仲已成視戰爭為棋戲,談笑用兵的統帥,以後群雄勢將多出個與他們爭霸天下的勁敵。

寇仲倏地回過頭來,向他展露雪白的牙齒,大笑道:“有陵少在我身旁,足可抵他一個萬人組成的雄師,這次我們不斬下三大寇的狗頭,誓不回師!”眾將轟然相應,響徹山頭,令人血液沸騰。

徐子陵感受著寇仲天生過人的感染力和魅力,來到他旁,悠然止步,淡然自若道:“共有多少人?”

寇仲陪他俯瞰月照下的山林平野,雙目精光爍閃,沉聲道:“共一千五百人,清一式騎兵,戰馬大部分均為契丹一流良駒,輕裝簡備。哼!李小子有黑甲精騎,我寇仲就有少帥奇兵,總有一天可比出是誰厲害。”

徐子陵又問道:“如何組織編伍?”

寇仲微笑道:“用的是魯大師教下的梅花陣,將一千五百人分成十組,主力帥軍六百人,其他每組百人,各由偏將統領,陵少有什麽意見?”

徐子陵聳肩道:“論陣法你該比我在行,駱方呢?”

寇仲說道:“他先趕回牧場,好知會美人兒場主與我們配合,合演一場好戲,舞台就是洱水的兩大城當陽和遠安。”接著長長舒一口氣,歎道:“老天爺安排得真巧妙,當人人以為我須顧眼前利害,全力助李子通應付老爹的當兒,我卻神不知鬼不覺的西行千裏,奇兵襲敵,這是多麽動人的壯舉。”

徐子陵自問沒法投入寇仲的情緒去,岔開問道:“路線定好了嗎?”

寇仲說道:“我們將穿過鍾離和清流間的平野,雖是順路亦不會和屯軍清流的老爹打招呼,請恕孩兒不孝。然後連渡淝、沘、決三水,接著是最艱苦穿過大別山的行程,再繞過大洪山,在襄陽和竟陵間渡過漢水,那時三個時辰快馬便可和我們的美人兒商秀珣在牧場相與把酒,敘舊言歡哩!”

另一邊的宣永插嘴道:“如一切順利,十天內我們可到達目的地。”

徐子陵說道:“那還不起程趕路,我們不是要晝伏夜行以保密嗎?”

寇仲說道:“少見陵少這麽心急的,定是想快點作其救美的英雄。嘻!陵少且莫動怒,由於要路經清流,所以必須先派探子視察妥當,才作暗渡陳倉之舉,我兩兄弟不見這麽多天,正好乘機暢敘離情。”接著發出命令,眾將分別乘馬散去,回歸到統領的部隊,隻剩下宣永一人。

山風徐徐拂來,壯麗的星空下,感覺上每個人變得更渺小,但又似更為偉大,有種與天地共同運行的醉人滋味。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說道:“侯希白差點出手哩!”

寇仲一震道:“好家夥,終於露出本來奸麵目。你是在怎樣的情況下遇上他的?”

宣永這時離開,視察部隊的情況。

徐子陵把經過說出來,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幸好你那麽沉得住氣,若換作是我,定會不顧一切把侯希白那小子逼出來看看,那就糟哩!”

旋即又劍眉緊蹙道:“不對!照我猜包讓等人也不知窗外另有侯希白這個幫手,甚至包括雲玉真在內都不知他暗伏一旁。這家夥定是從雲玉真處不知用什麽方法探知此事,遂想在旁撿拾便宜。”

徐子陵不解道:“你是否隻是憑空猜想?”

寇仲搖頭,露出回憶的神態,徐徐道:“記得當年在荒村中我們被婠妖女害得差點沒命,侯希白那小子闖進來無意下救了我們的事嗎?這小子還裝模作樣的動筆寫畫,做足工夫,那顯然連婠妖女都看不破他的身份。侯希白的保密工夫做得這麽好,沒有人時仍交足功課,怎會有雲玉真這個破綻呢?我可肯定雲玉真仍以為侯小子是好人。”

徐子陵雙目閃過殺機,沉聲道:“但百密一疏,他終於露出狐狸尾巴。”

寇仲深深瞧他一眼,說道:“是否想起師妃暄?”

