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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冤家路窄2

至此徐子陵故作愕然道:“竟有此事?”

尤鳥倦道:“他們第一個目標,是要殺死李淵次子李世民,除去此人,唐室將成沒牙缺爪的老虎。不過這隻是他們表麵的目標,事實上他們三人各懷鬼胎,暗裏圖謀寶庫內的聖舍利,隻是誰都不掛在口邊罷了!”

徐子陵皺眉道:“你是從什麽地方知道這些事的,安胖子應該不肯告訴你吧?”

尤鳥倦得意地說道:“告訴我的是趙德言那奸鬼。他自問武功及不上石邪王和祝妖婦,當然要找高手助拳。老趙口中雖說並不覬覦聖舍利,寧願它落到我手上,也不想見它給石邪王或祝妖婦取得。但我尤鳥倦豈是這麽易受欺騙的人,老趙是看中我懂得提取聖舍利內蘊神功的法門,故蓄意籠絡我而已!一旦得到聖舍利,他會掉轉槍頭來對付我呢。”

徐子陵訝道:“我嶽山從來不是善男信女,你不怕我也像老趙般對待你嗎?”

尤鳥倦好整以暇地說道:“先不說老哥你一向言出九鼎,從不做違諾的事。最重要是你的換日大法走的是天竺佛宗的路子,若妄圖汲取聖舍利的神功,會立即走火入魔,大羅金仙都救你不得。”

徐子陵冷哼道:“坦白說,我對你們的聖舍利根本全無興趣,唯一有興趣的事,就是取石之軒的狗命,這無情無義的瘋子究竟躲在哪裏?”

直到此刻,他徹底想通嶽山非殺石之軒不可的理由。關鍵人物是石青璿的生母碧秀心,她乃嶽山的紅顏知己,石之軒卻以卑鄙的手段害死她,以嶽山剛暴的性格,如若功成複出,不天涯海角地去找石之軒算賬才是奇事。從嶽山的遺卷裏對碧秀心的描述,他也不由對這前代秀外慧中的美女傾慕,而對石之軒的鄙視憎恨亦油然而生,這心態的產生連他也毫不自覺。今早他對李淵說要對付石之軒,雙方感到理所當然,無庸置疑,但徐子陵仍沒深切地思索出為何一定要殺死石之軒。到現在尤鳥倦指出他和石之軒勢不兩立的情況,他始豁然想通兩人間實有傾盡三江兩河之水也清洗不去的深仇。

尤鳥倦道:“天下間恐怕隻有安胖子才知道石之軒身在何方。安胖子現在成了石之軒的傳聲筒,石之軒與老趙和祝妖婦的交易,亦全由他代表進行談判。恐怕要到聖舍利出世,這家夥才會現身搶奪,那時須看你嶽大哥的本領。”

徐子陵雙目故意露出凶厲的殺氣,緩緩問出最想知道的問題,道:“寇徐兩小子是否正身在長安?”

尤鳥倦坦然道:“憑兩人精通易容改裝之道,又奸猾更勝狡狐,故此各方麵的人仍未敢肯定他們是北上還是已潛來長安?最可笑是大家對此避而不談。就算明知他們人在哪裏,一日他們未去碰楊公寶藏,都還要想盡辦法為他們掩飾。”

徐子陵放下心來,問道:“若是如此,我們在他們起出寶藏前,應盡量減少接觸,隻須約定通訊手法,有事時可立即找到對方便成。”

尤鳥倦點頭同意,商量好聯絡的方法,店夥興奮地在門外嚷道:“嶽公大爺,尚秀芳小姐登門造訪。”

尤鳥倦愕然道:“原來是那丫頭,她和明月確像是同一個模子倒出來似的,不妨礙嶽老哥啦!”言罷穿窗而去。

徐子陵應了店夥一聲,頭皮發麻的等著尚秀芳的來臨。

寇仲牽著俏婢的衣袖,半強迫地把她扯到門階下的一叢小樹後方。俏婢誤以為他忽然獸性大發,駭得花容失色,正要呼叫,寇仲及時道:“姐姐勿要誤會,我隻是想知道誰和五小姐在內裏說話。”

俏婢驚魂甫定,見到他近在眼前的醜陋臉孔,強壓下厭惡的情緒,訝道:“相隔這麽遠,莫先生竟能聽到小姐在廳內和董貴妃說話的聲音嗎?”

寇仲當然化了灰亦可認出曾和他有一夕之緣,在洛陽跟長安的政治交易中被李淵納為妃嬪的董淑妮的聲音,這麽明知故問,隻是暫施緩兵之計。再壓低聲音道:“我練過幾天拳腳,耳朵可能因此比常人靈敏些,董貴妃不是要來找我治病吧?”

俏婢挪開少許,皺眉道:“董貴妃在洛陽時是小姐的閨中密友,今天是特來探望五小姐。她們談了幾句,小姐就吩咐我看看莫先生是否回來了,並請莫先生前去見麵,其他事情小婢不曉得啦!”

寇仲心中叫糟,董淑妮擺明是奉楊虛彥之命來察看自己是否寇仲化身。設身處地,假如他是楊虛彥,也會做同樣的事。就像李世民懷疑“莫為”是他們其中之一的化身那樣。

所謂醜媳婦終須見公婆,避得一時避不得一世,心念電轉下,把心一橫道:“姐姐在這裏等我片刻,我到茅廁方便,回來才進去見董貴妃和小姐。”

俏婢不知是否想到他這醜陋的人如廁時的醜惡形態,臉上露出惡心的神色,別轉俏臉道:“莫先生快去快回,唉!”

