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絕世高人1
起始時隻泥丸一竅不住跳動,接著是最頂的天靈穴和兩足的左右湧泉穴。兩人頓感通身發癢,四肢酸麻,那種感覺難受得沒法形容,幸好藏身雪內,冰冷的雪減輕他們的痛苦,否則不立即罷手分開才怪。此時當然更不能破雪而出,隻好苦忍死守。體內真氣綿綿,往返不休,俄而全身竅穴一齊跳動,兩人福至心靈,任由陰陽元氣上下升降,先天真氣貫頂穿足而來,守得心靜如死灰,毫無掛礙。最妙的是早先兩人由於埋身雪內,真氣幾致油盡燈枯的地步,眼前經過這般施為,等於嚴冬後春回大地,涸竭的川流重新注進雨水,枯毀的草樹欣欣恢複生機。元精結合本是個漫長的過程,先前他們在雪林內隻是誤打誤撞地把釋放出來的元精勉強穩固,到現在才真正把元精化出來的元氣納入各大小竅穴之內,據為己有。更精彩的是包圍身體的積雪形成一個密封的雪囊,令元氣安於本位,不會外泄,使兩人得益更大。
寇仲的真氣愈趨冰寒,徐子陵的真氣則愈趨火熱,一陰一陽,渾渾沌沌,兩人聽其自然,任其流通,不急不惑,不助不忘,以長生訣學來的修煉方法,空無所空,寂無所寂,神氣渾然如一,恍恍惚惚,如若重返盤古初開前的太虛境界。深合道家“爐內火逼,白虎朝於靈台;鼎中水融,青龍遊於深淵”之境。風火同爐,水暖生霞。大雪不住降下,到把兩人頭頂蓋過,外呼吸自動轉回內呼吸,不但沒有真元損耗之象,體內真氣流轉更盛。忽然異象紛呈,魔相叢現,兩人心誌何等堅毅,一概不理,守穩靈台,續向武道的至境邁進。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兩人忽然“醒來”,體內眾竅齊息,經脈卻脹痛欲斷,兩人自然而然破雪而出,彈上地麵,又重重墮下。“砰!”“砰!”兩人真氣互相狠狠激撞,反方向往外拋跌,卷起漫天雪粉,蔚為奇觀。他們這時才想到或有敵人在旁窺伺,駭然爬起來,經脈的脹痛消失得無影無蹤,渾體舒泰,說不出的受用安適。大雪收止,雪原上空一片灰蒙蒙。兩人又聚到一起,瞰察遠近,雪原荒空,山林虛寂,哪來敵人敵鷹的影子。
寇仲駭然道:“為什麽仍是白天?”
徐子陵明白他的意思,因兩人在雪內練功的時間頗為悠長,現在即使不是深夜,也該是黃昏時分,此時雖然看不見太陽,仍感到太陽在烏雲後中天的位置,這是不合道理的。皺眉一想,說道:“你肚子有什麽感覺?”
寇仲下意識的摸著肚子道:“本來滿肚是氣,給你這麽提起,立時變得饑腸轆轆,隻想大吃一頓。”接著大吃一驚,失聲道:“你是說我們在雪內過了一天一夜,現在是第二天的正午嗎?”
徐子陵道:“我們等閑三、四天粒米不進,亦不會餓得像目前這般厲害,初三日我們都吃得肚滿腸肥,初四清晨逃離長安,初五日出時來到這裏,今天說不定是初七或初八,你認為這推斷有道理嗎?”
寇仲咋舌道:“若真是如此,那必然有些很美妙的事發生在我兩兄弟身上,你有沒有增進了數十年功力的感覺?”
徐子陵展開內視之術,哂道:“世上哪有這回事。不過由邪帝舍利而來的東西確令我們更上一層樓,作出很大突破,體內真氣運轉流通的情況大異往昔,但絕非忽然增長多年功力。”
“鏘!”寇仲掣出井中月,迅快無倫的疾劈三刀,每刀力道如一,速度卻一刀比一刀快,使來得心應手,痛快暢美。
徐子陵看得眼都呆了,不可置信地說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寇仲橫刀而立,哈哈笑道:“這不是功力大進是什麽?”
徐子陵搖頭道:“我不是指你功力猛增,而是你出刀那種舉重若輕,淺描淡寫的意態,比之你以前凶霸狠辣的刀法,完全是另一種味兒。”
寇仲愕然道:“你說得對,事實上我並不覺自己功力有什麽長進,但體內真氣的運行確是收放自如,隨心所欲。來!我們過兩招看看,瞧你的什麽‘有無之道’,究竟是什麽厲害功夫。”
話尚未已,童心大起的徐子陵鬼魅般閃至他右側,學足石之軒的幻魔身法一肘往寇仲撞去,真正的殺招卻是下麵的一腳。
寇仲倏地橫移,運刀揮劈,大笑道:“想我中你的腳計嗎?”
