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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寒林清遠2

塞外之旅的刻苦修行,是寇仲刀法修為的非常重要階段,在生與死的威脅下,他的井中八法徹底與兵法融為一體,成為曠古絕今,惟他寇仲獨有的刀法。“當!”井中月斜砍在關刀鋒銳處,宗羅胸口如被大鐵錘硬撼一記,關刀則被難以抗禦的螺旋勁帶得強將他往橫扯開,那種難受和有力難施的無奈感覺,實是生平首遇。“嘩”地噴出一口鮮血,踉蹌橫跌。宗羅本身肯定是高手,至不濟亦不會在一個照麵被寇仲所重創,問題出在他不及變招,本是氣勢十足的一招變成師老無功並摸錯敵人虛實的敗著。而寇仲則是計算精準,蓄勢而為,故能一刀克敵。高手相爭,正是這一線之差。強如“天竺狂僧”伏難陀亦要因此飲恨於寇仲刀下,何況是不熟悉寇仲底細的宗羅。

寇仲大笑道:“這就叫天下第一的關刀好手?再看老子的兵詐。”說話時,身子往四方各晃一下,似要往某方逸去,最後偏仍是立定原地。這招變體的兵詐,是從伏難陀處學來的絕活,教人不知何所攻,更不知何所守。果然眾敵無不放緩一線,不敢魯莽攻來。此時左遊仙、榮鳳祥和上官龍均位於靠大門的一方,在寇仲的背後,距離較遠。京兆寧和辟守玄分在他左右兩側,其中以京兆寧最接近。寇仲身子再晃,似要撲擊右側的辟守玄。

榮鳳祥眼力高明,大喝道:“京老師小心。”

寇仲笑道:“遲了!”竟往側疾衝,反手一刀往持傘最先攻至的京兆寧掃過去。他的策略是絕不容對方形成合圍群攻之局,隻要戰略得宜,將可逐個擊破,否則必死無疑。

宗羅此時勉強立定,寇仲嘲諷之言傳入耳內,想到一世英名,盡喪於寇仲此刀之下,又吐出另一口鮮血,無力再戰。

雙方交戰間的玄奧精奇,形勢變化,實非旁人所能了解,此時若有人在一邊觀戰,隻會見到眾人位置不住變化,以快打快,沒有半分遲誤。

京兆寧冷哼一聲,鋼傘陡張,旋轉著往寇仲的井中月迎去。寇仲心知他這類邪門奇兵,必有奇異的手法和招數,若隻兩人決戰,他會興致盎然的采取種種試敵測敵的手段,看對方能變出什麽把戲來。此時強敵環伺,再沒有這種閑情,忽然一個側翻,來到京兆寧頭頂。京兆寧不愧高手,立即變招相迎,傘邊往寇仲下盤割去,淩厲非常。寇仲足尖點中傘邊,發出“噗”的一聲悶響,同時往上騰升。哈哈笑道:“不攻來啦!”京兆寧渾體劇震,雖未至如宗羅般吐血受傷,亦氣血翻騰,難過至極點,寇仲以螺旋方式輸出他體內合長生氣、和氏璧、邪帝舍利而成的真勁,實在非同小可。京兆寧雖乃一方高手,但比起寇仲這名震天下的人物,終仍有一段距離。

左遊仙、上官龍、辟守玄和榮鳳祥四人心知不妙,怕寇仲破頂而出,紛紛躍起來追,變成各自修行,再無合圍之勢。寇仲的所謂不攻,正是要如此耍弄敵人。一個翻騰,寇仲足尖點在橫梁處,人刀合一的朝手下敗將上官龍俯衝疾去。己方三名夥伴雖全在大堂半空,上官龍卻感自己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隻能單憑己力應付寇仲驚天動地的一擊。他以前已非是寇仲對手,現在寇仲功力大進,比前判若兩人,刀未至,凜冽的刀氣早將他完全籠罩鎖緊,心膽俱寒下,上官龍的龍頭鐵杖改攻為守,除保命外再無他求。

“鏘!”寇仲與上官龍錯身而過,後者像斷線風箏般橫拋開去,寇仲則借力橫移,趕上改往下降的榮鳳祥,一刀抹去。榮鳳祥終非上官龍可比,長劍疾挑,“當”的一聲正中井中月。寇仲長笑一聲,使出卸勁,帶得榮鳳祥往下墮跌,自己則借力再往上騰升。此時左遊仙和辟守玄一口真氣已盡,隻能繼續降往地麵,欲阻無力。上官龍“砰”一聲掉在地上,龍頭杖脫手滾往一旁,發出嘈吵的摩擦聲,胸口血如泉湧,不用細看均知他隻餘幾口殘氣。眼看寇仲破頂而出,但他又哈哈一笑,足尖再點梁柱,改往尚未觸地的左遊仙淩空撲去。他的勇悍和高明,是敵人在動手前始料未及的。

徐子陵心叫完蛋時,許姓男子朝中進方向走去,聞采婷忽然低呼道:“許師兄請等等。”追出連接中後進的天井去。

徐子陵心叫天助我也,再朝寢室瞥一眼,白清兒仍閉目運功,對身外的事不聞不問。聞采婷陪那男子往中進方向走去,邊行邊說話,徐子陵無暇偷聽,穿窗而入,展開搜索,片刻光景肯定下麵果然設有地庫,隻是尚未能找到入口。心念電轉下,他的目光落到寢室南牆一組三個高逾人身的貼牆木櫃,正要過去查探,足音與人聲來至門外。徐子陵知道自己因心神放在搜索入口上,致有如此疏忽,幸好身旁有屏風擋著一角,以供主人方便之用,忙躲進去。

一個陌生的男聲在屏風外響起道:“清兒小姐一切順利嗎?”

