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迦樓羅王
寇仲扯著嬌柔無力靠在他身上的蓮柔往山崖邊緣移過去,雲帥眼睜睜地瞧著,目露殺機,顯是動了真怒。若非徐子陵在旁虎視眈眈,說不定他會憑絕世輕功行險一試。
到寇仲與徐子陵會合後,後來的十多人中有三人拔身而起,落到雲帥之旁,認得的有“四川胖賈”安隆和“毒蛛”朱媚,餘下一人乍看毫無特異之處,中等個子,身材適中,不蓄胡須,但徐子陵和寇仲都感到這是個具有高度危險性的人物。這不單因他目帶邪芒,更因他的身法氣度,絕不在安隆之下。要知安隆乃位列八大邪道高手的人物,隻憑這評估已可知此人非是等閑之輩。
雲帥卻像看不到其他人般,精光閃閃的眼神仍盯著寇仲,冷然喝道:“放開她!本人可予你們公平拚鬥的機會,否則一切後果自負。”
寇仲和徐子陵可說是從小給嚇著大的,怎會將他威脅的言語放在心上,對視一笑,前者哈哈笑道:“枉你身為一國之師,這麽可笑的話竟然從尊口說出。我們既是憑真功夫把你的寶貝女兒生擒活捉,想放人嗎?請拿出些真功夫來給老子看看。”
安隆往他們瞧來的目光凶芒閃爍,顯是勾起舊恨深仇,卻沒有說話,擺明須尊重雲帥的決定。
朱媚亦是眼含怨毒,狠狠道:“你兩人都算有頭有臉,這樣挾持女流之輩,算什麽英雄好漢。”
寇仲的真氣終成功製伏蓮柔體內所有反抗的氣勁,使她連眼睛亦睜不開來,更不用說要移動或說話,全賴他抓著她玉臂始不致軟倒地上。他聞言好整以暇道:“媚公主你這番話確令人費解,首先我和陵少隻是江湖混飯吃的小流氓,從來不算什麽英雄好漢,其次女流之輩也可分很多種,假若能把祝玉妍挾持,恐怕任誰都隻會讚你厲害了得,媚公主以為然否?”
朱媚登時語塞,尚欲反唇強辯,她旁邊那中年人輕拍她一下,朱媚立即乖乖地把吐至唇邊的話收回,隻怒瞪寇仲。徐子陵和寇仲大感奇怪,此人究竟是何方神聖,為何朱媚這麽聽他的話。四人身後的高手早散向四方,把山崖圍得水泄不通,兩人除非跳崖逃走,否則休想離開。
猶幸對方尚未知突利正在後崖秘處療傷,否則兩人定要大感頭痛,這正是寇仲阻止蓮柔說話的作用。雲帥忽然朝那中年男子瞧去,那人微笑道:“雲國師可自行決定,朱某無不遵從。”
兩人心中劇震,終猜到來者乃朱媚之父,自號“迦樓羅王”的朱粲。隻看他縱於國務繁重、兵凶戰危的當兒亦抽身來對付他們,可見對他們仇恨之深,即使傾盡天下江河之水,也難以洗脫。
雲帥目光回到寇仲身上,沉聲道:“開出放人的條件來,不要太過分。別忘記你們漢人有一句話,就是‘寧為玉碎,不作瓦全’。”
寇仲微笑道:“這才是實事求是嘛。條件很簡單,就是貴方人馬在明天黃昏前不得來找我們麻煩,更不可派人或鷂鷹來監視我們。唉!我本想要你把鷹兒殺掉,但這要求對可愛的鷹兒實在太殘忍,隻好將就點算了。”
包括雲帥在內,朱粲方麵人人大感愕然,非是條件太苛刻,而是因條件太好和太難拒絕。隻有徐子陵心中明白,寇仲需要他們這張牌,好進行以戰養戰和利用之以製衡其他勢力。不過這和玩火沒多大分別,一個不好,會有自焚之禍。
雲帥點頭道:“假若你肯立即釋放柔柔,本人以西突厥國師之名作擔保,必如你所願。”
寇仲笑道:“這又有何難哉,大家就此一言為定。”
攔腰抱起蓮柔,輕輕鬆鬆地把整個波斯大美人向雲帥拋來,蓮柔在空中不住翻滾,動人的胴體曼妙無窮,直至她安然落入雲帥臂彎中,在場眾多男人的心神才恢複過來。安隆和朱粲仍是木無表情,絲毫不透露內心的情狀,朱媚一對美目卻亮起來,不住向安隆打眼色,顯是希望毀諾出手,一舉把兩人收拾解決。
雲帥略一檢視,知女兒隻是經脈受製,經過行氣活血即可複原,雙目精芒大盛,朝兩人瞧去,點頭道:“兩位好好珍惜這半夜及一天的光陰,本人必雪此恨。”話畢就那麽橫抱女兒掉頭而去,一陣風般消沒在山坡之後。
情況頓時變得非常微妙,由於雲帥並沒有招呼其他人一道離開,好像他們是否動手對付兩人,全交由朱粲決定,氣氛轉趨緊張。朱媚更是眸珠亂轉,躍躍欲試,正要鼓勵乃父出手,竟給安隆一把拉住,這大胖子豎起拇指讚道:“英雄出少年,兩位小兄弟果然了得,安某人佩服佩服,隻可惜難逃英年早逝之厄,就此拜別。”拖著絕不情願的朱媚,轉身離開。
朱粲亦往後退開,長笑道:“我們間的事隻能以一方濺血曝屍來解決,兩位珍重啦!”
眨眼間,敵人走得一幹二淨,山崖恢複寧靜,星空當頭下,寇仲苦笑道:“我是否做錯了?”
徐子陵搭著他肩頭,離開崖邊,欣然道:“你當然沒有做錯,照我看你已贏得雲帥的尊敬。”
寇仲愕然止步,不解道:“尊敬?你是否哄我,難道你聽不到他走時口口聲聲必雪此恨嗎?”
徐子陵分析道:“雲帥隻是為了朱粲父女和安隆才會對付我們,他的目標該是突利,與我們並沒有真正解不開的仇怨。剛才你表現得那麽爽快大方,對比下朱粲安隆一向的作為更顯得卑鄙低下,所以他故意不顧而去,沒留下半句話,看看朱粲安隆等人是否會尊重他的承諾。”又道:“況且我們一直沒對他的寶貝女兒施辣手,老雲是雞吃螢火蟲,心知肚明哩!”
寇仲心服道:“經陵少這麽分析,我也深有同感。不過照我看老雲這波斯家夥生性高傲,絕不肯接受挫折失敗,所以他仍會全力追擊我們,此事後患無窮。那波斯女確是動人,真舍不得將她送還,摟在懷內不知有多舒服。”
徐子陵沒好氣地說道:“你不如把精神留著想辦法應付她父親大人的快刀,單打獨鬥,我們仍稍遜老雲一籌。”
寇仲雙目亮起來,點頭道:“和老雲動手確可以學得很多東西,橫豎有空,讓我們研究切磋一下吧!”
