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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否極泰來

沙成就去後,寇仲入房一看,婠婠早從後窗離開。

究竟是誰換掉他的井中月?此人定是因對他產生懷疑,所以趁他不在時,到他的居室查探,從井中月發現他是寇仲的線索。為了不想被其他人識破他是寇仲,所以悄悄李代桃橿的換掉井中月,令他後來避過梅珣的懷疑。寇仲為自己的百密一疏而困惱,不過當時自己根本沒有冒充神醫的打算,隻因情勢的發展,令他身不由己的換上這身份。兼且甫進長安,為治張婕妤的病忙個天昏地暗,又要應付各色人等,一時大意下忘掉這會暴露身份的破綻,招致眼前的苦果。

哪個“敵人”這麽“維護”他呢?不用說此君是希望他能無驚無險的進入寶庫,那就舍婠婠之外數石之軒和趙德言的可能性最大。想到這裏,寇仲手尖腳尖冰冷起來。

常何此時依約而來,與他一起送貨到齊王府。寇仲恨不得立即去警告徐子陵,著他放棄刺殺安隆,卻深知現在根本沒法找到他。忽然間,寇仲曉得自己在與魔門三大巨頭的鬥爭上,處於絕對的下風,且發覺得太遲了。

新一年第一個黃昏,長安城終於安靜下來,街上隻有零星的爆竹聲。雪愈下愈大,街上行人明顯減少。徐子陵把雪帽壓至眼簾,穿上厚綿袍,把領子翻起遮著下半截臉龐,不過隻是他彎曲的鷹鼻,足可教有心人認出他是“霸刀”嶽山。當他肯定沒有被人跟蹤,立即展開身法,在橫街小巷穿插疾行,若沒有特別留心,一般人隻會以為他比別人跑快一點,事實上他隻特別在轉彎抹角的地方加速,其速度要比常人快上十多倍。隻一盞熱茶的工夫,他來到城西南的永陽裏,這處貨倉林立,隻有少數民居。平日運貨送貨的人車絡繹於途,今天由於沒有人工作,反比平時更冷清。

安隆是巴蜀最大的酒商,營銷地區以西南為主,仍有少量酒類供應北方的幾大都會,長安正是其中之一。安隆藏身處是裏內一個酒倉,此倉建在永陽裏中央處,有大小四座建築物,以高牆圍繞。安隆自知仇家遍地,揀這麽一個地方落腳棲身,敵人想找他已不容易,若是要打要溜,更是非常方便。雪花紛飛下,倉庫區行人絕跡,幸好大部分貨倉烏燈黑火,要掩蔽行藏,亦非困難。徐子陵借牆壁的掩護,靠牆疾走,倏地騰空而上,先踏足院牆,再往上飛躍,落在酒倉對麵另一座倉庫頂上。早伏在屋脊的尤鳥倦見他來到,打手勢著他過去會合。

徐子陵在他身旁伏下,尤鳥倦探指道:“看到嗎?左邊那座貨倉有微弱的燈光透出,在半個時辰前,我親眼看著安隆進去,肯定隻他一個人。奇怪!竟沒有看倉的護院或畜牲。”

徐子陵心想難道安隆真的厄運難逃?以他一向的作風,怎都該有幾名手下伴著他。當然也可能是尤鳥倦說謊,不過這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尤鳥倦對邪帝舍利不屑一顧。但即使如此,尤鳥倦仍犯不著夥同安胖子來害他。尤鳥倦先前提議到這裏來殺安隆,他曾為此猶豫,可是想到安隆今天未必會去光顧澡堂,兼且此處不容易被閑人目擊,更易嫁禍祝玉妍,自然在這裏進行刺殺較為理想。沉聲道:“安隆是否從街外回來?”

尤鳥倦搖頭道:“他隻是從一座建築物走到另一座去。”

徐子陵一呆道:“不妥!”

尤鳥倦乃老江湖,聞言道:“你是指這倉庫有秘道,安隆早從秘道離開?”

徐子陵道:“大有可能。”他想起的是成都天羊宮的密室,以安隆的性格,怎都要防上祝玉妍或趙德言一手。

尤鳥倦陰惻惻笑道:“若有秘道,那就更理想。此亦合情合理,邪王是魔門最見不得光的人,若要來找安胖子,有條秘道會方便很多。”接著壓低嗓子道:“我索性入倉一看,嶽老哥為我把風,假設安隆仍在倉內,我就逗他說話,嶽老哥聽到我的笑聲,可立即進來動手。安隆就算想破腦袋也猜不到我會殺他和敢來殺他。”說罷伸出舌頭舐舐嘴唇,一副以殺人為樂的猙獰模樣,縱使徐子陵現正和他並肩作戰,仍感毛骨悚然。

徐子陵勉強收攝心神,點頭道:“我們一同去!”

兩人斜掠而起,橫過長街,落在酒倉外的牆頭,然後騰空再上,降在目標酒倉的頂上,沒發出半點聲息。尤鳥倦雙目凶光閃閃,朝他打個手勢,沿屋脊往倉門的方向掠去,到盡端處往下躍落,消沒不見。徐子陵把耳朵貼在瓦麵,任由涼颯颯的雪花飄在臉上。倉內沒有半點聲息,似連耗子都因寒冷的天氣取消所有的活動。

好半晌後,仍沒有任何聲息。徐子陵大感不妥,尤鳥倦剛才明明表示要從大門進去,至少該有推門的聲音才對。雪花落在瓦麵,永無休止的持續不斷。徐子陵駭然坐直虎軀,心中湧起強烈的不祥感覺。

寇仲透過車窗,呆瞧著往後倒退的街景和愈下愈密的春雪。

坐在他旁的常何奇道:“莫兄為何像滿懷心事的樣子?”

寇仲衝口而出道:“我想離開這裏。”

常何失聲道:“什麽?”

寇仲醒覺過來,人急智生,歎道:“我這人一向不慣應酬,這幾天我不但人累,心也疲累。”

常何諒解地說道:“我明白。事實上我現在最大的夢想,是痛痛快快睡一覺,不須限時限刻的起床公幹。這樣吧!我替你把東西送到齊王府,你可以早點回去休息。”

寇仲如獲皇恩大赦,忙道:“常大人真夠朋友,知道小弟的苦處,讓小弟在這裏下車便成。”

徐子陵翻下牆頭,落在酒倉的大門前,倉房前的空地鋪滿雪花,卻不見半個人影,邪道八大高手之一的尤鳥倦竟消失得無影無蹤。徐子陵首先想到這是尤鳥倦聯同安隆布下一個對付他的陷阱,旋即又推翻這個想法。因為他剛才把注意力全集中在倉內,並沒發覺有何較大聲響。但假若是尤鳥倦突遭暗算,那就隻有猝然倒地的微音,會使人不易發覺;加上雪花灑下的響音,確可令他較易忽略。但若尤鳥倦遇襲,以他應變之能,怎都該有時間呼叫求援。究竟是誰厲害得使尤鳥倦求救都來不及呢?