徐子陵拇指按出,正中寇仲刀鋒,勁氣交觸,兩人都無以為繼,朝反方向錯開。
徐子陵大訝道:“你怎曉得我要起腳?”
寇仲愕然停下,抓頭道:“你說得對,那純出於一種無法解釋的直覺,我的娘,我們這次的突破肯定非同小可,真想找婠妖女或可達誌來試刀。”
徐子陵喝道:“看拳!”一拳擊出。
寇仲見他此拳不帶起絲毫勁氣,笑罵道:“想用什麽勞什子寶瓶氣來算計老子嗎?咦!”
拳勁再非高度集中的一團,而是像一堵牆般直壓過來。寇仲感到擋無可擋,因不知該劈往何處,隻好閃身避開。
徐子陵收拳笑道:“這是寶瓶氣的變種寶牆氣,是由石老軒親身臨場傳授,長生氣為我們奠下根基,和氏璧改造我們經脈,而邪帝舍利大幅提升我們竅穴的效能,所以我們才能到達這種把真氣玩得出神入化的境界。”
寇仲還刀鞘內,舒展筋骨道:“總言之是滌筋洗髓、脫胎換骨,大大有利於我們逃返彭梁。”
徐子陵沉吟道:“假設我們真的在雪內度過兩三天,敵人肯定失去我們的位置,且會以為我們到了潼關那方去,我們就依原定計劃,到黃河去看看有否便宜船坐吧!”
寇仲哈哈笑道:“便宜船其實絕不便宜,不知坐得多麽辛苦。”“鏘!”又再掣出井中月,說道:“我的手癢得要命,邊打邊行如何?”
徐子陵往後飄退,大笑道:“盡管放馬過來,難道怕你嗎?”
寇仲人隨刀走,化作黃虹,往徐子陵追殺過去。兩人你追我逐,全無顧忌的在雪原上過招,他們既是功力相若,卻各自隨著自己的性格喜好和際遇發展出風格截然不同的武技,又同是天才橫逸的武學奇材,這麽放手練習,不用擔心錯漏破綻,自是精彩紛呈,兩方大有裨益,把這些日子來的心得融會貫通,而最重要的是深切體會到目前臻達的能力和境界層次。這正是兩人能屢作突破的最大優勢。換過寧道奇、石之軒、祝玉妍之輩,傲視群儕,哪處可尋對手,故隻能獨自苦思摸索,沒有他們兩人這得天獨厚、互相參研的方便。
他們就像適才埋在雪層內練功般渾然忘我,愈打愈痛快淋漓,寇仲把他的井中八法“不攻”、“擊奇”、“用謀”、“兵詐”、“棋弈”、“戰定”、“速戰”、“方圓”反複使出,每施展新的一遍,都有新的體悟、不同的變化。自他因“天刀”宋缺悟得八法後,直至此時此地,始告成熟成形。徐子陵則成功把“九字真言印法”不著形跡的融會在舉手投足間,變化萬千,更是天馬行空,勾留無痕。隻從這風格已可判別兩人性格上的分歧,寇仲的刀法充滿入世的味道,就若兩軍對壘,講究的是陣勢兵法和戰略,鋒芒畢露。徐子陵則是滿盈佛道的出世禪味,若有還無,巧中見拙,平淡中見真致,頗有見山非山,見水非水的妙韻。豪興大發下,兩人哪還記得要到黃河去,就那麽打打停停,到太陽再來到東山上,才力竭停下。兩人趺坐雪地,均感到前所未有的暢快。
寇仲笑道:“假若有一天我兩兄弟要作生死決戰,陵少猜勝負如何?”
徐子陵喘著氣道:“又來廢話,不過猜猜也有趣,照你看呢?”
寇仲微笑道:“肯定是兩敗俱傷之局,難道會有另一個結果嗎?”
徐子陵搖頭道:“應是我落敗身亡才對。”
寇仲大訝道:“你怎會有這令人意外的想法,我的確沒有絲毫擊敗你的把握和信心。”
徐子陵分析道:“假若我們真要作生死決戰,那我們當然已反目成仇,水火不容。別忘記你有少帥軍,手下高手如雲,我無論怎樣混都是孤家寡人一個,去找你決戰不是等於送死是什麽呢?”
寇仲肅容道:“先不說這情況絕不會出現,就算真的發生,你要殺我,隻是我們兄弟間的事,與其他人沒半點關係。愈說愈遠了!”