徐子陵沉吟道:“首先我們要好好思量的,是為何他能比我們快速,隻要想通此點,我們並非沒機會勝他。”
寇仲扯著他又走回崖邊,到兩人四腳懸空地坐在崖緣處,廣袤的空間以星空和大片的原野作無垠的擴展,登時令他們心神開朗,煥然一新。
寇仲沉默片刻,始悠然道:“我和他交手的時間比較長,感覺特別深刻,此刻回想起當時的情景,敢肯定他之能使出這快速迅疾的刀法,是基於三個理由。”
徐子陵深吸一口迎麵吹來的強勁山風,饒有興趣地說道:“說來聽聽。”
寇仲欣然道:“這回我們重逢並肩北上,有空閑時從不放過研究武功的機會,可見隻有在壓力下,人才會力爭上遊,奮鬥不懈。”
徐子陵同意道:“這叫自強不息。不過若沒有像雲帥這類刺激,我們絕難像近兩天般不斷有新突破,以戰養戰,正就是要作這樣的追求。唉!我好像要給你引得岔開話題了。”
寇仲笑道:“好吧!言歸正傳,雲帥的刀法之所以既快速又勁道十足,皆因他能以圓為直,此亦是他那把怪刀的特性。除非我們能似他般也弄把這樣的彎刀,否則隻會畫虎不成反類犬。”
徐子陵點頭道:“這確是其中一個關鍵,彎刀轉動變化的速度當然比直的刀子快上很多,更可利用其旋轉破空的特性,配以獨特的手法,此點真的是我們無法偷師的。”
寇仲道:“但亦非全無辦法,你的手法一向以直為主,若多加點弧度圓角,會更是變化無方,陵少可多加考慮。”
徐子陵動容道:“提議相當不錯。”
寇仲道:“其次是他的身法步法,這方麵我們怎樣都低他一籌。你有什麽辦法加以汲收改進,否則再遇上他,仍隻是看挨得多久的局麵。”
徐子陵露出苦思的神色,忽然劇震道:“我想到啦!”
寇仲大喜道:“小子真行,竟給你勘破這近乎沒有可能的事。”
徐子陵雙目異彩連閃,望往崖下黑沉沉一片的密林草野,徐徐道:“還記得那次在學藝灘跳崖成功,終練成鳥渡術的情景嗎?”
寇仲露出緬懷的神色,又疑惑地說道:“那跟這些有什麽關係?”
徐子陵別過頭來瞧他道:“我是指從崖頂躍下去時的那一刻感覺,全身虛虛****似的。現在我們的問題是當從一點移往另一點,惟恐力道不足,故全身勁氣貫脈,既費力又拖慢速度,假若我們隻需在移動之初發勁,就像跳崖時那樣子,明白嗎?”
寇仲倏地彈起,然後“嗖”的一聲飄往三丈遠處,大嚷道:“成功了!”
徐子陵心想難道真的這麽容易,不過寇仲剛才的飄身,確比平時快上一點,猛一運轉真氣,體內正反力道推動下,立即騰身而起。他再不像往常般繼續運勁,任由開始的力道帶得自己往寇仲投去,全身虛飄若羽毛,沒有半點重量似的,到落在寇仲身旁再運動另一股真氣,略一點地,斜飛而起,橫過近七丈的遙闊空間,落在崖後一株老鬆橫伸出來的粗幹上。一重一輕,深合天然息養之道。這是平時無法辦到的,更遠沒現在般輕鬆容易,像不費力似的,且用不到往常一半的勁氣。
寇仲一聲長嘯,衝天而上,雙手抱膝,連續十多個翻騰滾轉,落在徐子陵旁。兩人齊聲長笑,充滿歡愉滿足的味兒。事實上他們自目睹雲帥絕世的輕身功夫後,千方百計改進這方麵的不足,直至想通這心法,才功行圓滿。換過是其他人,縱然想得此點道理,亦無法做得成功,試問誰能像他們般把體內真氣操控自如,收發由心。
寇仲笑罷道:“第三個條件是體內真氣運轉的竅妙,為今我們既剛剛學曉,就再不用費神去想。”
徐子陵倏地移往橫幹外虛空處,一個筋鬥,左右腳連續踢出,疾攻寇仲胸口,後者不慌不忙,退離樹幹,兩掌封格,“砰砰”兩聲,借力來到徐子陵頭頂上,井中月離背出鞘,旋斬徐子陵,叫道:“老雲最厲害是‘有力卸力,無力借力’這八字真言,看老子的功夫。”
徐子陵急速換氣,右掌掃出,雖然命中井中月,卻有無法用力的難過感受,皆因大半力道給寇仲以巧妙的手法和氣勁卸開。
寇仲大笑道:“這才是真的!”
井中月微**開半尺許,又回刀劈至,速度比上一刀迅疾多了,顯然不但掌握到卸力的法門,還有借力的竅妙。徐子陵往下墮去,左掌上托,掌勁迎上井中月的刀鋒。“砰!”寇仲給衝得往上彈升時,徐子陵右拳疾出,在雙足觸地的刹那,拳風衝天而起,疾擊寇仲。
寇仲橫移避過拳勁,落在離他三丈的山岩上,駭然道:“你怎能在挨我一刀後,這麽快便能反擊?”
徐子陵微笑道:“這是另一種借力,我吸收你少許力勁後,再回贈給你,天下間恐怕隻有我們從《長生訣》與和氏璧得來的武功才能辦到。”頓了頓後,續道:“當日在往巴蜀的棧道上,婠妖女曾借我的身體和尤鳥倦過招拚搏,那時我記起與你和老跋吸取和氏璧內異能的經驗,把婠妖女部分功力偷偷藏起,所以你剛才提起借力之法,我靈機一觸,故能活學活用,練成這天下無雙的借功大法,就算雲帥看到,也要教他慨歎我們已青出於藍。”
寇仲動容道:“這確是曠古絕今的奇學,假若真能運用得出神入化,就算對手比我們強,隻要招式高下相差無幾,我們將可立於不敗之地,看刀!”
疾標前搶,井中月化為一卷黃芒,直取徐子陵。徐子陵明白他心意,卓立不動,雙掌推出。“砰!”寇仲刀沿砍中他雙掌後,略一回收,劈出第二刀。
徐子陵笑道:“成啦!”橫掌掃出,卸開刀勁。
寇仲大喜,淩空一個翻騰,嚷道:“試試大家同時借勁,看看有什麽後果?”
“當!”兩人齊聲悶哼,一往後挫,另一則給反震上半天,竟是誰都借不到半分勁力,毫無花假的全力硬拚一招。
寇仲落回地上時,發覺肩下傷口因用力過猛以致扯裂冒血,連忙叫停,且道:“是時候去看看我們的小可汗啦!”
突利的聲音從崖後的密林傳來道:“多謝寇兄關心,小弟早已複原,隻因目睹兩位老哥練功正緊,不敢打擾吧!”