聞采婷答道:“據你的許叔說,清兒的進展比他預期的更好,生春不用擔心。”

竟是池生春回來了,沒有那許姓男子在,徐子陵頓感輕鬆,心忖縱給發現,該可輕易硬闖離開。

聞采婷又道:“還以為你至少三更才回來呢?”

池生春道:“我剛收到幾個重要的消息,煩聞長老立即發送洛陽,讓他們做好準備。”

徐子陵心中微懍,終肯定魔門果然聯手助王世充應付李閥的大軍,而池生春若真是香貴的長子,那香家與魔門的“滅情道”必有密切關係。

池生春續道:“這回李閥是全力以赴,隨李世民東征洛陽有七位總管和二十五名將領,兵力超過十萬。據說拖了這麽久,是因要在滑水和黃河設置水陸的轉運站,以保證前線大軍的供給。不過黎陽的陷落,使李淵非常頭痛,在調度上很吃力。”

聞采婷道:“李淵有什麽方法應付?”

池生春道:“聽說李淵正考慮派劉世讓率軍進駐土門,若竇建德有任何異動,就奔襲夏軍的洺州,以牽製竇建德。”

聞采婷冷笑道:“竇建德的河北軍戰鬥力強大,豈是區區一個劉世讓牽製得了的。”

池生春道:“那隻是權宜之計,重要關鍵出自李建成自動請纓,要北上守蒲阪,鞏固北方的戰線,擺明是防止突厥人南下。李淵已答應他的請求,還另派行軍總管段德操進守延州,防備梁師都。這是我們事前所料不及的,對我們的計劃影響極大。”頓了頓續道:“李建成應是迫不得已,必須向李淵表明與突厥人劃清界線,更想向唐室將領大臣證明他確有軍事才能。其他事稍後再和長老詳談,我現在要去應付王伯當。”

徐子陵才明白池生春因何會回到寢室這裏與聞采婷說話,皆因王伯當正在前進的內廳等他。不用說王伯當是想利用池生春與李元吉的關係,請他說動元吉支持李密借故離開長安的圖謀。

櫃門拉開,然後是窸窸窣窣的換衣服聲音,這或者也是池生春到內室打個轉的借口,就是須換一件衣服。

聞采婷嬌笑道:“你的體格很好呢!”隻要是正常男人,可曉得她讚語隱含挑逗意味。

池生春顯然對她不感興趣,岔開道:“王伯當說李密想於此非常時刻,為唐室稍盡綿力,說服他降鄭的舊將叛鄭歸唐,長老相信嗎?”

聞采婷答道:“鬼才會信他。”

池生春邊行邊道:“有沒有徐子陵的消息?”

徐子陵聽他提起自己的大名,忙打醒精神留心聆聽。

聞采婷把他送往門外道:“他和寇仲分手後失去影蹤,我們猜他是往巴蜀找石青璿。”

聲音遠去。徐子陵暗呼此時不溜更待何時,閃出屏風穿窗去了。

寇仲一口氣在淩空時和著地後眨眼的光景間氣勢如虹的向位列“邪道八大高手”的“子午劍”左遊仙劈出毫無斧鑿之痕的十多刀,每一刀不但功力十足,且角度詭異刁鑽,中間全無予敵反攻的破綻空隙,在榮鳳祥、辟守玄和京兆寧撲過來援手前,殺得左遊仙左支右絀,節節後退。但寇仲心知肚明像左遊仙這種魔門元老級的高手,氣脈悠長,縱使沒有別人插手幹擾,要殺他亦非容易;立即見好就收,閃電橫移,迎上血氣未複的京兆寧,一刀將他劈得連人帶傘踉蹌跌退後,又改退為進,嵌入搶上來的辟守玄和榮鳳祥間,一個旋身,帶得井中月旋飛一匝,先後擊中兩人長劍。他先巧妙地吸取了辟守玄部分真氣,再以卸勁將他帶開,到砍在榮鳳祥劍上時,全力送勁,與他硬拚一記。“當!”螺旋勁像海水決堤、山洪暴發的湧攻榮鳳祥,後者等於硬挨寇仲和辟守玄的聯手重擊,哪禁受得起,悶哼一聲,往後跌退。“嚓!嚓!嚓!”就在左遊仙子午劍攻來前,寇仲連續向辟守玄刺出充滿慘烈意味的三刀,以辟守玄之能亦擋得異常吃力,忙往外避開。

鏖戰至此,左遊仙、榮鳳祥一方不但對眼前的寇仲完全改觀,甚至生出恐懼之心。由於打開始主動之勢緊操在寇仲手上,他們不但不能形成合圍之勢,還給寇仲牽著鼻子走,六人中一死一傷後,仍然落在下風。寇仲哈哈一笑,腳踏奇步,忽然移到左遊仙的左側,令位於左遊仙另一邊和仍往外退開的榮鳳祥無法配合圍攻,井中月看似隨意的往左遊仙掃去。左遊仙的心誌早被他剛才十多刀所奪,寇仲這一刀本身看似沒什麽厲害,可是配上他縮地成寸、玄之又玄的步法身法,偏能對他構成嚴重的威脅,竟不敢格擋,往後疾退。寇仲刀勢不改,一個旋身移往仍陣腳未穩的辟守玄,井中月照他頸項抹去,巧妙處如若天成,精采處沒有任何言語可形容萬一。辟守玄哪想得到寇仲攻打左遊仙的一刀變成由自己消受,哪敢招架,往後飛退。忽然間,圍攻他的三名勁敵,全給他殺得四散逃開。