遠方忽然傳來一陣狼嗥聲。兩人跳將起來,循聲音來處掠去,不一會兒抵達一座小丘上,入目的情景令兩人不忍卒睹。一頭野鹿被五、六隻餓狼圍攻,咽喉被其中最粗壯的咬著不放,其他餓狼則對它的肢體狂噬,可是它仍苦撐不倒,拚盡生命僅餘的力氣。
寇仲摸上背上井中月,就要下坡去屠狼,給徐子陵一把扯著道:“它完了,救回來隻是讓它多受點痛苦。”寇仲別過臉去,苦歎無語。野鹿終於倒下,狼牙摩擦噬咬的聲音令人不忍去聽。兩人退至遠處,頹然坐下。寒風拂臉。
寇仲有感而發道:“大自然的野獸就是那樣,都是為生存而奮鬥,鹿兒吃草,狼則去吃它,很難說誰對誰錯,隻好怨老天爺的安排。不過看在眼裏卻令人非常不舒服。”
徐子陵道:“這叫弱肉強食,人與人間何嚐不是如此,隻是形式更千變萬化,為的原因更複雜,規模大得多,像古時白起、項羽之輩,動輒將整批降軍活埋,不是更殘忍嗎?”
寇仲搖頭道:“我絕不會幹這種事。”
徐子陵道:“我知你不會這麽殘忍,卻想問你一個問題。”
寇仲奇道:“什麽問題?”
徐子陵道:“我們看到一頭鹿兒被狼群殘害果腹,覺得痛心和不忍,可是為何我們對踏死一隻螞蟻卻完全無動於衷,兩者都是失去生命慘死,本質上沒有不同之處。”
寇仲抓頭道:“這個嘛……蟻兒和鹿兒不同嘛,鹿兒死得太慘了!這麽活生生的給吃掉。”
徐子陵歎道:“分別正在這種代入的感覺。鹿兒比細小的螞蟻更接近和類似我們,我們對它的認識和了解比對螞蟻多出很多,見到它給咬著咽喉,會推想到自己咽喉被噬的慘況,這種感同身受,正是惻隱之心的來由。若被狼群活吃的是我們同類,感受會更加深刻,因為我們可完全代進去,甚至從受害者的表情判斷出他死前的痛苦和恐懼。”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不要說啦!實在太可怕。”
徐子陵道:“我隻想提醒你,戰爭是人世間最可怕的事,不但沒有惻隱之心,更無天理,父子兄弟可互殘相害。”
寇仲苦笑道:“這可不是我寇仲發明出來的,自有曆史以來,戰爭從未停止過,你試試將這番話說給頡利聽,看他有什麽反應?”
徐子陵道:“我不是責怪你,隻是希望你謹記剛才生出的惻隱之心,將來行事時有個分寸。”
寇仲點頭斷然道:“多謝兄弟你的提點,我寇仲必會銘記心頭,不會令你失望。”
天色暗黑下去。寇仲長身而起,說道:“我們耽誤不少時間,必須兼程趕路,去與占道等會合。”
兩人收拾情懷,全速朝黃河掠去。
新月下大河水流奔騰,朝東而去,寬達數十丈的河麵兩岸杳無船蹤人跡,白雪蒼茫。兩人伏在一處亂石灘的陰暗處,均大感不解。
寇仲道:“我們等了足有大半個時辰,竟不見半艘便宜船,是否船兒都不再趕夜路呢?”
徐子陵道:“隻有封河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寇仲愕然道:“這是否小題大作,竟為我們兩個小子截斷大河的航運,一天該有多少損失?”
徐子陵答不了他的問題,說道:“你還有別的解釋嗎?”
寇仲凝望河水流奔過來的方向,搖頭道:“沒有。不過卻在想李元吉是否有這權力,出關之法最方便當然是由水道走,但亦可攀山過嶺,所以即使李元吉敢封河,仍未有把握趕絕我們,他該不會愚昧至此。”
徐子陵一震道:“你說得對,李元吉絕不會亦沒權這麽做,其中必有我們猜不到的道理。”
寇仲低聲道:“假若今天是初七,楊文幹複辟的陰謀該早有結果,是否會一個不好,李淵和李小子真的給宰掉。”
徐子陵沒好氣道:“若勝的是楊文幹,現在河上該擠滿逃亡的船和人,所以恰恰相反,現在河上無船的情況,正顯示李閥政權穩固。”
寇仲苦笑道:“楊文幹確非李小子的對手。石之軒又沒空去理閑事,假若殺不死周老歎,他還要躲往百裏之外,免給人找麻煩。我的娘!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徐子陵道:“希望李閥隻是禁止夜航,那咱們明天還可搭上便宜船。”
寇仲抱頭道:“但願給你料中,要攀山越嶺地爬幾天幾夜的出關中,正犯上兵家勞師遠行的大忌。”
徐子陵一震道:“有船來了!”
寇仲往西望去,倒抽一口涼氣道:“娘啊!還是這麽多船。”
十多艘三桅巨舶,從長安方向順流駛至。
徐子陵看呆了眼,倒抽一口涼氣道:“你看清楚點,都是唐室的戰船。”
寇仲頭皮發麻道:“不是派大軍來圍剿我們吧?”