兩人大喜下,氣色恢複正常的突利手持伏鷹槍落到兩人側處,欣然道:“適才發生的事,我聽得一清二楚,隻因行功至緊要關頭,不敢中斷,兩位老兄對小弟的大仁大義,實令小弟汗顏慚愧。”
寇仲訝道:“聽可汗這麽說,似乎是對我們做過些什麽虧心事,否則何用愧疚。”
突利一揖到地,坦然道:“單是突利把養鷹練鷹之法保留藏私,已是大大不該,這次突利若能安返敝國,必使人送少帥一頭異種良鷹,好使少帥能以之在戰場上克敵製勝。”
這次輪到寇仲不好意思地說道:“我要可汗教我練鷹之法,隻是貪玩的戲言,可汗不必因此背棄祖先的遺訓。”
突利微笑道:“少帥確是心胸廣闊,不貪不求。但突利話已出口,絕不反悔。另一使小弟感到慚愧的,是沒有向兩位透露小弟根本沒有返回關中的意思。”
兩人大感錯愕。
突利壓低聲音道:“我的目的地是洛陽而非關中,因為敝國刻下有個龐大的貿易使節團,正在洛陽與王世充作交易,稍後轉赴關中,負責者與我有密切關係,隻要我能與他們會合,可轉危為安。”
徐子陵皺眉道:“如此我們該恭喜可汗才是,可汗不需為此介意。”
突利搖頭道:“兩位對小弟義薄雲天,不計較利害得失的所為,小弟深受感動。所以我已改變主意,決定隻要潛抵洛陽,將全力掩護兩位進入長安。表麵上這使節團隻代表頡利的方麵,康鞘利和趙德言該不會起疑,李家更不敢截查,實為入關的萬全之策。至於行動的細節,還須兩位動點腦筋。”
寇仲哈哈笑道:“趁日出前,我們不若先趕百來裏路,到早膳時再談吧!”
漢南乃襄陽和竟陵間另一城市,規模雖及不上襄陽和竟陵,但由於位在漢水之旁,緊握水陸要衝,故非常興旺。此城雖在江淮軍的勢力範圍內,卻不是由杜伏威直接管治,而是交由當地幫會自行處理城內事務,有點像襄陽城的情況。
這天黃昏時分,寇仲等趕了整天路後,來到往漢南的官道處,若沿官道再走十裏,便可進城。因怕被李元吉和康鞘利方麵的探子發覺行蹤,他們專撿荒山野嶺趕路,到此刻大有重回人世的奇異感覺。透過官道旁的密林朝外瞧去,見到官道另一邊開出廣闊的曠地,以木竹搭起十幾個大大小小的棚子,聚集過百商旅行人,還有停泊在路旁空曠處的驢車馬車。棚子有賣茶的,也有提供膳食的,鬧哄哄一片。
寇仲愕然道:“怎麽一回事?”
突利解釋道:“這是到漢南西麵最後一個大驛站。漢南以西所有城鎮的商人,若想把貨物從水路運往其他南北大城,善價而沽,須先把貨物運到漢南,故而這條官道一向人車往來不絕。”
寇仲不由想起龍遊幫,點頭道:“原來漢南是轉運的中心,難怪如此熱鬧。我們要不要在這裏吃我們遲了近四個時辰的早膳呢?”
突利皺眉道:“這麽跑出去,怎逃得過敵人的耳目,我敢寫保書這幾個食棚內必有李元吉的探子在監察往來的人。”
徐子陵微笑道:“東躲西逃終不是辦法。由於眼前追捕我們的兩批敵人,均有能在高空認人的獵鷹,走荒山野嶺的路線未必是最安全的。”
寇仲歎道:“陵少所有的想法和計策總是別出心裁,教人料想不到。給陵少這麽一說,引發小弟另一個更大膽的策略,擔保敵人要手忙腳亂,失去方寸。”
突利愈來愈習慣兩人出人意表的行事方式,欣然道:“快說來聽!”
寇仲功聚雙目,灼灼的眼神在幾個棚屋來回搜索,沉聲道:“你們說哪些人該是李元吉派來的探子?”
突利定神瞧去,隻見聚在其中三個棚內的人大部分攜有兵器,一副在江湖上混飯吃的樣子,大感頭痛道:“這個很難說。”
寇仲得意道:“陵少怎說。”
徐子陵笑罵道:“有屁放出來吧!憋在肚裏麵不辛苦嗎?”
突利不禁莞爾,本是緊張的心情放鬆下來。
寇仲好整以暇地說道:“這三個棚子隻有左邊的麵食鋪靠門那三張台子占的位置最佳,能一覽無遺地看到官道兩端的情況。所以若有李家的人,必是其中一台的食客。”
兩人依言瞧過去,三張台子各坐四至六人,其中一桌已用過膳食,正在喝茶閑聊,六個大漢人人體型驃悍,不時以目光掃視往來的商旅路人。
寇仲長身而起,道:“來吧!再加上他們驟見我們時的反應,包保沒有冤枉錯人。”
三人忽然出現在那目標食棚之外,大步進入,六名大漢同時色變,下意識的垂低頭,避免和他們目光相觸。由於三人形象特異魁梧,突利又不像中土漢人,登時吸引到棚內大部分人的注意。
寇仲一把抓著正匆匆在麵前走過的夥計,高聲道:“給老子找張幹淨闊大的桌子。”
若非見寇仲一副江湖惡少的駭人樣兒,夥計定會破口大罵,此刻隻能低聲下氣的苦著臉道:“大爺你也看到啦!所有桌子都坐了人,大爺和貴友若不想分開搭坐,請稍待片刻好嗎?”
寇仲一手指著懷疑是李家武士的六名大漢的桌子粗聲粗氣地說道:“這張桌子不是可以騰出來嗎?吃完東西還賴在那裏幹什麽?”
整座食棚十三張桌子五、六十人頓時靜得鴉雀無聲,連初出江湖混的人亦知寇仲三人是存心挑釁,且是衝著這表麵看來人多勢眾,實力較強的六名大漢而來。六漢立即麵轉顏色,十二隻眼睛怒火閃閃。
夥計進退兩難時,其中一個大漢站起來放下一串碎銀,勉強笑道:“兄弟們,走吧!”
其他五人一言不發的隨他匆匆離去,這結果大出棚內其他客人意外,亦猜到寇仲三人很有來頭,不是等閑之輩。寇仲若無其事地招呼突利和徐子陵兩人坐下,點了酒菜。此時棚內大致恢複早先的情況,但再沒有人敢像先前般高聲談笑,對三人大生顧忌,更有人趕著結賬離開,剩下許多吃剩的飯菜。
寇仲像全不知身旁發生的事般,湊近突利問道:“你那個在洛陽做生意的使節團頭子,是否真像你說的那麽靠得住。”
突利道:“你可以放心,這人叫莫賀兒,是契丹族的人,我曾有大恩於他,把他和族人從靺鞨人手上救回來,而此事頡利並不曉得,所以我這麽有把握。”
徐子陵道:“他究竟是代表契丹還是你們突厥?”
突利道:“主要是代表契丹,但因他是頡利汗廷的‘次設’,所以你們中土各國亦視他為我們東突厥的使臣。”
寇仲頭痛地說道:“什麽是‘次設’?”
突利道:“我們汗廷的官稱有葉護、次設、特難、次俟利發、次吐屯發等凡二十八等,葉護等於你們的宰相,次設該等於部級大臣。莫賀兒乃契丹的王子,不需在汗廷出力,任官隻是表示向我們臣服的一種姿態。”
徐子陵不解道:“西突厥的大汗叫統葉護,豈非以官名為名字。”
突利解釋道:“他在當大汗前是西突厥的葉護,當上大汗仍沿用此舊名,誰敢說他?”
寇仲正要說話,在食棚另一角一個嬌柔好聽的女子聲音響起道:“江湖多惡人,我呂旡瑕卻從未見過有人比這三個不知死活的家夥更惹人討厭,大師兄以為然否?”