徐子陵點頭道:“不錯!侯希白擺明是某一邪惡門派培養出來專門對付師妃暄的出類拔萃的高手,圖以卑鄙的手段去影響師妃暄,好讓婠妖女能勝出。”

寇仲微笑道:“你看我們是否該遣人通知了空那禿頭,再由他轉告師妃暄呢?”

徐子陵苦笑道:“那像有點自作小人的味兒。難道我告訴師妃暄,我感覺到侯希白躲在窗外想偷襲我嗎?”

寇仲聳肩道:“有何問題?師妃暄不是一般女流,對是非黑白自有分寸,而我們則是行心之所安,管她娘的怎樣想?縱使師妃暄將來偏幫李小子,我也不願見她為奸人所害。”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說倒說得冠冕堂皇,骨子裏還不是怕我錯過向師妃暄示好的機會。我可保證侯希白若是想對她施展美男計,肯定碰得一鼻子灰無功而退,我們還是先理好自己的事吧!”

寇仲無奈道:“師妃暄有什麽不好,你這小子總滿不在乎的樣子。”

徐子陵截斷他道:“一路趕來,我曾把整件事想了一遍,得出的結論與你先前的說法大相徑庭,少帥要聽嗎?”

寇仲淡然一笑,說道:“陵少有話要說,本帥自是洗耳恭聆。”

徐子陵沉吟道:“我認為蕭銑用的是雙管齊下的奸計,一邊派人在江都幹掉我,另一方麵則設法把你引往飛馬牧場,再設計伏殺。雲玉真對我們的性格了如指掌,當清楚我們對飛馬牧場求援的反應。”

寇仲皺眉道:“我也想過這問題,故而以快製慢,務求以敵人難以想象的高速,秘密行軍千裏,在蕭銑從夷陵渡江之前,一舉擊垮三大寇和朱粲,然後和你潛往關中碰運氣。”

徐子陵道:“可否掉轉來做,先擊垮蕭銑渡江的大軍,然後向朱粲和曹應龍開刀?”

寇仲呆了一呆,接著大笑道:“好家夥!為何我沒想及此計?好!就趁蕭銑做夢都未想過我們敢先動他,就拿他來耍樂,算是為素姐的血仇討點公道。”

提到素素,兩人的眼中均燃起熾烈的恨火。遠處燈火忽明忽滅。

寇仲喝道:“牽馬來!動身的時候到哩!”

翌日清晨,少帥軍無驚無險的通過清流城北的平原,抵達滁水北岸,於河旁的密林歇息,可惜天公不作美,忽然下起大雨,除放哨的人外,其他人隻好躲進營帳內。

徐子陵和寇仲來到河邊的一堆亂石處,任由大雨灑在身上。

寇仲一屁股坐在其中一方石頭上,笑道:“真痛快!隻有在下雨時,人方會感到和老天爺有點關係,像現在這般淋得衣衫盡濕,正是關係密切。”

徐子陵負手卓立,望往長河,三艘漁舟,冒著風雨朝西駛去。淡淡地說道:“真正關係密切的時刻,就是娘剛身亡時我們在小穀練《長生訣》的日子,那時整個人好像與天地渾成一體,無分彼此。”

寇仲呆了半晌,點頭道:“那真是一段令人難以忘懷的時光。我們定要找一天偷空回那裏去看看,不過娘曾說過不用我們拜祭她。”

徐子陵歎道:“你眼前的情況,等於與時光競爭,李密已垮台,再無人可阻李世民出關,所以少帥你必須在李家席卷天下之前,建立起能與之抗衡的實力,否則將悔之晚矣,那來空閑足供你去偷呢?”

寇仲沉吟片刻,沉聲道:“王世充雖難成大器,但東北仍有竇建德、劉黑闥,北有劉武周、宋金剛,西邊薛舉父子則尚未坍台,李家卻是內憂剛起,李小子想要風光,怕仍要等一段日子。”

徐子陵感受著雨水打在臉上的冰涼,輕輕道:“假若王世充逼得李密真的無路可逃,隻有投降李世民,那又如何?”

寇仲微笑道:“你認為那對李小子是好還是壞呢?”

徐子陵俯首凝視寇仲好半晌後,沉聲道:“若換了是別人,隻是引狼入室。但李閥根基深厚,李世民又是武學兵法兼優的天縱之才,最厲害是連李靖等人都要向他歸心,師妃暄也最看得起他,擺出整副真命天子的格局,李密當然不會甘心從此屈居人下,但其他人是否也盡如李密呢?”

