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寒林清遠1
在董家酒樓四樓景觀最佳的廂房內,寇仲歎道:“王世充又想害我!”
楊公卿一呆道:“不會吧!上回王世充出爾反爾,要殺少帥,曾大失人心,惹起軍方上下極大反感,現在際此風雲幻變的時刻,少帥更非易與之輩,王世充豈敢造次?”
寇仲舉杯相敬,雙方盡興一杯後,笑道:“這叫經驗之談,王世充因有信心贏此一仗,我又自動獻身的送上門來,他怎肯錯過良機不來個順手一刀,將小弟了結。”接著將王世充的身份揭出,說道:“魔門中人行事心狠手辣,趕盡殺絕,不講天理人情。我屢次破壞他們的計劃,肯定成為他們的公敵,如能一舉把我和李世民除去,他們成事的機會將大大增加。王世充派王玄恕來迎接我,正是為安我的心。”
楊公卿皺眉道:“魔門的人一向自私自利,像一盤散沙。以王世充的性格,隻會做對自己有益的事,對付你實在不智。唉!若非是你說的,我真不敢相信王世充是魔門出身的人,不過隻有王世充是魔門出身的人,方可解釋他和榮鳳祥的曖昧關係。”
寇仲壓低聲音道:“照我看原本鬥個你死我活、一盤散沙的魔門各係,現下正趨向團結一致的發展,因為生死存亡,就在此刻。王世充成為他們得天下最大的一個希望。剛才見王世充時他曾透露口風,說李閥內部不穩,可知魔門有人在關中玩弄手段。假若朱粲與魔門有關,朱粲歸降王世充,正顯示魔門聯成一氣,好能在這爭天下的鬥爭中脫穎而出。”
楊公卿點頭道:“若擊敗李世民,天下至少有一半落進王世充的口袋去,如能一舉除掉你和李世民,天下將更是王世充囊中之物。少帥對此有什麽打算?”
寇仲雙目精芒大盛,微笑道:“當然是將計就計,先助王世充勝此一役,再想其他。”
楊公卿愕然道:“可是王世充不是要殺你嗎?”
寇仲淡淡地說道:“今時不同往日,王世充再不敢公然對付我,怕的是影響軍心,隻能由魔門其他人來殺我,他可置身事外。那我就當作是有人送上門來給我練刀吧!”
楊公卿道:“在這種情況下,少帥留在這裏能起什麽作用?不如我盡起手下兒郎,與少帥回彭梁隔山觀虎鬥。”
寇仲苦笑道:“我對你這一提議想得要命,可惜現在我的彭梁軍比起李閥大軍,仍是不堪一擊。且洛陽牽涉到巴蜀的動向,關係重大,不容有失,否則誰願為王世充這種人出力?”
楊公卿道:“問題是王世充不會用你,你留在這裏隻會被投閑置散,還要應付王世充的加害。”
寇仲冷哼道:“到他走投無路時,自然要來求我,我太清楚他無恥的性格。”
楊公卿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少帥認為王世充有多少成勝算?”
寇仲顯是曾重複想過同一問題,想也不想的迅快答道:“頂多隻有一成機會,還要靠李閥本身的內爭方能賺回來的。王世充根本不是李世民的對手。唉!若洛陽現在是我寇仲的,李世民肯定要吃大虧。”
楊公卿沉聲道:“果真如此少帥會怎麽辦?”
寇仲微笑道:“若我是王世充,會全力迎擊,與李世民打幾場硬仗,振奮軍心,務令有異心的外姓諸將不敢輕舉妄動。”
楊公卿歎道:“可惜王世充並非少帥,在戰場對上用兵如神的李世民,隻會敗亡得更快更急。假設王世充被孤立於洛陽,才求少帥幫忙,少帥有什麽回天之計?”
寇仲知他為人穩重,如自己隻是逞匹夫之勇,肯定會令他唾棄自己。正容道:“我原本的構想非常完美,就是當李世民攻打洛陽時,竇建德則渡河南來,隻要枕軍虎牢附近,令李軍不敢冒犯虎牢,保持洛陽東線的暢通,使洛陽糧食無缺,圍城之戰勢將變成奪糧之戰,那李世民將難以安寢。隻恨王世充急於稱帝,竇建德再難與他合作。隻好將就點,由我的少帥軍補上,隻要守著虎牢這一線生機,李世民將不能孤立洛陽,更有可能輸掉這場決定性的大戰。”
沈落雁翩然去後,侯希白飲飽食醉的回來,見到徐子陵在家,大奇道:“你不是要去聽課嗎?為何這麽早回來?”坐在他旁又道:“你那朋友陰顯鶴仍沒有消息,但有關征東大軍的謠言卻是滿天飛。”
徐子陵道:“有什麽謠言?”
侯希白好整以暇地說道:“無稽之談不用花時間,但有三則消息可堪玩味,且可信度非常高。”
徐子陵給惹起好奇心,笑道:“你要對我賣關子嗎?快說出來,否則大刑侍候。”
侯希白啞然失笑道:“有子陵作伴,苦悶的日子可變得有趣。第一個消息是李淵正考慮應否委派李元吉作李世民的副帥。”
徐子陵皺眉道:“不會吧!李元吉剛吃過敗仗,全賴李世民收拾殘局,反敗為勝。洛陽如此重要的戰役,怎會有李元吉的份兒?”
