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十章 絕境求生

徐子陵悠然道:“是雲帥的獵鷹。”

寇仲駭然道:“我隻看到一個小黑點,而你竟能看清楚鷹身的長相嗎?”

突利道:“陵少是從鷹兒飛行的方式習慣,辨識此鷹誰屬。養鷹的人都有這種本領,不過像陵少般這麽隻看過數遍便分辨得來,包保全突厥沒有人肯相信。”

寇仲頹然道:“陵少的判斷當然不會錯,我們是否太幸運哩!竟把李元吉一方的人甩掉。”

突利大訝道:“看來你是衷心亟盼的希望李元吉趕上來再拚命,少帥有必勝的把握嗎?”

寇仲一對虎目精芒大盛,微笑道:“我剛說過勝敗無常,難以逆料,怎敢誇言必勝。我們少時有位白老夫子常教導我們孔孟之道,說什麽‘學而後知不足,教然後知困’。李元吉令我曉得自己的不足處在什麽地方,如此對手,難求難得,所以我渴望與他再戰一場。”

徐子陵微笑道:“少帥大可放心,有安隆這穿針引線的人在暗中弄鬼,必教你心想事成,不成亦不行。”

三人言笑晏晏,像對被雲帥跟上來的事毫不放在心上。

突利迎著拂臉狂吹的山風深吸一口氣,說道:“雲帥亦算是非常本事,竟可在隔別一日一夜後,這麽快追上我們。”

寇仲笑道:“他是動了真火,務雪前恥。照我猜,他該是孤身一人追來,其他人遠遠給他拋在後方。若非他比我們誰都溜走得更快,真想掉頭去殺他一個落花流水。眼下卻須找個人煙稠密的地方去躲一躲,好進行我們的反擊大計。”

徐子陵淡淡地說道:“你對山川地理的知識這麽豐富,請告訴我前路該如何走法?”

寇仲遙指飄浮於腳下雲海西北端盡處,滿有信心地說道:“我們朝這方向走,撞上一道由西流來的大河,就該是朝水。朝水北濱有座大城叫順陽,順陽北二百裏就是朱粲的老巢,坐落湍水之南的冠軍。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們索性直闖朱粲的大本營,鬧他一個天翻地覆,兩位老兄意下如何?”

突利大笑道:“我會為李元吉的處境感到為難,他的實力雖遠勝我們,卻一直給我們牽著鼻子走。”

他已習慣寇仲的說話方式,天翻地覆隻是稍經誇大的言辭,並非真要憑三人之力,去冠軍捋朱粲的虎須。

徐子陵道:“抵達順陽後,我們最好改變外貌,扮作另一身份,若鷹兒純憑外表認人,我們將大有機會騙過它。”

寇仲笑道:“那恐怕要扮成佝僂駝背的老人家,至緊要改變走路的方式,否則縱使變成個小黑點,也瞞不過它那對鳥眼。”大笑聲中,三人攀山朝西北方向趕去。

個把時辰後,三人離開山區,果如寇仲所說的,一道大河從西而來,卻不見舟船來往,隻有三艘漁舟在撒網捕魚,對岸林木間隱見村落。

寇仲在天空搜索片刻後,說道:“鷹兒不見啦!”

突利道:“若論氣息悠長,它怎及得上我們,怕是飛回雲帥旁休息進食了。”

寇仲喜道:“不趁此時渡河,更待何時。”

三人奮起全力,高速掠至岸旁,選取河道較窄處,再借拋入河中的粗樹枝之助,輕輕鬆鬆渡過闊達十多丈的河麵。

避入岸旁叢林密處,突利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小弟有另一個提議,少帥勿要介意。”

寇仲啞然失笑道:“可汗若有更好的提議,小弟歡迎還來不及,怎會介意。”

徐子陵莞爾道:“可汗是因你剛才自詡地理知識豐富,故而對應否表現出比你在這方麵更在行而感到猶豫。唉!愛吹牛皮的小子。”

突利欣然笑道:“那我不客氣啦!坦白說,若想潛入冠軍,到南陽會比到順陽有利些。”

寇仲欲言又止,徐子陵耍他道:“是否想問南陽在哪裏呢?”

寇仲苦笑道:“不要把我看得那麽差勁行嗎?我對朱粲的領地非是沒有野心,所以曾下過苦功。南陽在冠軍下遊處,順流而下一天可至,隻因南陽乃朱粲勢力範圍內最興旺富庶的大城市,尤過冠軍,這種地方人多眼雜,所以我不選擇它吧!”

突利訝道:“我還以為少帥忽略了南陽,原來另有想法。不過南陽內有一個我突厥方麵的族人,在該地大做羊皮生意,所以我們或可利用他,布局對付康鞘利和李元吉。”

寇仲乘機解窘下台,大力一拍突利肩頭笑道:“何不早說,我們立即動身,請可汗帶路。”

最後一句,終露出狐狸尾巴。

徐子陵一把按著兩人道:“看!”

長空上獵鷹畫空飛來,繞了一個大圈,望西飛去。

三人你眼望我眼。

寇仲首先醒悟道:“老扁毛定因剛才被山上雲海山峰所蔽,失去我們的行蹤。這就更精彩,康鞘利若跟到這邊來,必帶李元吉去投靠在南陽做大生意的族人,我們將可由明轉暗,教訓一下欺壓我們的惡人。”

三人均有滿天陰霾盡去的開朗,小心翼翼地往北潛去。

冠軍、南陽分別位於湍水西濱及南濱,一上一下,唇齒相依,控製著廣大山區與湍水上下遊的交通,地理位置十分險要,隻要其中一城被攻下,另一城勢難獨善其身。南陽的經濟之所以比冠軍更興旺,皆因自古以來都是商貿的轉運中心,眾多官道的樞紐,乃附近數百裏內最大的驛站,也是迦樓羅國冠軍之外最重要的軍事重鎮。

南陽城牆四周環連,門闕箭樓,堅固雄偉,城牆以磚石嚴實包砌而成,沿內牆是供兵員迅速調動的馳道,道旁樹木蔥蘢,緊靠城北的是洶湧的湍水,經引水道圍繞外牆成為護城河。城中廛裏繁盛,房舍櫛比鱗次,呈方城十字街形製,北麵則因濱江而不規整。臨街民居均用插拱出挑簷廊,屋簷起翹,樓窗鏤花,別具特色。沿江北街一帶是商業集中地,商店攤鋪布滿街道兩旁,人馬往來不絕。天剛破曉,扮作漁民的寇仲、徐子陵和突利從城北碼頭處登岸,繳稅進城,離開大街,專往橫街窄巷蹓躂。

寇仲大訝道:“人說朱粲凶殘暴虐,其轄地甚至發生人吃人的慘事,但這城市卻絲毫反映不到如此情況,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突利道:“道理很簡單,因為真正控製這大城的,並非朱粲,而是由南陽三派四幫一會組成的聯合政府管治,隻是要每月向朱粲進貢,朱粲便不再管南陽的內務。”

徐子陵和寇仲均感愕然。

突利道:“這是朱粲自己一手造成的,由於鎮壓剝削過度,三年前南陽的幫會門派曾聯同城民向他奮起反抗,把迦樓羅兵逐出城外,朱粲領兵來攻,卻久攻不下,隻好接受現實,與三派四幫一會訂下這麽一個協議。事實上這麽做對朱粲有利無害,皆因朱粲國庫三分一的收入來自南陽。亦隻有通過南陽,朱粲才能購入大批必需品,因為誰都不願和朱粲這輕信寡諾的人做生意。”

寇仲大感興趣道:“竟有此事,朱粲既是不守信諾的人,怎肯甘心接受這奇恥大辱?”

突利道:“他當然不會甘心,所以千方百計分化三派四幫一會的團結,不過由這些門派幫會推出來主持大局的楊鎮不但德高望重,更是手段圓滑,八麵玲瓏的人。至少直到現在,朱粲仍未能重新掌握南陽的控製權。”

寇仲佩服道:“可汗真厲害,對中土的事比我更清楚,可知你們布下的情報網效率之高。”接著停下腳步,說道:“這家客棧如何?”