寇仲千叮萬囑道:“姐姐千萬別自己先進去,否則董貴妃就知我曾到過什麽地方去哩!”

俏婢差點要頓足發嗔,沒好氣地說道:“別再沒口的叫姐姐,小婢叫小寧,莫先生請快快方便吧!”

寇仲暗裏叫聲謝天謝地,匆匆去了。

徐子陵聽著尚秀芳在店主、婢仆等陪伴下,蹬在回廊發出的足音,心中委實難決。尚秀芳顯然跟真嶽山有某種特別的恩怨關係,否則以尚秀芳一向的作風,絕不會這樣上門來見嶽山。而一個不好,自己會被她揭**份,那就前功盡廢。坦白說,找不到楊公寶藏實在沒什麽大不了,可是讓石之軒等傾覆李閥,引致突厥入侵,卻可不是說笑的。可是一溜了之,又不是嶽山的性格,惟有硬撐下去,賭賭老天爺的心意。

尚秀芳嬌柔中隱帶點滄桑的動人聲音在十丈許外的遊廊響起道:“你們在這裏等我,沒有我的吩咐,不要過來。”

婢仆應喏後,輕盈的足音由遠而近。

徐子陵沉聲道:“尚小姐因何事要來找嶽某人呢?”

聲音悠悠傳去。尚秀芳沒有回答,直抵門前,輕輕地把門推開,步進廳內。兩人打個照麵。尚秀芳戴著一頂長及香肩,隻露出半張臉龐的禦寒風帽,分外強調出她絕世風華與起伏優美的輪廓線條。身下的長裙由多褶裙幅組成,每褶一色,輕描淡繪,淡雅高貴,有種說不出的輕盈瀟灑,秀逸多姿。外披白毛裘,越發顯得她弱不禁風,楚楚動人,我見猶憐的風韻。

雖有一半是假裝的,但徐子陵確是瞿然動容,那薄如蟬翼跟他的俊臉貼合無縫的麵具細致地呈現出一個震驚的表情,渾身劇顫地脫口道:“明月!”

尚秀芳微微一愕,雙目射出難以相信的神色,用神打量他,搖頭道:“你真是‘霸刀’嶽山嗎?不!這是不可能的。嶽山早在多年前去世了。”

徐子陵整條脊骨像給浸在冰水裏,生出頹喪失敗的感覺,他和寇仲的尋寶和抗魔大計,難道就這麽報銷嗎?

“啪啪!”寇仲運起臨急悟出來的“偷天換日縮骨大法”,忍受著無限痛苦,硬以內功改變骨骼和肌肉本來的情狀,隻要在體態上製造出一點兒不同,該可瞞過董淑妮這狡猾的丫頭。自練習長生訣的氣功,他和徐子陵對自己的身體愈能控製自如,但如此以內氣硬是改變外形,仍是第一次的嚐試。

片刻後,寇仲抹去額角痛出來的冷汗,感到自己不但矮了寸許,最妙是多出個大肚腩,配合他的醜臉,更是惡形惡相。幸好沙家諸女,包括五小姐芷菁在內,眼光從來不會多停留在他身上,就算他變形,也不會覺察。

安慰自己後,寇仲拍拍肚皮,朝俏婢小寧走回去。

在瞬那之間,徐子陵從絕望的穀底走出來,看到一線的曙光。聽尚秀芳的口氣,再看她難以置信的神態,顯然尚秀芳並非十成十肯定嶽山已死,所以她要親自來見他一麵。由此推知,她該隻是收到嶽山的死訊,所以事情仍有轉圜的餘地。當時知得嶽山逝世的,隻有碧秀心和石青璿,所以尚秀芳應該是從石青璿處得到消息。

心念電轉下,徐子陵歎道:“你是明月的女兒,唉!”

尚秀芳以一個優美的姿態,緩緩揭開風帽,露出風華絕代的秀麗玉容,秀眸不瞬地盯著他道:“你究竟是誰?”

徐子陵豁了出去,行險一搏道:“難怪秀芳有此誤會,當年是老夫故意教秀心傳出的死訊,往事如煙,實在不堪回首!”最後兩句,是他根本沒有話說下硬逼出來的話,以配合他說話時的心情和氣氛。

尚秀芳嬌軀劇顫,愕然道:“為什麽你要這麽做?”

徐子陵整個人輕鬆起來,知道押中這一注。不過危險尚未完全安度,因為他對嶽山與尚秀芳之母明月的事一無所知,隻要說錯半句話,會立即露出底子。在嶽山的遺卷中,從沒有提過明月這個女人。但經過李淵一役,他大約掌握到嶽山的作風,當他對一個人愛恨難分時,便不願在遺卷中提起這個人。以此類推,對尚秀芳的娘,嶽山亦該是恩怨交纏,令他不願再去回憶。

嶽山死去近十年,尚秀芳當時該隻是十來歲的年紀。所以碧秀心傳出嶽山死訊的對象該是她的母親明月,想到這裏,徐子陵長身而起,移到窗前,長長籲出一口氣,負手道:“明月好嗎?”

尚秀芳低聲答道:“娘在五年前過世啦!”