另一個男聲答道:“師妹未見過,愚兄怎會見過呢?不過有膽到漢南來生事,恐怕都不會有好結果的。”
三人哪想得到在現今的時勢下,尚有這種“路見不平,警惡懲奸”的俠女俠士,均為之啞然失笑。事實上他們剛才早留心到此對男女的存在,不是因女的長得標致,而是因為他們占坐兩張桌子,陪著他們的十一個年輕男子的衣飾兵器整齊劃一,頗有氣派。
突利低笑道:“他們該是天魁派的人,此派乃本地第一大派,在漢南、襄陽、南陽、淯陽均開設有道場,弟子過萬,掌門‘環手刀’呂重在江湖和政府頗有影響力量,這師兄妹用的都是環首直身的長窄刀,該是他的嫡傳弟子無疑。女的又是呂姓,應是呂重的女兒。”
寇仲和徐子陵大訝,想不到突利對中原的事,比他兩人更清楚。
與呂旡瑕同來的眾男子此時縱聲哄笑,充滿嘲弄的味兒。其他人則靜默下來,等待接踵而來的好戲。因不知內中原委,棚內眾人對寇仲三人的強橫霸道,深感不滿。
徐子陵放下吃完的麵條,捧起清茶,邊飲邊道:“李元吉和康鞘利出師無功,此刻知道我們在這裏出現,會掣出什麽法寶。”
突利像忘記了呂旡瑕等人的存在,更不理己方三人變成眾人目光集中的目標,說道:“就算李元吉是隻知勇力的傻子,康鞘利亦該察覺缺乏真正高手的缺點,所以這兩天必會設法召集高手,好一舉把我們殲滅。就像上戰場,無論有多少兵馬,必須有一支絕對忠心的精英親信,才能帶起整個局麵。”
呂旡瑕的聲音又響起,隱含嗔怒的冷哼道:“剛才還學人作威作福,現在忽然卻變成縮頭烏龜,一聲不吭的。”
她師兄哈哈笑道:“師妹息怒,讓愚兄要他們來向你叩頭認錯。”
寇仲也像聽不到他們對答般,自顧道:“假設‘魔師’趙德言真在附近,當然會來湊熱鬧,除此之外還有什麽硬手?李元吉當然不會求李小子派出‘天策府’的高手吧?”
突利肅容道:“你們可知南海派的人在獨孤閥穿針引線下,比李密更早一步依附李淵,南海派的年輕派主梅洵還與李建成打得火熱,把妹子梅玲送給李建成做妃嬪。”
兩人想起“南海仙翁”晁公錯,均感愕然。
寇仲皺眉道:“梅洵定是笨蛋,有李世民這種明主不投靠,卻去和李建成混,放著是太子又如何。”
衣袂聲響,呂旡瑕那邊四、五人起立,昂然朝他們走來,一副吃定他們的模樣。
突利視若無睹地說道:“此事哪輪到梅洵選擇,世民兄根本不讚成與南海派結成盟友。因為南海派的目的是要借李家之力**平南方最大的宿敵宋缺,凡有腦袋的人均知宋缺是最不該惹的敵人,隻有李建成急於擴張勢力而招納南海派。”
徐子陵眉頭大皺道:“那豈非來對付我們的人中,將極可能有南海派和獨孤閥的高手在內?”
在大師兄領頭下,五個天魁派的弟子在突利背後扇形散開,大師兄把一般江湖禮節盡撇一旁,就那麽氣燄逼人地向三人喝道:“你們自己走出來,還是要給我們轟出來?”
突利眼中殺機大盛。他身為東突厥可汗,來到中原後盡管李密、王世充之輩見到他都要打躬作揖,這幾天虎落平陽早憋足一肚子怨氣,現在連天魁派的小輩亦來向他呼喝辱罵,哪還忍受得住。徐子陵知突利給激起血液中的凶性,探手按上突利手背,示意他切勿輕舉妄動,接而向寇仲打個眼色,著他擺平此事。
寇仲哈哈笑道:“這位兄台長得一表人才,不知是呂重老師的什麽人?”
大師兄尚未答話,呂旡瑕嬌美的聲音傳來道:“大師兄勿要受他們蠱惑,爹怎會認識這些下三濫的人。”
大師兄有點尷尬的回頭瞥呂旡瑕一眼,臉轉回來時立即拉長臉孔,沉聲道:“本人乃呂重座下大弟子應羽,三位是哪條道上的朋友?”
他終是出身名門大派,對方既然叫得出呂重之名,當然先要弄清楚對方的身份。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三人不但沒有絲毫害怕的神態,還沉著冷靜,一派高手風範,深深震懾著他。
寇仲嘻嘻笑道:“呂小姐真厲害,連我們是下三濫的小混混這麽秘密的事都曉得。索性一並透露給小姐知道,剛才給我們趕走的更是下四濫的人,隻因小姐不知道這秘密,故以為我們是壞人吧!其實我們像小姐和貴大師兄般,乃行俠仗義的江湖好漢,大家是同一道上的人。”
徐子陵忍俊不住,為之莞爾。突利瞧到徐子陵的表情,恍然醒悟寇仲繞了一個大彎來回敬呂旡瑕,暗指大家同是下三濫的人,不由怒火消斂,心中好笑。同時生出警惕,知道若論胸懷,自己實及不上他兩人。
天魁派中首先醒覺的是呂家小姐,嬌叱一聲從座位彈起來,怒道:“竟敢繞彎子來罵人。”
其他師兄弟見小師妹大發嬌嗔,紛紛隨她起立,充滿劍拔弩張,風雨欲來的意味。
最外圍兩桌的客人恐殃及池魚,又舍不得錯過看這場熱鬧,離座後站在棚外觀看,豈知寇仲伸手攔著嚷道:“不結賬的不準走,難道要老子掏銀兩請客嗎?”
對寇仲這種“俠義”行為,應羽等人不幫著攔阻不是,攔阻又沒有道理的,大感進退不得。眾食客乖乖結賬時,呂旡瑕在其他六個師兄弟簇擁下加入應羽的隊伍中,頓時聲勢大增。
寇仲一本正經的逼人付款給戰戰兢兢的夥計,邊向杏目圓瞪的呂旡瑕笑道:“小姐太多心,我隻是指大家都是俠義道中人,剛才那些是朱粲的手下,為朱粲到漢南打家劫舍探路,我們把他們嚇走,正是要為漢南盡點棉力。”聽者無不色變。
漢南位於漢水南濱,漢水北行過襄陽後分叉為由東至西的唐河、淯水、涅水、朝水四道支流。朱粲的迦羅國定都於淯水西岸的冠軍城,對襄陽一向虎視眈眈,但由於襄陽城兵強城堅,又有錢獨關坐鎮,加上朱粲為應付蕭銑和杜伏威已是自顧不暇,故拿襄陽沒法。但他覬覦之心,路人皆見。如論聲譽,朱粲不會比曹應龍為首的流寇好多少。若他領兵來攻,漢南確是大禍臨頭。而要攻下襄陽,漢南、南陽這些襄陽南北的水道大城,乃必爭之地。寇仲因深明此點,故意把李元吉的人說成是朱粲的人,好混淆視聽。
應羽劇震道:“此話當真?”