兩人點頭稱善,隻看門麵,便知這家客棧該是最廉宜的那一種,適合他們現在窮苦賤民的身份。三人開了一個房間,不管他天塌下來的大睡一場,醒來時天已入黑。到澡房輪番梳洗更衣,寇仲和徐子陵分別變為醜陋粗漢和弓辰春,又為突利戴上寇仲擁有滿臉絡腮胡子深目鷹鼻的那張麵具。

突利讚歎:“這張麵具確是巧奪天功,不過若我們這麽走到街上,有心者仍可一眼就把我們認出來。”

寇仲道:“我們要瞞的是無心者,況且誰想得到我們會到南陽來呢?管,我們先到附近填飽肚子,順便商量下一步的反擊大計。”

三人大搖大擺地來到貫通南北城門的北大街處,熱鬧擠迫的情況把三人嚇了一跳,與早晨時的南陽像是兩個不同的地方,興旺處比洛陽不遑多讓。部分更是武林人物,三教九流,各色具備,但人人謹守禮讓規矩,不會出現爭道碰撞的情況,令徐子陵想起成都。

三人找了間頗具規模的食肆坐下,點得酒菜時全肆告滿,內外兩進近五十張台子全坐滿客人,嘈雜喧嘩,鬧哄哄的充滿活力。他們坐的是內進靠邊的一桌,寇仲甫坐下立即出手打賞,教夥計把多餘的椅子拿走,讓他們可獨占一桌。

突利忽然有感而發道:“我一生很少有這麽享受人生的一刻,真切地體會到生命的珍貴,以前縱是擊敗強敵後,亦比不上現在滿足踏實的深切感覺。”

寇仲點頭道:“我明白可汗的感受,這幾天的經曆對可汗來說必然是新鮮刺激至極點。言歸正傳,可汗那位在這裏做羊皮生意的族人姓甚名誰,住在哪裏?”

突利啞然失笑道:“我還未厲害至可記得他的居處。此人原名科耳坡,另有個叫霍求的漢人名字,他該是南陽無人不識的人物,與當地武林權貴有良好的關係。”

徐子陵問道:“可汗提過的三派中,其中一派是否天魁派?”

突利道:“正是天魁派,不過若論勢力,應以名列江湖八幫十會的南陽幫居首,‘偃月刀’楊鎮正是南陽幫的大龍頭。”

此時外進忽然傳來杯碟破碎和叱罵的吵聲,三人愕然望去,驀地一條人影直飛進來,仰天跌到其中一張桌上,登時人人四散逃避,杯盤碗碟掉地破碎,餸菜肴汁濺得桌子四周一片狼藉,椅翻桌塌,形勢混亂不堪。那人隨桌子的坍塌滾倒地麵,看樣貌絕不過二十歲,閉目呻吟,竟爬不起來。

徐子陵見他眉清目秀,不像壞人,雖明知不該多管閑事,仍心中不忍,首先搶出把他扶起,按背輸入真氣,說道:“不要說話。”那青年略睜眼,射出感激神色,依言閉上眼睛。

寇仲和突利仍坐原位,目光灼灼地盯緊內外進的通道,看看是什麽人如此強橫霸道,竟敢破壞這城市寧和的氣氛,公然在食肆內行凶。

“給我滾開!”一個貴介公子模樣,雙目神色狠毒,臉泛鐵青色的人在五名武裝大漢簇擁下,來到內進,向徐子陵毫不客氣的出言叱罵。其他食客顯然認識此君,人人臉色微變,噤若寒蟬。

有些人想溜走,此君又環目一掃道:“誰都不準走,我要你們瞧著我羅榮太教訓這天魁派不自量力的狗種,哼!明知小宛是我的人,竟想癩蛤蟆去吃天鵝肉。連呂重都不放在我眼內,何況你區區一個小嘍囉謝顯庭。”

羅榮太左旁大漢怒喝道:“你聽不見嗎?還不爬開去,是否想管我們湍江派的閑事?”

三人一聽,心想這還了得,就算不關天魁派的事,這麽恃強淩弱已令人看不過眼,更何況關乎到贏得三人好感的天魁派。

突利正要發難,寇仲微笑扯著他道:“是否三派之一?”

突利點頭後,寇仲低聲道:“讓陵少處理吧!”

此時徐子陵的真氣在謝顯庭體內運轉一周天,打通他被擊閉塞的經脈,謝顯庭勉力站起來道:“大恩不言謝,一人做事一人當,恩公不用理我。”

徐子陵徑自扶他在旁邊一張尚未傾跌的椅子坐下,像看不到羅榮太那批凶神惡煞的人般,微笑道:“我和貴派應羽兄是朋友,謝兄放心休息,我自有辦法應付。”

羅榮太聽得雙目凶光迸射,打出手勢,剛才喝罵的大漢頓時搶出,來到徐子陵背後,撮指成刀,疾劈徐子陵後頸,功架十足。

徐子陵倏地退後,大漢明明見到徐子陵送上來給他練掌似的,豈知眼前一花,竟劈在空處,駭然收掌時,徐子陵又再出現眼前,尚未弄清楚是怎麽一回事,徐子陵硬撞入他懷內,背脊像彈簧般弓張,大漢頓時慘叫一聲,被內勁震得離地倒飛,向羅榮太投去。

內進或站或坐近百名客人誰也想不到徐子陵高明至此,差點齊聲叫好。對湍江派的霸道作風,人人看不順眼。

羅榮太也是了得,踏前一步,伸手把倒跌回來的大漢接個正著,先卸去其附體真勁,連退兩步,然後站穩,命其他手下把他扶著。

寇仲哈哈一笑,長身而起,吸引所有人注視的目光後,悠然道:“看在你榮大少尚有幾分功夫份上,便由老子來宰你,保證是整整齊齊的十八塊,每塊斤兩絲毫不差。”

“篤!”突利把短杆的伏鷹槍重重在地麵頓了一下,生出仿若能搖撼整間食肆震攝人心的響音,不滿道:“老兄你太不夠朋友,剛才阻止小弟出手,原來是搶著自己來拔頭籌,這場本該是我的。”

“呀!”那被徐子陵震拋的大漢差點跪倒地上,全賴夥伴摻扶,更添三人聲勢。

寇仲裝出驚慌神色,向突利拱手道歉道:“大哥息怒,這家夥一於讓給大哥過過槍癮,十八個洞和十八塊分別不大。最不好是這小子令我想起另一個人,所以忍不住爭吃這頭啖湯,大哥請勿見怪。”

全場所有人隻有徐子陵知道寇仲口中的另一個人是指香玉山,羅榮太和他確有幾分酷肖,當然香玉山的外貌較易騙人。旁觀者心中大樂,喜見惡人自有惡人磨。

羅榮太的臉色由青轉白,張開兩手阻止手下上前拚命,冷喝道:“既有敢管閑事的本領,敢否報上名來?”

就算初出江湖的人,都知他是色厲內荏,在找下台階的辦法。豈知突利毫不合作,提槍起立,倏地移到羅榮太前,一槍刺出。羅榮太駭然拔劍格擋,其他人扶著那受傷大漢,被伏鷹槍帶起的強大氣流迫得踉蹌跌退,威勢全失。

“當!當!當!”羅榮太確有橫行的本領,施出渾身解數,連擋三槍。突利哈哈大笑,槍勢變化,如若長江大河,槍影漫堂地把羅榮太卷入其中。眾人尚未看清楚時,羅榮太慘哼一聲,給突利一個回手以槍尾掃中腿側,登時長劍甩手掉地,羅榮太橫拋開去,壓塌另一張擺滿酒菜的桌子,把謝顯庭剛才的遭遇重演一回。

寇仲放下銀兩,嚷道:“兄弟們!我們走吧!”

四人來到街上,徐子陵見天魁派弟子謝顯庭的情況大有改善,放開攙扶他的手道:“小兄弟快回去吧!”

突利道:“青樓那種煙花之地,最易招惹爭風吃醋的是非,謝小弟還是少去為妙。”

謝顯庭嫩臉一紅,垂頭道:“多謝三位大俠出手相救,不過我和小宛並不是在青樓認識的,我們我們是真誠相愛,唉!”

