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雙龍傳·第十一冊 第一章 冤家路窄1
寇仲回到沙家大宅,避過仍是賓客滿堂的大廳,卻在後院給二少爺沙成功截住,問道:“莫兄到哪裏去了?找你真辛苦。”
寇仲看他眼肚浮腫,目布紅絲,猜他昨晚定是到青樓通宵狂歡,竟然這麽“早”來找他,必不會有什麽好事,先發製人道:“我才真的是苦。到長安後忙個天昏地暗,二少在睡覺時,小人卻要摸黑入宮,等貴妃娘娘醒來為她治病,剛才又去為工部尚書劉大人的愛兒診症,唉!看來我該是天生勞碌命。現在我非好好睡上一覺不可呢!”
沙成功一呆道:“但莫兄怎也要幫我一次,唉!因為我已答應了人家。”
寇仲雖不喜歡他,卻也沒有什麽惡感,苦笑道:“是不是尚美人兒呢?”
沙成功老臉一紅,囁嚅道:“尚未有機會見到秀芳小姐,這次是要請老哥你為風雅閣的老板娘看病。”
寇仲愕然道:“風雅閣是什麽地方?”
沙成功道:“風雅閣是上林苑之外最有名的青樓,由青青夫人一手創設和主持。她的腸胃不時鬧毛病,看來隻莫兄有本領根除她的頑疾。莫兄定要幫我這一次。”
寇仲笑道:“二少是否對青青夫人有意思呢?”
沙成功搭著他肩頭半推著他往後院門走去,陪笑道:“莫兄果然是明白人,不過我想的卻是她的標致女兒喜兒小姐,她雖及不上青青夫人的萬種風情,但亦非常迷人,莫兄見過便知我沒有虛言。”
一輛馬車恭候在後院門側的廣場處,禦者見兩人來到,忙拉開車門。
寇仲停步,深覺不解道:“以二少的身份地位,為何會退而求其次?”
沙成功湊到他耳旁道:”首先我還是初來甫到,摸不清長安的情況,其次是聽說齊王正瘋狂追求青青夫人,弄得現在誰都不敢碰她。上車再說吧!”
徐子陵踏入掛著“同興社”招牌的鋪子,揚聲道:”誰是老板,我有批貨要運往餘杭,有沒有得商量呢?”
高占道雄軀一震,舍下客人,讓其他夥計招呼,過來道:“餘杭山長水遠,老兄付得起錢嗎?”
徐子陵微笑道:“找個地方坐下再談吧!”
高占道眼中射出熾熱的光芒,因他認出徐子陵的聲音,忙道:“老兄請隨我來。”
兩人不再說話,朝內進走去,穿過天井,到了內院的偏廳,高占道把門關上。徐子陵揭下麵具,高占道雙目湧出喜悅的熱淚,往下跪倒,給徐子陵一把扶住。
高占道沙啞著聲音激動地說道:“不見多時,寇爺和徐爺已成了天下景仰的超凡人物,我高占道和一眾兄弟能侍奉兩位大爺,實是我們的榮耀。”
徐子陵大感受不了,苦笑道:“是否有人景仰我們還是次要之事,但想置我們於死地的定為數不少,坐下再說。”
坐定後,高占道問道:“寇爺呢?”
徐子陵答道:“他也來了,但一時不能分身,故沒有和我一道來找你們。”
高占道搖頭歎道:“兩位爺兒要來長安的事,早傳得街知巷聞,而誰都認為你們難以踏入長安半步。豈知兩位爺兒神通廣大至此,來了竟沒半個人曉得。楊文幹、李元吉之流怎會是兩位爺兒的對手?”
徐子陵道:“我們有點小運道而已!其他兄弟狀況如何?”
高占道道:“幸好寇爺和徐爺來了,可以為我們作主,眼前我們正遇上很麻煩的事。”
徐子陵愕然道:“什麽事?”
高占道道:“此事說來話長,玉成他們呢?”
徐子陵心中一陣抽痛,頹然道:“此事也是說來話長,是我兩個害了他們。”
想起此事,心中不由湧起對陰癸派強烈的仇恨。除了血債血償外,再沒有其他解決的辦法。
來到風雅閣,給人的感受就像回到家中。不同於其他青樓,無論布局裝飾,都像一般書香世家的宅舍,沒有半點唯恐不夠富麗堂皇的媚俗之氣。大體上風雅閣是以四座四合院落組成,以廡廊分隔,從各合院的廂房望向中庭,都可見到花過一番心思的園林亭榭、小橋流水的美景。論占地麵積,隻有上林苑的四分之一,但勝在有脫盡繁囂,似家居親切的感受,尤受文人雅士的喜愛。難怪能與斜對街那曆史悠久,財大勢雄的上林苑分庭抗禮。
馬車在側門外停下,沙成功扯著非常不情願的寇仲敲門入內,啟門的小婢道:“真虧沙公子請得莫先生大駕光臨,青青夫人在東院恭候多時呢!”