不知是否過分投入嶽山這身份,萬般感受齊襲心頭。無論在愛情或事業上,嶽山可說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自妻女被“天君”席應所殺後,嶽山專誌刀道,練成震驚天下的刀法,被譽為天下無雙的霸刀,而最後卻敗於“天刀”宋缺手下,一世英名盡付東流。在毀家和慘敗這段生命的曆程內,他曾戀上多位美女,但都沒有什麽好結果,李淵和他的恩怨,說不定是因女人而來的。跟祝玉妍的“夫妻”之情,更是一筆糊塗賬。

徐子陵悲歎一聲,暗然道:“罷了!罷了!明月已去,還有什麽好說的呢?秀芳回去吧!你長得太像你娘了!”

尚秀芳雙目熱淚泉湧,顫聲道:“秀芳隻想告訴嶽公公一件事,娘在知道公公假傳的死訊時,說了一句話,嶽公公想知道嗎?”

徐子陵細意推想,若計算時間,嶽山慘敗歸隱是三十年前的事,尚秀芳的母親那時很可能隻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否則怎有尚秀芳這麽年輕的女兒,故該是東溟夫人的年紀。由此推測,嶽山跟明月當是另一種關係,而非男女之情。尚秀芳喚他作“嶽公公”,更證實這種關係。沉聲道:“她說過什麽呢?”

尚秀芳低聲道:“她說很後悔沒有聽嶽公公的話,辜負嶽公公的好意。”

言罷這美女掩麵後退,逃跑似的匆匆走了。徐子陵再長長籲出一口氣,差點要揭開麵具抹掉內裏的冷汗。這樣的考驗還會陸續而來,下次他是否仍能順利過關呢?

寇仲跨過門檻,兩對美目立時朝他射來,反應各異。出落得更明豔照人的董淑妮目光先落在他的醜臉上,接著移往他的微凸的肚腩,順勢落到他因肌肉筋骨收緊而顯得微往外彎,令他再矮上寸許的兩腿上,雙目閃過厭惡的神色,不願多睹地垂下目光。

沙芷菁從來沒用心看他的樣貌體態,雖然他此刻多出很多缺點,她仍沒發覺有異,神態如昔地笑道:“莫先生來了!這位是芷菁的好妹子,現更是皇上的貴人董貴妃,聞得先生大名,特央芷菁請先生來讓她拜識。”

寇仲一揖到地,以他難聽的假嗓音道:“原來是貴妃娘娘,請受小人拜見。”

董淑妮目光再在他身上巡視一遍,露出失望和意興索然的神態,淡淡地說道:“這裏非皇宮內苑,莫先生不用多禮。”

寇仲心叫幸得過關,撐著因運功而弄至渾身酸痛難當的身體,以不自然的姿態坐到兩女遠方下首處,接過婢女奉上的香茗,一副恭聆教誨的模樣。這次輪到董淑妮恨不得他這個醜陋神醫快些滾蛋。

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時,沙福飛奔而來道:“太子殿下到,請莫爺立即出見。“

寇仲心中大訝,李建成為什麽事來找他呢?

陪李建成來的是薛萬徹和馮立本,三人借東廂跟寇仲密話,沙家的人均不在被邀之列。寇仲對薛萬徹這個人特別顧忌,皆因看穿他無論才智武功,在李建成的太子係集團中,均屬上上之選。

李建成閑話兩句後,轉入正題道:”聽德妃所言,莫先生立誌以醫道濟世,要奉家傳之命遊曆天下,所以無意在我大唐為官,可有此事?“

隻從他這麽快從尹德妃處獲得這消息,便知他和尹德妃過從之密。當然也可能是由常何稟告他知曉的,但這可能性卻不大,皆因牽涉到寇仲曾力捧他一事。

薛萬徹和馮立本目光閃閃地凝視寇仲,看他如何回答。寇仲當然知他語出有因,看自己是否為可被收買的人。而不惜勞師動眾如此急切地摸到沙家找他傾談,該有迫在眉睫的事情須得自己的合作,假若他清高得不合常情,李建成不懷疑他才奇怪。

寇仲歎道:”殿下明鑒,男兒出來闖**,誰不想建立一番功業。隻因家叔精於相人之術,看出小人這十年大運中凶險重重,必須孤身走南竄北的漂泊無定,始能化解,故有要小人四處行醫的訓示。“

李建成釋然道:”原來莫先生有此苦衷,這就易辦。本殿下先贈先生一筆盤纏作路費,他日先生倦遊歸來,那時本殿下該已一統天下,包保先生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寇仲扮作雙目放光的樣子,瞧著馮立本把重甸甸的一個袋子放在他身旁幾上。

李建成微笑道:”這裏是五十兩黃金,小小心意,請先生笑納。“

寇仲渾身一震,伏地拜謝道:”多謝殿下賞賜。“

重新坐好後,寇仲感到馮立本和薛萬徹都少去三分戒備,神情比之前輕鬆。

李建成道:”現在大家是自己人,本殿下也不妨直話直說,假設皇上詢問起張婕妤的病因,本殿下希望先生能說實話,就是娘娘怪病的起因,確如先生昨晚在上林苑對本殿下所說的,是中了寒熱交侵的緩性劇毒。“

寇仲暗叫厲害,自己如不識相,自動合作入局,包保不得善終收場。換過是其他人,在這種威逼利誘下,誰敢不乖乖的屈服。垂頭道:”這個當然,小人懂得怎樣向皇上回奏的!“李建成三人無不露出喜色。

薛萬徹輕描淡寫地說道:”莫先生須得謹記,此事萬勿主動向皇上提出,待皇上垂詢,始欲語還休地說道出詳情。在醫藥上先生是大行家,自比我們這些門外漢更懂得怎樣說得天衣無縫。“

寇仲心中暗驚,口中答道:”這個包在小人身上,小人會仔細擬好一番說詞,待皇上垂詢時和盤托上。“

李建成見他這麽識趣,大喜道:“莫先生果然沒有辜負本殿下對你的期望。不知莫先生會在長安逗留多久?”