寇仲輕拍他肩頭,笑道:“人不風流枉少年。但首要保住性命,沒命便不能風流,要不要我們送你回去。”

謝顯庭俊臉陰晴不定,好一會兒毅然道:“三位大俠請再幫小子一個大忙,萬勿將此事告訴大師兄。”

徐子陵皺眉道:“紙怎包得住火,羅榮太被我們重創,此事定難善罷,你該立即把事情讓你大師兄知道,使你和他都能作好準備。”

突利道:“呂重老師不在南陽嗎?”

謝顯庭立即兩眼一紅,眼眶內淚花打轉,垂頭淒然道:“師傅給人來踢館打傷了。”

三人聽得麵麵相覷,像呂重這種江湖名宿,講的已非武功高低,而是身份地位。就算武功強勝過他,亦等閑不敢向他挑釁生事,現在給人來挑場,可從而推之表麵平靜的南陽,內中的鬥爭已到達白熱化的階段,難怪羅榮太敢公然欺壓天魁派的弟子。

寇仲搭著謝顯庭的肩頭,轉入橫巷去說話,說道:“什麽人這麽大膽?”

謝顯庭舉袖拭淚,悲憤莫名地說道:“就是季亦農那奸賊。”

三人愕然道:“季亦農是誰?”

謝顯庭忍不住問道:“三位大俠是否剛來此地?季亦農是三派四幫一會裏陽興會的會主,近年來與湍江派、朝水幫、灰衣幫勾結,密謀取代楊鎮他老人家的大龍頭之位。家師因極力反對,故被他們視為眼中釘。最可恨是他引進外人,這次來踢場的人表麵上像與此事毫無關係,但明眼人都知是季亦農在背後主使的。”

徐子陵道:“動手傷人的究竟是何方神能?”

謝顯庭憤然道:“那人隻說姓雲,沒有人知道他的家派來曆。”

寇仲沉吟半晌,說道:“你先回道場再說,照我看你不該把剛才的事隱瞞,否則羅榮太的人來尋仇,你師兄們將會措手不及。”

謝顯庭垂頭道:“大俠教訓得好。”

又往三人瞧去,說道:“三位大俠高姓大名,讓小子回去也有個交待。”

徐子陵微笑道:“我們和應兄是朋友一事,確非順口胡謅,你隻要回去形容一下,應兄便知我們是誰。”

三人回到客棧,擠在窄小的房間內,均覺好笑。

坐在榻上的寇仲把麵具脫下,隨手拋在一旁,往後仰躺,歎道:“管是否已暴露行藏,不如我們立即趕往冠軍,看李元吉是否敢跟來。”

徐子陵在他左旁榻沿坐下,思索道:“你這叫做賊心虛。這處並非李家地頭,他們憑什麽得到消息,就算他們聯絡上霍求,而霍求又真的神通廣大至能知曉在南陽發生的一切事情,仍要費一段時間才推測到是誰出手教訓羅榮太,那我們還有充裕的時間部署。”

坐在房內唯一椅子中的突利點頭道:“陵少說得對。今晚我們先摸摸霍求的底子,明早再分頭行事,看看李元吉和雲帥的人馬是否會入城,然後再從容定計。”

寇仲兩手伸張,呻吟道:“三派四幫一會,我們知道的有天魁派、羅榮太所屬的湍江派、季亦農的陽興會,此外是朝水幫、灰衣幫,還有大龍頭楊鎮的南陽幫;剩下的一派一幫叫什麽?”

突利答道:“是荊山派和鎮陽幫,少帥的記憶力很不錯,別人說過一次便記牢了。”

寇仲抱頭道:“我已記得頭昏腦脹,真不明白他們在爭什麽?若南陽的幫派陷於四分五裂之局,最高興的人隻會是朱粲。”

徐子陵忽道:“有人來哩!”

足音自遠而近,足音輕而均勻,顯示來人功底相當不錯,故引起徐子陵的警覺。

足音及門而止,接著敲門聲響,應羽的聲音在門外低聲道:“應羽求見!”

突利跳起來把門拉開,把應羽迎進房間,徐子陵友善地拍拍他和寇仲間的床沿空位子,著他坐下。

應羽有點受寵若驚的坐好,說道:“顯庭真不長進,竟學人去玩青樓女子,幸好得三位拔刀相助,否則後果不敢想象。”

寇仲拗腰坐起來,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戀愛是沒有成規或階級界限的。照我看顯庭與小宛是真誠相愛,否則羅榮太不用訴諸武力來拆散他們。”

應羽為之愕然,有點難以接受的隻是搖頭。若非說話者是名震天下的寇仲,恐怕他早出言反駁。

寇仲親熱地摟著他肩頭,煞有介事的分析道:“青樓姐兒愛的隻有三樣東西,告訴我,顯庭有金嗎?”

應羽搖頭。

寇仲不理會徐子陵和突利的表情目光,續問道:“他武功高嗎?有什麽特別的本事嗎?”

應羽弄不清楚他問這連串問題的動機,繼續茫然搖頭。

寇仲笑道:“這就是啦!顯庭既乏金又欠本事,那小宛愛的當然就是他這個人,如此有情有義,你這作大師兄的若把他們拆散,豈非殘忍不仁。你平心靜氣的想想吧:假若有人來拆散應兄和貴師妹,你會有什麽感受?”

應羽的臉登時脹紅,囁嚅道:“可是我和瑕師妹根本沒什麽,唉!我該怎麽說呢?”

寇仲肅容道:“大家兄弟,應兄先坦白告訴我,你是否喜歡瑕師妹呢?”

突利和徐子陵為之啼笑皆非。逢此各有頭痛煩惱事情的時刻,寇仲竟對別人的兒女私情盤根究底地去“關注”,真不知他是何居心。

果然應羽道:“現在家師受辱被創,天魁派覆亡在即,我……唉!”

寇仲微笑道:“兵家有所謂談笑用兵,我們則可助應兄來個談情用兵,此著是一舉三得;既治好令師的傷勢,重振天魁派的威名,更可奪得美人歸。而我們則倚貴派之助,掌握城內發生的大小事項。應兄對這提議意下如何?”

徐子陵和突利這才明白過來,目前他們最苦惱的事,是如何得到敵人動靜的情報,因為就算三人同時出動,也守不住四個城門。

應羽劇顫道:“少帥為何對我這麽好?兒女私情隻是小事,若能讓家師早日康複,令敝派免去覆亡之禍,應羽……”

寇仲又打斷他道:“這叫緣分。不過應兄有一樣說錯哩!兒女私情不是小事而是!嘿,終生的大事。隻有出之以誠,你才能奪得令師妹的芳心。少說廢話,讓我們先看看呂老師的情況,說到療治內傷,誰比我和陵少在行。”

應羽感激的眼神移到徐子陵身上,又瞧往突利,後者緩緩撕下麵具,微笑道:“小弟突利,來自東突厥。”

寇仲收回按在呂重背後的手,在徐子陵、突利、應羽和呂旡瑕關注的目光下,露出凝重的神色,看得四人的心直往下沉。

呂重勉力睜開眼睛,艱難地說道:“老夫傷勢如何?少帥直言無礙,老夫已作了最壞的打算。”

寇仲道:“呂老師傷勢頗重,幸好老師功底深厚,在中掌時緊護心脈,否則早性命不保。”

呂旡瑕熱淚泉湧,悲呼道:“少帥能治好爹的傷嗎?”

寇仲微笑道:“呂小姐請放心,應兄乃我們心儀的好朋友,我們若不能在一夜之內使尊翁完全複原,怎對得住應兄。”

這叫司馬昭之心,路人皆見。寇仲為應羽“造勢”之法,實在太過露骨。應羽是既歡喜又尷尬,徐子陵和突利卻為之汗毛倒豎。

但呂旡瑕聽得乃父有救,當然照單全收,感激地瞥了應羽一眼,半信半疑地說道:“一晚便成嗎?”