寇仲動容道:“說得對,連我都曾經想過當他的跑腿,那時他尚未成氣候,假若李小子平白多出一群謀臣猛將,像魏征、徐世勣、沈落雁之輩全對他竭誠效忠,要勝他更是難上加難。唉!你說我該怎麽辦才好?”

徐子陵默然不語。

寇仲長身而起,來到他身前,探手抓緊他寬肩,垂頭道:“說吧!一世人兩兄弟,有什麽事須悶在心內?”

徐子陵緩緩道:“素姐的亡故,難道仍不能使你對爭鬥仇殺心淡嗎?”

寇仲沉思片刻,低聲道:“你肯否放過香玉山和宇文化及?”

徐子陵說道:“宇文化及當然不可以放過。但香玉山始終是小陵仲的生父,現在他已遭到報應,且蕭銑終非李小子的對手,我們放過他又如何?”

寇仲又道:“陰癸派害死包誌複、石介、麻貴三人,這筆賬該怎麽算?”

徐子陵苦笑道:“這和我想勸你的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怎可混為一談。這個天下已夠亂了,現在再多你這個少帥出來,唉!”

寇仲陪他苦笑道:“難道現在你要我去告訴手下,說我不幹了?”

徐子陵說道:“當然不可這麽的不負責任,你現在隻是麵子的問題,假若你肯轉而支持李小子,保證他可短時間內一統天下,使萬民能過些安樂日子。”

寇仲苦笑道:“你難道要我去和那起碼要對素姐之死負上一半責任的李靖共事一主?”

徐子陵歎道:“我沒有勸你去做李世民的手下,隻要你把手上的實力轉贈李小子,我便可和你去割宇文化骨的首級,再回小穀去拜祭娘,以後的天地可任我們縱橫馳騁,喜歡便把陰癸派打個落花流水,為世除害,待小陵仲大點,又可帶他遠赴域外找尋老跋,豈非逍遙自在?”

寇仲放開抓他肩頭的手,移步至岸邊,細看雨水灑到河麵濺起的水花,沉聲道:“你已很久沒有和我說過這方麵的事,為何今天忽然不吐不快呢?”

徐子陵移到他身後,兩手搭在他肩頭上,沉痛地說道:“素姐已去,我不想再失去你這個好兄弟。”

寇仲劇震道:“你是認定我會輸了?”

徐子陵頹然道:“我們的問題是太露鋒芒,更牽涉到楊公寶庫的秘密。以前我們尚可和敵人玩捉迷藏的遊戲,現在卻是目標明顯,成為眾矢之的。無論是蕭銑成功渡江,老爹、李子通之爭誰勝誰負,又或李小子兵出關中,竇建德、劉武周揮軍南下,首先要拔除的都是你這個少帥。”

寇仲感受著徐子陵對他深切的關懷,點頭道:“我不是沒有想過你說的情況,否則也不會不敢稱王而稱帥,還要謙虛老實的稱什麽少帥;看似威風,其實窩囊。最理想當然是掘出楊公寶藏後,再看看該做個富甲天下的珠寶兵器商還是做皇帝?但你也該知我這少帥是怎麽來的,此可謂之形勢所迫,又可謂之勢成騎虎。小陵啊!人生在世不過區區數十年,彈指即過,你盡管去做你愛做的事,不用介懷我的生死。現在我的情況是再無退路。大丈夫馬革裹屍,亦快事也!他日我戰死沙場,你也不用替我報仇。素姐的死,使我再難以耽於逸樂,你明白我的心情嗎?”

徐子陵用力狠狠抓他雙肩一把,苦笑道:“當然明白,你這叫打蛇隨棍上,以退為進。唉!我這做兄弟的事實上已盡了心力,本想你會待至楊公寶藏有了著落,才真正決定是否該出而與世爭雄,豈知鬼使神推下,你卻當上了什麽娘的少帥,事情發生得太快!直至素姐身故,我如夢初醒,想到這些問題。你現在的好景隻是曇花一現,難以維持長久,你的少帥軍沒有一年半載的時間擴充整頓,仍難成雄師,總之你眼前形勢,尚需待時來運到,否則休想勝過李小子,但你有那時間嗎?”