另一人問道:“三位高姓大名。”
呂旡瑕怒色斂去,現出半信半疑的神情。直到此刻,她才用心看清楚三人,徐子陵固是俊逸瀟灑,寇仲則雄奇英偉,突利雖霸氣十足,亦是充滿陽剛的男性魅力。這麽特別的三個人聚在一起,頓然使她敵意大減。寇仲微微一笑,尚未有機會說話,急驟的蹄音自遠而近,漢南的方向塵土卷揚,十多騎全速奔至。
徐子陵和突利交換個眼神,均心中大訝,李元吉既知他們實力,仍敢這麽趕來和他們作正麵硬拚,而非是召集所有人手後始部署圍攻,當有所恃。
寇仲眯起一對虎目遙察敵勢,悠然坐回椅內去,舉杯微笑道:“小弟朱粲之外的另一批敵人來啦!各位若肯給點麵子我寇仲,請立即離開,這一次由我請客,以免平白無端的淌進此渾水去。”“寇仲”兩字出口,真的是如雷貫耳,震懾全場。
此時已可見來敵體型外貌,領頭者正是李閥出類拔萃的高手李元吉。
呂旡瑕驚異不定的瞧瞧急馳而來的驃悍騎士,美目又來回掃視三人,以她自己也難以解釋的心情問道:“來的是什麽人?”
棚內眾食客早作鳥獸散,一窩蜂地擁離食棚,情況異常混亂。恐慌像瘟疫般散播開去,整個驛站忽然陷進人人自危,趕快逃命的氣氛情緒中。
寇仲柔聲答道:“來的是李淵三子齊王元吉,對在下上關中尋寶一事,呂姑娘該有所聞。”
徐子陵見李元吉等正奔入驛站的範圍,皺眉向應羽道:“應兄請立即領貴同門離開此是非之地,以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煩。”
應羽露出尊敬崇慕的神色,於此緊張關頭,終顯示出大師兄的風範,抱拳施禮,扯著頗不情願的呂旡瑕,在李元吉等一行十五人在棚外十多丈外甩蹬下馬,氣勢洶洶之際,匆匆離去。
當李元吉率眾向寇仲等大步走過來時,棚內除三人外再無其他食客,拿了寇仲“賠償金”的食棚老板更跑得比誰都要快。事實上整個驛站的人無不盡速離開,皆因曉得這並非一般的江湖仇殺,而是李閥和少帥軍的鬥爭。
寇仲把杯子在桌上擺出一個三角形,好整以暇地說道:“這是最厲害的陣勢,每一個人都可變成陣式的鋒尖,隨時變陣。”
徐子陵不由想起跋鋒寒,這正是當晚在洛陽等候師妃暄因和氏璧來向他們興問罪之師擬好的突圍方法,不過因形勢變化,派不上用場,終在今天用上,而跋鋒寒則變成突利。
寇仲續道:“可汗的伏鷹槍最擅攻堅,若無後顧之憂,定能把槍的長處盡情發揮,故突圍之初,可汗負責打頭陣。”
李元吉等一行共十五人,在棚外四丈許處立定,扇形散開,遙對三人,並不急於進攻。三人朝敵人瞧去,出奇地見不到康鞘利或其他突厥武士,認得的有本是李密爪牙的“長白雙凶”符真、符彥昆仲,這兩人武技高強,顯示李元吉應援的高手已至,難怪敢在聞風後毫無顧忌以逼人姿態趕來動手。
對寇仲和徐子陵來說,其他人是初次碰頭,而特別吸引他們注意的有三個,其中以一個又矮又瘦的老頭兒形象最怪異,這老家夥身高隻及高大威武的李元吉肩頭,以皮包骨,像隻要風大點就可把他刮上半空的樣子,可是從他閃閃的眼神可看出此人的內功已臻登峰造極的境界,屬於杜伏威、李密那一級的高手。且看他傲立李元吉之右,腰佩長劍,神態悠閑舒適,便知他並不把三人放在眼內。
突利見兩人打量此君,低聲道:“這人叫‘老猴兒’李南天,是李閥內元老級的高手,李淵的堂兄,更是李淵近衛的頭子,想不到他竟也來了。”
寇仲問道:“在李元吉左邊那兩人是誰?”
突利道:“背負大刀,長得一張馬臉的大漢叫‘雷霆刀’秦武通,是唐廷的著名猛將,一手‘雷霆刀法’名震漠北,與天策府的龐玉、尉遲敬德等人齊名。另一個穿黑衣用槌槍的叫丘天覺,乃李建成的寵將,武功尤在秦武通之上,乃關中本地崛起的年輕高手。”
寇仲和徐子陵深悉龐玉等人的厲害,突利這麽作了比較,令他們清楚掌握到三人的武功深淺,同時明白到李元吉這般信心十足的原因。其他九人看模樣無不可列入高手之林,論整體實力已足可把三人遠遠拋在後方,何況李元吉的援兵正源源趕至,所以急於動手的該是他們而非李元吉。
寇仲長身而起,大笑道:“李元吉你既自命不凡,可敢和我寇仲單打獨鬥一場。”
李元吉身後一人搶出,掣出刀體彎長的柳葉刀大喝道:“殺雞焉用牛刀,寇仲你想尋死還不容易,讓本人來成全你。”
寇仲尚是首次遇上使柳葉刀的對手,哈哈笑道:“竟敢在關爺麵前舞大刀,我就拿你來熱熱身子,給我報上名來,老子的井中月從不殺無名之輩。”
聽到最後這句從跋鋒寒處借來的豪情壯語,徐子陵為之莞爾,助威道:“李元吉你可敢和我們兄弟賭一鋪,貴屬下若能硬擋寇仲三刀,我們立即束手就擒,否則你就卷鋪蓋滾回關中,不要在這裏煩我們。”
突利先聽到徐子陵稱他為兄弟,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熾熱感覺,接著再聽到所提出的那豪氣直衝霄漢的“賭博”,更令他渾身血液沸騰,鬥誌攀上頂峰,學兩人般再不計較生死得失,隻希望大殺一場。
李元吉方麵所有人愕然以對,這代李元吉迎戰寇仲的人叫“柳葉刀”刁昂,乃關中第一大派隴西派掌門手下三大高手之一,在關中無人不曉,若說他連寇仲三刀都擋不過,說出來無人肯信,這一鋪該怎樣都賭得過的。
但問題是人的名兒,樹的影子。像刁昂這種地方高手,較之名震天下的寇仲,根本難以作比,一向不愛吹法螺的徐子陵更敢“口出狂言”,自然是他憑高明眼力,瞧穿刁昂在寇仲手下走不過三招之數。
深知寇徐奇功怪招層出不窮的“長白雙凶”老大“長柯斧”符真搶在李元吉前冷喝道:“刁兄不用受他言語所惑,放手殺敵製勝便成。”
刁昂本已受挫的信心登時再減弱三分,心知肚明與對方交過手的符真是不看好三招賭約。李元吉方人人麵目無光,均感徐子陵輕輕鬆鬆的一句話,已在形勢上把他們人多勢盛的一方壓得抬不起頭來,偏又無法改變,難道把刁昂喚回來,另以其他人出戰又或不顧顏麵的來個群起攻之。事實上援手正從各處趕來,李元吉是樂得拖時間,隻是要眼睜睜瞧著自己方麵的人出醜,太不是滋味而已!
寇仲此時來到刁昂麵前丈許處傲然凝立,笑嘻嘻道:“這位兄台怎麽稱呼?”