呂重歎道:“少帥不用安慰老夫,老夫自知傷勢嚴重,六脈被陰寒之氣所閉,就算能勉強保命,沒有一年半載也難以活動自如。”

寇仲尊敬地說道:“我寇仲豈敢向呂老師胡言亂語。我們來自道家《長生訣》的先天真氣,天性能克製這類邪功異法,且經驗豐富。陵少你來出手,說到療傷,當然以你比我為優,其他的就難說啦!”

徐子陵訝道:“什麽邪功異法?”

邊說邊踢掉鞋子,跨上臥榻,盤膝坐在呂重背後。雙掌齊出,按在呂重背心上。

徐子陵虎軀立震,望向寇仲,後者道:“明白了嗎?”

徐子陵臉上驚容一閃即逝,頷首表示明白。

其他三人一頭霧水,呂旡瑕芳心大亂地問道:“怎樣呢?”

徐子陵真氣源源不絕的送入呂重體內,仍能從容肯定地說道:“不出三個時辰,令尊將會完全康複過來,不會留下任何後患。”

呂旡瑕和應羽顯然對沉默寡言的徐子陵更信任。懸到半天的心終放下來。又見呂重臉色立即轉佳,連盤坐的姿態都輕鬆過來,登時有陰霾盡散,雨過天青的感受。

寇仲道:“我們出去再說。”

來到與寢室相連的偏廳,寇仲問起踢場擊傷呂重那人的模樣,呂旡瑕仔細形容後,寇仲點頭道:“假若我沒猜錯,此人定是陰癸派的元老高手‘雲雨雙修’辟守玄。”

呂旡瑕和應羽愕然道:“陰癸派是什麽家派,為何從未聽過呢?”

突利卻是恍然大悟,陰癸派的魔手終伸入朱粲的地盤來,這更是合情合理。陰癸派在長江之北隻有襄陽一個據點,若要從而擴張,選取聲勢較弱的迦樓羅國來開刀,最是順理成章。說不定陽興會的季亦農本身是陰癸派的人,隻要他坐上楊鎮的位置,南陽等於落入陰癸派手上。

寇仲解釋道:“這是江湖上最隱秘和邪異的一個家派,呂老師定會曉得,隻是沒有告訴你們吧!看情況眼前最聰明的做法,是待呂老師明天痊愈後,立即撤離南陽。聽說你們天魁派在很多地方開設道場,對嗎?”

應羽麵露難色,苦惱道:“少帥既有此提議,可知陰癸派是我們惹不起的。不過家師與楊鎮幫主乃生死之交,絕不肯舍他而去。”

突利問道:“楊鎮現在何處?”

呂旡瑕答道:“楊世伯前天到冠軍去,尚未回來,否則他會替我們作主。”

寇仲和突利交換個眼色,均推想到季亦農是要趁這機會發動,削弱南陽所有支持楊鎮的力量。

寇仲斷然道:“成功失敗,就在今夜;‘先發者製人,後發者製於人’,我們就和季亦農玩一手,看他能變出什麽花樣來。”

話猶未已,有弟子慌張來報道:“湍江派的人來哩!”

在進入道場的大堂前,寇仲一把扯著應羽,湊到他耳旁低聲道:“像你現在這副神氣,怎能贏得瑕師妹的傾慕。萬事有我們為你撐腰,最重要擺出是呂老師繼承人的樣子,橫豎不能善了,還怕什麽?”

應羽微一點頭,猛地挺起胸膛,領先大步入廳,戴回麵具的突利和寇仲緊隨其後,接著是呂旡瑕、謝顯庭和另四名應羽手下最高輩分的大弟子。

湍江派的掌門人羅長壽四平八穩地坐在大堂靠西的太師椅內,如電的目光越過應羽落在突利和寇仲兩人身上,他身後高高矮矮地站有十多人,人人目露凶光,一副大興問罪之師的惡形惡相。羅長壽兩旁太師椅亦各坐一人,左邊的大漢一身灰衣,是灰衣幫的副幫主“惡郎君”夏治平;右邊是朝水幫內五堂總堂主“鐵尺”祈三,均為南陽武林響當當的人物。

應羽挺起的胸膛頓時凹陷下去,執正弟子下輩之禮,向三人躬身致敬。

羅長壽冷哼道:“呂重在哪裏?”

天魁派各人無不色變,羅長壽如此直呼呂重之名,太不給麵子了。

應羽給寇仲提醒地輕推了一下,才懂得領眾人在大堂另一邊的椅子坐下,應羽居中,寇仲和突利分傍左右,呂旡瑕等都學對方弟子般站到應羽椅後,頓成對峙的形勢。

“砰!”灰衣幫的副幫主夏治平顯出“惡郎君”的本色,一掌拍在椅旁的酸枝幾上,震得幾上的茶杯叮叮咚作響,怒道:“應羽你啞了嗎?呂重究竟在哪裏?難道不屑見我們一麵?”

“鐵尺”祈三陰惻惻地笑道:“夏副幫主勿要動氣,說不定呂場主沒臉見人哩!”

寇仲和突利心知對方最忌憚呂重,故出言試探他的情況。而若非呂重受傷,他們亦未必敢這麽欺上門來。

應羽終於動氣,沉聲道:“家師有事外出,若三位想見敝師,勞駕明天再來。”

羅長壽仰天長笑,目光掠過寇仲和突利,回到應羽臉上,冷然道:“好!呂重不在,找你也是一樣。令師弟夥同外人,打傷羅某人的兒子,這筆帳該怎麽算?”

寇仲差點忍不住出口嘲弄,還幸強忍得住,向應羽投以鼓勵的眼神。

應羽亦是心中有氣,收攝心神,裝出冷靜沉著的模樣,不亢不卑地答道:“羅幫主言重。令郎榮太公子恃強橫行,在公眾地方向敝師弟行凶,幸得應羽的結拜兄弟仗義出手。縱使顯庭有不對之處,榮太公子也可以直接和我說話,這麽做就太不尊重我們天魁派。”

結拜兄弟的身份是他們進來前商量好的。因為若依三派四幫一會表麵的盟友關係,照江湖規矩,外人確沒有置喙的餘地。

羅長壽登時語塞,想不到一向戰戰兢兢、漫無主見的應羽可以變得這般辭鋒銳利。

“惡郎君”夏治平厲叱道:“應羽你竟敢目無尊長,衝撞幫主,是否吃了熊心豹子膽。”

呂旡瑕終忍不住,嬌叱道:“敬人者人亦敬之,副幫主還講不講道理。”

夏治平雙目凶光大盛時,祈三笑道:“虎父無犬女,不愧‘環首刀’呂重的女兒。讓祈叔叔來和你論道理,你大師兄忽然鑽出來的拜把兄弟高姓大名,屬何家何派,這次到南陽來有何貴幹?”

寇仲心叫來得好,敵方三大頭頭中,以這祈三最為沉著多智,先舉茶杯輕飲一口,好整以暇道:“我叫胡三,他叫胡四,與季亦農份屬同門,不信可問問季老他真正的出身來曆。這次是路過貴境,皆因我們專職是殺惡人,殺光一地的惡人便要到別處找惡人。唉!惡人難求,我們的生意愈來愈難做。”

對方人人勃然大怒時,突利早憋得滿肚子不耐煩,猛地站起,喝道:“少說閑話,給老子畫下道來,究竟是一窩蜂上還是單打獨鬥?”

一擺手上伏鷹槍,登時湧起一股凜冽迫人的勁氣,威武無儔。

羅長壽、夏治平和祈三縱然武功遠及不上突利,但終是打滾多年的老江湖,眼力高明,隻看突利這“胡四”橫槍傲立的迫人氣勢,便知對方已臻第一流高手的境界,心中大為凜然。

祈三最是狡猾,嘿嘿笑道:“應賢侄若想憑武力解決,破壞南陽的和氣,我們一派二幫當然要和貴派周旋到底,隻不知這是否呂兄的意思。”

這次輪到應羽乏言以對,突利單手把槍收往背後,啞然失笑道:“祈總堂主說得好,原來我們是一場誤會,不過羅幫主錯在不該與祈總堂主和夏副幫主同來問罪,擺明是要將小事弄大,非是要保持和氣。先前若非我胡四槍下留人,羅幫主可能香燈不繼,現今是戰是和,羅幫主請賜天魁派一句話。”

他乃東突厥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權傾外域,此刻滔滔放言,自有一股震懾人心的氣度。祈三頓時閉口,讓羅長壽作出決定。夏治平欲言又止,終沒說話。

羅長壽臉色變得頗為難看,陰晴不定,好一會兒拂袖而起,冷喝道:“明早我們再來,我要親自跟呂重評理。”

羅長壽等人含怒離去,應羽愁眉不展道:“現在與羅長壽撕破臉皮,下一步該……唉!”