寇仲說道:“魯妙子恐怕有和你同樣的想法,否則便可直截了當的告訴我楊公寶庫是在什麽地方。照我看你也肯定我找不到楊公寶庫,所以肯陪我玩這尋寶遊戲。這樣吧!給我三個月的時間,若仍起不出寶藏,我便依你所言,把手上兵將領地轉贈你心上人,再由她決定該送何人。但如若老天爺眷顧,真的給我找到藏寶,我便怎樣都要博他一博,死而無怨。卻有一個條件。”

徐子陵愕然道:“什麽條件?”

寇仲微笑道:“陵少雖全心全意助我尋寶,不可以騙我。”

徐子陵沉聲道:“我是這種人嗎?”

足音響起,宣永冒雨趕至,低聲道:“抓到一個奸細!”兩人為之愕然。

數丈外林木深處,奸細的雙手被反縛到一株粗樹幹上,衣衫染血,麵色蒼白,年紀在二十許間,五官端正。

宣永低聲道:“我們依少帥吩咐,在四周放哨,這人鬼鬼祟祟的潛到營地來,給我親手擒下,這小子武功相當紮實,是江南家派專走的路子。”

寇仲問道:“他怎麽說?”

宣永狠狠道:“他當然推說是湊巧路過,哼!這裏是荒山野地,若說是打獵尚有幾分道理,隻聽他口音,該是浙江人,怎會孤身到這裏來。”

徐子陵皺眉道:“就算探子也該有拍檔同黨,有沒有發現其他人。”

宣永搖頭道:“我已派人遍搜附近山林,仍未有發現。”

寇仲說道:“看來要用刑才成,你在行嗎?”

宣永說道:“包在我身上。”

正要走前去,徐子陵一把扯著宣永,不忍道:“在未肯定對方身份前,用刑似乎不大好。”

宣永愕然道:“他又不肯自己說出來,不用刑怎弄得清楚他的身份。”

寇仲微笑道:“精神的無形壓力,是用刑的最高明手法,這叫用刑伐謀,來吧!”

三人來到那年輕壯漢前,揮退看守的人,寇仲見那人閉上眼睛,笑道:“他不肯睜眼,自然不肯回答問題,我們隻好施刑逼供,用刑至緊要慢慢來,好讓這位好漢有機會考慮自己的處境,作出聰明的選擇。”

“呸!”那人猛地睜眼,吐出一口帶著血絲的濃涎,疾射寇仲。寇仲灑然晃頭,那口痰射空而去。那人現出訝異神色,顯是想不到寇仲能夠及時避開,旋即又閉上眼睛。

宣永大怒,拔出匕首,喝道:“讓我把他的肉逐片削下來。”

寇仲見那人臉上露出不屑神色,心中暗讚,向宣永笑道:“刀子怎及鉗子好,人來!給我把鉗子拿來。”當下遠處有人應命去了。

宣永和徐子陵不解地瞪著他。

寇仲卻轉到樹後,檢視那人被縛的雙手,笑道:“這位老哥的手指長而嫩滑,”又移往前麵,大叫道:“人來!給我脫掉他的靴子。”

那人睜眼怒道:“要殺要剮,悉隨尊意,但為何要脫我的靴子?”

寇仲伸手攔著上前脫靴的手下,微笑道:“因為我要一個一個地拔掉你的指甲,而且是慢慢的拔,人說十指痛歸心,腳趾卻不知痛歸什麽,隻好在老兄身上求證。不要小看腳趾甲,沒有後等於廢去武功,你也休想可用雙腿走去通風報信,我們更不用殺你。”

那人臉色數變,終於慘然道:“我根本不知你們是誰,抄這邊走隻為趕路往合肥參加榮鳳祥召開的行社大會。”

三人聞之動容。

寇仲和徐子陵交個眼色,心中都想到曾在合肥出現的左遊仙,假定兩人均是位列邪派八大高手榜上的人物,說不定會有一定的交情,而這次的行社大會,很可能是左遊仙安排的。

寇仲嗬嗬大笑道:“原來是一場誤會,人來,給我放了這位仁兄,雨愈下愈大哩!大家一起躲進帳幕換過幹衣,再喝兩杯酒。”

這次輪到宣永和那人愕然而對,不明白為何憑一句話竟有當場釋放的待遇。

徐子陵去解索時,宣永湊到寇仲耳旁道:“少帥忘了下過不準喝酒的嚴令,且我們根本沒有攜酒來。”

寇仲幹咳一聲道:“那喝杯清水吧!”