一共十七艘巨艦,在他們眼前駛過,全部烏燈黑火,透出神秘兮兮的味兒,甲板上不見兵員,亦沒有人對兩岸視察,船麵堆放東一堆西一堆的物件,以油布覆蓋。直至巨艦去遠,寇仲神色變得無比凝重,沉聲道:“陵少看出什麽來?”
徐子陵道:“李閥已收拾楊文幹,說不定李世民還當上太子。”
寇仲苦笑道:“這叫英雄所見略同。這批戰船吃水極深,裝的肯定是糧貨輜重。唉!李小子這招確是高明,借我們來作掩飾,實情是要去攻打洛陽。”徐子陵點頭同意。
要知李世民一直矢誌攻打洛陽,以作東進根基,可是由於李閥內的權力鬥爭,李建成、李元吉等怕他出關後勢力大增,不受控製,甚至自立為帝,所以一直極力阻他東征。楊文幹複辟一事失敗後,建成、元吉肯定受到牽累,李世民勢力複盛,隻要李淵點頭,再無人可阻他策劃經年的東進大計,眼前正是鐵般的事實。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李世民遂借口追搜兩人,禁止夜航,事實上卻是暗中把糧草和攻城器械運出關中,部署進攻洛陽的行動。假若洛陽失守,就算寇仲把整座楊公寶庫抬回彭梁隻能是多此一舉,何況李世民認定寇仲沒有得到楊公寶庫。李世民命李世勣返回關外,非要截擊寇仲的運寶隊,而是他看清楚形勢,一旦殲滅內患,立即乘機趁勢進攻洛陽。如此氣魄胸襟,天下唯有李世民一人。建成、元吉肯定已失勢,關內是李世民的天下。若有人來對付他們,也將是李世民的人。
寇仲默思片晌,歎道:“出關後,我們要分手啦!”
徐子陵點頭道:“我會與占道他們會合,為你把寶物送回彭梁,你亦要小心點,與王世充交易,等於與虎謀皮。”
寇仲苦笑道:“這叫一子錯滿盤皆錯。李小子確是我寇仲最可怕的敵人,把寶物送返彭梁後,陵少可否到洛陽來見小弟一麵呢?那可能是最後的一麵。”
李世民最厲害處,是不讓寇仲有建立和擴展少帥軍的任何時間和機會。
徐子陵點頭答應,問道:“你有什麽話要我對行之、長林他們說呢?”
寇仲猛地立起,斷然道:“告訴他們,若我寇仲不幸戰死洛陽,他們須立即把少帥軍解散,如不願投降李小子,就避往嶺南,宋缺定會看在我的份上,庇護他們。”
滾滾河水不斷東流,代表著李家軍的聲威,正朝東席卷而去。
“叮!”碰杯後,兩人把烈酒一飲而盡,立即改向桌上豐盛的菜肴進軍,醫治差點餓壞的肚子。這是關外大河南岸桃林城的一間飯店,抵此後才知今夜竟是初十晚,計算時間,兩人在雪內至少練了三日三夜功夫,縱知事實如山,但兩人仍有點不肯相信。無論如何,三天的耽擱令他們避過敵人的搜捕,誰都誤以為他們已逃離關中。兩人遂憑在水中閉氣的絕技,附在一艘出關的戰船底部,無驚無險的逃出生天,過潼關後上岸,直抵桃林。桃林名義上歸降唐室,實質仍由地方幫會把持,沒有什麽防衛,隻要肯繳出入城關的買路錢,商旅不禁。
寇仲為徐子陵斟酒,笑道:“今晚別後,不知我兩兄弟是否尚有再見之日。”
徐子陵聽得心中一緊,皺眉道:“為何你這回如此缺乏信心,大異往昔。”
飯館內除他們外隻有兩桌客人,頗為冷清。
寇仲苦笑道:“你旁觀者清,該比我更明白。我還在斤斤計較得寶運寶逃命這種小事時,李小子已在暗中運籌帷幄,作涉及天下盛衰的整體作戰部署,我比起他來,實是小河對汪洋之別。”
徐子陵道:“你少有這麽謙虛的。”
寇仲雙目精芒大盛,放下酒壺,凝望杯內**漾的烈酒,沉聲道:“這叫自知之明。從今天開始,我要和李小子正麵交鋒,故必須對他作出正確的評估。”望向徐子陵道:“你猜李小子須多少天才可發動東侵?”
徐子陵道:“這方麵暫且不作無謂的猜想。你是否會疏忽了突厥人呢?趙德言肯定對楊文幹複辟不感興趣,而他仍肯參與,為的當然是突厥人的利益。”
寇仲愕然道:“你是指頡利會大舉南下嗎?”