徐子陵腦海中現出石之軒似是充滿感情,又若冷酷無情的清秀麵容,伸手推門。其中一扇倉門應手而開,暗弱的燈光從倉內透出。徐子陵把警覺提至最高,往內瞧去,從這個角度望進去,可看到寬廣的貨倉一端放滿竹籮。徐子陵再把門推開些許,大半個貨倉盡收眼底。入目的情景,以他一貫的冷靜,亦瞧得心膽俱寒,驚駭欲絕。

寇仲有點漫無目的地一口氣趕回秘巢,心中根本不知道回來有何作用。徐子陵該去進行刺殺安隆的大計,雷九指則負責安排雲帥與李世民見麵,他回去秘巢隻是獨自發呆,更易惹來胡想與不安。但他又不願回去沙府發呆。在這樣的情況下,任他如何豁達,也很難學常何說的不管天塌下來的痛快睡上一覺。

跨牆入屋,立即吸引他注意的是四平八穩放在廳心圓桌上的一個錦盒子。寇仲心中劇顫,箭步上前,移至桌旁。剛才徐子陵先走,稍後他和雷九指一道離開,除非徐子陵或雷九指曾拿它回來,否則這個精美的錦盒就出現得非常沒有道理。

寇仲感到自己的心髒急速躍動,不安的情緒在無法控製下蔓延全身。他深吸一口氣,勉強冷靜下來,探手揭開盒蓋。裏麵放著一套摺疊整齊的外衣,衣上放著一張便條,上書“少帥笑納趙德言敬上”九個驚心動魄的字,行筆雄渾有力。寇仲狂喝一聲,把外衣從盒內抽起,正是雷九指先前離開時穿的綿袍。

在酒倉近大門處,騰空擺放一張方桌和三張椅子,桌麵有盞油燈,昏暗的光芒隻照亮以桌子為中心的狹窄空間,較遠的地方漸次消沒在黑暗裏。這情景本夠詭異,最駭人的是其中一張椅子上正坐著一個人,背對大門的方向。隻一眼,徐子陵立即認出這人是剛失蹤的尤鳥倦。這窮凶極惡的人再沒半點生氣,頭顱不自然的側歪一旁,垂在左肩,兩手無力下垂。徐子陵反而冷靜下來,心感歉然!尤鳥倦的死怎都和他有點關係。

他也算棋差一招。先前他沒有深思金環真出現在楊虛彥船上的問題,實是很大的失著。他現在敢百分百肯定石之軒已從金環真身上,得到感應邪帝舍利的秘法,所以必須下毒手殺死尤鳥倦,那天下間可能隻剩下金環真和她的情人師兄周老歎有此本領。金環真目前正在楊虛彥手上,周老歎則生死未卜,隻要寇仲和徐子陵成功起出寶藏,憑石之軒的蓋世魔功,加上這獨家本領,邪帝舍利可說是他邪王的囊中之物。極可能從尤鳥倦離開“魔帥”趙德言的秘居,到東來客棧找他,石之軒就一直跟在尤鳥倦背後。石之軒肯隱忍至此時對付尤鳥倦,當然是為了他“嶽山”。

石之軒是趁他全神注意倉內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在倉外擊斃尤鳥倦,再在他驚覺不妥,到前門查究的刹那光景,把尤鳥倦的屍身從另一入口送入倉內坐好,如此身手才智,大大出乎他意想之外。石之軒是否仍在倉內?徐子陵緩緩轉過身來,“邪王”石之軒負手立在兩丈外的雨雪中,白衣如雪。若去了頭發,換上僧袍,誰都不能否認他的外貌像個得道的世外高僧。

石之軒雙目閃耀著深邃不可測的精芒,洞穿一切地注視他每一個動作,搖頭輕歎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堂堂一個‘霸刀’嶽山,竟會和下三濫的卑鄙之徒合作。可見你氣數已盡,再沒有與‘天刀’宋缺決戰的資格和希望。”

徐子陵心中暗歎,值此生死關頭,自己是否還要強扮嶽山下去。因為若是嶽山,怎都不會開溜,但若是徐子陵,除了三十六著最上那一招外,還有什麽應付妙計。

隻刹那間他狠下決心,決意死戰。並不是要逞強鬥狠,而是自知勝不過他的幻魔身法,一旦落荒而逃,隻會加速敗亡。仰天一笑道:“我嶽山隻剩爛命一條,你有本事就來取吧!”

人影一閃,石之軒現身左側近處,運肘撞至。

假設事情可以從頭來過,寇仲絕不會疏忽趙德言。抵長安後,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每一刻他都要應付新出現的問題。他雖未正麵和趙德言交過手,但由於趙德言並沒有顯出什麽驚人本領,行事又非常低調,所以寇仲因而沒有注意他,甚至對他有點輕視。不過隻要用心一想,以東突厥的強大,頡利的雄才偉略,心狠手辣,亦要重用他一個漢人為國師,趙德言豈會是易與之輩。撇開此點不談,隻是趙德言在“邪道八大高手”排名僅次於祝玉妍和石之軒之下,就該知此人的實力。把井中月掉包的人大有可能是趙德言,那可以當作一個警告,隻可惜寇仲誤以為是婠婠所為,疏忽過去。

趙德言正因從開始就看破他的身份,故一直以靜製動,隻默默在旁虎視眈眈,找尋他們的破綻和弱點。他終於成功了。以寇仲和徐子陵的性格,無論犧牲什麽,也要換回雷九指的性命。

為何選在這時間擄去雷九指?很可能與“莫為”的留書出走有關。那讓人覺得他們即將要進入寶庫,所以趙德言必須先下手為強,一把捏著他們的咽喉。趙德言會把雷九指藏在什麽地方?

震撼過後,寇仲逐漸冷靜下來,沉思補救和反擊的方法,隱隱感到自己中途開溜不去齊王府,因此提早發現此事,或許會是反敗為勝的關鍵。以趙德言的狡猾,自不會將雷九指藏在外賓館中,不是說他怕他和徐子陵,而是犯不著在外賓館長駐重兵防守。寇仲腦海浮現出香玉山離開外賓館的情景,心中一動,想到趙德言若非得香玉山之助,絕想不到從他的佩刀來肯定他身份這一招。想到這裏,猛地起立。他要立即去找李靖,他應是寇仲能迅速救回雷九指的唯一希望,否則這回長安之行,將會是一敗塗地。

徐子陵展開從雲帥處領悟回來的挪閃之法,純憑真氣一起一伏的自然流轉,往右側斜退、側身,右掌輕飄飄的切在石之軒手肘處。對石之軒的不死印奇功,他已積累下豐富的應付經驗,曉得如若硬把真氣攻入對方經脈,部分會給化去,部分則被石之軒轉為己用,使他得立於不敗之地,所以掌勁蓄而不發,隻用於防禦性質。

“砰!”石之軒的真氣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排山倒海般狂湧過來,擺明是要不留手的硬撼,務求速戰速決。徐子陵的真氣早臻收發由心的境界,從腳心湧泉穴提取真氣,送往丹田,化成一陰一陽兩股二而合一的螺旋氣勁,再經後背督脈送往右掌,與石之軒霸道無比的真氣作正麵交鋒。

就在兩勁交擊的刹那,詭異的事發生了。徐子陵的心神忽地變得清澄通透,兩方真氣相觸,就像把兩個本是獨立分隔的個體貫通。感覺奇妙無比,出道至今,他還是初次生出如此怪異的感應。以往他要把真氣輸入別人的經脈去,始能查察對方氣脈的情況,可是今天隻是真氣的接觸,石之軒體內氣脈聚集和流動的情況,彷似一張地圖般展現在他的腦際內,同時發覺即將來臨的大禍,因為他感應到石之軒的真正殺招,是聚在腳尖的一股陰柔勁氣。這念頭剛起,石之軒的左腳無聲無息的踢來。假若徐子陵不是生出這般靈異的感應,由於心神全被他詭異的身法和快速剛猛的肘撞牽製,說不定真會中招。