寇仲見小婢頗為嬌俏,心想有婢如此,其主可以想見。
沙成功因別有居心,對小婢著力巴結。但那小婢見寇仲貌醜,卻有點不願多看他半眼的樣子。接過沙成功暗中塞到她手心內的賞銀,一邊領路,一邊與沙成功打情罵俏。沙成功最見不得漂亮女人,立刻把寇仲忘掉,湊在小婢的耳旁絮絮不休的打關係,穿廊過舍地朝東院走去。
由於時間尚早,離營業還有三個時辰,院內隻有幾個婢仆在打掃清理,一片寧靜。
寇仲跟在兩人身後負手而行,樂得悠悠閑閑的欣賞大雪後的園林美景,心中卻生出似曾相識的感覺,似在什麽地方曾見過相近的布置設局,可是一時卻總沒法想起來。他亦不以為意,因類似的感覺並非首次,就像在夢中留下來的記憶殘段,明明是初到貴境,卻有舊地重遊之感。
到了東院的西廂房,俏婢再向沙成功拋個媚眼道:“兩位大爺請在這裏稍候,小婢去通知夫人。”
小婢輕敲房門,另一婢女把門推開,讓她進去,沙成功探出怪手,迅快的在俏婢的豐臀捏了一記,俏婢嗔怪地瞪他一眼,才沒入門後。
寇仲看得暗自搖頭,沙成功退到他身旁,湊在他耳側道:“莫兄是否第一次踏足煙花之地?”
寇仲裝蒜道:“當然是第一次,我正是初見世麵!再說我怎麽花費得起?”
說時用足耳力,聽到房內那小婢道:“沙公子帶同那治好張娘娘的莫大夫來到了。唔!莫大夫的樣子真不敢恭維,又醜又俗。”
青青夫人懶洋洋的聲音響起道:“隻要能治好我的病,管他是什麽樣子?且貪俊愛俏是我們最犯忌的?好看的男人多是沒有好本心,我是過來人,對此知道得最清楚。”
寇仲心中猛震,肯定這青青夫人的聲音曾在哪裏聽過,但盡管搜索枯腸仍想不到對方是誰。
沙成功又在他耳邊道:“隻要莫兄治好夫人的病,小弟會安排莫兄在脂粉叢中享盡風流,一切花費包在小弟身上,莫兄不用擔心。”
寇仲心神不屬,根本沒聽清楚他說什麽,否則必會在心中大罵沙成功的“色誘”下流手段。
“咿呀!”門開,兩個俏婢再現眼前,躬身請他兩位入內。寇仲心中忐忑,跨過門檻,進入廂房。房內分內外兩進,以縷空雕花,分列左右的兩排屏風分隔,變成一大一小兩個相連的廳堂,內進的空間比外進大上近倍。青青夫人坐在內進的左端,被屏風阻隔,要繞過屏風,才能得睹她的芳容。
終於步過屏風,一位華服麗人正抬頭朝寇仲瞧來,目光相觸下,寇仲立時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任他怎麽猜怎麽想,也想不到會在這裏見到她。
沙成功等發覺寇仲神色有異,訝然往他望去。
高占道露出悲憤的神色,好一會才平複點,說道:“這麽說,玉成極可能尚未遇害,但為何他不到關中來找我們?”
徐子陵不願再思索有關段玉成的事,岔開道:“剛才占道說遇上天大的麻煩,究竟是什麽事?”
高占道沉聲道:“這要由關中地方幫會的形勢說起。以長安論,最大的兩幫兩派分別是京兆聯、長安幫和隴西派、關中劍派。由於天策府和太子東宮的明爭暗鬥,地方幫派亦因而分作兩大陣營,變成京兆聯與隴西派並為一方,聽命於建成太子;長安幫則與關中劍派結盟,靠到李世民的一邊。兩大陣營隨著天策府與東宮鬥爭益烈,愈趨勢如水火,終於波及我們這些做生意的小幫會。”
徐子陵訝道:“你們是屬於哪個幫會的?”
高占道傲然道:“自三年前奉兩位幫主之命到長安來布置經營,到今天我們已在長安混出點名堂,這條街幹水運生意的都唯我們同興社馬首是瞻。遇到一般小麻煩軟的不行來硬的,大多數事我們都能應付;否則就請長安幫的仇老大為我們出麵擺平。故一向與京兆聯和隴西派亦相安無事。但五天前仇老大被突厥高手可達誌蓄意挑釁而動手打傷,京兆聯的楊文幹更派人四處挑長安幫的地盤,累得一向倚靠長安幫的小幫會人人自危,不知楊文幹會怎樣對付我們。”
徐子陵皺眉道:“李世民難道坐視不理嗎?”
高占道歎道:“秦王現在是自身難保。李淵不但偏袒建成,左右嬪妃又不斷挑撥離間李淵跟李世民的關係。聽說就在昨天,天策府的學士杜如晦遇上尹德妃父親尹祖文,一言不合之下竟給尹祖文派人打傷,斷了個指頭,而尹祖文還惡人先告狀要女兒尹德妃在李淵麵前誣告秦王嗾使左右毆打其父,李淵信以為真,不肯聽秦王的解釋下還痛責秦王。徐爺說吧!在這種情勢下,李世民哪還有能力去理會地方幫會的利益衝突?”
尹祖文就是在背後為明堂窩撐腰的人,可見太子黨和貴妃黨在互相奧援下,壓得李世民動彈不得,隻能坐看敵人勢力不住擴大。隻有徐子陵知道楊文幹好景不長,因為李淵已曉得楊文幹與石之軒的關係。
假如他和寇仲放手對付楊文幹,李淵也絕不會幹涉的。
問道:“眼前你們最迫切的問題是什麽?”
高占道道:“楊文幹用的是借刀殺人之計,以長安另一惡名昭著的幫會渭水盟作爪牙,硬逼我們歸附。今早我們接到通知,限我們在三天內回複,我們正為此頭痛。”
徐子陵微笑道:“此事不難解決,其他手足情況如何?”