寇仲心忖待老子起出寶藏,你跪地央我留下亦不會答應。表麵則謙恭地答道:“該還有二十來天,因家叔指示,在一個地方不能停留超過一個月的時間。”

李建成長身而起,道:“先生既然尚有一段時間留在長安,本殿下挑兩名年輕漂亮的宮女來為先生侍寢,保證先生滿意。”

寇仲大吃一驚,暗想這麽一來老子的一舉一動,豈非全在你李建成耳目的監視下?忙跳起來道:“殿下好意,小人隻能心領。因家叔有言,厄運一日未過,絕不可接近女色。”

李建成愕然道:“竟然有此奇怪禁忌,令叔確是非常之人。如此就待先生雲遊歸來,本殿下再為先生安排吧。”

寇仲把三人直送到大門,看著他們策騎在親衛簇擁下離開,正要溜出去與徐子陵見麵,撞著二少爺成功回來,給他抓個正著,硬要拉回屋內說話,隻好大歎倒黴。

在大堂一角坐下,沙成功欣然道:“莫兄確是醫道如神,青青夫人被你施針後整個人像脫胎換骨似的,疾痛全消,歡喜得不得了,千叮萬囑小弟怎都要請莫兄今晚到風雅閣吃一頓便飯,讓她當麵道謝。所以小弟早說過,外表並不重要,最要緊是有沒有真本領。不過青青夫人你可千萬碰不得。嘻!風雅閣除青青夫人和喜兒小姐以外美女俯拾皆是,今晚包保莫兄豔福齊天。”

寇仲心想我到長安來為的是要爭霸天下,豈有閑情陪你去嫖妓。露出為難的神情搖頭歎道:“我是天生的辛苦命,待會你姐夫常何大爺會來找我,不知又要為哪位皇親國戚治病,青青夫人那邊的豔福,隻好麻煩二少爺一個人去獨享。看來我要弄服補藥給二少你補補身子呢。”

這番話半真半假,沙成功顯然對常何不無顧忌,隻好苦著臉道:“晚些兒也沒有問題,老哥可否盡量抽身來打個轉呢?否則小弟很難向喜兒交代。”

此時下人來報,常何駕到。寇仲心中好笑,更怕沙成功和常何“對質”,拍拍他肩頭道:“小人看著辦吧!”匆匆出迎常何而去。

黃昏。變回黃臉漢的雍秦,與雷九指在侯希白的小院碰頭,正準備出外用膳,接著再去賭場,適巧侯希白偷空來到。這並非巧合,而是每天某幾個時辰,雷九指都會來這裏守候,看看是否有留下的消息,又或要見麵碰頭。

侯希白劈頭道:“李元吉和楊文幹回來了!”

徐子陵和雷九指麵麵相覷。這或者表示兩人放棄在關外截擊他們而改在長安動手,又或猜到他們已潛入長安,自然要趕快回來對付。

侯希白道:“此事相當奇怪,據消息說子陵和少帥曾現身關內長安附近另一大城渭南,還與當地京兆聯的人碰上,打傷幾個人,所以李元吉等才聞訊趕回來的。”

雷九指訝道:“這些消息希白是從什麽地方聽回來?”

侯希白答道:“是秦王府的人告訴我的。剛才我再見秦王,他問我若與可達誌動手過招,有多少分勝算,我想起可由子陵代庖,遂說有五成把握。秦王聽後非常高興,送我十兩黃金,剛好是李建成贈金的倍數。”

雷九指向徐子陵道:“李世民該是對李建成忍無可忍了。”

徐子陵點頭道:“該是如此,所謂佛也有火!李建成最大的失著是引入突厥人,令李世民覺得自己正身處險境。事實上關中的派係鬥爭,其成敗已演變至東突厥能否大舉入侵的關鍵!”

侯希白道:“照我看李世民非常頭痛,在戰場上他雖是戰無不勝的統帥,但回到長安,麵對的卻是另一種的鬥爭手段,陰謀詭計,無所不用其極。目前李建成終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又與李淵的寵妃結黨,兼之有魔門和突厥人在背後撐腰,李世民可說完全陷於挨打的劣勢,我也想不到有什麽方法可幫他的忙。”

雷九指不解道:“李世民在大唐軍中極具威望,隻要一聲令下,豈非可把李建成打個落花流水,李淵也無可奈何。”

侯希白搖頭道:“唐室行的是府兵製,打仗回家,府兵歸田,與尋常百姓無異。如果中央要征調府兵,發下軍符到地方州縣,由州縣的刺史與折衝都衛共同驗明軍符無誤,始能發兵。訓練則每年冬季各在地方進行。試想李世民若要起兵造返,首先須從李淵手上取得軍符,其次這麽大舉動員,怎會不驚動李建成,可能府兵未至天策府便給搗成碎瓦。”

徐子陵開始明白楊文幹的作用,像這種雄霸一方的大幫會龍頭老大,不須軍符,即可發動大批人手來對付任何人。而以可達誌為首的突厥高手,更可在這種形勢下舉足輕重。

侯希白又道:“李世民曾多次請求李淵讓他發兵進攻正虎視眈眈太原的劉武周和宋金剛,都被太子和妃嬪黨進言破壞,正是怕李世民見形勢不妙,在外擁兵自立,甚至掉轉槍頭來攻打長安。”

雷九指恍然道:“難怪李世民這麽看重你這個外人,假若你能狠挫可達誌的威風,至少可一殺李建成的氣燄。環顧天策府,雖是高手如雲,可是長孫無忌都在可達誌手上吃了虧,單打獨鬥下,卻無能與可達誌抗衡的人。”

侯希白苦笑道:“所以秦王著我明晚隨他到皇宮參加年夜宴,這次要看子陵的功夫啦!”