天下間,恐怕隻有石之軒一人能同時分別使出剛勁猛烈和陰柔難測的兩股勁氣。“啪!”徐子陵左腳掃出,撞開石之軒本是必殺的一蹴。兩人倏地錯開。若有人在旁觀看,隻會看到兩人略一接觸,像沒什麽交過手又分開了,怎都想不到其中的情況竟是如此微妙驚險和轉折。石之軒露出愕然神色,顯是沒想到嶽山高明至可瀟灑自如地擋過他精心策劃的奇招,表麵更不見任何狼狽的情狀。

徐子陵卻是有苦自己知。隻是石之軒肘撞攻來的剛猛勁氣,已使他氣血翻騰,經脈受震,頭暈身軟。幸好他錯有錯著,因怕他的不死印法而把真氣留守經脈內,否則如此硬拚,足可令他受傷吐血。縱使他之前決定死戰,此刻亦要改變主意。隻看石之軒能如此分別使出兩股截然相反的真氣,殺傷力又是那麽龐大,他自問絕不能及。他和寇仲可以把陽熱陰寒兩種真氣合二為一,又或陰陽互換,但要如石之軒般運用得出神入化,仍是力有未逮。隻從這方麵看,石之軒已可穩操勝券。

徐子陵足尖點地,橫過近四丈大雪紛飛的空間,來到兩幢酒倉的正中處,背後風聲響起,狂猛無儔的勁力像一座大山般朝他壓至。徐子陵心叫不妙,以前即使與祝玉妍交手,也可以從對方勁氣的聚散,先一步測出對方的虛實,和最後要攻擊的目標。惟是石之軒的攻擊,每一點都是那麽平均,令他根本不知對方要攻擊的是什麽地方。既不知其所攻,當然不知何所守。

忽然間,徐子陵對不死印法豁然大悟,那其實是一種把真氣練至真正出神入化,隨心所欲的一種奇功。對自己的真氣如此,對別人的真氣亦如此。正因石之軒在動手過招時,不斷探索別人真氣的情況,撞上徐子陵的長生訣氣功亦有這種奇異特性,所以在石之軒察覺到徐子陵體內真氣的情況時,徐子陵反過來也察覺到他的情況。這正是石之軒不死印法的厲害處,使他能長立於不敗之地。假設徐子陵能不讓石之軒看通看透,而自己則反過來看穿對方虛實,雖仍未足夠擊敗石之軒,但對保命逃生,將大有幫助。想到這裏,徐子陵還不曉得該怎麽辦,暗捏不動根本印,左手衣袖往後拂打,同時騰掠而起,往前方暗黑的倉頂撲去。“轟!”勁氣互撞。當徐子陵再一次清楚石之軒真氣的虛實時,無可抗拒的勁氣反撞力把他帶得加速斜衝倉頂的去勢。

徐子陵的經脈挫上加挫,幸好取得喘一口氣的寶貴空隙,腳尖點在瓦頂邊緣的刹那,他的長生罡氣運轉十八周天,化去大半傷勢,予他逃命的本錢。石之軒如影隨形的追來,一指不帶任何風聲的勁氣戳出,疾點徐子陵背心要害。近二十年來,他還是首次全力出手去殺一個人。徐子陵足尖生勁,一個倒翻,不但避過石之軒陰損狠毒至極的一指,還變成落在石之軒後方,一拳往他轟至。以石之軒的陰沉,至此亦要大吃一驚,因為徐子陵以背向他,竟有如目睹的看到他的招式,並能如此連消帶打,運用得恰到好處。徐子陵眼前一花,石之軒在全無可能的情況下,改而往下急墜,在落地前轉身雙掌反擊。一剛一柔的兩股力道,排山倒海的攻至。

徐子陵早試過被他以兩股截然不同的內勁,似要把身子撕裂的駭人滋味,哪敢硬攖其鋒,哈哈一笑道:“石小兒技隻此矣!”

“砰!”拳勁不改的重撞在倉壁近頂處,就借那反震之力,加速飛退,避過石之軒難擋的掌勁,疾如箭天地往後麵尤鳥倦坐屍的酒倉投去。

在位於布政坊的將軍府內,李靖聽罷寇仲的敘述透出凝重的神色,說道:“雷先生午後確來找過我,安排雲帥見秦王的事,雲帥亦依約秘密與秦王見過麵,可知雷先生被擄的事,應是在過去個把時辰內發生。”

換過另一張絡腮胡子麵具的寇仲沉聲道:“趁敵人陣腳未穩,我們必須立即把雷九指救回來,否則若讓敵人從他口中逼問出我們的事,對我們會更為不利。”

在來見李靖途中,他想通很多事。事實上他們來長安起寶,是間接幫了楊文幹一個大忙。表麵上楊文幹調動京兆聯的人助李元吉追緝他兩人,暗底下卻是乘機調動人馬,陰謀鬥倒李閥。而他們地潛入長安,同時引開李建成、李元吉兩大派係的注意力,反令楊文幹便於行事。楊虛彥以焚經散對付張婕妤,既可為董淑妮除去爭寵的勁敵,更可使李淵因愛妃的怪疾無心政務,予陰謀者有可乘之機。豈知寇仲誤打誤撞下治好張美人的病,徐子陵的嶽山則提高李淵的警覺,而陰癸派失去那批由沈法興提供的火器,更使楊文幹一方陣腳大亂。

眼前形勢確是錯綜複雜,沒有一個當事人,包括寇仲在內,弄得清楚全盤經絡。像可達誌近期不斷挑戰天策府的高手,亦可能是惑人耳目,轉移注意。

李靖點頭道:“我們必須立即救回雷先生,問題是我們隻有一個機會。換了我是趙德言,最安全的方法莫過於把雷先生運離長安,那我們就無計可施。”

寇仲道:“所以我們立即行動。趙德言那邊全是突厥人,太過惹人注目,幹這種事,必須是有勢力的地頭蛇才可輕易辦到,而趙德言又絕不會讓楊文幹曉得此事,他唯一可倚賴且順理成章的就是找香玉山幫忙,而香玉山當然會著或者該喚作香生春的池生春負責,那運走雷九指一事就非無跡可尋。”

池生春是六福賭館的大老板,背後得李元吉的支持,隻有他這種地方勢力,才可在現今緊張的形勢下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人運走。

李靖霍地起立,雙目閃閃生光道:“我們就博這一鋪。幸好先前和你們說話後,我一直嚴密地監視池生春和他手下的一舉一動,隻要人是落在他們手上,池生春又迫不及待的要把雷先生送離長安,我有十足把握將人救回來。”

兩人推門而出,立即愕住。俏臉含嗔的紅拂女攔門而立,冷冷道:“為什麽你們兄弟的事,總要把我漏掉?”

徐子陵退入酒倉,背後丈許就是尤鳥倦坐屍之處,體內真氣運行不殆,務求趁這短暫的時間療愈經脈的傷勢,以應付新一輪的攻擊。石之軒成竹在胸地負手悠然步進倉內,不經任何接觸,背後大門無風自動的掩上,把酒倉變成一個封閉的空間。在實質上這沒上閂的門當然不能成為障礙,但在心理上卻是一種侮辱,表示石之軒要把嶽山關起來作甕中之鱉。

石之軒微微一笑道:“嶽山你是愈老愈糊塗,以為練成‘換日大法’就可天下無敵,竟敢到長安來和我作對。”

徐子陵冷笑道:“安隆在哪裏,為何不喚他來幫忙?隻憑你石小兒恐怕尚未夠資格殺我。”

石之軒失笑道:“人說嶽山狂妄自大,現在聽你這麽說,始知傳言非虛。你自作聰明的避入倉內,怕的就是安隆從旁偷襲吧!你此舉確是笑話。”

徐子陵正是要誘導他這麽去猜想,更以此作借口逃命。嶽山雖是性情剛烈,狂傲不屈的性格,可是在敵眾我寡下,逃生保命乃人之常情。石之軒在官場和黑道打滾多年,當然不會那麽輕易被他騙倒,可是因他認定徐子陵是嶽山,那徐子陵便可利用嶽山的身份和特性,令石之軒難辨其真偽。

徐子陵悶哼道:“廢話!若不是安隆從旁助你夾擊尤鳥倦,怎能一下子將他收拾?”