高占道欣然道:“一直以來聽到兩位爺兒鬧得翻天覆地的事跡,眾兄弟都非常振奮,日夜勤練寇爺和徐爺親傳的神龍八擊,否則也擋不住關中的風風雨雨。奉義和小傑剛外出探聽其他幫會的口風,兩位幫主駕到長安一事,就隻我們三個人曉得。”
旋即又歎道:“不過小傑血氣方剛,戀上風雅閣的紅阿姑喜兒,弄得茶飯不思,真怕他誤了正事。”
徐子陵笑道:“這種事在所難免,很快他就會覺醒過來。現在我先要弄清楚渭水盟的虛實和他與京兆聯的關係,才可酌情處理。”
高占道大喜道:“有徐爺出頭主持,這種事當然可以迎刃而解。”
徐子陵心道若由他出頭隻會是自取滅亡,但由嶽山或莫為出頭,則將會是另一回事。
寇仲見到的美人兒,赫然是多年前在新安郡碰上的紅妓青青。
當日他和徐子陵為躲避老爹杜伏威,躲進一所青樓避難,而青青則借他們掩護與情郎私奔,後來發覺那情郎目的隻在騙財騙色,得寇仲和徐子陵仗義救了她和婢女喜兒,免遭不幸。不過當時青青並不領情,還惡言相向,以致雙方在不愉快的氣氛下分道揚鑣。想不到青青主婢竟到了這裏,還有聲有色的經營出一間聲價不凡的青樓,世事之難以逆料,此亦一例。
青青見他呆瞪自己,誤會道:“這位該是莫先生吧!莫先生為何這麽瞧著妾身,是否妾身的頑病難以醫治?”
寇仲恢複過來,幹咳一聲道:“青青夫人的腸胃病是否起於四、五年前?”
青青又驚又喜,愕然道:“先生果然醫術如神,隻看一眼立知妾身的病況。莫先生與沙公子請坐,奉茶!”
寇仲心中感歎,暗忖我當然知道。當年遇上她時,這美女健康快樂,現在則愁眉深鎖,顯是因當年被人欺騙以致鬱結難解,身體亦因而出了毛病。隻聽她剛才隨口道出對俊俏男人的看法,便知她對舊事仍耿耿於懷。
沙成功接過香茗,為寇仲吹噓道:“我都說莫先生是名副其實的神醫,張娘娘的怪疾也給他治好,有什麽病會是他治不來的?”
寇仲不想再聽他的話和看他的嘴臉,說道:“三少如不介意,小人想單獨為夫人把脈看病。”
沙成功大感沒趣,偏又毫無辦法,隻得和兩婢退到外進。
寇仲坐到青青身旁,三指搭上青青的香腕,勾起往日的情景,歎道:“夫人此症來自心情鬱結,致影響情緒和食欲,心病還須心藥醫,夫人有什麽事看不透呢?”
青青被觸及心事,苦笑道:“先生看得真準,難道我這病真沒得醫嗎?”
寇仲第一次覺得自己真的變成神醫,語重心長地說道:“憑小人的針術,或可解夫人一時之困,可是病源不除,遲早會再度複發,難以根治。”
青青幽幽歎道:“先生盡力而為吧!就算根治不好我的病,妾身隻會怪自己,不會怪莫先生。”
寇仲衝口而出道:“過去的事當作煙消雲散算了,夫人何須仍耿耿於懷?”
青青嬌軀一顫道:“先生曉得妾身以前的事嗎?”
寇仲心中叫糟,始知自己一時忘情,泄露口風。
徐子陵把雷九指為他編造的身份說與高占道道:“我現在是山東的行腳商,專營綢緞生意,在西市有間和我素有交易的綢緞莊,還有落腳的處所。我用的名字叫雍秦,不但武功高強,且精通賭術,擅使的兵器是一對刻有‘雍秦’兩字的精鋼護臂。”
高占道歎道:“徐爺設想得真周到。不過有起事來,徐爺絕不可使出真功夫,因為像兩位爺兒的身手,天下屈指可數,一露真功夫,定會惹人生疑。不知寇爺現在的身份又是什麽?”
徐子陵湊到他耳旁低聲道:“當然也像我有假身份、有副假的麵孔,但你暫時還是不要讓其他兄弟知道我們已來了長安。今晚你和奉義、小傑他們在這裏等我們,我會和少帥來與你們商量大計。”
高占道精神大振道:“終等到這麽一天!真希望明天可以離開長安。”
徐子陵訝道:“你難道對長安沒絲毫好感嗎?”
高占道嗤之以鼻道:“大唐皇帝的寶座早晚會落在李建成手上,這種地方有什麽舍不得的。”
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記起李世民曾說過恐怕李建成會是另一個楊廣的評語,深切體會到被楊廣暴政害得家破人亡的高占道對暴君的厭惡,正要說話,外鋪傳來嘈雜的混亂聲音,兩人愕然互望。
高占道霍地立起,雙目精光暴現,顯示出大有長進的功力,沉聲道:“麻煩來了!”
寇仲忙作補救道:“小人雖不知夫人身上發生過什麽事,但憑小人的經驗,夫人這種鬱結病症該是因男女之情愫而來,可推想夫人該有一段傷心往事。未知小人有否猜錯?”
青青呆望他的醜臉好半晌,幽幽輕歎,雙目射出回憶神情,茫然道:“莫先生隻說對一半,妾身是因做過一件忘恩負義的事,所以心內愧疚,隻惜此事錯恨難返。可能因為此事,患上先生所斷出的鬱結症。”
寇仲一呆道:“夫人曾把這事告訴別人嗎?”
青青慘笑道:“告訴別人有什麽用?隻是每當妾身憶起此事,心情難再舒暢,又總是忘不掉。莫先生教妾身該怎麽辦呢?”