底下給寇仲暗踢一腳,應羽立即振起精神,勉力裝出豪氣的樣子,續下去道:“該如何先發製人呢?”

突利悠然道:“湍江派、潮水幫、灰衣幫、陽興會的兩幫一會一派既聯結為一黨,其他荊山派和鎮陽幫,究竟站在哪一方?”

呂旡瑕輕移嬌軀,來到應羽身旁,憤然道:“他們懾於陽興會日漸擴張的勢力和季亦農的武功,對他是敢怒而不敢言。這回爹出事後,我們想請他們出來主持公道,他們竟避而不見。”

寇仲道:“大龍頭楊鎮人雖不在,但南陽幫總有其他主事的人,不會對季亦農的橫行無忌坐視不理吧?”

應羽歎道:“南陽幫最著名的高手孟得功和範乃堂均隨大龍頭去了冠軍,大龍頭本倚仗家師為他主持大局,家師卻給人打傷,使我們陣腳大亂。唉!”

寇仲又暗踢他一腳,問道:“你們這麽多幫派一起管治南陽,防務與財政等事務如何分配?”

呂旡瑕道:“財政由大龍頭掌管,其他工作則由各幫派輪流擔當,例如這個月的防務輪到南陽幫負責,所以大龍頭放心到冠軍去。”

突利向寇仲道:“我們是否應直殺往陽興會,把季亦農幹掉,將事情徹底解決。”

應羽色變道:“萬萬不可,兩幫一會一派加起來人數超過兩萬之眾,況且這樣自相殘殺,必是兩敗俱傷之局,最後隻會便宜朱粲那老賊。”

寇仲笑道:“應兄弟放心,可汗隻是說笑。事情既不能力戰,便要智取,還要不授人口柄。讓我們分頭行事,首先聯結南陽幫,掌握全城的情況,尤其是敵對幫派調兵遣將的行動。若本人所料不差,‘雲雨雙修’辟守玄那家夥快要登門造訪哩!”

情報像雪片般不斷飛到城南的天魁道場,羅長壽等人離開後,直奔陽興會見季亦農,接著敵對派係開始調動手下,把主力集中往陽興會在城北的總壇。

暫保中立的荊山派和鎮陽幫,亦聚集人馬,以求自保。南陽幫更是全神戒備,俾可應付以季亦農為首一方的突擊。一時全城形勢緊若引滿之弓,形勢一發難收。

照寇仲猜估,季亦農事實上麵對同一難題,就是要避免元氣大傷,免被朱粲有機可乘。否則恐怕他已率人來攻打天魁道場。

除派出作探子的人外,天魁派在南陽近兩千弟子,全奉召回道場守護,枕戈待旦的誓保師門。

在呂重療傷的寢室內,徐子陵的雙掌離開呂重的背脊,步出房門,呂旡瑕迎上來焦急道:“爹的情況如何?”

徐子陵微笑道:“呂小姐放心,事情比我們猜想的更容易,令尊已能自行運氣調息,再有個把時辰,該可完全複原過來。”

眾人齊鬆一口氣,呂旡瑕更流出喜悅的淚珠,想入室探看,給應羽軟言阻止以免影響呂重行功。寇仲、徐子陵和突利步至後園,到亭子坐下商量大計。

寇仲道:“李元吉一夥該尚未入城,至少未與霍求聯絡。至於雲帥嘛!這個波斯家夥來去如風,誰都盯不牢他,有否入城隻有天才曉得。”又向徐子陵述說剛才發生的事和眼前南陽山雨欲來的緊張形勢。

徐子陵沉吟道:“現在是什麽時辰?”

突利輕鬆地說道:“早得很,隻是初更時分。”他一生在兵凶戰危、鬥爭傾軋中長大,對這類情況司空見慣,根本不當作一回事。

徐子陵道:“隻要對方猜不到我們的真正身份,今晚定會率眾來攻。”

寇仲道:“我們卻有另一個看法:敵人理該不願演變為兩敗俱傷之局,他們的目標隻是呂重。據應羽說,三天後他們將舉行第二屆的龍頭推選,重創呂重隻是殺雞儆猴的手段,好迫荊山派和鎮陽幫舍‘偃月刀’楊鎮而選季亦農。那即使呂重仍站在楊鎮的一方,仍是二比六之數,季亦農將可名正言順的坐上大龍頭的位置,勝過以鮮血洗城的蠢方法。”

徐子陵恍然道:“原來如此,難怪呂重隻傷不死。不過他老人家的功底非常深厚,亦因此成為季亦農的眼中釘。倘他明日能生龍活虎地走到街上,對季亦農的威信勢將造成嚴重的打擊。”

寇仲道:“隻要現時中立的兩派支持楊鎮,加上天魁派,將是四對四平手之局。據以前的協議,楊鎮可再延任一年,然後舉行第三次推選。在南陽,誰能掌握稅收財政,誰的權力最大,除季亦農這別有居心的人外,其他人最終都要屈服。”

突利興致盎然地說道:“今晚我們是否該活動一下筋骨,若南陽變成我們的地頭,李元吉等休想能活著離開。”

寇仲道:“此事說難不難,說易不易,陵少有什麽好提議?”

徐子陵道:“能為己為人,當然是一舉兩得的最理想做法。不過現時的南陽像一團烈火,一個不好,會把全城燒成頹垣敗瓦,禍及無辜的平民。我們三個終是外人,不宜直接插手其中。照我看應待呂重老師康複後,由他這德高望重的人出麵兵不血刃地把事情擺平,我們則負起保他平安的重任。”

突利一呆道:“我倒沒想得這麽深入,聽來還是子陵說得有道理。”

足音輕響,應羽來報道:“有一艘船剛駛抵城北的碼頭,報稱是與霍求作交易的。南陽幫的人曾登船查問,接觸到的是可汗的族人。據說他們會在明天進城。”

寇仲大喜道:“終於來哩!”

應羽為之愕然,不明白追兵殺至,寇仲竟這麽喜形於色。

徐子陵笑道:“應兄請坐,季亦農方麵有什麽新的動靜?”

應羽在石凳子坐好後愁眉不展道:“剛得到消息,季亦農聯同其他兩幫一派的龍頭,往見荊山派掌門人任誌,顯是想說服他加入他們的陣營。唉!若任誌給季亦農打動,形勢將大為不妙。”

寇仲歎道:“我非是說應兄的不是,像應兄這種神氣態度,怎能贏得你瑕師妹的傾心?”

應羽一怔道:“我的態度有什麽不對?”

寇仲擺出軍師的神態,胸有成竹地分析道:“愈是危急的情勢,女兒家愈希望身邊有個能倚仗的男兒漢。現在正是應兄表現英雄氣概的時候,像現在般咳聲歎氣,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兒,怎能令她將芳心許給你。機會稍縱即逝,應兄定要好好把握。”

徐子陵沒好氣道:“人家師兄妹情深義重,哪輪得到你來多事。”

應羽忙道:“少帥是旁觀者清,觀察入微,家師雖有意撮合我們,可是瑕師妹卻多次暗示我並非她心儀的人,看來我隻好認命。”

突利加入道:“應兄弟是否察覺自己愈遷就她,她愈愛向你使性子發脾氣?”

應羽一震道:“可汗怎能有如目睹似的,情況確如可汗所形容的,我究竟犯了什麽差錯?”