外麵此時傳來沸騰的人聲和火燒引起的啪啪的聲響,寇仲當然猜到是玲瓏嬌為他在榮府內四處放火,榮鳳祥等則無不色變。寇仲怕玲瓏嬌會忍不住進來助他,倏收攻勢,橫刀而立笑道:“今仗到此為止,你們若要殺我寇仲,本人隨時奉陪。”說罷拔身而起,撞破瓦頂,避過四麵八方近乎盲目射來的數以百計勁箭,在空中來個移形換氣,就那麽改變方向,揚長突圍逃之夭夭。

徐子陵略為猶豫,始曲指在窗叩出他和沈落雁約定的暗號。逢此近三更時分,李世勣在長安位於皇城西麵隻隔一條安化大街布政坊內的將軍府正是夜深人靜,明月斜照的一刻。徐子陵本想待明天始與沈落雁聯絡,卻怕時機失誤,隻好依約定的方法來找沈落雁。

“咿喔!”窗門推開,露出沈落雁秀麗的玉容,她剛從**起來,不施脂粉,釵橫鬢亂,另有一種灑脫隨意的動人風情。沈落雁低聲道:“快進來!”

甫進房內,沈落雁輕扯著他衣袖,在她閨房一角的椅子坐下,竟赧然嬌笑道:“我現在的模樣是否很嚇人呢?”

徐子陵不敢看她在單薄衣衫內美妙線條盡露的身體,有點尷尬地說道:“請恕我冒昧來訪,皆因剛聽到有關密公的消息。”

接著將王伯當找池生春的事說出來。

沈落雁聽得眉頭大皺,說道:“密公怎會變得這麽愚蠢!要說動他的舊部叛鄭降唐,單是魏征足夠有餘。他難道不曉得自己降唐一事早令人失望透頂嗎?”又目光閃閃的打量徐子陵道:“你因何事往探池生春的府第?”

徐子陵知瞞不過她,又不想說出來,隻好苦笑道:“可否待遲些才說呢?現在當務之急,是勸李密打消此意,安分守己留在長安,否則恐怕永世到不了潼關外去。”

沈落雁淒然道:“要李淵放虎歸山,是密公的妄想。我是勸不動他的,便任他向李淵提出,讓李淵拒絕他算了。”

徐子陵思索片刻,沉聲道:“假若李淵答應又如何?”

沈落雁微一錯愕,說道:“那就代表李淵有殺他之心。”

這回輪到徐子陵發起呆來,好一會兒才道:“我不明白!”

沈落雁歎道:“道理很簡單,李淵絕不肯放密公回到他起家的根據地,那會令世勣處於進退兩難的局麵。際此進攻洛陽的關鍵時刻,李淵絕不容許出現其他變量。所以李淵若答應密公的請求,隻是假意允準,然後再試探他,讓他露出馬腳,那殺他時天下將沒有人敢數李淵的不是。”

徐子陵恍然大悟,點頭道:“所以最上之策,仍是勸李密打消此意,一旦提出,將收不回來。”

沈落雁頹然搖頭,傷感地說道:“沒有用的,我勸他不要降唐,他不肯聽;現在我勸他不要叛唐,他亦不會聽的。”接著雙目射出奇異的采色,柔聲道:“落雁真的很感激子陵來通風報訊,子陵再不用理這件事,說到底密公還是你和寇仲的敵人。”

徐子陵搖頭道:“看到他現在的落魄境況,我對他早恨意全消。我們是朋友嘛,軍師須小心點,切勿因李密開罪李淵,致令世勣兄陷於不利的處境。”

沈落雁點頭道:“我曉得怎麽辦啦!真正需要你擔心的人是寇仲。聽說王世充手下大將李君羨和羅士信均已降唐,他們和世勣曾為密公舊部,在魏征遊說下歸唐。寇仲識時務的該立刻離開王世充,轉往南方發展,否則難逃兵敗人亡之局。”

徐子陵聽得心煩意亂,搖頭無語。

沈落雁又道:“竇建德攻克黎陽後,宣布遷都洺州,長安朝廷盛傳他會在短期內稱帝,以對抗王世充稱帝之舉。洛陽現在唯一的希望是竇建德的救兵,但因王世充的妄自尊大,使他和竇建德合作的基礎化為烏有。寇仲要利用王世充和洛陽擊退李世民,正如緣木求魚,不可能成功的。”

徐子陵欲語無言。

沈落雁淡淡地說道:“假若王世充降唐,你道寇仲會陷於怎麽樣的處境?”

徐子陵一震道:“這不大可能吧?否則他就不敢稱帝。”

沈落雁微聳香肩道:“在這變亂的年代,沒有什麽事是不可能的。誰在事先想得到杜伏威肯歸降?否則現在將不是眼前這番局麵。”

徐子陵更是心煩意亂,說道:“軍師好好休息,我想回去靜靜地想一下。”

寇仲回到在洛陽棲身的宅院,楊公卿和張鎮周竟在等他回來,兩人均是神色凝重。

坐好後,張鎮周先問道:“少帥到哪裏去?”

寇仲若無其事地說道:“來到洛陽當然要去探望老朋友榮鳳祥,順手宰掉上官龍。究竟有什麽重要的事,累得兩位不去睡覺而在這裏陪我挨夜?”

楊公卿一呆道:“宰掉上官龍?”

寇仲笑道:“這些不過是節外生枝的小事,我還見到宗羅,給我一刀殺得棄甲曳戈,恐怕再無顏留在洛陽混。是了!你們究竟有什麽事?”