寇仲放開三指,取出銅盒,笑道:“夫人若信任小人的話,請把事情說出來,小人可立誓為夫人保守秘密,說不定小人還可開解夫人,並替夫人根治病毒。”
青青呆瞧著他打開銅盒,取出一根灸針,說道:“妾身有個奇怪的感覺,先生像熟知妾身往事似的,我們以前曾見過麵嗎?”
寇仲拈針的手輕顫一下,著她坐直嬌軀,準確落針在她肩後的心俞穴處,此是心髒血氣轉輸出入之地,在脊骨第五椎下。寇仲雖不通醫理,仍知“心病”需從“心穴”入手,故下手挑選這個穴位。
真氣隨針輸入。青青“唧”一聲叫起來,神態動人。
寇仲柔聲道:“我在等著聽呢!”
青青搖頭道:“妾身真的不想說,那會令妾身很痛苦的。”
寇仲一來心切救人,更因好奇,忍不住道:“那就讓小人猜猜看,是否有人仗義幫了夫人的忙,甚至救過夫人性命,而夫人卻毫不領情?”
青青劇震道:“你怎會一猜便中?”
寇仲明白過來,原來青青確因當年對他和徐子陵在救她後惡言相向的事,一直內疚至今。微笑道:“小人隻是順著夫人的口氣和病情去猜度吧!夫人請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醒來後一切成為過去。小人敢擔保夫人的愧疚是完全不必要的,因為你的恩人根本沒有把事情放在心上;說不定你還會再與恩人重逢,彼此親切暢敘呢?”
青青緩緩閉上美目,像個無助的小孩般道:“真的嗎?”
寇仲內氣輸入,青青軟倒椅內,沉沉睡去。
進來鬧事的是十多名大漢,人人手持木棍,見東西便砸,見人就打,鋪門外另有十多人押陣,由渭水盟的盟主符敵親自率領,尚有京兆聯派來的史成山和高越兩高手助拳。在鋪堂照料的有三位雙龍幫的手足,以君子不吃眼前虧,寡不敵眾下,往內退卻。
高占道和徐子陵與在後鋪的十多名兄弟擁進前鋪時,鋪內沒有一件東西是完整的,連桌椅都不放過,全部砸個稀巴爛。眾惡漢正往外退走,附近店鋪的同行聞聲而至,但隻在遠處圍觀,敢怒而不敢言。
高占道喝止正要衝出鋪外動手的兄弟,低聲向徐子陵道:“是硬還是軟?”
徐子陵大感頭痛,說道:“先看他們有什麽話說。”
高占道微一點頭,與徐子陵走出店外,厲喝道:“符老大這是什麽意思?今早才傳來口訊,著我們同興社要依你們的規矩納款金辦事,不到幾個時辰就來亂砸東西,一副趕盡殺絕的樣子。”
符敵側身斜眼一瞥徐子陵扮的黃臉漢,冷笑道:“不幹事的閑人先給老子滾開。”
徐子陵見他如此霸道,無名火起,表麵卻毫不動氣,微笑道:“小弟雍秦,乃高社主的拜把兄弟,這樣算不算是閑人呢?”
符敵旁的高越獰笑道:“小子找死!”
說話的是他,動手的卻是京兆聯同行的另一高手史成山,這矮橫惡漢拔出佩刀,箭步搶前,照頭往徐子陵猛劈過去,一出手就是奪命招數,圍觀的水運業同行全體嘩然。徐子陵踏步迎上,在萬眾驚愕下,效法老爺杜伏威的袖裏乾坤,暗藏護臂的一袖往劈來的大刀揮去,“叮”的一聲,史成山渾身劇震,大刀**開,人也被震得退後三步。符敵等人露出駭愕神色時,徐子陵兩隻護臂從袖內探出,疾攻對方雙目。史成山早被他震得血氣翻騰,五髒六腑像倒轉過來般,慌忙運刀格架,豈知徐子陵真正殺招是下麵無聲無息飛出的一腳,腳尖點在史成山腹部氣海穴處,史成山慘嚎一聲,應腳倒飛,跌入符敵陣內,又撞倒另兩人,三人變作滾地葫蘆,狼狽不堪。符敵等駭然失色,雙龍幫的兄弟和圍觀者則高聲喝彩,聲震長街。
徐子陵退回高占道旁,從容自若地道:“找死的該是這姓史的,以後他不用再和人動手了。”
符敵雙目殺機大盛,狠狠道:“高占道你這是敬酒不喝喝罰酒,可敢與我符敵獨鬥一場?”
高占道哈哈笑道:“符老大的言詞既矛盾又可笑,你一上場便教我喝罰酒,哪有敬酒可言?更可笑是不講江湖規矩,擺明以大壓小的姿態,道理說不過人即訴諸武力。憑你這種行為,怎能令人心服?”
圍觀的同行又一陣震耳欲聾的掌音和采聲,符敵的霸道已激起公憤。
徐子陵戟指符敵身旁正雙眼亂轉的高越喝道:“高越你給雍某滾出來,看你有什麽資格說雍某想找死?”
眾人更是采聲雷動,為徐子陵打氣。
高越氣得臉色陣紅陣白,偏又心中虛怯。江湖上這種指名道姓的挑戰,明知不敵亦退讓不得,隻好拔出背上長劍,跨步出陣,擺開架勢道:“雍秦你最好秤秤自己的斤兩,看在關中敢與我們京兆聯為敵的,會有什麽好結果?”
徐子陵冷然道:“聽你的口氣,關中當家的究竟是姓楊的還是姓李的呢?”
此話一出,整條街近千人登時鴉雀無聲,都在看高越怎麽回答。
高越才知自己說錯話,惱羞成怒,喝道:“小子納命來!”