刁昂心中叫苦,知道若挨不過對方三刀,以後不用在李家混下去,強振精神,大喝道:“隴西派刁昂,領教少帥刀法!”倏地出刀,橫掃寇仲。
名家出手,果是不同凡響,不但勁力十足,角度刁鑽,最難得是把柳葉刀飄逸靈動的特性發揮得淋漓盡致,剛中帶柔,柔能生變,去勢難測。不過比之雲帥的彎月刀,高下卻有天壤雲泥之別。
寇仲微一晃錯,似往左閃又似朝右移,甚至令人生出要疾退的錯覺,忽然移到刁昂左側,以毫厘之差避過敵手淩厲的一刀。
刁昂正要乘勢追擊,寇仲的井中月已不知如何地到了右手,還如激電打閃的照頭朝他砍至。
符家兄弟同時色變,瞧出寇仲無論刀法身法均更勝從前,哪能不心膽怯寒。刁昂更是魂飛魄散,往橫疾退,全力再掃一刀。
寇仲哈哈一笑,腳踏奇步,竟改攻為守,“錚”的一聲架著柳葉刀。
刁昂大惑不解時,兩刀交擊,一股大力把他的刀勁完全卸開,那感覺比擋不住對方刀勁更慘痛,隻覺本身勁力潮水般瀉泄,哪留得住勢子,踉蹌前跌。
李元吉方麵人人大叫不妙時,寇仲運刀一絞,刁昂的柳葉刀脫手甩飛,翻翻滾滾的轉上半空,寇仲輕鬆寫意的回手以刀柄似若輕柔無力地在跌到身側的刁昂肩頭撞上一記,後者頓時如斷線風箏般橫拋尋丈,倒地不起,揚起大卷塵屑。
寇仲哈哈一笑,不看刁昂半眼,還刀入鞘,負手望往臉色變得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的李元吉,搖頭歎道:“陵少太高估他了!”
李元吉身旁再撲出兩人,分別以鐵鏈夾棒和錐槍往寇仲攻來。這兩人均為李元吉麾下高手,知道若不為李元吉討回點麵子,將無以交待。
從空中跌下的柳葉刀剛墮至寇仲身前五尺許處,寇仲大步跨前,左足挑出,正中柳葉刀刀把,柳葉刀化作芒虹,沿著一道深合自然至理的弧度,閃電般從下而上的激射而去,淩厲難測得像個奇跡。
寇仲同時使出“井中八法”中的擊奇,人刀合一地化作一道黃芒,疾往兩人迎上,其詭異處連對方高明者如李元吉、李南天亦看不穿他究竟要攻擊哪一個人。
徐子陵心中湧起無以名之的感覺,知道寇仲自從“天刀”宋缺處得窺刀道之秘,再經這幾天的研練,刀法終作出全麵的突破,臻至大成之境。
接著的事快速得眼睛跟不上,“鏘鏘”雙響連珠爆發,兩名李家高手,一人大腿中刀,慘呼跌退,另一人更是不堪,被寇仲連續兩刀,劈得連人帶夾棒,離地倒拋,直跌入李元吉陣中,重傷不起。霎眼工夫,敵方已有三人負傷落敗,如此戰績,任誰都始料難及。
寇仲殺得興起,直朝敵陣走去,龐大無匹的刀氣遙懾敵人,仰天長笑道:“誰想殺我,放馬過來吧!”
李元吉一聲怒喝,揮手脫掉外袍,露出武士服包裹下的彪悍體型,橫槍一擺道:“誰都不用幫忙!”說罷提槍跨步,往寇仲迎過去,迫到離寇仲丈半處,傲然道:“寇兄果是名不虛傳,元吉此槍名‘裂馬’,以玄鐵打製幾經鍛煉而成,重一百二十斤,槍身前方有血擋,就算刺入寇兄體內,寇兄的鮮血仍難順槍淌流,致染汙本人雙手。”
寇仲雙目神光如電,目不轉睛地盯著霸氣衝天的李元吉,嘴角飄溢出笑意,由微僅可察的一絲變為豔陽般燦爛的笑容,搖頭歎道:“齊王肯這麽便宜我寇仲,本人非常感激,請!”
李元吉後方李南天、秦武通等無不露出緊張神色,雖說他們對李元吉信心十足,可是對手乃橫行天下,沒有人能奈之何的“少帥”寇仲,李元吉舍群攻而以孤身犯險,不擔心就是騙人的。
突利和徐子陵則心中叫好,此乃千載難逢擊傷或擊殺李元吉的良機,寇仲絕不會錯過。不過李元吉非是蠢人,目睹寇仲的刀法仍敢單挑獨鬥,手底下當亦有兩下子。
此戰已如弦上之箭,勢在必發。
李元吉卻另有他的如意算盤。當他接到寇仲三人的消息後,猜到寇仲是想反客為主,測試他們應變的能力,故雖未能集結最強大的力量,仍立即趕來,否則三人一旦開溜,想再截著他們便非是易事。但隻要能把寇仲等拖在此地,待援軍趕至,對方將插翼難飛。倏忽間李元吉收攝心神,把所有思維雜念排出腦海之外,心無旁騖的一槍刺出,主動進擊。
寇仲正嚴陣以待,好試驗昨晚與徐子陵推敲出來卸力借勁的奇妙功法,暗忖借此奇功,必可取得先機,那時再憑井中八法,任李元吉有通天徹地之能,也要在措手不及下,給他殺個不死即傷。
他絕不敢小覷李元吉,皆因從李世民的厲害,推測出李元吉這被譽為尤在乃兄之上的高手非是等閑之輩。可是直至真正交鋒,身在局中的目睹李元吉攻出這一槍,他方知道李元吉厲害至何等程度。
槍在轉,由緩而快的轉動,他握槍的雙手隻像兩個保持槍勢角度的承托,裝有血擋的重鐵槍在刺至一半,已變成像一卷狂飆,形成一股渦旋的勁流,把寇仲遙遙罩蓋。最可怕處是李元吉的槍並不是直線擊來,而是似直實彎,循著一道在虛空中合乎天地理數的弧形軌跡,彎向寇仲。正如寇仲自己的評論,那比直擊要難擋百倍。
寇仲隻一眼便知要從這種奇異和威猛無儔的槍法卸力借勁根本是癡人做夢,甚至是否該正麵格擋也大費躊躇。正凝神觀戰的徐子陵和突利同時動容,用槍的突利更是心神劇震,事前哪想得到李元吉有這種能驚天地泣鬼神的絕世槍法。
寇仲倏地後移,同時掣出背上井中月,從下而上向前斜挑。李元吉狂喝一聲,全身毛發全部直豎,形象變得威武至極點,裂馬槍在不可能中作出變化,一收一放,險險避過刀鋒,改由另一角度旋轉不休的攻向寇仲。以寇仲的膽色亦不由心中一寒。挑不中對方槍尖的感覺絕不好受,有種渾身氣勁無處可發泄的無奈感覺,幸好他對體內真氣控縱自如,否則已吐血受傷。裂馬槍又從右側攻來,勁氣刺骨。寇仲這時想到的,再非殺敵取勝,而是怎樣先保住小命,待其鋒銳稍過,再設法尋隙反擊。換言之,在李元吉剛猛無匹,強擊攻堅的槍法下,他本是如虹的氣勢,受到嚴重的挫折。
李元吉雙目異芒大吐,顯示他把真氣運轉至巔峰狀態,力求在數槍內一舉斃敵,冷喝道:“槍者!詭變之道,寇兄以為如何。”
“當!”寇仲回刀橫砍,在槍尖及體的刹那,橫閃避開,同時一分不差的終成功命中槍鋒,製住全槍唯一既轉又不轉的鋒點,那遁去的一。螺旋勁以和裂馬槍反方向轉動的方式透槍而入。
徐子陵此刻才為寇仲鬆一口氣,隻有他看出寇仲差點一敗塗地,關鍵在於寇仲能否砍中對方槍鋒,那亦是兩人爭持較量的地方。若寇仲不能破去此一槍,李元吉的槍法將全麵開展,直至寇仲飲恨槍下才會結束,誰都不能改變這情況。除非徐子陵和突利不顧江湖規矩的插手其中,當然對方的人亦不會坐視。
李元吉渾體劇震,閃電後移,兩手握緊槍身,可怕的旋勁終停下來。寇仲亦被槍尖反擊的氣勁硬撞得往後撤移,難以乘勢追擊。兩人互相凝望,恢複對峙之勢,神情像首次相遇認識的模樣。
寇仲露齒笑道:“齊王槍法已達出神入化的境界,能遇上齊王這種對手,小弟實是三生有幸。”
齊王李元吉傲然道:“任你舌粲蓮花,仍難逃敗亡的厄運,不過你能破我這一槍,亦算有實學之輩,看槍!”