徐子陵搖頭道:“除非頡利別無他法,否則不會勞師遠征,深入中原。他有那麽多爪牙,最佳方法莫如借刀殺人,先鼓動我們漢人自相殘殺,到幾敗俱傷時,他將坐收漁人之利。”
寇仲點頭道:“說得對,聰明人出口,笨人出手。這笨人該是劉武周和宋金剛,假若李淵和李小子被殺,頡利就混水摸魚,大占便宜。”
徐子陵道:“李世民正是看穿局勢,所以命李世勣立即出關部署。”
寇仲皺眉道:“難道李世民的動員,竟非針對洛陽嗎?”
徐子陵笑道:“你這叫關心則亂,李世民的目標仍是洛陽。但李閥目前勢成眾矢之的,任何行動,牽一發動全身,會惹起劉武周、竇建德和王世充三方麵的關注和攻擊,亦隻有這三股勢力,能與他們在關東有一戰之力。在南方因我們老爹歸降唐室,壓得蕭銑、李子通等動彈不得。在這種有利的形勢下,李世民不大展拳腳,更待何時?”
寇仲苦笑道:“你好像比我當少帥更適合和稱職。”
徐子陵道:“少說廢話。我是想提醒你,王世充始終難成大器,你仍要去助他守洛陽嗎?”
寇仲歎道:“若有別的選擇,我豈會願意和那老狐狸多說半句話。”另外的唯一選擇,就是放棄爭天下。
徐子陵舉起酒杯,微笑道:“事在人為。李世民這次東征頗有風險。兄弟!遲些到洛陽再找你喝酒吧。”
寇仲豪氣湧起,哈哈大笑的舉杯與他相碰,看著徐子陵把酒飲個一滴不剩,欣然道:“我忽然又再充滿鬥誌,大丈夫馬革裹屍,隻要能痛痛快快追求自己的理想,雖死何憾!”舉杯一口幹盡。
徐子陵與寇仲在桃林城外分手,各自上路,他連夜朝弘農趕去。弘農是與高占道約好會合的地點,由於有雷九指的關係,弘農幫的幫主陳式變成自己人,有這麽一個關東大幫照拂,當然有很多方便。他們計劃周詳,寶貨藏在城外,不會帶進城裏去,再由高占道與陳式接觸,看他是否肯幫忙,才決定接著的一套部署。
甫離桃林,徐子陵立即生出被人跟蹤的感覺,憑他的腳力速度,除非是婠婠、楊虛彥那級數的高手,否則誰都要給他甩掉。不過此刻他感到監視他的人是位於丘頂嶺巔的製高點,而非有人追在身後。這情況清楚顯示在他們前赴桃林途上,給敵人發覺行蹤,於是布下天羅地網,隻要把握到他的路線,將在某處對他展開圍攻,置他於死地。他立即肯定對方是天策府的人,道理非常簡單,因為沒有人能猜到他和寇仲會在桃林城外分道揚鑣,他們此時的功力當然足夠對付李閥的人,可是若一分為二,則又是另一回事。換過是李元吉的一方,必選擇寇仲而非他徐子陵,隻有天策府才會挑他來對付。因為他們曉得“散人”寧道奇會親自侍候寇仲。他差點想掉頭回去追寇仲,旋即放棄這想法,以寇仲的腳程,又是全速趕路,想追上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惟有把心中焦憂強壓下去,希望他在武技猛進下,避過此劫。
徐子陵忽然避開官道,竄進道旁的密林中,這一招肯定令敵人陣腳大亂,露出形跡。
寇仲沿河疾行,全速飛馳,心中湧起萬丈豪情。能與威震天下的李閥中最出類拔萃的超卓人物李世民逐鹿中原,實乃人生快事。自離開揚州後,他和徐子陵一直在逃亡中過日子,在挑戰和磨煉中成長。但擺在眼前卻是出道以來最嚴厲的情況,從未真正敗過的李世民是否會在攻打洛陽這天下重鎮時吃大虧呢?彎月高掛空中,虎虎寒風陣陣從大河對岸卷來,吹得他似要乘風而去。照目前的速度,沒三、四天休想抵達洛陽,最便捷當然是有船代步。隻恨茫茫大河,竟不見任何舟楫往來,應是受到李世民在關外集結大軍的影響,斷絕了至洛陽水道的交通。
轉一個彎後,寇仲來到一處高崖之上,在月照蒙蒙的光色下,磅浩**的大河從西滾滾而來,朝東回延逶迤而去,氣象萬千,令人歎為觀止。寇仲不由得停下腳步,兩岸林接丘,山接嶺的無限往四方擴展,大地蒼茫。古往今來,多少英雄豪傑為這片美麗的土地征逐血戰,以決定誰是皇者。今天他寇仲將加入這行列去,隻有這樣才不辜負此生。寇仲環目四顧,壯懷激**。忽然發現下遊遠方岸旁泊著一艘小漁舟,心中大喜,忙往目標趕去。