徐子陵愕然道:“明晚!唉!我剛想告訴你一個對付楊虛彥的計劃,不巧也正是要在明晚進行。”接著把楊虛彥可能於明晚於同興社吃年夜飯時刺殺高占道的事詳細道出。

侯希白聽得眉頭大皺時,雷九指笑道:“放心吧!楊虛彥與唐室關係密切,這種場合怎敢不出席?假設他真的要從事刺殺行動,也隻會在事前或事後,又或托詞離開,隻要我們部署得好,仍有機會把他幹掉。”

侯希白雙目放光,道:“這回絕不可讓他溜掉,否則子陵和少帥的身份將會曝光。”

徐子陵微笑道:“就算他知道我們身份,又或臨陣時成功溜掉,也絕不會把事情張揚出去,隻是我們的處境更危險而已!”

兩人不解地瞪著他,徐子陵進一步解釋道:“道理很簡單,皆因他的師傅,也是侯兄的師傅石之軒,正苦待我們去把楊公寶藏起出來,其他的事在他看來都是次要的。”

雷九指拍腿喜道:“這就更能令我們放手而為,再無任何顧忌。”

侯希白道:“這回該輪到小弟把這兩天扮作莫為所發生的事,一字不漏地說給子陵聽吧!”

寇仲把常何反拉出大門,煞有介事的低聲道:“出門再說。”

常何著同來的四名手下讓出一騎予寇仲,兩人並騎馳出沙家新宅,朝躍馬橋的方向走去。

寇仲裝出一臉苦惱的神色,“痛不欲生”地說道:“小人被二少爺纏得差點沒命,幸好有你常大人來解圍,否則真不知如何脫身。”

常何笑道:“成功是否要先生去為豔名遠播的青青夫人治病呢?”

寇仲道:“治病沒有問題,最怕他要我去和青樓的美人兒喝酒應酬。酒能亂性,色更厲害,小人練的是童子功,若給破掉,那就三十多年心血盡付東流。”

常何露出同情的神色,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寇仲打蛇隨棍上地說道:“常大人可否幫小人一個忙?”

常何顯露出義氣男兒的本色,拍胸道:“莫兄有什麽事盡管說出來,小弟力所能及,必為你辦妥。”

寇仲壓低聲音道:“這兩天我日夜不停的為人治病,累得差點沒命,回家後又給二少纏死。你也知我有時是要獨自一人靜靜地休息,我可否在躲起來時,就推說應你之請去給人看病呢?”

常何欣然道:“這個沒有問題。不過皇上命我通知你,明晚宮內的年夜宴,莫兄定要出席,屆時小弟會來接莫兄入宮。”

寇仲剛才一番說詞,無非為找借口不留在沙府吃團年飯,好去應付楊虛彥的行刺,此時為之啞口無言,心叫糟糕。

常何又道:“莫兄已成長安最受歡迎的人,不但皇上和太子殿下看重你,連今早回來的齊王也要請你今晚到風雅閣相敘,這個小弟可不敢代你推卻。”

寇仲心中叫苦,兜兜轉轉後,仍是要赴齊王元吉的晚宴,頹然道:“我明天不是大清早入宮為娘娘診病嗎?”

常何道:“齊王當然曉得,故莫兄隻要到他的宴會轉轉便成。”

寇仲作最後努力,歎道:“常兄好像忘記我練的是童子功,最怕色誘。”

常何道:“這個包在我身上,我會暗中通知齊王,請他安排妥當,包保沒有人色誘你老兄。”

寇仲苦笑道:“齊王的宴會在什麽時候舉行?若還有點時間,我回家好好先睡一覺,恢複些精神,這叫養生之道。”

常何往西沉的太陽瞥上一眼,道:“尚有個許時辰,莫兄遲到也不打緊,小弟會為莫兄說話的!”

寇仲一聲告罪,勒轉馬頭,飛也似的溜掉。

寇仲把馬兒交給沙家府仆看管,接著到侯希白的秘巢找徐子陵,此時侯希白剛離開,徐子陵和雷九指正在研究賭術,準備待會再去明堂窩大殺四方。

寇仲劈頭向兩人道:“元吉回來了!”

徐子陵早知此事,當然不會因此驚異,點頭道:“因為有人製造我們入關的假象,李元吉當然立即趕回來。”

寇仲愕然道:“你竟然比我知道得更詳細。”

雷九指為他斟茶,把侯希白的話轉述給他。

寇仲摸著茶杯底,沉吟片刻,皺眉道:“製造假象的人究竟是想害我們還是幫我們?”

假若他們尚未入關,而楊文幹的情報網因為誤以為他們已入關而懈怠下來,當然有利他們潛來關中;如果他們已在關內,因替身曾在關外現身,自然更使人不懷疑他們此刻的身份。不過若人人曉得他們到了長安,就會提高警覺,則將大大加重壓力。

徐子陵沉聲道:“不要輕估敵人,製造假象者肯定是深悉我們性情與作風的人。”

雷九指一呆道:“子陵為何有此推論?”