石之軒啞然失笑道:“你老人家愛怎麽想就怎麽想,我石之軒從不和死到臨頭的人計較。還有一件事忘記告訴你老兄,你和玉妍相好時,有沒有發覺她已非完璧?”

話剛完,雙掌齊推,發出截然不同的兩股驚人氣勁,攻向徐子陵。徐子陵根本不曉得真嶽山聽到這陰損的話會有什麽反應,不過石之軒既說得出口,當然肯定嶽山會因而情緒激動而露出破綻,予他可乘之機。隻從這類卑鄙心計,即可推知石之軒的為人。徐子陵裝作心神劇震,狂喝一聲,一拳擊出,實則暗運大金剛輪印,先守得己身穩若長安、洛陽那種堅城,拳出至一半時,轉化作寶瓶印,氣勁蓄而不發,在沒有真正接觸前,對方根本測不到他的虛實。這是對付石之軒一道最佳法門,如非徐子陵的長生真氣也具有同樣的奇異特性,恐怕至死仍不知石之軒真正虛實。石之軒果然眉頭輕皺,弄不清楚徐子陵的玄虛。尤令他不解的是徐子陵下踩奇步,乍看並沒有什麽意義,既非躲避,也沒有惑敵的作用。

“噗!”徐子陵等到石之軒勁氣臨體,寶瓶印氣才像山洪暴發般,透拳擊出,迎上石之軒的掌風。寶瓶印氣的特色,是把一團高度集中的氣勁,離體發放,有如將一個真氣形成的球體往敵人隔空投去,避免直接交觸的情況。昔日“天君”席應因而吃了大虧,導致最後落敗身亡,現在則是應付石之軒的最佳方法。寶瓶印氣等於先鋒隊伍,無論石之軒如何厲害,也要化解後才能直接攻擊徐子陵。而寶瓶印氣的高度集中和凝聚,縱使以石之軒之能亦一時難以轉化為己用,再以之反擊對方。

石之軒麵露訝色,前推的雙掌改為向中間合攏,發出一陣勁氣爆破的異響,就那麽把寶瓶印氣化掉。徐子陵瞧得直冒寒氣。他從未想過有人能如此這般把寶瓶印氣化掉。不進反退,往橫移開。

石之軒並沒有乘勢進攻,朝他瞧來,雙目熠熠生輝,訝道:“這是什麽功夫?”

徐子陵陰惻惻笑道:“你以為我仍把小妍放在心上,那就大錯特錯。”

石之軒仰天長笑道:“好!秀心又如何呢?”

徐子陵暗罵他狼心狗肺,淡然道:“你敢把這話對青璿說嗎?”

石之軒渾身一震,雙目射出令人複雜難測的神色。

徐子陵首次獲得主動進擊的千載良機,閃電移前,左掌似無意識地撮指為刀,戳向石之軒右肩旁空處。石之軒微一愕然,徐子陵變招改以掌沿削向他頸側,招數怪異至極點。這可是徐子陵臨時創出的招式,源於他對生死有無的奇異構想。由有至無,由無至有。若非他把長生真氣練至收發由心,兼且身具八字真言印法的佛門絕學,絕創不出這前無古人的功夫來。練武者無不講求真假虛實,卻從沒有人能進一步探索“有無之道”。徐子陵這一招先是勁力十足的刺往石之軒右方空處,與寇仲的“棋弈”異曲同功,是要看對方如何“還子”。石之軒以靜製動,視為虛招,他立即變招,從有到無,這改戳為削的一掌,竟不帶任何勁氣,石之軒怎能不為之大感奇怪。

可是有寶瓶印氣的前車之鑒,石之軒自不肯冒險以身試法,任他劈中,以他的不死印法,亦沒有把握立即化解這種高度集中的真氣。當年他被四大聖僧圍剿,曾在嘉祥大師的一指頭禪下吃過大虧。石之軒冷哼一聲,展開幻魔身法,閃電錯往徐子陵左側,右手探出中指,疾戳徐子陵因進攻而露出的左脅下要害。徐子陵一個旋身,右手衣袖拂掃石之軒的指戳,石之軒似從聽到女兒石青璿之名的震**恢複過來,哈哈一笑,收指後退,底下一腳踢出,疾取對方小腿上五寸下五寸處,動作行雲流水,瀟灑自如,不愧是侯希白的師傅。徐子陵拋開一切顧忌,把新領悟回來的“有無”心法,發揮得淋漓盡致,勁氣時有時無,有可變無,無可變有。石之軒在摸不透他的虛實下,被他連攻十多招後,始找到一個機會,逼徐子陵硬對一掌。徐子陵立即感到過半真氣被對方吸納轉化,大吃一驚,幸好在真氣相觸下,他感應到對方下一步進擊的手法,驀然往左閃開,堪堪避過石之軒必殺的一招。

兩人終於分開,互相隔遠虎視。石之軒雙目殺機大盛,生出如牆如堵的龐大氣勢,遙遙鎖定徐子陵,教他不能逃遁。徐子陵背後就是堆積如山盛著酒罈的大竹籮。他首次感到石之軒終對他生出顧忌,決意借此戰不惜一切地將他除去。並非說石之軒剛才不是全力出手,而是石之軒一直避免因殺他而使自己受傷的局麵,所以遇上某些有可能令己身受損的情況,他寧願錯過機會,亦不肯冒險。但現在石之軒是拚著受傷,亦務要置他於死地。徐子陵現在已是強弩之末,剛才他拚盡全力爭取得搶攻的機會,可說用盡渾身解數,耗盡真元,更借踏遍倉板尋得離倉秘道的位置,再不逃走,肯定屍橫此地。心神有了破綻的石之軒仍如此厲害,沒破綻的他更令人不敢想象。

石之軒昂然盯緊徐子陵,點頭道:“好!數十年來,除寧道奇和宋缺堪作我對手外,現在終多出個‘霸刀’嶽山,你可安心去了。”

石之軒終於表示出欽佩他的豪氣,不再貶低對手。

“咿呀”一聲,倉門張開,安隆閃身而入,獰笑道:“石老大,我回來了!嶽老哥你好!”