那人活動一下被牛筋縛得麻木的雙手,懷疑地道:“你們真的肯放我?”

寇仲聳肩道:“我們又非窮凶極惡的人,既知是一場誤會,除道歉賠罪外還能幹什麽?”

那人精神一振道:“朋友高姓大名?”

寇仲微笑指著宣永道:“他叫宣永。”

尚未有機會介紹徐子陵,那人已劇震道:“那你定是“少帥”寇仲,另一位則是徐子陵!”

宣永點頭道:“猜得正著,朋友你貴姓名?”

那人變得友善多了,爽快答道:“我是龍遊幫幫主“儒商”澤天文之子澤嶽。”

寇仲等三人聽得麵麵相覷,皆因從未聽過龍遊幫的名字,客套話諸如久仰之類全說不出口來。

寇仲打圓場道:“進去避雨再說,幸好澤兄受的隻是輕傷,否則我們將更罪過深重。”

澤嶽哈哈笑道:“能交得三位兄台,些許傷勢,何足掛齒?”

龍遊幫之所以不見稱於江湖,原來因她是一個以經商為主的幫會,以東陽郡的龍遊縣為中心的行社,組織嚴密,在全國各地展開低買高賣的活動,故有龍遊遍地的美譽。

澤嶽介紹了龍遊幫後,欣然道:“我們的家鄉及毗鄰一帶,山多而田少,最需商品流通,山民迫於生計,唯有肩挑背負,駕船馭車,從事販銷買賣以謀生路。我爹是開發木材生意起家的,現在打著我幫名號在各地大做生意的,至少有過萬人。但真正有我們龍遊幫令牌的,隻是幾百人,他們才是我幫的中堅分子。”接著掏出一個銅牌,一麵鑄有龍紋,另一邊則是“龍遊遍地”四個字。外邊雨勢轉大,清寒之氣從帳門卷進來。

寇仲大感興趣問道:“你們幹的主要是什麽生意?”

澤嶽答道:“所謂不熟不做,我們主要是把山區的土特產賣到有需要的地方,以竹、木、紙、茶、筍、油、草藥七個行業為主,再買回山區所缺的東西,例如米糧、食鹽、絲綢、棉布等,形成一個流通網絡,各地的幫會行社,不論大小都要給我們幾分麵子。”

接著高興地道:“能認識兩位,實是三生有幸,當日你們大破李密,我正由關中趕往洛陽,數當今英雄人物,有誰比得上少帥和徐爺。”

徐子陵有點不好意思的岔開話題道:“現在烽煙處處,對你們做生意沒有影響嗎?”

澤嶽笑道:“太平時有太平時的做法,戰亂時則有戰亂的一套。像剛才般被當作奸細,並不是經常發生的,通常隻要我亮出龍遊幫的令牌,人人會給幾分麵子。”

寇仲尷尬道:“澤兄做慣生意,口才果然了得,是哩!你不是說榮鳳祥要在合肥舉行什麽娘的行社大會?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澤嶽的臉色沉下去,歎道:“這是件令人心煩的事。榮鳳祥最近坐上洛陽幫的龍頭寶座,影響力大增,現又當上北方勢力最大的百業社的尊長,更是如虎添翼。這次他到合肥來,是要號召江北的行社商幫加入百業社,美其名為團結起來。照我看他該是另有野心。”

寇仲眉頭大皺道:“百業社又是怎麽一回事?”

澤嶽說道:“那隻是北方各地行社的一個聯盟。尊長對轄下的行社並沒有管治權,卻可代表各行社去向各地勢力出頭說話,依時召開百業大會,以厘定各種價格,解決商務的紛爭,影響力可大可小,須看誰當尊長。”

徐子陵和寇仲交換個眼色,大感不妙。榮鳳祥既是邪派高手辟塵的化身,若給他成為天下商幫行社的龍頭老大,會幹出什麽好事來?

徐子陵試探道:“這不是好事嗎?澤兄因何煩惱呢?”