徐子陵藏身林木高處,收斂毛孔,凝神靜待敵人現身。換過他是對方,亦會給他這奇詭突變的一招鬧個手足無措。敵人已非常小心,隻在製高點放哨,怎曉得他具有異乎常人的靈覺,能對遠距離的監視生出反應。現在放哨的會以特別的手法通知主事者,由主事者決定下一步的行動。在這種荒山野嶺,徐子陵又是逃亡的專家,誰都知道是把人追失了。果然不到一盞熱茶的工夫,風聲驟響,十多人沿官道從桃林的方向馳至。徐子陵不敢張望,對方既有把握收拾他,當然非是泛泛之流,任何動作,隻會惹起對方的反應。眾敵抵達他剛才入林處停下來,離他藏身處隻三丈許的距離。有人道:“徐子陵就是從這裏入林的。”
柴紹的聲音冷哼道:“好小子,竟曉得我們在追蹤他,不過他們的分開對我們更為有利,少費一番工夫。”
段誌玄熟悉的聲音道:“走得了人走不了廟,他十成十是趕往與同興社的人會合,隻要我們乘快馬趕去,可將他們一網打盡。”
徐子陵心中大為驚懍,曉得自己所料不差,同興社至少有一組兄弟逃不過他們的監視,唯一可堪告慰的是己方早有防範,仍未至一敗塗地。現在弄清楚這點,說不定可將計就計,導敵人於歧途。
龐玉冷然道:“這兩人行事往往出人意表,我們定要打醒十二個精神,否則將難向秦王交代。寇仲注定是慘淡收場,隻要把徐子陵一並收拾,少帥軍將成無首之龍,對我們進攻洛陽,大大有利。”
一個陰柔的聲音道:“少帥軍隻是略具雛形,即使有寇仲領導,何足懼哉?這回他們尋寶失利,可見我大唐運勢如虹,輪不到這些跳梁小醜來騷擾亂局,就依龐將軍的提議,立即全速趕往弘農,有陳當家站在我們的一邊,哪怕不能將徐子陵及其餘黨一網成擒。”
徐子陵聽得差點從樹上掉下來,皆因做夢也沒想過雷九指的結拜兄弟竟會因利益出賣他們。他初時隻覺說話者的聲音很耳熟,卻認不出是誰,聽罷才從他文雅的語調,認出是“忘形扇”裴寂的聲音。裴寂乃李淵身旁近臣之一,與李淵的深厚關係隻劉文靜一人可比,蕭瑀、陳叔達和封德彝都要差上一點。這次他與龐玉等天策府人馬一同出師來對付他兩人,可推知李世民得到李淵的全力支持。遙想當年他兩人仍是初出茅廬的小子,與李世民、裴寂和李秀寧等於盜得東溟派的名冊後在船上共進早膳,柴紹和裴寂全不把兩人放在眼內的舊事,現下卻成為水火不容的敵人,豈無感慨。
接著是另一個熟悉的聲音道:“事不宜遲,我們立即上路。”赫然是李閥的頂尖高手李神通的聲音。徐子陵倒抽一口涼氣,隻憑李神通、裴寂、龐玉、段誌玄、柴紹五大高手,已足可應付他和寇仲,何況更有其他隨行高手。忽然間他明白到這批人隻是針對他而來,務要令他不能支援寇仲。現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寇仲能從寧道奇的指隙逃脫,否則一切休提,連這仇都不知應否去報。
一葉輕舟,橫在浪濤洶湧的大河離岸五丈許處,隨著浪濤搖擺起伏,竟沒被水流衝帶往下遊去,船上坐著一位峨冠博帶的老人,留著五縷長須,麵容古雅樸實,身穿寬厚錦袍,顯得他本比常人高挺的身形更是偉岸如山,正凝神垂釣,頗有出塵飄逸的隱士味兒。寇仲看得眉頭大皺,心中叫苦,忽然一個聳身,落在輕舟另一端,向安閑寧適坐在船頭的高人微笑道:“小子寇仲,特來向你老人家請安問好。”
被譽為中原第一人的“散人”寧道奇嘴角溢出一絲笑意,仍凝神注視手中垂絲,忽然麵露喜色,像小孩子得到寶物般嚷道:“上鉤啦!”魚竿上提,釣到的魚肯定重達數十斤,整條魚竿竟吃不住牽力的彎曲起來,看得寇仲目瞪口呆,心想又會這麽巧的,是否因自己運道好,屁股尚未坐穩即有大魚上鉤。寧道奇腳旁的魚簍仍是空空如也,這顯然是寧道奇釣到的首尾大魚,不過若此魚確如釣竿呈示的重量,保證塞不進小魚簍去。