張鎮周道:“黃昏時收到消息,李世民的先頭部隊抵達新安。”

寇仲愕然道:“新安不是慈澗西麵的城池嗎?該屬王世充的地方,為何張公卻說得像唐軍可隨時進駐的樣子?”

楊公卿苦笑道:“道理很簡單,因為負責守該城的正副大將羅士信和李君羨已率全城軍民降唐,慈澗現處於被正麵衝擊的險境內。”

慈澗之於洛陽西線,等於虎牢之於洛陽東線,要知洛陽北靠地勢險要的北邙山脈,然後是黃河,山脈和大河成為北麵天然的屏障。洛水是黃河支流,從東北流至,於洛陽東分叉為洛、伊兩河,洛水流經洛陽後,轉往西行;伊水則往南流去。壽安和伊闕分別是洛陽南麵洛水和伊水旁最重要的城池。李世民大軍東來,首當其衝的就是慈澗,此為攻打洛陽必取之地。倘能攻陷慈澗,李世民的大軍將可兵分兩路,一路進駐北邙山,攻打黃河南岸的回洛城,甚或東進攻打虎牢。另一路則向壽安進軍,占壽安後再攻打伊闕。所以慈澗的存亡,在整場洛陽的攻防戰中實處於關鍵性的位置,不容有失。

張鎮周痛心地說道:“新安城防甚嚴,加上有慈澗在東呼應,本該穩如泰山,李世民即使有能力奪取新安,亦必須付出極大代價。現在李世民不費一兵半卒把新安收進口袋裏,王世充要借新安阻遏唐軍的如意算盤再打不響,令他對異姓將領更有戒心。”

寇仲唯一的安慰,就是知道張鎮周尚未有降唐之意,否則該代李世民高興而非痛心疾首。

楊公卿道:“剛才我和鎮周仔細研究過,唯一能擊退李世民的方法隻有一個。”

寇仲大喜道:“我還想不到有擊敗李世民的方法,快說來聽聽。”

楊公卿和張鎮周你眼望我眼,似是有口難言,又像指望由對方說出來。

寇仲大感奇怪,旋即醒悟過來,劇震道:“你們不是想扳倒王世充吧?”

張鎮周歎道:“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楊公卿苦笑道:“這是如今唯一可行的辦法。王世充任用同宗,盡失人心!若少帥能取而代之,可令軍心大振,誰不知道少帥是擊敗李密的最大功臣,更是李世民唯一畏懼的人。”

寇仲皺眉道:“問題是現在重要的軍權和城池的控製權均操在王世充的皇親國戚手上,如王世充有什麽三長兩短,整個鄭國會亂成一團,潰不成軍,隻會白便宜李世民。”

張鎮周冷笑道:“無毒不丈夫。隻要我們計劃周詳,行事狠、辣、快。一舉殺盡洛陽城內王氏族人,再封鎖消息,然後假冒王世充親筆頒發的旨令,可把其他城池逐一接收,將王姓將領逐個誅除,那時何愁大事不成。”

寇仲因知魔門和突厥正全力支持王世充,曉得要扳到王世充此舉是似易實難。同時更明白王世充因何如此顧忌自己,因他害怕眼前這類情況的發生。

楊公卿道:“此事並非我和鎮周先想到的,適才禮部尚書裴仁基、左輔大將軍裴行儼和尚書左丞宇文儒童曾聯袂來找我,向我提出此事,希望我能和少帥商量,請少帥出手刺殺王世充。不過他們的目標是要讓被王世充廢掉的楊侗重登帝座,卻觸發起我作如此想法,再找鎮周商討後,我們均認為非是絕不可行。”

寇仲頭痛起來,說道:“讓我想想。”

張鎮周搖頭道:“若要動手,必須於明天上朝時動手,否則若讓王世充領大兵往守慈澗,我們將痛失良機。”

寇仲把心一橫,斷然道:“好吧!你們立即準備,明早將是王世充的死期。”

徐子陵回到多情窩,等待他的是去而複返的婠婠,她仍是那美得令人心顫的樣兒,並恢複一向冷漠篤定的神態,似乎世上再沒有能使她動心的東西。可是徐子陵卻感到她和以往不同,但究竟怎樣的不同?他卻說不出來。直至踏進內堂,目睹她安詳悠閑地坐在靠窗椅子處,他才知道她芳駕在此,而不能預早生出感應。如此不濟的最大原因,是因他擔心寇仲致心神不寧。

婠婠冷冷地瞧著他,櫻唇輕張地說道:“這麽晚了,子陵到哪裏逛過?”

徐子陵在她旁坐下,沉聲道:“昨晚你是否在利用我?”

婠婠皺眉道:“不要說得那麽難聽好嗎?人家現在孤立無援,你仗義幫忙好應該吧!”

徐子陵搖頭不悅道:“你若要我幫你,何不開誠布公的提出要求,竟要來騙我!你那什麽為師傅哀傷的哭哭啼啼,全是裝出來的。用心是先引起我對你的同情心,再利用對我長生真氣的認識,助你在天魔大法上修煉到功行完滿的最高境界,我有說錯你嗎?”

婠婠默然片晌,心平氣和地說道:“子陵是什麽時候醒覺的?”