“看槍”兩字甫出口,裂馬槍爆作漫天槍影,鋪天蓋地地往寇仲掩殺過來。
寇仲哈哈一笑道:“齊王累啦!竟再使不出回旋槍法。”驀然人刀合一,施出“井中八法”的擊奇,化作一道黃芒,硬撞進槍影最深嚴之處。太陽剛好落入西山之後,天地暗蒙,寒風刮起,倍添此戰慘烈之意。兩方人馬均屏息靜氣觀戰,偌大的驛站再無他人,一片冷清。
徐子陵是場內唯一明白寇仲這句話的人,剛才他以反方向的螺旋勁入侵李元吉的裂馬槍,李元吉在首次遇上螺旋勁的措手不及下,雖勉強化掉,但已非常吃力,甚至可能受了點內傷,故難再重施故技。
“砰!”氣勁交擊,漫天槍影像輕煙被狂風吹散般化為烏有,在秦武通等提心吊膽下,隻見寇仲刀出如風,追著且戰且退的李元吉連環出刀,一時槍聲嗤嗤、刀風呼呼響個不絕。
表麵看來李元吉是落在下風,給寇仲殺得繞場疾走,隻有寇仲知道對方守得固若金湯,使他無法占到任何優勢。一旦自己露出破綻,又或改攻為守,那對方展開的反擊,將會是非常難於抵擋。李元吉的厲害,確大大出乎他意料外。就在戰況愈趨激烈之時,蹄音忽然響起,迅速移近。
李元吉長笑道:“回馬槍滋味如何?”回槍疾掃寇仲。
寇仲此時差點要摟著李元吉親上幾口,表示內心深處感激涕零之情。李元吉神龍擺尾似的回馬槍戰術,可說是對他天性相克的絕技,其且戰且走以化卸為主的槍法,更使他無從入手,一籌莫展,最要命的是這樣交戰更大幅損耗他的真元,迫得他為保持強大的攻勢,不得不疲於奔命的連連追擊,繞了十多個圈子後,他心知肚明不能再久持下去。眼前李元吉這麽自以為是的來一招全力反撲,等於久旱中的甘露,怎不教他感謝隆恩。他當然曉得李元吉是想把他纏死,好讓正在策馬奔來的援手趕至。
徐子陵和突利霍地起立,李元吉那方的人亦往戰圈逼近,形勢頓時緊張得像扯緊的弓弦。隻要他兩人插手,會形成混戰的局麵。
“當!”寇仲與李元吉擦身而過,硬拚一招,火花迸濺,聲震全場。官道上塵土揚起,近二十騎全速馳來,聲勢懾人心魄。
寇仲的笑聲震天而起,在李南天等人的瞠目結舌下,刀光暴漲,在一個旋身後,以令人難以相信的速度,照頭劈向麵露驚駭神色的李元吉。
除徐子陵外,在場諸人沒半個明白為何會出現這種變化,李元吉自己亦弄不清楚是怎麽一回事。於槍刀交擊的一刻,他駭然驚覺寇仲本該重逾千斤的刀勁竟虛虛****的,根本沒用上力道,想收槍回守之際,寇仲的井中月已迎頭劈來,凜冽的刀氣壓臉迫至。這根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已成眼前鐵般的事實。
李元吉逢此生死關頭,顯示出真正的功力,經千錘百煉而成的槍法,就那麽舉槍硬擋,險險架著寇仲這必殺的一刀。“篤!”一下深沉若悶雷的氣勁交擊聲響徹整個驛站,李元吉應刀跌坐地上,往外直滾開去,看似窩囊至極點,其實卻是唯一化解寇仲無可抗禦刀勁的唯一方法。
寇仲暗叫可惜,這麽借刀發勁,仍不能令對方噴半口鮮血,幸而李元吉挨了這刀後,該有一段時間不能逞強動手,否則將輪到他擔心能否突圍逃生。
李南天等人全體掣出兵器,一半人往他撲來,另一半人則往保護李元吉,怕他續施殺手。寇仲此時已是強弩之末,哈哈一笑,拔身而起,往徐子陵和突利投去。此時來騎剛馳入驛站,尚未弄清楚形勢時,寇仲早與徐子陵和突利會合,逃往食棚後的樹林內,消沒不見。
三人在漢南城外西南一處密林內的小溪旁坐下歇息,掬水飲用。對於該否入城,三人仍是猶豫難決。
徐子陵從樹頂落回地上,道:“鷹兒尚未見影蹤,我們是否該立即加速趕路,北上洛陽?”
正把臉浸在溪水裏的寇仲咕噥不清地說道:“可汗對鷹老兄比較熟悉,最好由他決定。”
突利挨坐樹幹,說道:“一旦給鷹兒盯上,我們的行止將再無隱秘可言,所以如此北上,實在頗為危險。隻有在像漢南這種人煙稠密的大城市,我們才可輕而易舉的撇甩天上的眼睛。”
寇仲回到兩人身旁坐下,頹然道:“想不到李元吉這麽厲害,差點要了我的小命。”
突利訝然道:“少帥不是殺得他在地上打轉嗎?何出此言?”
寇仲苦笑道:“可汗是有所不知,我剛才的成功,帶有極大的僥幸成分。李元吉事後痛定思痛,下次再遇上我便未必再能像這回般占上便宜,難怪有人說李元吉是李閥的第一高手,他絕非浪得虛名。”
徐子陵沉吟道:“可汗乃用槍的大家,你覺得李元吉的槍法如何?”
突利凝想片刻,歎道:“坦白說,我從未想象過有人可把槍使得像李元吉般神乎其技,尤其他最後施出回馬槍式的戰法,更令人頭痛,那是以守為攻的最高境界。”
徐子陵道:“槍本身的長度本就對刀生出克製的妙用,他的拖槍回戰策略更把這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不過卻非全無破綻,若不是仲少心切把他殺死,該不會陷進那種進退兩難的局麵。”
寇仲露出全神思索並深有所悟的神色,徐子陵又問道:“可汗知否後來趕至的那批人是誰?”
突利道:“我也不敢肯定,不過領頭的人頗像南海派的年輕派主‘金槍’梅洵,中外南北用槍的高手忽然都碰在一起了!”
寇仲大感頭痛道:“再加上康鞘利,我們的敵人可說高手如雲,硬碰硬是死路一條,逃走又怕了鷹兒的銳目,加上還有雲帥和朱粲那夥人,我們現在名副其實是四麵楚歌,處處受敵。”
徐子陵問突利道:“假設雲帥的獵鷹見到李元吉方麵的人,是否懂得向主人報訊?”