徐子陵心叫安隆你來得正好,往後猛撞,砌疊達兩丈多高的竹籮立即像雪球般塌倒下來,往石之軒和安隆滾去。尤鳥倦的屍身首先當災,與竹籮滾作一團,場麵混亂至極點。燭火熄滅,酒倉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暗黑裏。竹籮在徐子陵蓄意而為下,不斷塌倒滾擲,罈破酒溢的聲音連串響起,酒香四溢。

徐子陵長笑道:“請恕老夫不奉陪啦!”破風聲往大門疾去。石之軒和安隆齊往攔截,等到發覺截到的隻是徐子陵擲出的外袍時,已遲了一步。地板破碎聲響。當安隆燃起火熠,徐子陵早震破地道,安然離開。以石之軒之能,亦不敢貿然進地道去追他,出口就在酒倉西南的牆角,追之已是不及。

寇仲、李靖、紅拂女冒雪以快馬抄山路捷徑,棄馬後展開提縱之術,在短短個許時辰內趕近三十裏路,來到黃河另一支流涇水的上遊處,往北十多裏就是長安以北另一大城涇陽,這處則是涇陽城外一個小渡頭。若非天策府眼線廣布長安內外,李靖又不放過與池生春有關的任何行動,池生春肯定可把雷九指運走。

李靖作出判斷,肯定池生春將雷九指運往涇陽,是基於三個原因。首先這艘來往涇陽和長安的客貨船,是由長安一個小幫派涇水幫經營,別人不曉得這小幫派跟池生春的關係,但天策府卻查出池生春不時在金錢上支持涇水幫,助它擴展勢力。其次是監視池生春的哨眼見到可達誌的兩名得力手下,曾護送一輛馬車到池生春在北裏的華宅,馬車離開時,留在雪地上的軌跡明顯輕淺了。第三個原因,是這艘開往涇陽的客貨船把啟碇時間延遲近兩刻鍾,待池生春將一批報稱是絹帛的貨物送上船才開走,池生春的兩名手下還隨船押送。在一般的情況下,這種操作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在天策府全力追查火器下落之際,當然不會放過任何出入池府的貨物。

寇仲凝望涇水下遊,擔心地說道:“會不會剛巧錯過呢?”

紅拂女對他出奇地親切,柔聲道:“不用擔心,我們早飛鴿傳書,通知涇陽我方的人,隻要船抵涇陽,立即上船搜查。”

李靖冷靜地說道:“我們雖在船開航半個時辰才追來,不過走的是捷徑,船又是逆水而行,怎會追不上?怕就怕他們耍花樣,才來到這涇陽和長安間唯一的渡頭守候,防止他們在抵涇陽前把雷先生運下船。”

寇仲狠狠道:“趙德言真狡猾,懂得立即把人運走,幸好我心血**,沒去齊王府,回去看見那字條和外袍,否則到今晚才曉得,就糟糕透頂。”

紅拂女道:“假如這次成功把人救回來,稍後趙德言來找你談判講條件才有趣哩!”

寇仲愕然道:“我倒未想及這問題,嫂子真細心。”

紅拂女得他讚賞,以微笑回報,說道:“你在關切你的好朋友嘛!紅拂卻是旁觀者清。”

李靖見兩人關係首次有改善跡象,大感欣慰,乘機說道:“你嫂子不知多麽關心你們,不時向我問起,隻是我不敢說而已!”

紅拂女微嗔道:“還好說,什麽都瞞著人家。”

寇仲感受到紅拂女溫柔的一麵,心生感歎,將來若要和這對兄嫂兵戎相見,會是怎樣一番滋味?以前他雖曾想過這問題,卻沒有詳加思慮。現在和李靖的關係和緩,兼且並肩作戰,感覺自然深刻多了。

寇仲忽然喜道:“來了!”

李靖和紅拂女忙往下遊瞧去,見到的仍隻是一片漆黑和不斷灑下的雪花。

寇仲低呼道:“聽!”蹄音從涇陽的方向傳來。

寇仲道:“我們且躲進渡頭旁的樹林去,來的必是接貨的車輛,這一招真絕,若非李大哥知道這裏有個渡頭,隻是派人在涇陽守候,就會中敵人的狡計。”

變回雍秦的徐子陵,回到秘巢,等候他的是高占道。寇仲在離城前,聯絡上他,再由他通知徐子陵。徐子陵聽得心兒直往下沉,像寇仲般立刻想到是香玉山在弄鬼。

高占道解釋道:“寇爺說,若非香玉山與突厥鬼合作,趙德言怎能從他的寶刀推測出他的身份,所以他循這線索去追截雷爺,希望雷爺吉人天相,能與寇爺一起安全回來。”

徐子陵心中苦笑。魔門三大巨頭,可謂各有奇謀法寶,如非三方麵都抱以靜製動,希望他們能起出寶藏,他們早吃不完兜著走。祝玉妍是透過婠婠控製他們;石之軒則學曉秘法,能在邪帝舍利出土時測知其所在,雖是玄之又玄,但魔門詭功異術層出不窮,誰都不敢否定有此奇法;趙德言最直接,索性擄人勒索,不愁他們不屈服。趙德言的手段肯定是香玉山設計的,隻有他清楚他們這方麵的弱點。目前他們可說是處於絕對的下風,無論如何計算,即使真的尋到寶藏,想攜寶安全離去,實屬妄想。轉向高占道問道:“你們的情況如何?”

高占道答:“大部分人已撤離長安,現在除我、奉義、小傑和十多名最得力的兄弟外,城內再沒其他人。徐爺放心,發生雷爺此事後,我們會再重新部署,包保敵人找不到我們。”

徐子陵苦笑道:“你到這裏來等我,早暴露形跡。”

高占道道:“我曾想過這問題,所以奉義和小傑此時都伏在外麵,監視任何可疑的人,若有發現,待徐爺回來便抓起幾個還以顏色。”

徐子陵點頭道:“除非他們曉得我們能把雷大哥搶回來,否則應不會有其他行動,唉!”

高占道安慰道:“徐爺不用憂心,寇爺有天策府的人幫手,應可救回雷爺。”

徐子陵長身而起道:“在這裏呆等不是辦法,我要去見一個人。你們千萬要小心,一錯不能再錯。我會暗中送你們一程,以肯定沒人跟躡你們。”

客貨船終於開到,船速漸緩,最後泊在渡頭處。在寇仲三人虎視眈眈下,兩名大漢把一個長木箱扛下船,送到馬車廂內。接應的四名壯漢,不待客貨船開走,便和隨船來的兩人,一行六眾,護著馬車離開。

寇仲低聲道:“全部要活口,絕不可讓任何人脫身。”李靖和紅拂女點頭表示明白。

三人退後出林,來到一道斜坡處,才往馬車駛上的泥道撲去。四野無人下,他們不用掩蔽行藏,務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收拾敵人。瞬那間他們在鋪滿白雪的泥道飛馳,馬車則在百步許外急奔。隨後的兩騎聽到破風之聲,回頭瞧來,其中一人竟大叫道:“散開!”五騎立即四散落荒而逃,駕車地躍上一匹空馬,還踹了拉車的馬兒一腳重的,這才逸去。

寇仲等心叫不妙,此時雖明知馬車上裝的是假貨,仍不得不先追上被馬兒扯得東歪西斜,沿路疾走的馬車,一任六人策馬作鳥獸散。寇仲首次怨恨自己沒有殺死香玉山,隻有他才會想出如此陰損的毒計。這次他是一敗塗地,再難平反。

徐子陵抵達玉鶴庵,道出來意,片刻後在上次的待客室見到仍是一身男裝的師妃暄,看樣子她該是剛從外麵回來。

徐子陵開門見山道:“小弟想請小姐把不死印法念一遍給我聽。”

師妃暄用神注視他半晌,柔聲道:“子陵是否受了內傷?”

徐子陵苦笑道:“我這嶽山又和石之軒交手,小姐法眼無差,看得很準。”

師妃暄坦然道:“我是聽出來的,不過瞧你的眼神,子陵顯得心事重重,沒有平日的澄明清澈,了無掛礙。”

徐子陵歎道:“雷大哥給趙德言和香玉山合謀擄走,寇仲現在正全力營救,我的心情會好到哪裏去?”

師妃暄淡淡地說道:“此事在什麽時候發生的?”