徐子陵想不到她敢坦然承認,心中反響起危險的警號!硬將不平之氣壓下,淡淡地說道:“我太愚魯了!要直至剛才看到你的一刻,方敢肯定自己又中你的奸計。”

婠婠凝望前方空處,聲音轉寒,說道:“子陵勿要再侮辱我。我現在正掙紮求存,否則隻有臣服於石之軒的一條路走。你助我成為陰癸派的新主人,我則助你除掉石之軒,各有得益,豈非兩全其美。”

徐子陵苦笑道:“你想得真周詳妥當,你該比我更想除掉石之軒吧!他正是你想統一魔道最大的障礙。”

婠婠發出一陣銀鈴般的動人嬌笑聲,搖頭歎道:“子陵錯了!且錯得非常厲害。我隻要向石之軒俯首稱臣,他會對我愛護唯恐不及,說不定還將我收作他的女人,讓我成為他的左右臂助。可是你和寇仲卻是他的眼中釘,寇仲他尚可容忍,因為可利用他來牽製李世民,但你和師妃暄的關係卻是他無法容忍的。更大的問題是你兩人的修為每天均在突飛猛進中,終有一天會成為寧道奇和宋缺那級數人物,深深威脅到我聖門的存在。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石之軒絕不會錯過殺你的機會。”

徐子陵聽得糊塗起來,婠婠固是言之成理,可是當他麵對石之軒時,確實感到他因石青璿的關係至少目前尚未有殺他之意。不過石之軒真正的心意誰都沒法捉摸,則是不爭的事實。

婠婠終朝他瞧來,原本冰冷的眼神被複雜難明的神色替代,柔聲道:“你可以信人家一次嗎?石之軒上次放過你,是因他受祝師玉石俱焚所創,至今內傷未愈,所以借石青璿以穩住你,一旦他內傷盡愈,那時不但你要遭殃,石青璿亦將遭他毒手。石之軒是沒有人性的人,絕不能以常人之心測度的。”

徐子陵暗裏出把冷汗,因為婠婠的分析有強大的說服力,說的極可能是真實的情況。兼且師妃暄曾說過石之軒“康複”後,第一個要殺的是自己的女兒,虎毒不食兒這類說法對凶殘如石之軒者是兩碼子事。他可以不信婠婠,卻不能不信師妃暄的預測。何況他曾親口向師妃暄說過會盡力除去石之軒。那晚石之軒明明是要來對付侯希白,卻因他的介入改變計劃,裝作專為與他見麵,並勸他到巴蜀找石青璿,說不定全因不想他在這裏阻手阻腳,妨礙他統一魔道的大計。

婠婠說的話再一字一字地傳入他耳內道:“要殺石之軒,現在正是最後一個機會。否則若待他完全複原,那時即使天下三大宗師聯手對付他,他仍有安然逃逸的能耐。”

徐子陵仍堅守最後一道防線,不說出石之軒就是坐枯禪的大德聖僧。沉聲道:“我們縱有殺他之心,但該到哪裏找他和如何著手?”

婠婠道:“這方麵由我想辦法,隻要你肯答應和我並肩作戰便成。子陵啊!為己為人,千萬勿要錯過這千載一時的良機。”

徐子陵別頭朝她瞧去,婠婠的目光忽然變得鋒利如刀刃,似能透視他內心的想法。徐子陵心頭一顫,清楚感受到婠婠在精、氣、神上無不比前大大提升,再非昔日的婠婠。

婠婠語氣卻出奇的冷靜平和,淡淡地說道:“你的一句話,將可決定我聖門未來的命運。”

徐子陵感到自己的心正“霍霍”急躍,長長呼出一口氣,盡量令自己冷靜下來,好一會兒斷然道:“好吧!”

寇仲從禪定中天然醒覺,窗外剛透入第一道曙光,新的一天開始,新的煩惱隨之而來。刺殺王世充一事,根本不可能作真正的籌劃,隻能見機行事。於此大戰即臨之際,洛陽城內任何風吹草動,均瞞不過王世充和榮鳳祥的耳目。所以楊公卿和張鎮周既不能調動兵馬,更不敢知會其他存有異心的將領,隻能和彼此信得過的心腹手下作好心照不宣的心理準備。殺王世充,隻有一個機會,一擊不中,將招致王世充親衛的反擊,沒有第二個機會。王世充本身為貨真價實的高手,雖及不上杜伏威、晁公錯那個級數,但若及時驚覺,硬擋他寇仲全力數擊肯定沒有問題。所以寇仲必須營造出最有利的形勢,掌握時機,予他致命一擊。至於成功刺殺王世充後會出現什麽局麵,則隻有老天爺曉得。想到這裏,寇仲暗歎一口氣。隱隱感到刺殺王世充實是兵行險著,來一場生死豪賭。

蹄聲在宅外響起,自遠而近。寇仲功貫雙耳,立時大吃一驚。他所居宅院位於城南擇善坊內,緊傍通津渠,是前巷後河的格局,現在不但街巷兩端各有數十騎馳至,渠上更有多艘快艇破水的聲響,一下子將整座小院落重重包圍起來,難道刺殺之謀已經敗露?探手抓著擱在**一邊的井中月。

王玄應的聲音從外麵喝進來道:“少帥開門。”接著是叩門的激響。

侯希白滿身酒氣的回來,徐子陵仍呆坐椅子,前者在他旁坐下,興奮地說道:“偷到手嗎?”

徐子陵沒好氣地說道:“虧你還有這種閑情,滅情道的高手中,有誰是姓許的?”

侯希白失望的搖頭,說道:“滅情道我隻認識一個‘天君’席應,此道在聖門兩派六道中行藏詭秘,不過聽石師提起他們時的口氣,與他們的關係該相當不錯;因為滅情道一向支持聖門諸道合一,你昨晚遇上此人嗎?”

徐子陵將昨晚的經曆細說一遍,侯希白的酒意登時退掉幾分,色變道:“滅情道竟肯與陰癸派聯成一氣,不是有石師在後主持吧?”

徐子陵皺眉道:“這有什麽出奇之處,在巴蜀時陰癸派不是曾和席應合作,要把宋缺引往巴蜀去嗎?”