澤嶽苦笑道:“怎會不煩?做生意最緊要靈活自由,不受約束,現在榮鳳祥擺出一副以大欺小的格局,挾北方百業社的威勢,硬要我們加入他的百業社……”

寇仲打斷他道:“若不入社,會有什麽後果?”

澤嶽沉吟道:“暫時仍不太清楚,那要看他對北方各大行社的控製力如何,但對我們要在北方做生意,當然有點影響。”

徐子陵說道:“貴幫是準備參加還是拒絕加入?”

澤嶽說道:“我這次想早點趕往合肥,正是要和各地行家商量,好了解他們的想法,若人人搶著參加,我們的處境將會非常困難,說不定隻好隨眾屈服。”

寇仲愕然道:“澤兄豈會是這種人?”

澤嶽苦笑道:“說到底我隻是個生意人,任何行動要先權衡利害。我尚未請教兩位如此勞師遠征,究竟要去對付什麽人?”

寇仲答道:“還不是曹應龍和朱粲兩個大混蛋。”

澤嶽肅然起敬道:“原來是這兩個殺人如麻、不講江湖規矩的惡魔。有什麽需澤嶽幫忙的地方,隻要我辦得到,定會全力以赴。”

寇仲說道:“你還是安心做你的生意吧!但榮鳳祥的事我兩兄弟卻不能置之不顧,因為這是另一個混蛋,比之曹應龍和朱粲更可怕,所以怎樣都要抽空和澤兄去一趟合肥,幸好是順路。”

澤嶽失聲道:“什麽?”

寇仲換上他在飛馬牧場大戰李天凡、沈落雁的麵具,變回那鷹鉤鼻鼻兼滿臉絡腮胡的中年狂漢;而徐子陵當然不敢扮嶽山或疤臉大俠,取出尚未用過的一張麵具,搖身一變成了個滿臉俗氣的黃臉漢子,年紀比寇仲還要大,兩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覺好笑。

三人冒雨趕路,隻兩個時辰腳程,在午後時分抵達合肥,果然各地商幫行社的人紛來赴會,人車不絕於途。

三人剛入城,便有龍遊幫先一步抵達的人來迎接,澤嶽這幫主之子顯然地位極高,雖沒有介紹兩人,手下亦不敢詢問。

龍遊幫在合肥貫通南北城門的主大街開了間茶鋪,三人在鋪後院舍落腳,澤嶽去聽手下的報告時,兩人均感疲倦,換過幹衣後,躲在房內休息。

寇仲踢掉靴子,大字形攤到**,向挨在臥椅處凝望窗外雨勢的徐子陵道:“真不明白魯妙子,為什麽每張麵具的賣相都是令人不敢恭維的,弄得俊俏順眼點不行嗎?”

徐子陵沉吟道:“你說魯先生長相如何?”

寇仲說道:“年輕時他定長得非常英俊,不見他年紀大了仍是個很好看的老家夥嗎?這又有什麽關係?”

徐子陵聳肩道:“我不知道,該有點關係吧!人生出來便注定美醜媸妍,在一般情況下都不可改變,隻能接受這現實。若我是魯先生,既有此變天之力,自然想換個截然不同的臉孔,好經驗另一不同身份,不同感受。”

寇仲頷首道:“這麽說也有點道理。好了!言歸正傳,我們是否該聯手宰了榮鳳祥。”

徐子陵說道:“雨停哩!”

寇仲從**坐起來,瞧往窗外,說道:“此事定要立下決定,我們隻有兩日一晚的時間去破壞榮鳳祥的陰謀。唉!我真不明白王世充為何不對付這個妖人,楊公卿該已告訴他榮鳳祥就是避塵,而避塵即是辟塵。”

徐子陵歎道:“太自信並非好事,就算辟塵蠢得偶然落單任由我們出手,我們亦未必可殺死他。更何況有左遊仙撐他的腰,這裏更是輔公祏的地頭,那輪得到我們逞強。”

寇仲苦笑道:“我並非過於自信,隻因時間無多。”

徐子陵笑道:“不能力敵,便須智取,你不是滿肚子狡計嗎?拈一計出來給我見識如何。”

寇仲喜道:“聽你的口氣,似是胸有成竹,快說來聽聽。”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先弄清楚形勢再說吧!要拆掉一間房子,怎都比建設一間房子容易。”