突利答道:“除非李元吉的人正在圍截我們,又或在我們附近出現,否則鷹兒隻會把他們當作是一般路過的商旅。”
徐子陵道:“這就成啦!假設雲帥方麵的人茫然不知李元吉那批人馬的存在,我們仍有機會加以利用。”
兩人精神大振,問道:“計從何來?”
徐子陵冷靜地分析道:“李元吉剛才應是從漢南趕來,可知現在這一帶保持中立的城市,均要給他李家幾分麵子,所以我們入城會是自投羅網。但隻要我們闖到與李家作對的勢力範圍,李元吉再不能像眼前般橫行無忌,妄逞威風,甚至要化整為零的以避人耳目,我現在最想看到的,是天空上兩鷹相遇的情況。”
兩人眼睛同時亮起來。
寇仲沉聲道:“你是否提議該往西行到朱粲的老巢冠軍城去呢?”
徐子陵點頭道:“從冠軍到洛陽和從襄陽上洛陽並沒有多大分別,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隻有這樣才可避過直接或間接與李家有關係的眼線,且令敵人猜不到我們的目的地是洛陽。”
寇仲雙目殺機一閃道:“說不定我們會借此把康鞘利和李元吉幹掉,那就更為理想。”
突利道:“千萬不要忽略趙德言,我深信他正從某處趕來與康鞘利會合。且由於康鞘利與安隆暗通消息,兩頭鷹兒未必能在空中相遇。”
徐子陵微笑道:“假若現下兩頭獵鷹均在尋找我們的蹤影,而我們則筆直朝冠軍城跑過去,會有什麽情況出現?”
寇仲跳起來道:“何不試試看。”
三人居高下望,漢水從西北蜿蜒而來,在崖峽下滔滔不絕地流過。星月下一艘中型兩桅風帆,正逆流北上。他們沿漢水趕近二十裏路後,這還是第一艘趁黑兼程趕路的船。船上隻桅頂處掛有一盞風燈,透出一股隱秘的味兒。隻要是走江湖的人,可從而推之駕船者必是練家子,故能憑夜眼在黑夜操舟。
突利道:“兩位猜猜這艘船有多少成機會是載著我們的敵人?”
寇仲道:“至少有一半機會,不如我們故意在岸上現身,看看他們的反應,最好船上是雲帥方麵的人,那我們就領他們去和元吉老兄親熱親熱。”
徐子陵仰觀夜空,目光來回搜索數遍後,說道:“若雲帥在船上,那他該尚未放出獵鷹,仲少的提議可以考慮。”
現在他們是惟恐李元吉不追來,故不怕暴露行蹤。
突利笑道:“仲少的辦法總是妙想天開,來!我們去和他們打個招呼。”
三人坐言起行,奔下高崖,直走至岸旁低窪處。
風帆緩緩逆流駛至。“嗖!”寇仲拔出井中月,借天上明月的色光反照往來船隻。出乎三人意料之外,風帆竟往他們立處靠泊過來,氣氛頓時拉緊,難道船上竟有敵人的主力高手,否則怎敢這麽向他們擺明正麵硬撼的格局。
三人頭皮發麻,不知該硬挺下去還是立即開溜,船上人影綽綽處傳來嬌呼道:“見到你真好啊!”
三人為之愕然,定神往愈來愈接近的帆船瞧去,終認出是天魁派的應羽、呂旡瑕等一眾師兄妹,暗忖又怎麽會這麽巧的?
應羽叫道:“三位要到哪裏去,可否讓我們送你們一程。”
三人心中一陣感動,對方明知他們惹上的敵人非同小可,仍這麽古道熱腸,實是非常難得。
寇仲應道:“賢師兄妹請繼續上路,不必理會我們,我們隻因江左相逢,大家又一場相識,所以打個招呼吧!”
呂旡瑕興奮地揮手嚷道:“先上船再說吧!我們在漢南等了你們半晚,不知有多麽焦急失望哩!見到你們真好。”
徐子陵坦然道:“諸位還是莫要沾惹我們為妙,否則恐有不測之禍。如果這次我們能避過大禍,他日定有相逢之時。”
此時風帆離岸不足一丈,雙方均可清楚瞧見對方,以應羽為首的天魁派弟子人人露出崇慕的神色,揮手告別。三人片刻離開江岸,沿漢水西濱急趕百餘裏路,直至天色大白,三人再支持不下去,覓地休息,分頭采集野果充饑。
兩個時辰後,三人調息完畢,繼續趕路,平原已盡,他們此刻早遠離漢水,前方橫亙奇峰布列的山脈,連綿不絕。無可選擇下,他們憑借輕功攀山過嶺,到抵達其中一處峰頂,隻見遠山起伏,雲海蒼茫,像到了個奇異的世界裏。三人已忘掉窮追不舍的追兵,甚至忘掉為何要到這裏來,駐足極目四望,舍不得遽然離去。
突利忽然滿懷感觸地歎道:“人生最痛苦的事,究竟是什麽?”
長風拂至,三人衣袂飄飛拂響,狀若天神,似能在任何一刻乘風踏雲的離開凡世。
寇仲淡淡地說道:“勝無常勝,敗無常敗,痛苦與否,在乎一念之間。”
徐子陵道:“仲少這番話充滿深刻的感觸,可見與李元吉的交手,使你在思想上更趨成熟。”
寇仲愕然道:“你是否我肚內的蛔蟲,因為我說這番話前,真的突然想起與李元吉之戰,當時我有十足把握可在數招之內取他小命,結果卻是差點栽在他手裏。世事無常,莫過於此。”
突利大訝道:“想不到真正的寇仲會是這般謙虛坦白,因為你的確在占盡優勢的情況下抽身退走,沒有人可作異議。”
寇仲得意笑道:“我本是個虛懷若穀的人,但人與人間總有誤解,天下間隻有陵少摸得清我的底子。我現在最大的心願,是希望把李元吉引進朱粲的勢力範圍內,好狠狠痛揍他一頓。”
徐子陵微笑道:“可汗認為人生最痛苦的事是什麽呢?”
突利正思索寇仲的話,聞言道:“小弟隻因想到將來不知與兩位是敵是友,心中感到莫名的痛苦,故有感而發。”
寇仲大訝道:“可汗回突厥後大可袖手不過問中土之事,大家豈非可相安無事,河水不犯井水,免去這番煩惱?”
突利臉上陰霾密布,沉聲道:“問題是以小弟目前的實力,仍與頡利有段距離,故必須借助外力以抗衡其勢。而眼前的唯一選擇,卻是李世民而非少帥,故心中矛盾。唉!我從來不是這麽坦白的人,但受兩位豪情俠義所感,竟有不吐不快之慨。”
徐子陵點頭道:“這表示可汗真地把我們當作肝膽相照的朋友。”
突利眼中射出濃烈的感情,語氣卻平靜無波,輕歎道:“不是朋友,而是血肉相連、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否則以我一向隻講功利手段的作風,怎會感到痛苦矛盾得要命。”
寇仲哈哈一笑,來到兩人中間,分別搭上兩人肩頭,仰望藍天豪氣狂湧的朗聲道:“有可汗此言,一切足矣。無論將來如何發展,總之眼前這一刻我們是並肩作戰的好兄弟。天!我的娘!這頭究竟是雲帥還是康鞘利養的扁毛畜生?”
兩人抬頭望去,一個黑點正在高空盤旋飛舞,畫出一圈又一圈曼妙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