侯希白神色凝重地說道:“那怎麽相同呢?其時祝玉妍尚健在,至少名義上是聖門的領袖,而石師則患上怪病。聖門諸係誰都不會服誰,更不會輕易結盟,現在隻有石師夠資格將像一盤散沙的聖門各係統一團結起來。”

徐子陵心中一動,開始有些明白婠婠所說的孤立無援非是違心之言。

侯希白陪他齊發半晌呆後,長長呼出一口氣道:“石師若來逼我表態,我該怎麽辦才好?”

徐子陵探手過去,抓著他肩頭,語重心長地勸道:“找個僻遠些的地方避避風頭好嗎?”

侯希白夢囈般道:“那你怎麽辦?”

徐子陵苦笑道:“我想拋開一切,立即動身往洛陽找寇仲,逼他解散少帥軍,放棄爭霸天下的妄想。”

侯希白劇震朝他瞧來,搖頭道:“你不是說笑吧?寇仲是那種天生愛馳騁沙場的人,就像我愛到青樓去偎紅倚翠一般無異。”

徐子陵放開搭在他肩頭的手,軟弱地地說道:“最近他曾多次表示對戰爭感到厭倦,現時洛陽死路一條,或者我可以趁此時機說服他。”

侯希白歎道:“有時我也會厭倦青樓打滾的生活,但還不是離不開那裏?因為沒有其他更能吸引我的事物。我所有拿手絕活,什麽吟詩作對、琴棋書畫,都要到青樓才有人欣賞,令人生出共鳴。寇仲亦然,戰場是最能表現他長處的地方,要他像你般閑雲野鶴的生活,我們的少帥絕辦不到。”

徐子陵頹然道:“你好像比我更了解他。”

侯希白勉強振起精神,說道:“我決定不走啦!要走也待完成能流芳後世的百美圖卷後再考慮。我準備在卷上作一百首詩,每首詩形容一個美人兒,這可是從沒有人曾幹過的壯舉。若你能再接再厲把《寒林清遠圖》偷回來,事情將更完美。”

徐子陵忍不住潑他冷水道:“你的石師來找你時怎麽辦?”

侯希白豪興忽起,笑道:“就和他來個據理力爭!誰叫他把我教導成這麽一個隻愛風花雪月的人。”

徐子陵苦笑搖頭,說道:“你好像完全失去鬥誌,我對你的鼓勵難道絲毫不起作用。”

侯希白頹然道:“縱使練成不死印法,且擊敗楊虛彥又如何?石師若一心殺我,我終仍是難逃他毒手。”

徐子陵道:“你老哥似乎每天早上從青樓回來,都是現在般鬥敗公雞的頹喪模樣,全無鬥誌!可是一到晚上,又會脫胎換骨地變成另一個人。好好睡一覺吧!黃昏見。”

侯希白茫茫然地瞧著他站起來,說道:“不是又要到陳甫處學經營押店生意吧?”

徐子陵聳肩道:“或者先去和紀倩打個招呼,她的香居在哪裏?”

寇仲心念電轉,把眼前的處境迅速作出分析,那關乎到他自身的生死,以及是否要助王世充守洛陽的大計。若王世充蓄意殺他,他最聰明的做法是立即突圍逃走,再不理王世充的事。但除非王世充曉得部下對他的刺殺行動,否則殺寇仲實屬不智。既與竇建德關係破裂惡化,更使位於東南的少帥軍成為他的死敵,有百害無一利。所以現在的問題可能隻是王玄應私下的行動,王世充並不知情,縱非容易應付,總勝過王世充盡起高手來圍殺他。

寇仲一邊應道:“太子少安毋躁,小弟即來開門迎接。”一邊把井中月背到背上,又把暗藏刺日摺弓由楚楚手製的外袍搭在左肩處,悠然往前進走去。

剛推開前廳大門,尚未步下台階,“砰”的一聲門閂斷折,外院門給硬撞開來,王玄應策馬領先闖入,緊隨他旁的是滿臉殺氣、杏目圓瞪的榮姣姣。眨眼間,院子內滿是高踞馬上、殺氣騰騰的鄭國戰士,王玄應的親衛高手,人人對寇仲怒目而視,手按兵器。

寇仲明白過來,嗬嗬笑道:“太子若以這種連等開門亦不及的心情去對抗李世民的玄甲戰士,肯定必敗無疑。”

王玄應戟指怒道:“閉嘴!我來問你,我們大鄭視你為上賓,為何你昨晚竟到榮府殺人放火,是否不把我們大鄭放在眼內?”

寇仲抓頭道:“你究竟要我閉嘴還是答話?”

王玄應勃然大怒,榮姣姣嬌叱道:“還要砌詞狡辯,今天有你就沒有我,上!”

寇仲大喝道:“且慢!且容小弟先請教清楚,太子這回是否奉旨而來?”

王玄應微一錯愕,旋即怒道:“殺你區區一個寇仲,難道還要向父皇請示嗎?”

隨來的手下始知王玄應非是奉有王世充之命來殺寇仲,無不露出猶豫神色。若王世充因此怪罪下來,王玄應頂多被痛斥一頓,但他們這批左右從人,卻要承受嚴重罪責。

寇仲好整以暇道:“我差點誤會了!我本還以為太子是公報私仇,原來全與公無關,剩為私仇,要替一個幫會的女子出頭。哼!際此新安失守,李閥大軍兵臨慈澗的當兒,難得太子尚有這種閑心閑情,自亂陣腳。你殺我於大鄭有何好處?除非太子認為你父皇的敵人不夠多,打起來未能盡興,否則的話,我們不該動手。”

王玄應臉色變得忽紅忽白,顯是得寇仲提醒後,開始思索殺死寇仲隨之而來的嚴重後果。

寇仲知他很難下台,轉向榮姣姣道:“虛彥兄近況如何?沒有榮大小姐在長安陪他,他的日子定是寂寞難挨啦。”

王玄應一震往榮姣姣瞧去,雙目射出嫉恨神色。榮姣姣氣得俏臉煞白,向王玄應怒道:“休要聽他生安白造的胡言亂語,還不動手?”