徐子陵答道:“是在午後到黃昏的一段時間內。”

師妃暄盈盈起立,仍是那種淡雅如仙悠閑冷靜的神態,輕輕道:“子陵請隨妃暄一行,說不定妃暄可助你把雷先生救回來。”

開箱,果然是一箱錦緞,貨真價實,童叟無欺。除寇仲因戴著麵具看不到神色,李靖和紅拂女的臉色變得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失而複得,得而複失,希望忽然變成絕望,那心理的轉變過程,最是使人難受。

寇仲兩手緊握箱邊,沉聲道:“池生春怎懂得耍這一招?”

紅拂女驚訝地看寇仲一眼,想不到他被人擺弄得團團轉後,仍這麽冷靜沉著地問出這大有深意的問題。池生春這樣大玩手段,太出人意外,除非他肯定寇仲會追尋到這條線索上,才能早作預謀。

李靖沉吟道:“他是想測試你和天策府的關係。”

寇仲點頭道:“這或者是唯一的解釋。因為趙德言和香玉山一直弄不清楚天策府和我們的關係,究竟是被我們騙倒還是秘密合作,他們必須找得答案。而忽然間天策府派人密切監視池生春,更惹起香玉山的警覺,所以使出這一招來,既可向我示威,亦摸清楚我們的關係,一石二鳥,真虧香玉山那臭小子想得出來。”

若非紅拂女在場,他早大罵粗話。

李靖歎道:“看來隻好先回長安,一方麵待趙德言來找你講條件再隨機應變,另一方麵則盡人事看看可否找到別的線索。”

紅拂女插嘴道:“雷先生會不會仍在船上?”

李靖道:“若在的話,我方恭候在涇陽的人會有好消息傳給我們。小仲認為如何?”

寇仲斷然道:“我不宜離長安太久,我們立即趕回去,小陵可能會有他的想法。”

師妃暄領著徐子陵離城,在雪地全速飛馳。由於今天是元旦正日,城門延至亥時末關閉,方便附近城鄉的人出入。徐子陵還是首次和師妃暄並肩作戰地去幹一件事,有這玉人在旁衣袂飄飛的疾馳,天地是無盡的黑夜和茫茫大雪,別有一番滋味。

直到此刻,他仍未弄清楚師妃暄帶他到哪裏去及她怎會認為可有把握救回雷九指,隻隱隱想到該是師妃暄受他所托在追查火器的過程中,說不定誤中副車,發覺懷疑與擄劫雷九指有關的事。此亦頗合情理。換成他是趙德言,拿到雷九指這種重要人物,首要之務就是設法從他口中,逼問出楊公寶庫的秘密。若將他運往外地,一來一回實費時失事。要雷九指出賣寇仲和徐子陵,當然非是易事,主事的必須是用刑的高手,懂得從心理肉體兩方麵入手,摧毀雷九指的意誌,才能成事。

兩人攀山越林,趕了近大半個時辰路,來到長安東南滋水西岸一個頗具規模的漁鎮,犬吠聲時而傳來,還間有一陣陣爆竹聲。師妃暄在一座可俯視全鎮的小丘頂止步,說道:“妃暄今天依子陵之言,分別查探陰癸派和突厥方麵的有關人等,於黃昏前看到天策府的杜淹,竟在市內登上可達誌的馬車,最奇怪的是稍後下車的竟是可達誌而非杜淹,於是妃暄決定跟蹤馬車去向,看杜淹會到哪裏去。”

徐子陵道:“駕車的是什麽人?”

師妃暄道:“妃暄先不談這個。可達誌之所以引起我的注意,是因他離開外賓館後,顯得小心翼翼,像怕被人跟蹤的樣子。到他抵達城南青龍裏的一所普通民房,離開時棄馬乘車,到近城門才把車轉交給杜淹和他兩名手下。我一直跟到這裏來,目睹他們在途中改乘漁舟,鬼鬼祟祟地把一箱東西借夜色掩護,送到村南那所房子去。我雖感事有蹊蹺,為了不打草驚蛇,故先返長安,正想去找你們商量,你便來了。”

徐子陵道:“希望他們仍未把雷先生運走。”

師妃暄微笑道:“我感到雷先生仍在屋內,不如進去看看,好證實妃暄的感覺是否靈光。”

徐子陵壓下患得患失的緊張心情,笑道:“小姐請!”

三人原路返回長安,途中尋得先前棄下的健馬,冒雪飛馳。像來時般他們仍是默默趕路,心情卻有天淵之別。寇仲此刻想的再非楊公寶庫,而是香玉山這奸徒。從在街上認識他那刻開始,他和徐子陵就注定交上厄運。此子城府至深,工於心計,騙人的本領更是到家,一個不防備,就為他所乘。寇仲下定決心,隻要有機會,定要把他一刀殺掉,再不會因素姐或小陵仲而心軟。以楊虛彥和白清兒的作風,肯定不會告訴香玉山他們曾暗地上船的事,所以香玉山該仍不知他們曉得他香公子身在長安,且參與傾覆大唐的陰謀。他和徐子陵仍有抗爭的本錢。

徐子陵和師妃暄分別由宅院東南方和西北方潛入,當他們在主宅積雪的瓦麵會合時,已摸清對方的虛實。這所宅院規模不大,前中後三進建築物以兩個天井連起,屋內隻有四名大漢把守,看模樣應是幫會人物,肯定沒有杜淹和他的手下在其中。

師妃暄湊到徐子陵耳旁道:“雷先生應被收藏在地下秘室那種地方,所以聽不到任何聲息。妃暄去救人,子陵去揍人,如何?”

徐子陵心情轉佳,聽她說得趣怪,點頭微笑道:“小姐想救人就得揍人。不如小姐替小弟在這裏把風,粗重的事由我一手包辦好了。”

師妃暄白他一眼,微嗔道:“去吧!”

徐子陵把差點被她勾去的魂魄收回來,猛提一口真氣,翻身躍落天井,想也不想的推門鑽入前一進的大廳。

廳內兩漢正在推牌九,賭得興高采烈,以為來的是自己人,其中一漢頭也不回地叫道:“老李你來看看,我這手牌多麽棒。”

徐子陵笑道:“那定要讓我開開眼界。”

兩漢聽出聲音不妥,愕然瞧來,眼前一花,徐子陵逼至桌前,兩人毫無招架之力的應指倒下。在墜地前徐子陵把他們扶著,免得發出聲音。

徐子陵大搖大擺的穿房越舍,剛要進入中進,一漢推門往前廳走來,與他照麵相迎。那人算是反應敏捷,大駭下連忙拔刀,徐子陵右手探出,看似緩慢,但那人卻像身陷到噩夢中,怎都沒法避開,眼睜睜的給他一指點在眉心,昏死過去。

徐子陵把他安頓在門旁,跨過門檻,師妃暄俏然卓立小廳內,微笑道:“妃暄也可分擔小部分粗重的工作,至於找尋秘室這類工巧精細的事,當然由你這魯大師的高徒全權負責。”

徐子陵忽然覺得與師妃暄的距離拉近了。不過隻要想起她穿上尼服的樣子,哪敢妄想。欣然道:“學機關土木的是寇仲,我隻是個建築欣賞者,既然小姐擺明要考驗小弟,我這廖化隻好充作先鋒。”負手往後進而去。心情不由拉緊,假若踏遍全屋也找不到秘室,他該怎辦才好?唉!隻好請師妃暄暫避遠處,再由他下辣手逼出口供。他怎也沒法將這類人世間的醜惡事和這仙子般的美女連在一起。

雷九指被徐子陵從後進的地下秘室救出,神識清醒,隻是手足被粗牛筋綁在木製的刑架上,頭頂還插著七支銀針給封閉了穴道,顯是精通穴脈的高手所為。見到徐子陵,雷九指當然喜出望外,欣悅若狂,卻苦於有口難言,連臉肌亦難表達心情,隻能猛眨眼睛,似意有所指。

徐子陵會意道:“你是不是提醒我不要鹵莽的拔下你頭上的銀針?”