猛地前衝,長劍灑出三朵劍花,往徐子陵刺去。徐子陵健腕一沉,護臂從袖內閃電擊出,“鏘”的一聲,把對方長劍掃開,下麵作勢要踢,嚇得高越慌忙後退,一副杯弓蛇影的神態,登時惹起震耳哄笑。符敵的臉色非常難看,怎想得到橫裏殺個雍秦出來,立威變成自取其辱,確是始料不及。
徐子陵瞧著退往丈外的高越,搖頭歎息道:“高兄滾得這麽遠,雍某怎麽向你納命?”
高越氣得差點吐血,再要搶前,符敵大喝道:“且慢!”
高越早對徐子陵心生忌憚,樂得下台,止步道:“符老大有什麽話要說?”
徐子陵灑然笑道:“說什麽話都沒有用,既然明知不會有好結果,大家索性扯破臉皮對著來幹。符老大不是要單打獨鬥嗎?有種的就以一場分勝負,輸的一方以後滾出長安,不要再在這裏混攪。”
圍觀者爆出采聲附和,氣氛熱烈,群情洶湧。
符敵背後的頭號大將石布持槍搶出,為老大解圍喝道:“臭小子!過得我石布這關再說吧。”
一人提刀從圍觀的人堆中排眾而出,大笑道:“殺雞焉用牛刀?就讓我查傑來侍候你這口出狂言的家夥。”原來是查傑回來了。
牛奉義亦不知從哪裏鑽出,來到徐子陵另一邊。
在這區誰人不認識查傑,人人高聲為他呐喊助威。符敵一方三十多人反變得勢孤力弱,陷入人人喊打的劣局。
隻看查傑的氣度步法,便知他的功力大有精進。牛奉義在徐子陵身旁激動地道:“兩位幫主終於來啦!”
石布和查傑兩人相隔十步,互相虎視。接著兩人同聲暴喝,向對方發動攻勢。石布長槍疾朝查傑胸口挑去,極是凶猛,勁道十足。隻看這一槍,此人的功夫尤在京兆聯的高越和史成山兩人之上。
豈知查傑刀隨意發,使出徐子陵和寇仲傳授的“神龍八擊”第一擊”氣勢如虹”,揮刀挑掃,輕輕鬆鬆**開對方長槍,笑道:“石兄千萬不可存心相讓,否則被小弟誤傷就不值得啦!”
眾人見查傑刀法這麽高明,又是一陣打氣喝彩。查傑得勢不饒人,趁石布空門大開,羞怒交集的當兒,伏腰欺身,長刀接著施展第二擊“直搗黃龍”,長刀角度變化,直取石布小腹,殺得石布往後跌退,失去先機。
符敵一方紛紛退讓,騰出空間供兩人動手周旋。石布狂喝一聲,槍法一轉,招招兩敗俱傷的拚命招數,力圖平反。查傑沉著應戰,反攻為守。表麵看石布似反擊成功,但徐子陵等卻知石布的氣力正飛快消逝,已成強弩之末。果然查傑覷準石布槍勢稍竭,閃身撞入對方槍影內,倏又退開,快得看也看不清楚,石布肩頭濺血,長槍掉地的踉蹌跌退。
查傑還刀入鞘,退到高占道旁,哂道:“符老大若不親自出手,渭水盟以後也不用在長安混下去啦。”
符敵臉色鐵青地瞧著己方人馬把石布扶著。高占道微笑道:“接下來這一場由我高占道陪符老大玩玩,不過願賭服輸,誰輸了須立刻離開長安,符老大有這膽量嗎?”
符敵勢成騎虎,喝道:“拿棍來!”
高占道向徐子陵露出一個充滿信心的笑意,低聲道:“出手啦!”言罷大步踏出。
這海盜出身的漢子仍是當年的模樣,長發披肩,滿麵胡須,背上又掛著兩把各長五尺的短纓槍,難得是神態更內斂沉凝,威霸化為充滿張力的氣勢,隨便一站,立時把心虛氣怯的符敵比下去。經過三年的修煉,高占道已像查傑般,一躍而成能獨當一麵的高手,難怪能在長安闖出名堂來,更成為京兆聯的眼中釘。
符敵狂喝一聲,長棍猛劈,這一棍純屬試探,符敵不敢再輕視對手。高占道踏前半步,雙短槍從背後移到前方,仍保留交叉的架式,把長棍格個正著,持槍的一對修長粗壯的手穩定有力,不晃半下,立時惹起此起彼落的喝彩。“當!”符敵的長棍給震得彈高,高占道雙槍分開,閃電前刺,逼得符敵往後退避,落在被動之勢。他本想以雷霆萬鈞的全力一棍,在內力上壓倒對方,豈知高占道功力之高,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立即吃了個啞巴虧。
高占道正要乘勢追擊,一聲大喝傳來道:“給本官住手!”