寇仲火上添油地說道:“太子若肯到一旁平心靜氣聽小弟的幾句肺腑之言,當知小弟是否生安白造。”接著向王玄應左右喝過去道:“你們來評量評量,我寇仲麵對頡利金狼軍的萬馬千軍而不懼,是否會在這時候誣蔑別人以保命?”王玄應左右當然無人敢答話,但看神色卻知他的話既有威嚇力,更有說服力。

王玄應雙目忽然殺機大盛,甚至帶點瘋狂的意味,朝寇仲瞧來,沉聲道:“今天無論你如何舌粲蓮花,將難逃一死。”

寇仲仰天長笑道:“早知太子心意已決,我寇仲就不用花那麽多唇舌。是英雄的,先接老子三刀,三刀內若我不能再次把你生擒,我就當場自刎。”

王玄應雙目透出熾熱的仇恨和屈辱,狂喝道:“去你的娘!給我上!”

寇仲心中暗歎,給這蠢人如此一鬧,刺殺王世充的大計勢將泡湯,如此刻殺傷大批鄭國戰士,此殘局老天爺都不曉得該如何收拾。

“停手!”敵我雙方愕然望去,王玄恕現身牆頭,斜掠而下,護在寇仲前,張開兩手正氣凜然道:“大家是自己人,皇兄不可以動手。”

王玄應狠狠盯著乃弟,沉聲道:“你來幹什麽?竟敢來管我的事,手指拗出不拗入,想造反嗎?”

王玄恕毫不退讓道:“我是奉父皇之命,到這裏接少帥入宮的。”

王玄應眼珠在眼眶內左右亂轉,好半晌才揮手道:“我們走!”說罷悻悻然率眾去了。

榮姣姣無奈隨隊離開,臨走前瞥向寇仲的眼神充滿怨毒,寇仲則以微笑相送。

王玄恕待乃兄走後,整個人像泄了氣的一陣抖顫,急喘道:“好險!”

寇仲感激地摟上他肩頭,說道:“你來得真及時,否則我將被迫大開殺戒。”

王玄恕驚魂甫定地說道:“我曉得榮姣姣往找皇兄,心知不妙,所以立即飛馬趕來,差些兒趕不及。”

寇仲一呆道:“不是你父皇派你來接我入宮嗎?”

王玄恕苦笑道:“不這樣說,皇兄怎肯罷手離開,皇兄除父皇外,是不賣任何人的賬。”

寇仲聽得眉頭大皺,王玄恕這麽一心向著自己,自己卻要去刺殺他的老爹。唉!這究竟算怎麽一回事?道:“你為我開罪皇兄,將來的日子恐怕很難過。”

王玄恕堅決搖頭道:“我不怕!現在宮內隻有我一個人明白少帥是真的想助我們擊退李家的東征軍。”

寇仲歎道:“你沒想過擊退李軍後我們可能成為敵人嗎?你爹正因這般想,故不肯信任我。”

王玄恕無奈道:“少帥是那種不肯臣服於任何人的英雄好漢,我們誰都明白。將來的事將來再說。若我不是父皇的兒子,定會投効少帥。當年大破李密的經曆,玄恕從沒有一刻忘記。”

寇仲首次後悔答應楊公卿和張鎮周刺殺王世充。假設仍如原先計劃先助王世充擊退李世民,然後再和王世充展開爭霸之戰,他的心會舒服得多。如果刺殺王世充,他怎樣麵對眼前這位尊敬他的王玄恕?想到這裏,他真的不敢想下去。

王玄恕道:“早朝的時候快到了!我們須立即趕入宮。”

寇仲痛苦矛盾得差點想立即離開,但又曉得自己不會如此做,暗歎一口氣,隨王玄恕去了。

徐子陵報上雍秦之名,稍候片刻得紀倩接見。這長安最當紅的名妓有所別致的院舍,位於清明渠東岸的太平坊,院內林木扶疏、清幽典雅,顯出她超乎一般妓女的身份和氣派。

紀倩在內廳接見他,一副心灰意冷的表情,且是一夜沒睡的疲憊神態,教人看得心痛。侍女奉茶後被她趕出廳外,兩人圍桌對坐,紀倩沒精打采地說道:“你來幹什麽?我這一世都學不懂你那種手法,我現在對你再沒有絲毫興趣。”

徐子陵訝道:“既是如此,小姐為何肯賜見?”

紀倩神色凝重起來,沉聲道:“因為我想弄清楚一件事,陰小紀這名字你是從何處得來的?為何竟偏找我來查問?不會隻因大家姓名中都有個‘紀’字那麽簡單吧!紀倩隻是我青樓的藝名,對嗎?”

徐子陵坦然道:“我確沒有說謊,陰小紀是我一位叫陰顯鶴的朋友失散多年的妹子,小姐對陰顯鶴這名字是否有印象?”

紀倩不耐煩地說道:“我是第一次聽到這麽古怪的名字。快回答我,長安有千千萬萬的人,為何偏向我問陰小紀這個人?”