寇仲動容道:“有道理,隨手一揮,便可砸碎杯子,但要製造杯子,卻要經過多重工序,例如捏土為坯,入窖煉燒,榮鳳祥能榮登百業社的尊長也屬於這情況,首先要成為長袖善舞的大商家,行會的會長,但仍要到他撿得便宜,當上北方最大黑幫的龍頭老大,才給他奪得百業社尊長之位。現在更想把影響力伸延至江北,遲些更會把魔爪探往南方,過程一點不輕鬆。但我們隻要揭穿他的身份,就像把杯子投在地上般立可粉碎他的美夢。”

徐子陵說道:“榮鳳祥可以代替上官龍做洛陽幫的老大,絕非表麵看來那麽簡單,我敢肯定幫內能話事的人,該隱有陰癸派的餘黨。而榮鳳祥則暗中與陰癸派勾結……”

寇仲一震道:“說得對,很可能為了爭天下的大利,什麽邪派八大高手大部分都站在同一陣線,四處搞風搞雨占便宜。若沒有左遊仙點頭,榮鳳祥怎能在合肥開百業社大會。”又說道:“不如你再扮作嶽山,找你的老友遊仙妖道套套口風。”

徐子陵笑道:“保證未喝完杯熱茶,便要露出馬腳,你這小子分明想害我。”

這時澤嶽神色凝重地走進房來,說道:“我要去見一個人,假設他肯支持拒絕參加百業社,會有很多人響應的。”

寇仲坐到床沿,問道:“此人是誰?”

澤嶽坐往徐子陵旁的椅內去,說道:“這人叫安隆,人稱“四川胖賈”,是西南方最大的酒商,也兼營其他生意,是多個行會的會頭。”

寇仲點頭說道:“天下人人喝酒,他既是西南方最大的酒販,肯定有點來頭,是否還懂武功呢?”

澤嶽說道:“他的武功倒稀鬆平常,不過他的拜把兄弟卻是雄霸四川的“武林判官”解暉,解暉的兒子解文龍娶了宋缺的女兒宋玉華為妻,有這麽強的靠山,誰敢惹他。”

寇仲動容道:“聽說解暉的獨尊堡乃四姓門閥外最有地位的家族,而解暉的武功則差點可媲美“天刀”宋缺,唔!這人定要見見。”

徐子陵問道:“百業大會的情況如何?”

澤嶽說道:“榮鳳祥和他的漂亮女兒三日前已抵合肥,正四處活動,遊說各方來的商頭,百業大會將於明早在總管府舉行,我們已時間無多。”

寇仲彈起來說道:“事不宜遲,先去見安隆再說吧!”

澡堂內熱氣騰升。

在西堂的貴賓浴內,給安隆一人獨霸了兩丈見方的浴池,十多名保鏢隨從分守在池旁和各個進出口,人人太陽穴高鼓,均非一般庸手,隻此便看出安隆的財勢。安隆是個大胖子,兩手不知是否因過多贅肉,似乎特別短小,腆著大肚腩,扁平的腦袋瓜兒像直接從胖肩長出來似的,加上兩片厚厚的嘴唇,一望而知是講究吃喝玩樂的人。

澡池的水滿溢浸至池岸的石板地,令人懷疑水位是否因他而達致如此情況。此時他正挨在池邊的一角,讓蹲在池旁的手下為他的水煙管裝煙絲吹火綿,再送到他嘴旁讓他“咕嚕咕嚕”的吞雲吐霧,寫意而頹廢得有種墮落的感覺。

徐子陵、寇仲和澤嶽三人來到浴室,尚未有機會說話,安隆已哈哈笑道:“天文兄不來,賢姪來也是一樣,快下來陪我一起快活快活。”

徐子陵和寇仲嚇了一跳,假若他們露出與麵具的年齡皮膚、均大有出入的年輕人身體,豈非立即露出馬腳。

澤嶽卻顯示出他的急才,笑道:“安老板吩咐,小姪怎敢不從。”接著快手快腳脫掉衣衫,塞到兩人手上,說道:“你兩個給我到門外去。”隻是這種做作和命令,便在安隆等人前肯定兩人是仆從的身份,但當然他們在門外仍可聽到澡堂內所有對答。

門外是個供貴賓休息的小偏廳,設有兩組桌椅,安隆的手下占去其中之一,兩人和安隆的人禮貌地打過招呼,坐到另一組桌椅,享受男仆奉上的香茗糕點。

此時安隆正詢問澤嶽那龍遊幫主父親的情況,尚未轉入正題,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你覺得這胖子如何?”