寇仲挨往椅背去,伸個懶腰道:“陵少之言有理,若我猜得不錯,這定是婠妖女的手段,她甚至曉得莫神醫就是我寇仲,故意用此法向我們施加壓力,逼我們及早去把楊公寶藏起出來。”

雷九指色變道:“為何不是石之軒又或趙德言,而是婠妖女呢?”

徐子陵同意寇仲的看法道:“因為她最熟悉我們,甚至熟悉我們《長生訣》氣功的底細。別人會因寇仲精通醫術而不懷疑他是寇仲,可是隻要曉得神醫莫為治病的方式,就會立即看穿是寇仲喬扮的。”

雷九指憂心忡忡地說道:“此事非常不妙,我們該如何應付?”

寇仲笑道:“放心吧!陰癸派絕不會把這珍貴的秘密傳開去,皆因她們要獨吞邪帝舍利,故還要努力為我們護航,這假象正是其中一種手段。”

接著苦惱地說道:“明晚宮內舉行年夜宴,李淵指定要我參加,這事真令人頭痛。”

徐子陵淡淡地說道:“我和你有同樣的煩惱,幸好楊虛彥亦要赴這夜宴盛事,隻要我們定好應變之法,該可應付得來。”把侯希白的情況順帶說出來。

寇仲忽然雙目放光,道:“最佳的尋寶時刻,肯定是在明晚無疑,因為所有人都集中在皇宮內,事後飲醉食飽,更沒閑情四處巡邏看看有沒有人暗中尋寶,陵少以為如何?”

徐子陵沒好氣地說道:“你查到寶藏在哪裏嗎?”

寇仲信心十足地說道:“明早為張美人兒把脈問安後,小弟已得工部尚書大人劉政會允許,到工部的宗卷室查閱躍馬橋附近建築的資料,隻要找到吻合年份又或由楊素親自督建的屋宇,等於找到寶藏的入口,這重任包在小弟身上好啦!”

雷九指逐漸習慣他的作風,語重心長地說道:“由魯師設計的秘庫,絕不會這麽輕易被看破的。”

寇仲轉向徐子陵道:“今晚元吉會在風雅閣請我吃飯,你可知道風雅閣的漂亮老板娘,又為元吉心儀的美女是誰呢?”

徐子陵愕然道:“是哪一位。”

寇仲湊過去,神秘兮兮地說道:“就是曾經對我們恩將仇報的青青姑娘。”

徐子陵茫然道:“誰是青青?”

寇仲早猜到他這般的反應,笑吟吟解釋清楚,歎道:“這證明她是個有本心的人,才會事後愧疚於心。”

徐子陵記起高占道的話,道:“真巧,查傑跟你沙家的二少般,都是拜倒於喜兒裙下的追求者,希望他隻是一時之興,不要沉迷。”

寇仲倒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從懷內掏出李建成送贈的金子,放在桌麵,笑道:“這是我參加的一份賭本,贏了可要算我一份。”

雷九指立時雙目放光,長身而起,把金子納入懷內,哈哈笑道:“兄弟們!出動的時候到啦!莫要辜負大好時光。”

寇仲道:“且慢!趁尚有點時間,雷老哥最好過兩招醫理給我防身,也好不用教人問得啞口無言。”

雷九指欣然道:“論吹牛皮,本人肯定是高手的高手,憑少帥的資質,我包保可在一個時辰內教會你。”

寇仲失笑道:“我不是想跟你學吹牛皮,而是想真正學些醫學上的竅門理論,免得被人問起來時乏言應付。”

雷九指兩眼一翻,道:“有分別嗎?”徐子陵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寇仲瞪他一眼道:“虧你笑得這麽痛快,我始終覺得今晚李元吉是宴無好宴,不隻是為感謝治好青青的病那麽簡單。換成是你,今早從外地長途跋涉地趕回來,晚上便要不辭辛勞的宴請隻是為情人看病的大夫,這是哪門子地說道理?還三催四請,特別差常何來要老子去赴宴。”

雷九指沉吟道:“聽說南海派的掌門人梅珣不但武技強橫,且智計絕倫,定是他生出疑惑,所以布局來試探你的真偽。”

徐子陵道:“幸好你和沙家早有前緣,若是在沙家來長安途中突然橫裏殺出來,他們不認定你是冒充的貨色才怪,現在他們也隻是真假難辨,疑惑叢生。”

兩人禁不住為寇仲擔憂起來,李元吉等人與李建成情況不同,因他們是一心四處追捕搜索寇仲和徐子陵兩人,任何來曆不明的人都會被他們懷疑。否則以李元吉的身份地位,哪有閑情第一天回來去見個不相幹的人。

徐子陵皺眉道:“醫學理論繁比天上群星,你這麽急就章地去硬學,遇上懂醫理的人,不錯漏百出才是奇事。”

雷九指拍腿道:“有啦!醫學理論雖曆代層出不窮,但追源流,仍以《黃帝內經》為圭臬,莫出其右。湊巧老哥我曾對黃帝內經下過一番苦功,就選其中論及四氣、陰陽、五髒、經脈、氣血等條目的精要,盡傳於你,到時少帥臨場發揮,說不定可以過關。”

徐子陵擔心地說道:“若對方問及用藥的實際問題,他怎應付得來?”