徐子陵把心一橫,說道:“因為小姐的職業和似是要學好賭技去對付某一個人。在下再不隱瞞,陰小紀的失蹤,是與一個江湖幫會大有關係。楊廣在生時,這幫會是他的走狗,專事誘拐婦女、經營賭場與青樓的勾當,小姐明白我的意思嗎?”

紀倩的呼吸急促起來,怔怔瞧他片刻,卻說不出話來,顯示徐子陵說的話,在她芳心中惹起極大的震**回響。

徐子陵坦誠地說道:“小姐有什麽心事,盡管說出來,隻要我力所能及,定為小姐辦到。”

紀倩搖頭道:“我從不相信賭徒的話,你不是賭徒嗎?還是我見過最高明的賭徒呢。”

徐子陵苦笑道:“你或者不會相信,我對賭博沒有半點興趣,學賭隻因要對付這個幫會的人,怎樣方能令小姐信任我?”他隱隱感到紀倩有關於陰小紀的消息,甚至認識她。所以希望能說服紀倩。

紀倩冷笑道:“我怎知你是否那幫會派來試探我的人,你這人鬼鬼祟祟的,打開始我已不信任你,討厭你。”

徐子陵大感頭痛,皺眉道:“誰是小姐信任的人?”

紀倩不悅道:“為何我要告訴你?這件事巧合得使人心寒!給我滾,以後我都不想見到你。”

徐子陵反大感興趣,微笑道:“小姐請勿隨便下逐客令,有事可仔細商量。小姐究竟信任誰?例如李建成、李世民又或‘多情公子’侯希白?”

紀倩嬌軀微顫,好像首次認識他般對他重新打量,秀眉輕蹙道:“你認識他們嗎?”

徐子陵道:“我隻是隨便舉幾個例子,小姐若肯說出信任的人,而在下湊巧又認識他們,可由他們證實我是個可讓你信任的人。”

紀倩冷哼道:“你不是隨口亂說的,至少侯希白就不是隨口亂說,好吧!你給我去找侯希白來證實你的清白吧!其他話我不想聽下去。”

寇仲與王玄恕並騎馳上天津橋,心底一片茫然。這回到洛陽是來錯了?他本以為至不濟王世充也可像上次對付李密般因強敵當前采納他的意見。豈知實情非是如此,他還卷入洛陽本身的政治鬥爭中,弄至現在陷於進退兩難之身。魔門要去之而後快的態度又是另一個煩惱,使他不能專注於對付李世民壓境而來的大軍,可是他已泥足深陷,身不由己。尚未現身的塞外大明尊教更是另一個隱憂,可令他在猝不及防下陷於殺身之險。假若現在立即回頭,馳離洛陽又如何?這想法對他生出極大的**力,但又知這等於放棄與李世民的鬥爭,對自己的聲譽更有嚴重的打擊。

宮門在望。守衛明顯加強,戒備森嚴,充滿山雨欲來的緊張氣氛。

王玄恕靠過來壓低聲音道:“待會兒如果父皇怪責少帥夜闖榮府的事,少帥請容讓一二,我知父皇內心仍是倚重少帥的。”

寇仲歎道:“倚重?”

王玄恕正容道:“我不是砌詞來討少帥歡心,自少帥光臨,我們大鄭軍的士氣比前好多了。所以父皇不理皇兄的反對,定要少帥來參與今早的誓師儀式。”

寇仲一呆道:“不是軍事會議嗎?怎會忽然變成誓師儀式。”

王玄恕尷尬道:“會議昨晚於新安失守的消息傳來後早開過了!所以今早隻是調兵遣將,安排職責。”

寇仲心想那豈非連楊公卿和張鎮周均被拒於王氏宗親的家族會議之外,這樣的態度,異姓諸將不造反降唐才是怪事。他還有什麽話好說的!到隨王玄恕進入皇城,始醒覺錯過拂袖而去的最後機會。他會行刺王世充嗎?

徐子陵匆匆趕返多情窩,踏入廳門,興奮的心情立即冷卻,還直沉下去。石之軒背著他在一邊憑窗凝望院側的小園圃,似毫不知他回來。

徐子陵頭皮發麻地立在門旁,沉聲道:“希白呢?”

石之軒淡淡地說道:“我的徒兒很好,有勞子陵關心。”

徐子陵聽不到房內任何聲息,心中湧起怒火,踏前數步,移到石之軒身後,冷然道:“你是否處決了他?”

石之軒緩緩轉過身來,雙目異芒閃閃,上下打量他道:“你倒很關心朋友,為何偏不關心自己?”

徐子陵暗中提聚功力,集中精神,使心靈重歸平靜,說道:“前輩尚未回答我的問題,希白是否已死?”

石之軒仰天灑然一笑,負手朝他走來,直抵他左側,像研究他側麵輪廓的線條般細審他道:“我著你到巴蜀去見青璿,子陵因何不領我的情?”

徐子陵默然不語。

石之軒不滿地冷哼一聲,往前舉步,到兩人背對背相隔達五步的距離,石之軒悠然立定,沉聲道:“這叫敬酒不吃吃罰酒。我石之軒縱橫天下,從來不會對要殺的人手軟,不過念在青璿份上,再給你徐子陵最後一個機會,限你在三天內離開長安,否則勿怪我心狠無情。”

徐子陵一字一字緩緩道:“希白在哪裏?”

石之軒聲音轉寒,亦是一字一字地緩緩道:“蠢材!”

徐子陵一聲冷喝,旋身一拳擊出,向這魔門有史以來最出類拔萃的高手主動出擊,因為他再沒有其他選擇,縱死亦要死得轟轟烈烈,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隻有這樣方不會在九泉下愧對他的摯友“多情公子”侯希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