突利哈哈笑道:“你的差錯是不明白女人隻是匹野馬,不多打兩鞭絕不肯甘心馴服。”

徐子陵苦笑道:“應兄切勿聽他的,那隻是突厥人的方式,移植到中土可能會弄巧反拙。”

突利捧腹大笑時,寇仲悉心指導地說道:“事實放在眼前,你師妹喜歡的不是應聲蟲,而是充滿英雄氣概,擔得起大事、敢作敢為的好漢。萬事有我們給你撐腰,你有什麽好害怕的?想想吧!無論你強充好漢或低聲下氣,敵人都不會改變,對嗎?”

徐子陵灑然道:“應兄還是做回自己的本分吧!姻緣這種事若是勉強得來的就沒有意思。不過寇仲有一點是對的,在這生死存亡之際,應兄絕不能畏首畏尾,該挺起胸膛為貴派的存亡奮鬥,不計成敗後果,更不需理會令師妹是否會因此而對你生出傾慕之心。”

應羽給激勵得雙目生輝,點頭道:“三位大哥說的都是金石良言,我應羽……”

急驟的足音,中斷他的話,呂旡瑕挾著香風,俏臉含嗔的匆匆來到,極為生氣地說道:“顯庭這小子真不長進,在這吃緊的時刻,竟私下溜出去,若遇上湍江派的人就不得了。”

應羽正想說“怎麽辦才好”,見三人均眼睜睜地瞧著他,醒悟過來,沉聲道:“瑕師妹勿要動氣,顯庭當是往月蘭舍尋小宛。”

呂旡瑕沒好氣地說道:“這個誰都曉得,問題是他是羅長壽欲得之而甘心的目標,外麵又處處是他們的眼線,顯庭為一個賣笑的女人這麽鹵莽行事,落在羅長壽手上就糟糕哩!”

應羽斷然道:“顯庭和青樓女子相好一事,暫不管他是對是錯,現在最重要是把他追回來,否則若落入季亦農手中,將大大不妙。”

呂旡瑕微一錯愕,朝他用神打量,秀眸射出訝異的神色。

寇仲點頭讚許,起立道:“告訴我月蘭舍在什麽地方,由我去把他抓回來,這裏有可汗和陵少坐鎮便成。”

當小亭隻剩下突利和徐子陵兩人,後者忽然環目四顧,虎目異彩連閃。

突利嚇了一跳,學他般留意四周,肯定絕無異樣,不解道:“是否有敵人來了?”

徐子陵先搖頭,接著又點頭道:“不知如何,我剛才忽然心緒不寧,像有大禍臨頭的樣子。這種情況罕有在我身上發生,恐怕不是什麽好兆頭。”

突利感到寒意從脊椎直升到腦枕,與徐子陵相處這麽久,當然曉得他靈性的敏銳大異常人,籲出一口涼氣道:“照道理季亦農縱有辟守玄助他,亦奈何不了我們,子陵為何有此不祥預感?”

徐子陵的臉色變得更凝重,說道:“危險的感覺愈趨強烈了!可汗請去和應羽研究一下可有迅速撤走的方法,我到外院巡視,看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

寇仲展開身法,逢屋越屋地往位於城北大街的月蘭舍掠去。夜風呼呼,天氣清寒!

寇仲倏地從瓦背翻入一道橫巷中,左彎右曲的急跑一段路,到再翻上一座大宅人家的瓦頂時,卓立瓦脊,低喝道:“來吧!”

白衣赤足的婠婠活似一縷沒有實質的輕煙,從屋脊另一端冉冉升起,落在屋簷處。在夜風吹拂下,她不染一絲雜塵白雪般的長衣迎風往後飄舞,盡顯她曼妙的體態和動人的線條,美目淒迷,神色幽怨,再不若往日教人心寒的意態篤定。

寇仲心中暗歎,千算萬算,也沒算過婠婠會出現在這裏,所有如意算盤立即全打不響。舉手扯下麵具,緩緩納入懷裏,同時暗聚功力,準備出手應敵。

婠婠忽然掠近尋丈,在他身前六尺許處站定,檀口輕啟,吐氣如蘭的幽幽道:“少帥好嗎?”

寇仲苦笑道:“本來一切如意,心想事成,但現在婠美人兒你芳駕光臨,極可能是我樂極生悲的先兆,還有什麽好與不好可說呢?”

婠婠沒有答他的話,仰起螓首,美目深注往星月交輝的澄明夜空,歎道:“子陵是否在天魁道場內。告訴他!婠婠永遠忘不了他。”

寇仲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差點掉頭拔足往道場趕回去,但又曉得這是婠婠擾他心神的高明手段,中計的後果是橫屍街頭。連忙收攝心神,把千般憂慮排出腦際之外,沉聲道:“我們不是定下協議,我們去起出楊公寶藏,你則可在寶藏內取某一物嗎?”

婠婠的目光回到他臉上,平靜問道:“寇仲你有多少把握,可避過師妃暄和佛門四僧的追捕?”

寇仲愕然道:“你的消息倒靈通。”

婠婠玉容恢複止水般的平靜,淡淡地說道:“與其讓你們落入師妃暄之手,永遠到不了關中長安,不如由我們把你抓起來,看看你在嚐盡天下酷刑後,是否仍嘴硬得能不吐寶藏的秘密。”

“鏘!”寇仲掣出井中月,冷笑道:“閑話少說,手底下見真章方是這世上唯一真理,其他是像你剛才般說的全是廢話。”

婠婠一對美目又射出複雜深刻得令人難明的神色,淒然笑道:“你和子陵都是能使婠婠傾心的英雄人物,隻恨我卻終要毀掉你們,實在教人心痛。但我們亦是逼不得已,南陽乃我們必欲得之的重要據點,絕不容你們插手幹涉。現在寇少帥的利用價值完全消失,該是時候送少帥上路哩!”

寇仲哈哈笑道:“空口白話說來有什麽意思,看刀!”

施出井中八法“擊奇”,井中月化作長芒,閃電般往這陰癸派最出類拔萃的新一代傳人擊去。

“砰!”雙袖揚起,重重拂在井中月刀鋒處,寇仲隻覺刀勁全被她那對天魔袖吸納過去,立時招不成招,駭然後退。

婠婠卻沒有乘勢追擊,柔聲道:“寇少帥你將比你的兄弟幸運得多,因為我們已決定對你狠下殺手,子陵卻會求死不得,除非他能覷機自盡。”

寇仲再次提聚功力,冷哂道:“不要吹大氣,要擒下我的好兄弟隻是癡人說夢。”

婠婠歎道:“你們正是因自信而累事,今晚師尊將親自出手對付子陵,少帥要不要坐下好好的想想那結果。”

寇仲心神劇震時,婠婠全力出手。

徐子陵繞著廣闊近一裏的天魁道場外圍迅速飛掠,在星月映照下道場外的街道房舍一片寧洽,沒有絲毫異樣的情況。最後他來到主堂高聳於其他所有建築組群的屋脊頂處,迎風獨立,極目四顧。

驀地在道場圍牆外西南方的房舍瓦頂上,現出十多道人影,活像來自幽冥黑暗世界的眾多幽魂惡鬼,筆直往道場飛掠而來。領先的一人高髻雲鬢,臉蓋重紗,體型高誘人。

徐子陵登時倒吸一口涼氣,扯掉麵具,揚聲喝道:“想不到竟是祝宗主法駕親臨,在下至感榮幸。”聲音說話傳遍整個道場。

弓弦聲響,埋伏在那個方向的弟子怎知道“祝宗主”是何方神聖,齊齊彎弓搭箭,朝進入道場範圍的敵人射去。徐子陵心叫不好,已來不及阻止。又知縱使能阻止他們,結果亦不會有任何分別。

寇仲在刹那間把精氣神提升至最巔峰的狀態,在這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他要把所有因關心徐子陵而來的焦慮全排出腦海之外,心誌不分的先去應付眼前的危難,否則他將如宋缺所評的根本不配用刀。在這種時刻,仍分心去想另外的事,不但於事無補,更是自取滅亡。他雖曾與婠婠多次交手,卻從未真正摸清她的深淺。他目前唯一有利的地方,就是婠婠不曉得他近日的突破和進度。隻要他能好好利用此點,說不定可突圍逃生,趕回去與徐子陵會合。就算要死,他們也要死在一塊兒。