寇仲苦笑道:“怕不得那麽多啦!到時隻好隨機應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雷九指道:“這個也不成問題,我順道把《神農本草經》的歌訣說幾首給你聽,到時隻講大概,不談細則,除非對方是精通醫道的高手,否則休想察破。”

寇仲作揖道:“師傅請賜教,小徒正洗耳恭聽。”

這晚的北裏特別熱鬧,徐子陵的“雍秦”和雷九指扮的山東行腳商“溫寬”,隨便找間飯館填飽肚子,來到明堂窩門外。

徐子陵不解道:“說到底我們針對的是香家,為何不直接到他們開的六福賭場,狠狠贏他們一把,我賭起來也心狠手辣點。”

雷九指胸有成竹地說道:“這正是關鍵所在。要知明堂窩和六福賭館各有後台,雖是死對頭卻都奈何對方不得。依江湖規矩河水不可犯井水,就算‘大仙’胡佛有信心自己的賭術勝過‘神仙手’池生春,也不能到六福去踢場。但有你這外來的高手就是另一回事。老弟是聰明人,該明白我的話吧!”

徐子陵恍然大悟,這才明白雷九指為何要他在賭國闖出名堂來,當他成為能在賭桌上與“大仙”胡佛爭雄決勝的對手,將成為六福賭館拉攏的對象,利用他來打擊對手,這確是混進香家的奇謀妙計,真虧雷九指想得出來。

皺眉道:“為何你以前每次說及這方麵的事,總是語焉不詳,早點說出來,讓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麽,鬥誌也會高昂點兒。”

蹄音響起,七、八騎迎麵馳來,其中一人赫然是爾文煥,見到徐子陵這黃臉漢,登時雙眼發亮,湊近策騎旁行的可達誌說了兩句話,可達誌一對眼睛精光大盛,朝徐子陵瞧來。徐子陵還是首次遇上可達誌,但也像寇仲般一眼認出他來,心叫不妙,避開他的眼神,扯著雷九指進入明堂窩去。

雷九指感覺到不妥當,問道:“什麽事?”

徐子陵解釋兩句後,道:“溫兄仍未回答小弟剛才的問題。”

雷九指下意識地瞥一眼入門處,道:“我不清楚向你說明,是不想你有得失之心。賭博這玩意最邪門,愈想贏,輸的機會愈大。他們沒有跟進來。”

徐子陵道:“以長林軍的橫行霸道,肯定不會放過我,讓寇仲來解決他吧!”

雷九指愕然道:“這與寇仲有什麽關係?”

兩人步入主大堂,擠身在眾多賭客間,卻完全沒有安全的感覺。

徐子陵道:“由於明晚我可能要代莫為出戰可達誌,所以今晚絕不宜與可達誌動手。麻煩雷老哥到風雅閣設法通知寇仲,著他這神醫詐作約了我們到這裏賭錢,我將可避過此劫。隻要我留在賭場裏,可達誌不看僧麵也要看佛麵,所以時間該來得及。”

雷九指喜道:“確是妙計,我去後你到地皇堂賭番攤,贏夠一千兩收手。千萬要待我們來到才可離開。”一股腦兒把懷內所有銀兩金錠全塞給他後,匆匆去了。

徐子陵心中苦笑,暗忖這回隻能自食其力,孤軍作戰。

寇仲策騎進入風雅閣,甩蹬下馬,尚未道明自己是齊王李元吉的客人,常何迎上來,扯著他到一旁,道:“齊王在等你,由我陪你進去吧!”

寇仲道:“怎好意思呢?要常兄親自出來接我。”

常何挽著他衣袖,沿林間小徑朝東院走去,風雅閣四座院落燈火通明,不時傳來笙歌管弦和喧笑的聲音,氣氛熱鬧,跟先前寇仲來為青青治病的情景相比,像分屬兩個不同的天地。

常何低聲道:“齊王似乎很在意莫兄的出身來曆,剛才不住向成功探詢,其實他問我便成,為何卻如此轉折?”

寇仲心內對常何好感大增,他是當自己是好朋友,先一步來警告自己。聳肩道:“小人身家清白,並不怕人知道。“

常何停下來道:“此事異常複雜,我很難向莫兄解釋清楚。簡單地說,就是目前長安正處風聲鶴唳之中,因為懷疑有兩個響當當的厲害人物,已潛來長安有所圖謀,而齊王正是負責捉拿這兩個人的統帥。他們懷疑莫兄,也不是沒有道理,原因在他們不曉得莫兄乃我嶽父大人的素識。剛才從成功口中釋清疑慮,該沒有問題啦!”

寇仲很想問他沙成功究竟說過些什麽話,但當然不敢問出口,隻道:“是什麽人這麽厲害?”

常何道:“此事莫兄還是不知為妙,小弟特別出來迎接莫兄的另一個原因,是今晚出席的人中,有‘活華陀’韋正興在內。”

寇仲脊骨立時直冒寒氣,失聲道:“什麽?”