徐子陵輕應道:“該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對外擺出來的樣子,隻是騙局。”

寇仲臉色凝重起來,點頭道:“我也深有同感,甫進浴室,我便感到一種難以形容的邪氣,心中發寒,有點像對著婠婠時的樣子。”

徐子陵一震道:“那就糟哩!這死胖子能如此真人不露相,肯定是榮鳳祥的級數,且一個不好就是邪道八大高手之一,那這回無論澤嶽說什麽隻是徒費唇舌。”

寇仲的臉色也很難看,說道:“先聽他說什麽再審度吧!”

澤嶽的聲音傳出來道:“這次出門,爹曾千叮囑萬吩咐,著小姪凡事要先請教安世叔,那就絕不會犯錯。”外麵的寇仲和徐子陵心叫完了。若澤嶽真的聽足安隆吩咐,豈非要改變立場為立即加入百業社。

安隆發出一陣彷若豬鳴的笑聲,說道:“你老爹這麽看得起我安隆,安某人就送他一罈黑珍甜酒,此乃酒中極品,酒色晶瑩明透,閃亮生輝,醇厚甘美,甜酸可口,喝後能生津怡神,暖胃補腎,滋補強身,什麽虛汗、盜汗、神衰、陰竭,都酒到病消。若非我得到一批天竺來的黑珍珠米,亦釀不出這種酒來,故隻送不賣,送的當然隻限像天文兄這些有過命交情的老朋友。”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瞠目結舌。

單論口才,此人肯定是頂尖高手的境界,口若懸河不在話下,且字字擲地有聲,有極高的說服力。兩人自問聽完他這番話後,也很想找罈來嚐嚐,看看他有否言過其實。

澤嶽幹笑兩聲,說道:“先代爹他謝過安世叔的厚愛。世叔這次對榮老板號召江北同道加入百業會一事,究竟有何看法?”

安隆沉吟片刻,壓低聲音道:“此事實在非同小可,一向以來,我們雖各自為政,但彼此相處融洽,就像把香雪酒混合加飯酒來喝,既有香雪的馥鬱芬芳,又具加飯的甘陳醇厚,令人回味悠長。榮鳳祥這麽挾勢北來,分明是要擴大百業社的影響力,此事定須詳細斟酌。”

寇仲和徐子陵提至半天的心,這才放下來,暗忖一是他們疑心生暗鬼,看錯安隆,又或是安隆雖是邪人,卻與榮鳳祥處於對抗位置,故暗中扯他後腿。

澤嶽欣然道:“那依世叔意思,我們是要聯結起來,拒絕加入百業會。”

安隆低聲道:“若真這麽做,我們就是大傻瓜。”

徐子陵和寇仲聽得麵麵相覷,大惑不解。

澡堂裏麵的澤嶽顯然不比他們的領悟力好多少,囁嚅道:“世叔的意思是……”

“啪!”不知是安隆大力拍了澤嶽一記,還是安隆自己拍自己肥肉助興,隻聽安隆笑道:“嶽世姪始終是嫩了點,若來的是你老爹,定會和我有同樣的想法,生意就是生意,最緊要是賺錢,加入百業社對做生意有利無害,何樂而不為。”

澤嶽代徐子陵和寇仲問了他們最想問的問題,說道:“但世叔剛才說,說榮鳳祥有點問題。”

安隆歎道:“榮鳳祥是否有問題並不重要,最重要是我們加入百業社後,該由誰來當尊長,由誰來話事。”

徐子陵和寇仲恍然大悟,終於明白沒完全看錯安隆,隻錯把他當作榮鳳祥的一夥。他擺明是要把百業社尊長之位,搶到手上來。

澤嶽愕然無語。

安隆繼續侃侃而言地說道:“榮鳳祥雖是洛陽幫的龍頭老大,我卻有四川獨尊堡和嶺南宋家的支持,如果再有貴幫振臂一呼,哪輪得到他擺布一切。明天開大會時,我們索性逼他推選新的尊長,我要他偷雞不著反蝕把米。”

寇徐兩人聽得頭都大起來,怎想得到形勢複雜至此,一時間亂了方寸。

《大唐雙龍傳》第七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