徐子陵愕然瞧去,隻見身穿官服的爾文煥領著十多名長林軍,衝破圍觀的如堵人牆,排眾而出,一臉煞氣,心中暗叫不妙。
沙成功乘機留在風雅閣討好本為青青婢女的喜兒,寇仲則托詞疲倦自行回家,事實上卻溜去躍馬橋探看形勢,明天去工部查看屋宇資料時也好先有個大概印象。他離開北裏往西行,算好抵達永安渠東岸,可沿渠南行,不用多走冤枉路。
與青青和喜兒的重逢,心中不無感慨。在他的腦海中,她們從沒占過任何的位置,所以連她們的名字都忘掉。可是今天異地相逢,心中卻湧起溫馨親切的感覺。她們代表著未成名前一段苦樂參半的回憶,亦勾起他對往事的追憶。
忽然驚醒過來,定神望去,永安渠對岸處人頭湧湧,鬧哄哄一片,不知發生什麽事。寇仲好奇心大起,連忙走過跨渠大橋,往人最多處擠進去。
就在此時,爾文煥官威十足的聲音傳來道:“當街武鬥,有違法紀,有關人等,全部帶回,敢抗令者,格殺勿論。”
寇中躍起一看,首先入目的是徐子陵的臘黃臉孔,接著是高占道等人,暗叫乖乖不得了,但一時間也想不到化解的辦法。
高占道恭敬地向爾文煥道:“大人明察,小人是同興社的老板,一向奉公守法,經營水運生意,頗得同行抬舉,出任這一帶水運業的社長。不知如何今天忽有惡人登門,把我鋪內所有東西砸爛,還要出手傷人,小人這受害者隻因自衛而出手,此事人人目睹,可作見證。”此番話剛完,圍觀的人一齊起哄,均指斥以符敵為首的渭水盟一方欺人太甚,橫行霸道。
爾文煥見群情洶湧,臉色微變。若鬧成民變,傳到李淵耳內,又有李世民大做文章,恐怕李建成也罩壓不住。不過他在官場打滾多年,什麽處事手段不曉得,待群眾靜下來後,喝道:“是非曲直,本官自會查個一清二楚,嚴懲犯事的人。你們兩方做頭頭的,須隨本官返署解釋經過。”
眾人又是一陣起哄。誰都知道渭水盟和京兆聯有太子建成在背後撐腰,高占道這樣讓他押到官署,等於送羊入虎口,有命回來才怪。高占道臉色一變,朝徐子陵瞧去,請他指示。徐子陵則心內為難,原則上他是絕不能讓高占道這麽隨爾文煥到官署去,可是如果公然反抗,高占道等還用在長安混嗎?遂低聲向高占道道:“人證!”
高占道醒悟過來,向爾文煥道:“就算小人和符敵隨大人回署,可是各說一套,仍是難辨誰是誰非。大人若要查清楚這件事,何不當場向附近店鋪問明經過……。”
爾文煥喝斷他怒道:“如何查案,須你來教導本官嗎?有誰人想為你作證,就到官署來吧!人來!”眾兵衛同聲應命,也頗有威勢。
本想挺身作證者立即噤聲,誰都知到官署去不會是好事。符敵一方人人臉露得色,一副看你高占道怎樣收場幸災樂禍的表情。
“且慢!”包括爾文煥在內,眾皆愕然。
寇仲扮的莫神醫排眾而出,笑嘻嘻道:“爾將軍你好!幸好小人剛好路過,把整件事看個一清二楚。可免得爾將軍浪費精神,就由小人隨爾將軍返公署作見證好了。”
爾文煥立時頭大如鬥,他今天能“及時出現”,解去符敵之困,乃預先早作安排,以官威配合幫會實力,務求一舉弄垮同興社。豈知竟橫裏殺出個神醫莫一心,登時令他的如意算盤難以打響。寇仲可非任他欺壓的平民,而是當今炙手可熱的紅人,可直接向李淵說話還會得到李淵的好感和信任。
爾文煥忙換過另一張臉孔,恭敬道:“原來是莫神醫駕到,這等小事,怎須勞煩莫神醫?”
高占道、牛奉義和查傑仍未能認出這仗義勇為的人是寇仲,一來因多年未見,更因此刻的寇仲無論聲音姿態都活脫脫是另一個人。
徐子陵心中叫妙,自抵長安後,寇仲要見他們總是在偷偷摸摸的情況下,可是經此一事,寇仲將可公然和他們建立“關係”,旁人隻會認為他們是因此事而結成朋友的。
寇仲親熱地挨到爾文煥旁,笑道:“維護法紀不但是爾將軍的責任,也是每個人的責任,如此正義才可伸張。小人決定為此事作證,這群為非作歹的人可惡得太過分啦!”
爾文煥差點捧頭叫痛。這類牽涉到城內治安的事件,根本在他長林軍職權範圍之外,他原本的打算是把高占道押回長林軍總部,關他十天半月,待大局已定才放他出來,可是寇仲這麽一插手,勢須把高占道送到城衛所,一切依規矩秉公辦理。有寇仲這神醫作證人,誰敢不給麵子憑著證供來處理?若罪證成立,符敵被送往刑部,那時李建成也偏袒不了。
不過他也是滿肚子壞水,兩眼一轉笑道:“既有莫神醫指證,末將還有什麽懷疑的呢?更不用勞煩神醫來回奔波,若累壞先生,末將怎向皇上和太子殿下交代?人來,隻給我把符敵等人押回衙署。”歡聲雷動中,符敵等垂頭喪氣地隨爾文煥離開。
徐子陵順勢邀請莫神醫到內院小坐,以示謝忱。到內院的偏廳坐下,徐子陵向高占道三人揭開寇仲的身份,彼此自有一番久別後重逢的敘話。
寇仲把目前的處境扼要解釋後,徐子陵道:“楊文幹透過渭水盟來控製關中的幫會,隻是更重要行動的一個先兆。現在我們公然挫折他們的威風,雖然痛快,也成了他們的眼中釘。楊文幹由主動變成被動,以後不得不以雷霆萬鈞的手法對付我們,否則威何以立?我們若無應付良法,必會後悔莫及。”高占道三人點頭同意。符敵隻是楊文幹的先鋒小卒,若論實力,有楊虛彥、李建成、李元吉在後麵撐腰的京兆聯確是不可小覷。
寇仲問徐子陵道:“照你看!楊文幹是不是正與建成、元吉等密謀刺殺秦王呢?”高占道等無不動容。
徐子陵道:“我和你結論相同,楊文幹的如意算盤該是先除去李世民,然後再對付李閥其他人。此事必有突厥人牽涉其中,‘魔帥’趙德言亦因此事而來。”
寇仲拍腿道:“若我們能好好利用這個形勢,說不定可左右逢源,既能提走寶藏,更可令李閥因派係之爭致元氣大傷,難以東侵。”
徐子陵搖頭道:“這並非派係之爭,而是突厥人入侵的驚天陰謀。一個不好,可能會重演魏晉南北朝諸夷入侵之局,請問少帥你於心何忍?”