雷九指眨一下眼睛。

徐子陵道:“你眨一下眼,表示同意,眨兩下眼,就是不同意好了!”

雷九指果然再眨一下眼。

徐子陵心中大為懍然,雷九指別的功夫不行,但因通曉醫道,對穴位經脈特別有心得,明知徐子陵的長生氣功能解開任何脈穴的封鎖,仍警告他不要輕舉妄動,可知這七針下得極有學問。不過他卻毫不擔心,皆因上麵有天下佛門正宗的傑出傳人師仙子,包醫奇難雜症,不用他為此操心。他忙把電九指小心抱起,發覺他的身體僵硬如木石,連手腳都不能屈曲,頸項更蹬得直直的,使他首次感到事情確不尋常。

師妃暄在地道口石階盡處接應他,神色凝重地說道:“子陵先把那四人關在秘室內,我看過雷先生的情況,再跟你說。”

雷九指此時始曉得師妃暄仙駕光臨,雙目立即露出生氣,顯是對師妃暄解救他的信心,要比徐子陵大得多。徐子陵把雷九指安放在內進一間臥房的**,接著把四名大漢送入密室,就地取材以粗牛筋綁好。這該是個在急就章下完成的刑室,除一個綁人的木製刑架外,其他刑具一概缺乏。唯一優點是即使有人慘嘶嚎叫,亦不虞聲傳戶外。不過對既不能動彈的雷九指來說,這點卻沒有作用。回到地麵,關上密室的門蓋後,徐子陵來到房中,雷九指仍直挺挺地躺在**,七根寸許長的細針分別刺在頭頂天柱、承靈、絡卻、腦空、風池、完骨、頭維七穴,針入盈寸,隻露出銀光閃閃的針尾,令人看得怵目驚心。

師妃暄輕輕道:“子陵聽過‘五極刑’嗎?”

徐子陵茫然搖頭。

師妃暄道:“五極刑是指天下間最厲害的五種毒刑,這‘七針製神’是其中之一,能令人不能言,不能寐,不能動彈,肌肉僵硬起來,偏偏神識清醒無比,其痛苦實不足為外人道。無論如何心誌堅定的人,在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情況下,亦要精神崩潰,為求一死,什麽都肯屈服。幸好我們及早救回雷先生,否則受針三十六個時辰後,救回也變成一個廢人。”

徐子陵聽她口氣,知她懂得破解之法,暗鬆一口氣,皺眉道:“是誰施這麽惡毒的刑法?”

師妃暄道:“我是從本齋的《慈航劍典》看到先賢寫下有關這五種刑法,因而曉得此事。由於五極刑法與人體的奧秘有關,故施術者除懂得截脈點穴的功夫外,還要通曉醫道。這個人絕不簡單。”接著微微一笑道:“妃暄在解術時絕不可分心,子陵請為妃暄護法。”徐子陵答應一聲,離開時依師妃暄指示為她關上房門。暗忖敵人此招果然毒辣,否則即使他們救回雷九指,最終仍要屈服。猛地提氣縱身,掠上屋頂,剛好見到一艘快艇,緩緩駛至,泊上宅外的小碼頭。

徐子陵功聚雙目,凝神瞧去。首先吸引他的是一把黃色的傘子,艇上除操舟的漢子外,另有三個人,其中一人打著傘子遮擋風雪,看不見麵目。看到麵貌的兩人赫然是“老朋友”康鞘利和“魔帥”趙德言。他之所以能認出趙德言,是因那天在躍馬橋大戰晁公錯,後者眼看墜進渠水,給他踢出鞋子相救,免去晁公錯當眾出糗。當日隻是晃眼之緣,但已印象深刻。徐子陵和魔門諸邪的交手過招,文比武鬥,可說經驗豐富。總覺得魔門上下,各色人等,無不帶著某種難以形容,但又頗為矚目的詭異邪秘的氣質。尤鳥倦那類窮凶極惡的不用說,即使英俊瀟灑如侯希白,亦有幾分邪詭氣。唯一例外的是石之軒,他可以是邪氣逼人,但當他扮成無漏寺大德聖僧,則無論表裏內外,均透出一種出塵脫俗的凜然正氣,可騙倒任何人。

趙德言最令人一見難忘的不是他高挺頎瘦的身形,晶瑩如玉的皮膚,又或帶點蒼白算得上好看的麵容,而是永遠眯成一條縫,冷冰冰如刀刃的一對眼睛,賦予他冷酷無情,無論什麽事都敢亡命去幹,勇於冒險的性格。徐子陵頭皮發麻地瞧著快艇逐漸貼近碼頭,不明白為何在此等緊張關頭,自己的腦袋會轉動一些無關眼前痛癢的念頭。若師妃暄能抽身動手,縱使那打傘者是與趙德言同級的高手,徐子陵自問亦進可攻、退可守,頂多是逃之夭夭。可是此際師妃暄正全力施功破解雷九指中的極刑,雷九指又暫時等同廢人,在這種情況下,怎招架得住對方?憑他徐子陵,要應付趙德言已非常吃力,多一個康鞘利他是必敗無疑,何況還有打傘的神秘人。徐子陵直覺感到打傘者就是對雷九指施展“七針製神”極刑的人。

不能力敵,便須智取。徐子陵從瓦麵以最快的身法回到屋內,打開師妃暄與雷九指所在房間鄰室的房門,把**被鋪翻開揭起,又掀起一片床板,然後一手抱棉被,一手拿床板,推門進入師妃暄的房間,把床板和棉被放在一角。師妃暄盤膝坐在**,秀眸緊閉,左掌按在雷九指額中,另一手捏著其中一針。七針已去其五,尚餘兩根。大雪仍不斷飄下,碰上紙窗,發出微弱的沙沙聲,剛好把雷九指輕微的呼吸掩蓋,不過以趙德言這種高手,在近處留心聆聽下,必會發覺。徐子陵是沒有更佳辦法下行險一搏,捉的是對方的心理。

敲門聲從外院門傳來。徐子陵不由湧起悔意,自己早該想到像雷九指這麽關鍵性的人質,趙德言必急於從他身上套取關於寇仲和徐子陵的任何重要情報,若能逼出寶藏所在,當然是最理想。衣袂飄響,敵人發覺有異下,逾牆而入。

康鞘利的聲音在外進響起道:“不妥!人到哪裏去了?”