釣絲緩緩離水,赫然竟是空絲,沒半個鉤子。寇仲駭然瞧著仍是給扯得彎曲的魚竿,渾身發麻,背脊直冒涼氣。世間竟有如此玄功。魚絲在半空**來**去,寧道奇就像真的釣到大魚般一把揪著,手中還呈示出大魚掙紮,快要脫鉤,魚身濕滑難抓的動作景象,全無半點做作,真實至令寇仲懷疑是否確有尾無形的魚,給鉤在無形的鉤子上。一番工夫後,寧道奇終把無形的魚解下,釣竿恢複本狀,寧道奇熟練地把“魚”放進魚簍去,封以簍蓋,然後朝寇仲瞧來。
寇仲從未見過這樣的一對眼睛。那是一對與世無爭的眼神,瞧著它們,就像看進與這塵俗全沒關係的另一天地去,仿佛能永恒地保持在某一神秘莫測的層次裏,當中又蘊含一股龐大無匹的力量,從容飄逸的目光透出坦率、真誠,甚至帶點童真的味道。配合他古雅修長的麵容,有種超乎凡世的魅力。
他悠然輕拍腳旁的竹簍,露出垂釣得魚的滿足微笑,仰首望天,柔聲道:“看!星空多麽美麗,在人世間不可能的事,在星宿間將變成可能。”
寇仲隨他仰觀壯麗的夜空,坐下小舟在浩**的河麵隨波起伏,點頭道:“今晚的星空確是異乎尋常的動人。”心忖若看的人是徐子陵,必可點出每顆亮星的名字,或星屬何宿。
寧道奇仍目注星空,悠然自若地說道:“少帥聽過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的故事嗎?”
寇仲知他想點化自己,苦笑道:“請恕小子愚昧無知,從未聽過這麽一則寓言。”雖是各處敵對立場,但對這近百年來最超卓的大宗師,他仍是打心底生出仰慕之情,故虛心問道。
寧道奇的目光再回到他身上,溫文爾雅的微微一笑,說道:“有一處小泉幹涸了,魚兒都給困在旱池上,隻能互相吹著濕氣,互相以唾沫滋潤,其中雖見真情,但怎及得上各自在茫茫大湖中自由自在的任意遨遊?”
寇仲虎軀一震,薑是老的辣,更何況是這道家至高無上,智慧深廣的大宗師。而這番話更是寇仲目前處境最精確的寫照,他雖未至困於旱泉,但亦離此不遠,在大唐軍的威脅下,隻能與王世充等相濡以沫,更不幸是其中還欠缺真情。目光落在寧道奇腳旁的魚簍上,沉聲道:“前輩釣魚,始有得魚之樂,而簍中實在無魚,卻不減釣魚妙趣。可知得魚失魚,全在乎寸心之間,既是如此,何用計較旱濕得失?”
寧道奇訝道:“何處有魚?”以寇仲的才思敏捷,雄辯滔滔,亦要為之語塞,寧道奇一句“何處有魚”,充滿機鋒襌理,發人深省。寇仲感到鬥誌被大幅削弱。
寧道奇又露出充滿童真意趣的動人笑容,循循善誘的柔聲道:“以前天下有三神,南為南帝,北為北君,中央之神名渾沌,待南帝北君極厚,於是南帝北君聚在一起商議報恩之法,想出人皆有七竅,以作視、聽、飲食和呼吸,於是為渾沌每天鑿一孔,七日後渾沌開七竅而亡。少帥能否從此事領會到什麽道理?”
寇仲歎道:“小子明白前輩是要開導我,要小子順乎自然行事,不過人各有誌,前輩感到自然不過的事,小子卻另有不同看法,如斯奈何。”
寧道奇發出一陣長笑聲,搖頭歎道:“看著你就像看著年輕時的自己,從不肯屈服於權威,不肯拘於成法,少帥是否有耐性再聽老夫最後一則故事?”
寇仲脊肩一挺,雙目神光電閃,態度仍是那麽謙虛恭敬,點頭道:“請前輩指點。”
寧道奇閑適自若地說道:“古時有甲乙兩君,一道放羊,結果走失了羊。問甲幹嘛失羊,甲答是忙於讀書;問乙為何失羊,原來去了賭博。他們做的事截然不同,結果卻全無分別,都失掉放牧的羊。”
寇仲迎上寧道奇充滿智慧的眼神,心中翻起滔天巨浪,寧道奇這則故事確命中他要害。一直以來,他均感到自己爭天下的動機與別人不同,這亦是支持他向此理想邁進的原動力,而寧道奇卻借這故事生動的描述出對一種行為的判斷,隻能從結果去看,並暗指他的行為,可能會為天下帶來災難性的結果。兩人互相對視,寧道奇仍是那副與世無爭,清淨無為的仙姿逸態,寇仲的目光則變得像刀刃般明透鋒利。寧道奇好話說盡,如寇仲不肯回頭是岸,勢將是動手見真章之局。船身輕顫,開始順流東放。
寇仲微微一笑道:“前輩為何偏要把這番話對小子說?”