寇仲抓頭道:“給陵少你說得我糊塗起來啦,那我們難道要助李小子去對付我們尊貴的太子殿下嗎?最怕是李小子不但不領情,還會學洛陽那次幫王世充對付我們,再多害我們一次。”
徐子陵不悅道:“這乃大是大非,我不信你真的糊塗至此!我們漢人自己關起門來打架總仍是自家人的事,但若給突利的魔爪伸入關中,那天下勢將大亂,你難道不明白嗎?”
高占道三人見兩人言語衝撞,不敢插口,更不敢表示意見。
寇仲苦笑道:“大是大非我總說不過你,一場兄弟,我當然尊重你的意見。”
轉向高占道等岔開話題道:“這麽多年了!有沒有些兄弟在此娶妻生子,落地生根呢?”
牛奉義答道:“我們眾兄弟無不受過戰爭之苦,一日天下未定,我們豈敢成家立室。所以娶妻生子的兄弟不是沒有,但為數極少。發生這情況的兄弟已被勸離開我幫,斷絕所有關係,免得有事時拖累妻小。”
徐子陵讚道:“你們處理得很好。”
寇仲欣然道:“這樣就好辦得多。由此刻開始,我們立即化整為零,散往各處暫避風頭,免成敵人攻擊的目標。生意是否可交給同業代理?”
查傑道:“該沒有問題。”
寇仲道:“我和陵少負責摸清楚楊文幹那方麵的形勢,你們則要設法保存實力。隻要你們想想,來對付你們的,極可能楊虛彥就在其中,那不用我教,你們也知該如何小心哩!”高占道等一齊倒抽一口涼氣,不住點頭答應。
高占道沉吟道:“後天是新春佳日,縱然沒有楊文幹的事,明晚我也要暫時歇業,待初三後才啟市營業,所以趁機關門五、六天,誰都不會在意,更猜不到我們提高了警覺。”徐子陵心中一動道:“挨年近晚你們會不會聚在一起吃團圓飯?”
牛奉義苦笑道:“這是我們的慣例,早在酒樓訂下十多席灑筵,預備慶祝春節,現在隻好取消。”
徐子陵道:“是哪間酒樓?”
查傑道:“福聚樓輪不到我們,不過北裏的長安樓也不錯,隻是景觀及不上福聚樓。”
寇仲喜道:“這團圓飯不能不吃,敵人若要鬧事,將是最好的機會。”
徐子陵微笑道:“剛才占道和小傑分別露了一手,顯示出高手的功力,所以對方若要在這種情況下一擊得手,事後並安然離去,做得幹淨利落,除楊虛彥外,楊文幹方麵還有何人呢?”
寇仲點頭道:“侯公子會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
徐子陵道:“此事尚需從詳計議,若再給楊虛彥脫身,我們將吃不完兜著走,故不容有失。”
寇仲向高占道等道:“你們先去通知眾兄弟,由這刻到明晚團年,盡量避免露麵。”高占道等領命去了。
寇仲轉向徐子陵道:“你真要幫李小子嗎?”
徐子陵歎道:“我不是不肯為你設想,而是大義當前,怎都不能容魔門和突厥人聯手荼毒天下!寇少帥英雄了得,若要爭天下,將來就堂堂正正的和李世民對仗沙場,決勝爭雄。”
寇仲微笑道:“若論英雄了得,我寇仲怎及得上陵少?我完全同意你的話,隻是如何著手進行,卻非易事。”
徐子陵默然片晌,沉聲道:“你是不是因我一意堅持,不得不同意幫李世民呢?”
寇仲哈哈笑道:“陵少太小看我寇仲了!我是真的認為你說得對,因而答應幫忙的。來吧!先說你有什麽好主意?”
徐子陵道:“我要警告李世民。”
寇仲失聲道:“什麽?”
變回嶽山的徐子陵大搖大擺地返回東來客棧,店主夥記對他奉若神明,恭敬得不得了,還主動安排他遷往店內北苑最大最豪華的連廳上房,惟恐開罪他這大唐皇帝的老朋友。坐在廳內的太師椅裏,徐子陵閉目養神,把幾天來的事思索一遍,以計劃將來的行動。他和寇仲現在就像走過橫跨高崖的殘舊索橋,一下失足,會摔入深淵,跌個粉身碎骨,故在任何情況都不容出岔子。
忽然心生警兆,徐子陵冷喝道:“誰?”
一人穿窗而入,行雲流水般坐入與他相隔一幾的太師椅去,笑道:“嶽霸別來無恙!”
徐子陵睜開眼睛,從容道:“原來是‘倒行逆施’尤鳥倦。你到長安來,未知有何貴幹?”
尤鳥倦臉上每道皺紋在發亮放光,壓低聲音邪笑道:“重出江湖的嶽霸果是不同凡響,先搏殺席應於成都,今天又狠挫晁老怪於躍馬橋上,風頭之健,天下無人能及。”
徐子陵裝出不耐煩的樣子,皺眉道:“我嶽山豈是愛被吹捧的人?你若再說廢話,休要怪嶽某人下逐客令。”
尤鳥倦忙陪笑道:“嶽霸的火氣仍是這麽大,閑話休提,小弟這次來是要請嶽霸幫一個忙。”
徐子陵訝道:“我為何要幫你?”