婠婠攻至。這美女烏黑的秀發飄揚上方,像無數有生命的毒蛇,催動毛發至乎此等驚世駭俗的地步,他尚是首次目睹。

四麵八方盡是袖影狂飆,像一麵無所不被的網,把他籠罩其中。寇仲冷喝一聲,隨口叫一聲得罪,腳下用力,踏處瓦片頓時寸寸碎裂,寇仲像陷進深洞般,隨著碎瓦木梁,墮進下麵人家的房舍去,同時一刀上刺,迎上婠婠天魔袖拂出其中暗含的指勁殺招。

“叮”的一聲,刀鋒硬攫指勁,一股活像能糾纏永世的陰寒之氣透刀入侵,寇仲經脈欲裂下,終於踏足實地。腳尖觸地,寇仲已把真氣運轉一周天,化去對方能撕心裂肺的可怕氣勁,同時往前彈出,“砰”的一聲撞破大門,來到宅堂前的廣場處,再斜飛而起,落往圍牆去。

這幾下應變發生在數息之內,寇仲已脫離險境,避過婠婠的鋒銳。

婠婠淩空追至,天魔帶毒蛇般從羅袖滑出,疾取寇仲後頸,剛好趕在寇仲踏實牆頭的一刻擊中他,時間拿捏之妙,即使對方乃索命之敵,寇仲仍要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才是婠婠的真功夫,以往她因種種原因,故出手均未盡全力,此刻一意殺他,聲勢自大不相同。

整個空間像凹陷下去,既無法用力,縱勉強逞強亦是力不從心,隻是那種難受至極點的感覺,足可令人心煩氣躁,不戰而敗。

但寇仲自有應付之法,頓時運動體內正反之氣,像一座自給自足的城堡般,雖在敵人強大的軍隊包圍下,仍能運作自如,猛換一口真氣,在踏足牆頭的刹那間橫移半丈,井中月反手掃劈,正中婠婠的天魔飄帶。

以婠婠的眼力和狡猾多智,仍猜不到寇仲有此應變能力,尤有甚者,就在被寇仲掃中帶端的刹那,不但絲毫不覺對方反震勁道,飄帶竟被帶得卸向前方,真氣泄**。如此奇異的怪勁,她尚是首次在寇仲處碰上。

她本身乃吸取別人真氣的專家,天魔氣講求以無形之力,盜取對方有實之質,敵人發力愈猛,愈是正中下懷,婠婠深悉其中妙用。故此刻見對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不驚反喜氣隨心轉,加送一道真氣,並鬼魅般淩空移位,使寇仲攻勢落空。天魔飄帶更化成十多朵圈影,再朝寇仲當頭罩去,變招之快,教人難以想象。

寇仲剛暗慶計謀得逞,正要借力揮刀反攻,豈知不運氣猶可,忽然整條手臂疼痛陰寒,差點寶刀甩手墮地時,婠婠已像吊靴鬼般貼身飄至,他那頹喪失敗的感覺似若由雲端飛快掉進泥淖去,連歎窩囊的餘閑也沒有。幸好他臨危不亂,一個筋鬥往前翻騰而去,離牆時右足後撐,點在婠婠目光不及牆頭稍下的地方。

果然婠婠如影附形的追來,天魔飄帶變戲法似的一化為二,循著兩道弧線軌跡,從左右外檔彎回卷拂,假設寇仲原式不變,在越過窄巷前,左右耳鼓穴會同時中招,那時任寇仲是大羅金仙,也要返魂無術。

幸而一切盡在寇仲意料中,倏地改變方向,衝天而起,彈石般投往遠處,婠婠雖及時變招追擊,剛好差了一線,隻能以其中一帶在他左腿處輕拂上一下,就那麽給他以毫厘之差溢出她的魔手。

寇仲化去入侵的天魔勁,落在另一所宅舍屋脊高處,橫刀而立,雙目神光迸射,目不轉睛地盯著像魔女下凡,禦風飄來的陰癸派絕色美女。他已為自己製造種種有利的形勢,避過她鋒銳最盛的幾招強擊,此時到了全力反撲的時刻,此刻他無論信心和鬥誌,均處於最佳的狀態,若奈何不了對方,將顯示他和婠婠仍有一段不能縮減的距離。

豈知臨空而至的婠婠卻由快轉緩,還令人難以置信的在空中旋轉起來,由羅袖延伸出來的一對飄帶織成完美無瑕的圓球帶網,把她緊裹其中,往寇仲投來。

寇仲瞧得頭皮發麻,別無選擇下斜掠往上,一刀劈出。

“陰後”祝玉妍騰身而起,姿態優雅的從容避過所有箭矢,輕輕鬆鬆的落在屋脊的另一端,與徐子陵隻隔丈許,柔聲道:“荊州一地,在南北分裂時向為南方政權必爭之地,故有‘南方之命,懸於荊州’之語,實乃南方盛衰之關鍵。南陽乃荊州北部要塞,交通便利,地勢險固,戶口繁盛。我們既得襄陽,若再取南陽,將成犄角之勢,互為呼應。你兩人不知好歹,竟敢來壞我們的大事,實咎由自取,勿怪我們不顧協定。”

祝玉妍當然不會這麽有閑情逸致來和徐子陵這後進小輩聊天,她是要手下得以對天魁弟子痛施殺手,借以擾亂徐子陵的心神,好讓她能生擒徐子陵,逼問楊公寶藏的下落。

徐子陵心內滴血,偏要對四周正被屠殺的天魁派弟子的慘況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還要祈禱突利能帶領呂重、應羽等知機逃遁,其中的痛苦,絕非任何筆墨可形容萬一。慘叫呻吟痛哼之聲不住從四方八麵傳來,天魁道場忽然變成人間地獄,伏屍處處。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徐某人今日若幸能突圍逃生,日後對祝宗主今晚的殘酷手段,必有回報。”

祝玉妍冷笑道:“好大的膽子!你仍妄想可像以前般風光嗎?”藏在袖內的左手緩緩探出,玉指遙點眼前像彗星般崛起武林年輕有為的對手。

徐子陵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給她從袖內伸出來的玉手小臂完全吸引,心中湧起難以言宣的感覺。

在星月交輝下,祝玉妍沒有任何瑕疵的手閃亮著超乎凡世的動人光采,無論形態動作,均齊集天下至美的妙態,含蘊天地間某一難言的隱秘,一時間徐子陵像忽然陷進另一世界去,與身旁充滿血腥屠戮的淒慘現實再沒有任何關係。

一縷低吟從祝玉妍隱在重紗之後的檀口吐出,進入徐子陵耳鼓後漸化為天籟妙韻。這魔門最有地位的絕頂高手,全力展開天魔大法,無隙不入地向徐子陵全麵進攻。

“砰!”寇仲的刀似乎和婠婠的飄帶硬撼,事實上拚的隻是蜻蜓點水的以刀鋒輕輕在帶影最密集處畫上一記,卻發出勁氣交擊的爆響。兩人同時大吃一驚。

令寇仲駭然的是婠婠的天魔飄帶似有生命的靈蛇般卷纏而上,強大的天魔勁則似千重枷鎖般把他緊吸不放,縱想抽刀退走,亦有所不能,唯一的方法,是棄刀而逃。於此魂飛魄散,空有絕世刀藝卻無用武之地的時刻,他想起李元吉的回馬拖槍法。

婠婠吃驚的是看不穿他刀法的變化,明明是一刀迎麵劈來,到最後攻至時卻是飄帶被他刀鋒畫中,使她所有厲害殺招全施展不開。幸好天魔大法最厲害處正是千變萬化,無有窮盡。頓時施出天魔帶最淩厲的殺招“纖手馭龍”,昔日飛馬牧場商家兩大元老高手,便是在她這種至死方休的手法下慘遭不幸。