常何諒解地說道:“我知莫兄不想見到他,這人對莫兄既妒且忌,一副同行如敵國的樣子,我也不喜歡他。若事前知道齊王請他來,我就索性替莫兄推掉齊王今晚的宴會。”

寇仲正猶豫該不該掉頭走時,常何道:“進去吧!萬事有皇上和太子殿下為莫兄撐腰,韋正興怎都不敢太過分的。”

寇仲暗歎一口氣,像赴刑場的死囚般,給常何“押”進東院去。

莊家從銅罐中抓出一大把銅碼子,一下子灑在桌上,在圍著賭桌的數十賭徒尚未看清楚前,以薄鐵做的圓罩子一把蓋上,唱道:“諸位官人請下注,押一門中一門一賠三,押兩門中一門一賠一,看定下注。”

唯一沒有看的是徐子陵,他是用耳去聽,他聽了五鋪,到這一輪才下注,把百兩通寶的籌碼押在二門上。對普通人來說,銅碼子灑注桌麵的聲音隻是連串密集的脆響,但落在徐子陵的靈耳內,聲音卻是由可分辨數目的聲音組成,在他心無二用的專注聆聽下,剛才五鋪中他曾三次的猜準籌數。

地皇廳比昨晚更熱鬧,賭氛熾烈,眾客紛紛下注。大局已定,莊家左手一把掀起蓋子,右手運作“扒攤”,熟練地把碼子四個一組的分開來,數十顆攤子轉瞬變成七、八堆,剩下的正好是二數。有人雀躍歡呼,有人歎息失望,亦有人豔羨徐子陵下的百兩重注。莊家呆一呆,深深盯徐子陵一眼,才以一賠三的賠率按九成派彩賠給徐子陵。這是賭場的規矩,以賭注的一成作抽頭錢先取走作計。

香氣襲來,徐子陵不用看亦可憑這熟悉的香氣,曉得是楊文幹的小妾來到身旁。

虹夫人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道:“這位官人,奴家下一鋪可隨你下注嗎?”

徐子陵歎一口氣,朝她瞧去。

寇仲跨過門檻,踏入東院最大的廳堂,立刻成為廳內各人目光的焦點。齊王李元吉銳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打個轉,帶點自恃身份的傲慢隻以手勢向他打招呼,坐著笑道:“莫先生之名,如雷貫耳,賜坐!”坐在李元吉另一邊的青青容光煥發,盈盈起立,報以感激的笑容,並向他施禮問好。

寇仲盡力不在神態上露出任何破綻,環目一掃,除韋正興和沙成功外,陪席的尚有南海派掌門風度翩翩的梅珣,李元吉的大將秦武通,身手可與“天策府”像長孫無忌、尉遲敬德等媲美的丘天覺,曾被他擊傷的隴西派高手“柳葉刀”刁昂。不認識的還有位道貌岸然,神情倨傲的老者和一位身穿官服的中年漢。

一番場麵客氣話後,李元吉逐一為寇中介紹席上各人,那老者竟然是隴西派一派之主金大椿,刁昂的師傅。官服漢子則是李元吉另一心腹將領職銜“護軍”的宇文寶。以這般實力,一旦拆穿寇仲的身份,任他三頭六臂,也休想從容突圍逃生。想通這點,寇仲豁了出去,決意全力與韋正興周旋到底。

酒過三巡,李元吉哈哈笑道:“今晚我們把酒盡歡,千萬不要因本王在座而講求禮節,一切隨便。”

佳肴美點流水般奉到席上來。久違的喜兒此時入廳撫琴唱曲,沙成功當然聽得如癡如醉,不能自已。長大了的喜兒確實出落得如花似玉,不比豔光四射的青青遜色,難怪有這麽多裙下之臣,連查傑亦對她情不自禁。一曲既罷,李元吉邀喜兒入席,坐在梅珣身旁,沙成功雖恨得牙癢癢的,卻無可奈何。

照寇仲所見,論身家沙成功可能比座上大多數人富有,可是一來是初來甫到,二來本身欠缺權位身份,所以席上諸人表麵雖對他客氣有禮,其實沒有人看得起這二世祖。若換成沙天南當然是另一回事。

李元吉欣然道:“不見個許月,喜兒無論琴技曲藝均大有進步,餘韻繞梁,我們敬她一杯。”眾人轟然對飲。

李元吉接著向隴西派派主金大樁打個眼色,金大樁微微一笑,向寇仲道:“聽說莫先生不但醫道如神,且精通武功,不知先生家傳之學,屬於南方哪個流派?”

青青訝道:“莫先生竟來自南方嗎?從口音真聽不出來。”

寇仲心道若不改變口音,隻憑耳朵便可聽出他是來自揚州。先向青青微笑點頭,後者嬌軀微顫,似是認出他的眼神,嚇得寇仲魂飛魄散,忙把目光移向金大樁,苦笑道:“小人的武功全由家叔所傳,他教我什麽我練什麽,好像正式的名堂是‘混元童子功’,至於是什麽流派,恐怕要問他才曉得。”

梅珣鷹隼般的眼神利箭般投到他臉上,似務要將他看通看透,語調卻平和無波地淡淡地說道:“令叔身兼醫術武學兩者之長,該是南方家喻戶曉的人物,可能是在下孤陋寡聞,竟從未聽過令叔這號人物。此事非常奇怪。”

常何微笑道:“所謂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中原武林臥虎藏龍,莫先生的叔叔正是那種不慕名利的高人異士,梅掌門未聽過,該是平常不過的事吧!”

這番反駁的話頗不客氣,聽得齊王元吉亦眉頭略皺,不過常何在皇宮舉足輕重,更得李淵和李建成寵信,連李元吉自己也不願開罪他。

梅珣卻絲毫不以為忤,含笑點頭道:“常大人所言甚是。”

寇仲見常何這麽不怕冒得罪李元吉之險,為他出頭,更肯定常何是有義氣的人。

豪情忽起,拋開一切顧慮,灑然笑道:“家叔常說人怕出名豬怕肥,又說練武功是用來救人的,講求以武入醫,故能另辟蹊徑,創出與別不同的路子。”

韋正興幹咳一聲,道:“說起醫學,韋某有一事請教莫先生。”

寇仲硬著頭皮道:“韋先生請賜教。”

他最怕的事情,終於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