尤鳥倦湊近少許,壓低聲音道:“因為石老邪要殺你。”
徐子陵淡淡地說道:“他若要殺我,你尤鳥倦能幫得上什麽忙呢?”
尤鳥倦好整以暇地說道:“小弟現在詐作與安胖子同流合汙,進行與趙德言合作的一項陰謀,對付的正是你的老朋友李淵。假設嶽霸肯答應幫小弟這個忙,我尤鳥倦可立下魔門咒誓,完全站到你這一方來。”
徐子陵微笑道:“這交易聽來對我並沒有什麽大好處。你究竟想我怎樣幫你?”
尤鳥倦雙目邪光劇盛,一字一字地說道:“小弟想請你老人家助我奪得聖舍利,此物對我是生死攸關,對你卻是毫無用處。假如你不幫我,它勢將落入石老邪手上,當石老邪集邪王邪帝於一身後,他第一個不放過的人就是你,然後輪到祝玉妍和寧道奇。”
徐子陵很想問他為何石之軒第一個要殺的是自己,但當然不敢真的問出口,否則尤鳥倦不懷疑他是假冒的嶽山才怪。
徐子陵冷然道:“聖舍利藏在哪裏?”
尤鳥倦沉聲道:“就在楊公寶藏之內。”
徐子陵心中劇震。尤鳥倦應是一直不知邪帝舍利在楊公寶庫內。這消息當然不會是從“四川胖賈”安隆處聽得,祝玉妍更不可能告訴他這宿敵,那麽他究竟是從何而知呢?
徐子陵凝起嶽山的心法,雙目射出冷酷的光芒,別頭迎上尤鳥倦興奮狂熱的眼神,道:“我從未聽過有此一說,你是從誰那裏得悉此事?”
尤鳥倦道:“請恕小弟賣個關子。嶽霸你一言可決,是否肯和我尤鳥倦合作?”
徐子陵不答反問道:“你知楊公寶藏在哪裏嗎?”
尤鳥倦獰笑道:“若我曉得,就不用來求你了。但曉得寶藏的兩個臭小子,現在該已在長安,石老邪正在旁虎視眈眈,等待他們去尋寶時好坐享其成。為人為己,嶽霸你也該幫我這個忙。”
徐子陵心中再震,暗忖自己和寇仲實在低估了石之軒的心計和手段。
寇仲回到沙府,沙福正指揮下人,為宏偉的府第張燈結彩,迎接新春。他這時的身份地位自不可與昔同日而言,人人對他執禮恭敬,殷勤親切。沙福放下手上的工作,領他直進內廳見沙天南夫婦。
沙天南詳細問過他為張婕妤治病的事後,欣然道:“這兩天來求診的人絡繹不絕,老夫以一心隻為娘娘診病為由推掉,不過春節過後,一心怎都要應酬一下老夫的朋友。”
寇仲唯唯諾諾的應允,稍坐半刻,告罪離開。剛踏出廳門,就給五小姐沙芷菁的貼身俏婢截著,道:“小姐有請先生。”寇仲乏辭推搪,隻好隨她往沙芷菁的南園雅舍走去。
抵達門外,隻聽有把嬌滴滴的女子聲音傳出來道:“那個寇仲最愛扮鬼扮怪,不過無論他扮作什麽樣子,隻要我看上一眼,定可把他認出來。”
寇仲聽得魂飛魄散,大叫不妙。
徐子陵點頭道:“難怪尤兄央我出手助陣,因為必須有足夠的實力,方能渾水摸魚,從中得利。不過依我看除非你能清楚把握那兩個小子起出寶藏的時間地點,否則隻會白白錯過,他們得手之後你仍是茫然不知。”
尤鳥倦胸有成竹地說道:“這方麵由小弟去操心。隻要嶽老哥你肯點頭,我有十足把握令石之軒栽個大筋鬥。”
徐子陵曉得自己若不點頭,休想這個魔門窮凶極惡的邪人肯再透露任何消息。他說的話雖然不盡真實,但總會透露出背後真相的一些蛛絲馬跡,斷然道:“好吧!就此一言為定,我亦不須你立誓。不過假如讓嶽某人發覺你尤鳥倦有不老實的地方,休怪我辣手無情,翻臉不認人。”
尤鳥倦大喜道:”嶽老哥放心,這種互利互惠的事,我尤鳥倦怎會蠢得自行毀掉?何況以後大家還可做個朋友嘛。”
徐子陵乘機問道:“你最好先把計劃和盤托出,看看本人該如何配合。”
尤鳥倦壓低聲音,身子微靠過來,肅容道:“石之軒要殺死你嶽老哥的事,絕非我尤鳥倦虛言恫嚇。若老哥你知道石之軒、祝妖婦和趙德言這三個現在魔門最頂尖級的人物,正首次破天荒聯合起來要幹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便絕不奇怪老哥你為何會成為要被清除的目標人物之一,因為老哥你已威脅到他們的成敗。”
徐子陵第一次相信尤鳥倦為奪得邪帝舍利子,有跟他合作的誠意。他和寇仲先前從楊文幹的行動,推測到石之軒正與趙德言合作,密謀顛覆大唐王朝,隻沒想到與石之軒勢如水火的祝玉妍竟也會加入這聯盟。三方麵各有其龐大的力量,合起來的確非同小可。何況目前唐王室派係鬥爭激烈,更予敵人可乘之機。在虎狼聯群入室的情況下,恐怕李世民也招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