寧道奇以笑容回報,淡然道:“少帥既有緣學道於《長生訣》,老夫自視你為同道中人,才不厭囉嗦。”
寇仲沉聲道:“自然之道,不外弱肉強食之道,現在隻因李世民勢大,又得師妃暄欽點支持,我寇仲才會淪為佛道兩門喊打喊殺的喪家之犬,假若異日小子有幸成為最有資格問鼎中原的霸主,佛道兩門仍要死撐李世民嗎?”
寧道奇拈須微笑道:“問得好,我們正是順應形勢,預計後果,希望少帥能為天下萬民著想,及時罷手。”
寇仲哈哈笑道:“若前輩話止於此,請恕小子無暇奉陪。”一個翻身,遁往艇後的河水去。這是他唯一能逃脫他仙掌的方法,更是他唯一可爭取主動和上風的法門。寧道奇的武功,實在太可怕了。
寇仲為怕給寧道奇攔阻,故盡量縮短離艇入水的時間,他坐在艇尾是早有預謀,貪的是一仰身即可墮進水內的方便,豈知朝後一翻,艇子忽向下一沉,心叫不妙時,頭肩觸處赫然仍是船尾木板,原來在這刹那工夫,艇子竟逆水後移數尺,剛好把他接個正著,由於艇往下沉,令他變得身體淩空,無法發力,一個倒栽蔥,“砰”一聲硬撞在船尾處,狼狽至極點。他的苦況尚未止於此,艇身被撞的一刻,傳來一股沛然莫測的反震力道,轟得他眼冒金星,不辨方向,差些暈厥,幸而他新得舍利元精之助,底子大幅增厚,否則隻此失著,足可令他一敗塗地。寇仲猛一咬牙,雙掌閃電推出,正中船尾,立時頭下腳上的騰空斜彈上天,就在此刻,寧道奇柔和而莫可抗禦的勁氣像一陣長風般刮至,寇仲避無可避下隻好運起護體真氣,硬擋他這一招。
“砰!”他就像給狂風吹起的落葉,身不由己地在空中翻滾不休,拋得往遠方掉去。寇仲雖給撞得渾體酸麻,卻不驚反喜,暗忖隻要掉進河水去,就算十個寧道奇追進水來自己仍有機會脫身。然瞬間後他發覺自己的想法大錯特錯,原來他雖是遠離小艇,卻是給送得往岸上拋跌。這根本是不可能的,小艇麵東背西,他理該掉往水去,但眼前鐵般的事實,說明寧道奇用勁操艇之巧,和武功的出神入化,確出乎他料想之外,使他的如意算盤完全打不響。寇仲足踏岸地,剛好背對大河,勁氣從後卷來。他此時渾身酸痛,哪敢招架,連忙提氣慌不擇路地朝眼前斜坡騰掠,先避此劫,再圖謀後計。
豈知寧道奇的勁氣如附骨之蛆,無論他如何騰挪閃躍,始終不即不離的威脅著他後背,直奔出近十裏,穿山越林,這情況仍無絲毫改善。他連回頭瞧一眼的空隙都沒有,那種窩囊無奈的感覺,實不消提。如讓這情況繼續下去,最後定是他真元耗至油盡燈枯,倒地就擒的結果。寇仲大動腦筋,倏地加速,朝一座山丘奔去,寧道奇的勁氣像一把枷鎖般硬附於他身上,隻要他護體真氣減弱,又或速度放緩,保證可襲得他吐血倒地,絕無幸理。
高手相爭,就在一招之差,從仰身下水的一刻開始,他處處失著,落在絕對的下風,以致陷於現下的困局。寇仲心忖是龍是蛇,就要看這一鋪,雙足猛撐,往丘頂橫空疾飛。寧道奇從後如影附形的淩空追來。寇仲默默耕耘,猛換一口真氣,施出回飛之術,奇跡地往左彎去。驀地身子一輕,終於脫出寧道奇的威脅。寇仲心知肚明此著因大出寧道奇意料之外,才能得手,但好景將隻曇花一現,哪敢怠慢,右手拔出背後井中月,反手朝寧道奇劈去。“轟!”刀鋒到處,發出勁氣交擊,似悶雷般的激響。寇仲心叫好險,知道剛好迎上寧道奇轉向催至的驚人氣勁,雖給震得手臂酸麻直侵肩膊,仍像久旱逢甘霖般心中狂喜,忙借勢飛退,落往丘坡外的草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