就在她慶幸妙法得逞之際,井中月忽然生出一股往左擺動的強大拖扯之力。婠婠心裏暗驚,嬌叱一聲,運勁往反向抗衡。兩人同時往瓦背落下去。

寇仲長笑道:“婠美人中計啦!”井中月一擺,順著她的勁道拖刀,一下子溢出她飄帶糾纏,雙足踏在瓦背上。

婠婠嬌哼道:“看你還有什麽伎倆。”

飄帶消沒羅袖之內,接著一個旋身,欺入他懷裏,寇仲駭然疾退時,婠婠兩袖往上掀起,露出賽雪欺霜的小臂,左右手各持精光燦閃的鋒快短刃,分取他咽喉和小腹,淩厲至極。最詭異是她隻以赤足的一對拇指觸地,白衣飄舞,整個人像沒有重量似的,以無比輕盈和優美的姿態,往他攻來。她的每個姿態均妙不可言,偏是手段卻凶殘狠辣,招招奪命,形成強烈的對比,教人意亂神消。

“叮叮!”在沒法展開刀勢下,寇仲勉強以刀鋒挑開她上攻的一刃後,再以刀柄挫開她向腰腹畫來的刃斬,險至毫厘。寇仲再退一步,心叫不好。

果然婠婠占得先手,立即得勢不饒人,天魔雙斬水銀瀉地的貼身往他攻來,她攻擊的方式不拘一法,全是針對寇仲當時的情況,尋瑕覓隙,殺得寇仲險象橫生,隨時有魂斷當場的危機。婠婠由秀發至秀足,全身上下無一不可作攻擊的用途,詭奇變化處,任寇仲想象力如何豐富,非是目睹身受,絕想不到會是那麽“多彩多姿”。

在眨幾下眼的高速中,“叮當鏗鏘”之聲響個不停,寇仲把井中月由刀柄至刀鋒每寸的地方用至極盡,又以寬肩手肘硬頂了她十多下勁道十足的肩撞肘擊,雙腳互踢十多記,終給她的秀發揮打在背肌處,登時衣衫碎裂,現出數十度深達兩、三分的血痕,人也斷線風箏的拋跌開去,滾落瓦背。這還是他憑著新領悟回來的身法,才製造出此等戰果,令婠婠本可奪他小命的殺招,變成隻是皮肉之傷。

火辣的劇痛下,寇仲踏足長街,一輛馬車正從寂靜的長街另一端奔來,而婠婠的天魔雙斬,則當頭罩下,不給他絲毫喘息的機會。寇仲腦際靈光一閃,伏倒地上,然後箭矢般貼地疾射,來到急奔而過的馬車底下,看似是要通過車底從另一邊逃生,事實上他卻是緊附車底,隨車而去。

婠婠淩空一個翻飛,降往對街,才知中計,冷哼一聲,朝奔出近十丈的馬車電掠而去。

馬車忽地加速,任禦者如何拉勒叱止,四匹健馬仍像瘋了的牽曳狂奔,顯是藏在車底的寇仲做了手腳。

婠婠怒叱一聲,把身法提至極限,迅速把與馬車的距離拉近至五丈。四丈、三丈,眼看可趕上,忽然最前方的一匹健馬與馬車分離,四蹄直放,再轉入橫街。

婠婠如影附形,放過馬車,轉追這離車之馬,天魔飄帶電射而出,卷向馬兒的後腿。

寇仲哈哈一笑,從馬肚翻上馬背,反手一刀,往馬股下方掃去,正中天魔飄帶。

“霍!”勁氣交擊下,婠婠嬌軀一顫,登時速度減緩。她在力戰之後,適才又發力追趕,已損耗她真元甚巨,縱使以她精純的魔功,也大感吃不消。更知寇仲有馬作腳力,以逸待勞,而自己則隻能仗身形步法從後急趕追擊,難以發揮天魔大法變幻莫測的威力。無奈下隻好頹然放棄,停下來眼睜睜的目送寇仲消沒在長街彎角處。

麵對祝玉妍集魔音魔相魔功大成的淩厲攻勢,徐子陵暗捏不動根本印,登時視象和聽覺的幻象盡消,心誌變得堅剛如磐石,不為對方搖動分毫。四周天魁派弟子被屠殺的死前慘呼,亦不能影響他澄明通澈的心境。有生必有死。整個人間的世界在他此刻來說隻是一個短暫的幻象,除本心外再無他物。

徐子陵低喝一聲“咄”,兩手變化出大金剛輪印,迎擊祝玉妍照臉拂來的天魔袖。“砰!砰!砰!”徐子陵施盡渾身解數,腳踏奇步之下,更變化出外獅子和內獅子印,寸土不讓的硬擋祝玉妍從不同角度拂來的三袖後,終被迫和祝玉妍從羅袖探出來的玉掌狠拚一招。

天魔功如狂濤怒潮、缺堤洪水般衝來,徐子陵噴出一口鮮血,才退後兩步,便橫飛開去,堪堪避過祝玉妍從裙底閃電踢向小腹的一腳。

徐子陵又左右各晃一下,連祝玉妍也不知他要逃往何處時,他早閃到祝玉妍身後,兩手穿花蝴蝶的化作千萬掌影,往這可怕的大敵攻去。

祝玉妍想不到他仍有反擊之力,看似隨意的旋身拂袖,驅散徐子陵的漫天掌影,然後櫻唇輕吐,吹出一口香氣。

徐子陵給她這玄奧無匹的一袖拂得踉蹌跌退,所有後著無以為繼,祝玉妍覆蓋臉上的重紗往上揚起,露出她動人的玉容。

她一對美眸射出似憐似怨的神色,配合她顏容某種不能言傳的感人表情,確深具勾魂攝魄的奇異力量。這魔門最負盛名的高手,同時檀口吟唱,嬌軀緩緩舞動,其婀娜多姿使人意亂情迷之態,能教鐵石心腸的人,或修煉至凡心盡去的佛門高僧亦破戒動心。最奇異處是空氣中仿佛充滿了能直鑽心脾的清香,使人魂為之銷。

徐子陵暗叫僥幸,若非他扮嶽山時曾見過祝玉妍青春煥發得令人難以相信的廬山真貌,此刻定因驟見玉容下給震撼致心神搖**,露出心靈的空隙,被她能迷惑感官的天魔大法乘虛入侵,不戰而潰。這可是他唯一反敗為勝的機會,裝出目瞪口呆的神情,卻暗捏不動根本印。

祝玉妍緩緩飄來,舉指遙點。徐子陵驀地狂喝,口吐真言:“咄!”一拳擊出。

祝玉妍顯是想不到徐子陵的心神竟能不受她魔功所惑,嬌軀猛顫,雙目藍芒大盛,指化為掌,速度驟增,快似鬼魅的閃往徐子陵左側,重劈在徐子陵拳側處。

徐子陵雖清楚瞧到她應變的方式和招數,偏是正欲變招時,拳頭已被劈中,絲毫沒法改變這形勢。當對方玉掌切在拳側時,似若輕柔乏力,但他的腦袋卻如受雷擊,視聽亦同時模糊起來,若非仍緊守心頭的一點靈明,恐怕會驚恐得發瘋狂呼。如此魔功,確是驚天動地,防無可防。

祝玉妍亦給他正尋隙而發的全力一拳,震得橫飄到左方瓦背上。

徐子陵勉力倒縱而起,淩空兩個翻騰後,連續運轉體內真氣,視聽之力才恢複過來,居高臨下,見到修羅地獄般的可怕景況。

天魁道場大部分的房舍全陷進火海中,伏屍處處,但屠殺仍在激烈進行中,敵方數以百計的黑衣人對餘生者展開無情的追殺攻伐。濃煙蔽天,星月無光下,眼光所及處盡是狼奔豕突的慘烈情景。

徐子陵自知再無力挽回大局,若此時不走,待陰癸派各魔頭盡殲道場內其他人後,他更走不了。但如何可擺脫祝玉妍呢?他落在另一所房子的瓦脊處,祝玉妍飛臨頭頂上方,一對玉掌全力下擊,勁氣壓得他呼吸頓止,全身乏力。

《大唐雙龍傳》第九冊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