一個不溫不火、陰柔悅耳的聲音說道:“先下秘室瞧瞧,看人是否仍在那裏。”

徐子陵分不清楚聲音是屬於趙德言,還是那打傘的神秘人,卻肯定自己先前的推想有失誤。他本以為這囚禁雷九指的處所是池生春的地方,看守的人是池生春的手下,但聽對方這麽說,這該是康鞘利安排的地方,否則就該說“找找秘室在哪裏”。

果然三人的輕微足音移往中進,接著是秘室入口蓋子被揭開的聲音。康鞘利憤怒地說道:“這是不可能的……”說到最後聲音變得沉啞難辨,顯示康鞘利進入秘室,聲音受阻,徐子陵運足耳力,仍把握不到他說的話。可以想象康鞘利此時立即救醒手下,追問事情發生的經過。

另一個聲音在秘室出口外冷靜地說道:“言帥可以放心,本人的‘七針製神’天下無人可解,他們把人救回去仍是要受製於我。”

徐子陵尚是首次聽到這把聲音,無從辨識是何方神聖。

趙德言仍是不慍不火地淡淡地說道:“寇仲這小子高明得出乎我意料之外。竟懂來個聲東擊西,暗裏卻把人救走。幸好我們早有預防的布置,不致全軍盡墨。”

康鞘利的聲音道:“四人都是被突襲下遭製伏,有個連對方人影都看不到就給點倒,另兩人看到的該是扮成雍秦的徐子陵。”

徐子陵放下心來,幸好對方不曉得師妃暄的存在。朝師妃暄瞧去,後者正好把第六根針從雷九指頭頂的承靈穴拔出,俏臉抹過一陣豔紅,令她呈現出從未示人的另一種美態,亦顯出她真元損耗極巨,不宜立即與人動手。危機尚未度過。

趙德言道:“若那兩個小子莽撞地把針拔出,弄得雷九指經血散亂而亡,豈非白費工夫?”

打傘者胸有成竹地說道:“為防備這情況的出現,我在施術前警告過雷九指,他自會想方法示意他們不要這麽做害死他。”

徐子陵暗忖難怪救回雷九指時,他會驚恐的亂眨眼睛。不過就算他沒有表示,見到這麽七根怵目驚心,**奇穴的銀針,自己也不會胡亂出手。

足音漸近。聽到足音,知是康鞘利的手下。

驚喝聲從鄰室響起。徐子陵的心直提至咽喉處,是吉是禍,就看這一刻。雷九指的呼吸聲忽然轉細,以徐子陵的距離,亦微僅可聞。師妃暄向他略點螓首,表示曉得正發生什麽事。徐子陵對她能控製雷九指的呼吸輕重,大開眼界。

不片晌康鞘利在鄰房道:“好小子!竟來個拆下床板把人抬走。”

趙德言哈哈笑道:“我趙德言很久沒遇上這般高明的對手,看來明早我要和寇仲碰個頭見上一麵,看看他還有什麽法寶?”

康鞘利道:“他們該是從陸路離開,抬著這麽一個人,應走不了多遠,我們說不定能在路上截到他們。”

趙德言道:“他們仍是非常有用的棋子,我們必須對他們愛護有加,隻要肯乖乖的獻上寶物,我們還該助他們一把。現在立即撤退。”

徐子陵心叫謝天謝地,趙德言等全體迅速從水路原船離去。

師妃暄把最後一根針從雷九指頭上拔下,稍坐片刻,長長呼出一口氣道:“幸不辱命!”

雷九指身體恢複柔軟,沉沉睡去。

徐子陵大喜,把雷九指托上寬肩,說道:“我們必須立即趕回去,否則寇仲不知就裏下,可能會鬧出別的亂子。”

師妃暄提議道:“不如把雷先生安頓在玉鶴庵,他至少要十天八天才能複原,妃暄可秘密安排將他送離關中。”

徐子陵心中叫妙,事實上他正為將雷九指送到何處而頭痛,高占道能提供的地方絕非百分之百安全。徐子陵表示感激後,兩人帶著雷九指,迅速離開。

頹喪的寇仲和李靖夫婦馬不停蹄地趕回長安,長孫無忌和尉遲敬德早在必經處恭候,還備有馬車。

長孫無忌盯著寇仲的絡腮假臉,歎道:“雖明知是假的,寇兄仍不讓無忌瞧出任何破綻,確實教人驚服。”

寇仲訝道:“你們為何對我們空手而回絲毫不感奇怪,還有閑情注意其他事物?”

尉遲敬德微笑道:“因為雷先生被子陵兄救回來,目前正在安全處休息。”

寇仲大喜過望,不大相信的怪叫道:“竟有此事?”

李靖夫婦亦不相信耳朵聽到的話。

長孫無忌道:“此處不宜說話,少帥請登車。”

寇仲愕然道:“到哪裏去?”

尉遲敬德道:“秦王想和少帥見個麵,子陵兄亦在那裏。”

長孫無忌補充道:“莫神醫這麽無端端失蹤多個時辰,秦王已著人通知沙家,說邀請得神醫到秦王府作客,少帥到秦王府打個轉,更可釋人之疑。”

寇仲雖不想見李世民,可是在這情況下再無其他選擇,隻好甩蹬下馬,改乘馬車,在城門關上前重返險地長安,驅車直往皇宮內天策府去也。

天策府密室內,除李世民、寇仲、徐子陵外,參與者尚有杜如晦、李靖、紅拂女、長孫無忌和尉遲敬德。

寇仲聽罷徐子陵救回雷九指的曲折經過,苦思道:“這打傘的人究竟是誰?待雷老哥醒來後問他,或可水落石出。”

杜如晦搖頭道:“此人既懂施展如此駭人聽聞的刑術,才智武功之高,當然不在話下。最使人忌憚的是他的謹慎小心,能預估到雷先生給救回的可能性。這樣的人,絕不會讓雷先生看到他的真麵目,甚至聲音也可能是假的。”

徐子陵道:“隻要讓我再聽到他說話,立可辨認出來。”

眾人點頭同意,因那人和趙德言等交談,並不知有人在旁偷聽。

尉遲敬德雙目殺氣大盛,沉聲道:“杜淹竟敢對秦王不忠不義,我要教他死無全屍。”

李世民從容不迫地說道:“杜淹區區一個兵曹,天策府重要點的事,都輪不到他與聞,而太子府卻每每曉得我們的重要秘密,所以內奸該有更高層的人物,我們切忌輕舉妄動,打草驚蛇。”

徐子陵道:“秦王這麽和我們聯在一起,會不會怕敵人借此來打擊秦王呢?”

李世民笑道:“現在的形勢怪誕離奇,魔門諸邪為得到邪帝舍利,隻會替我們千方百計的掩飾,反是少帥無端端到我這裏盤桓整個晚上,難向太子砌詞釋疑。”

轉向徐子陵道:“我們是平輩論交,子陵兄稱我為世民兄比較順耳。”

徐子陵苦笑回應,因他弄不清楚與李世民算是朋友還是敵人。

李世民又道:“有人告密我也不放在心上。今天父皇找我秘密說話,告訴我‘霸刀’嶽山向他提出嚴重警告,楊文幹和楊虛彥在魔門各大勢力支持下,正要為舊朝複辟,著我鄭重以待,若能找到證據,更可先一步擊垮楊文幹,太子和齊王亦不能免罪。”

天策府諸將無不聽得喜形於色,知道李淵對建成、元吉的引狼入室、胡作妄為,動了真火。難怪李世民少去顧慮。

李靖道:“我們既知那批火器的下落,可循此線索,順藤摸瓜來個人贓並獲,教楊文幹無可抵賴。”

紅拂女道:“如能證明建成太子直接參與此事,將更是理想。”

李世民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沒有答話,轉向寇仲道:“少帥會不會打消起出寶藏的念頭呢?”

寇仲苦笑道:“現在好像不是討論這問題的時候吧?”

這是寇仲再一次拒絕李世民的“和議”。紅拂女露出不悅之色,卻給李靖打眼色阻止她說話。尉遲敬德和長孫無忌四眼殺機閃現。反是李世民沒什麽介意地笑道:“在起出寶藏前,我們仍是並肩作戰的好朋友,對嗎?”

寇仲微笑道:“就算我們對陣沙場,底子裏仍是朋友,在此謹祝世民兄榮登太子之位,把突厥鬼和魔門奸邪逐出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