侯希白分析道:“你仔細想想,這並非沒有可能的。李淵派李元吉去洛陽,並非為打勝仗,而是監視李世民,因怕他攻占洛陽後據其地以脅長安。李淵或者不會這麽想,但隻要李建成的太子黨和妃嬪黨有這疑慮,等於李淵也有這顧忌。”
徐子陵記起李世民曾說過李淵怕他占領洛陽後稱帝,心中暗歎,說道:“第二個消息呢?”
侯希白道:“第二個消息更是驚人,就是食人狂魔朱粲竟歸順王世充,想不到王世充會這麽愚蠢。”
徐子陵愕然道:“竟有此事?”
侯希白道:“空穴來風,非是無因。朱粲既能與蕭銑和曹應龍合作,與我聖門應是關係密切。恰好王世充和聖門中老君廟的辟塵關係曖昧,故兩人若情投意合,在大敵當前下聯成一線,乃水到渠成的事。問題是此事怎會被張揚出來?”
徐子陵明白他的意思,若沒有內鬼,這種惟恐人知的事絕不會由王世充或朱粲主動公開。此事實關係重大,增添寇仲助王世充守洛陽的變量,使形勢更趨複雜。道:“應是牽涉到貴門派係間的鬥爭,王世充始終是大明尊教的人,不屬於兩派六道,現在中土的聖門裏某係有人支持王世充,說不定會被聖門其他派係的人反對,從中破壞。”
侯希白道:“這方麵不用費神去想。最後的消息是關於池生春的,你不是說過要對他來個聲東擊西,混水摸魚嗎?原來他在長安開賭場並非順風順水,六福賭館本是屬於一個叫溫玉勝的人,此人外號‘過山烏’,心狠手辣,否則不會得此外號。”過山烏是一種劇毒的蛇,性情凶猛,並不像大多數蛇般見人即避,且會主動攻擊人。
徐子陵點頭道:“李閥入主長安,理所當然地會將巴陵幫香家的舊有勢力徹底鏟除,池生春就是於此時受命改名換姓潛入長安,借屍還魂重操賭業,更搭上李元吉,發展至今天的局麵,並吞明堂窩是他擴展賭業的下一步。”
侯希白道:“六福賭館是池生春從溫玉勝手中贏回來的,照江湖規矩,願賭服輸,溫玉勝該無話可說。可是池生春卻犯下大忌,竟連溫玉勝的愛妾也搶過來,聽說溫玉勝為此上門尋池生春的晦氣,從此失去影蹤,應是給池生春殺掉,此事最後不了了之。”
徐子陵愕然道:“溫玉勝竟死了!我們還如何利用此事?”
侯希白欣然道:“這正是最精采的地方,溫玉勝有位比他更有名氣的拜把兄弟,姓曹名三,外號‘短命’,愛披長發,善用飛刀,是臭名遠播的巨盜,在巴蜀曾橫行一時,後來給小弟幹掉,因他也是一個殘暴的采花惡賊。你說是否精采?”
徐子陵皺眉道:“你是否要我扮短命曹三為溫玉勝向池生春報複?但你有沒想過若真的是曹三來和池生春算賬,以池生春的勢力,根本不會把他放在眼內。何況曹三是采花**賊,不犯一兩起奸案,怎顯得出他的作風?”
侯希白失笑道:“除小弟外,沒有人曉得曹三是**賊,我看中此人一方麵是因他武功高強,夠資格成為池生春的禍患;另一方麵則因我追殺曹三的事在巴蜀無人不知,隻是我沒有把結果告訴任何人。所以當池生春奈何不了曹三時,定會來借小弟的美人折扇去對付他,那小弟就可與池生春拉上關係,這是另類的聲東擊西。真正的聲東擊西,是你的司徒福榮擺出對著明堂窩而來的款兒,對池生春則欲拒還迎,池生春不上鉤才奇。”
徐子陵動容道:“希白兄為我的事費了很大的心思。”
侯希白道:“我最恨的是采花賊,何況香家販賣婦女?你徐子陵的事也是我侯希白的事,否則什麽是叫兄弟。今晚你打散長發,來個大鬧香家,殺幾個人來玩兒。”
徐子陵苦笑道:“我不能這樣胡亂殺人的。”
侯希白道:“那就改為打傷幾個人,總之要令池生春風聲鶴唳,寢食不安,方能達到目的。”頓了頓又道:“此計尚有一妙處,是可公然去摸池生春的底子,看他在別無他法下會央什麽人為他出頭。例如幫他的是婠婠,代表支持他的是陰癸派。曹三的作用,是要令池生春感到性命受威脅,遂能令他露出馬腳。”
徐子陵皺眉道:“曹三有這麽厲害嗎?”
侯希白笑道:“我當年殺他不知有多麽艱苦,此人高來高去的輕身本領名著一時,否則不能成為著名的獨行大盜。你不用采花,隻要幹幾起竊案,那就誰都曉得曹三大駕已臨長安。”
徐子陵微笑道:“好吧!依你之言,暫時做賊。事實上我早想來個夜探池府,隻是怕打草驚蛇,現在有曹三這身份,可方便行事。”
侯希白大喜道:“我總算可幫上點忙,你現在休息片刻,待我秘密為你張羅扮曹三的工具,至少有幾把飛刀才像樣子。事情愈來愈有趣了!”
楊公卿沉吟片晌,說道:“我現在該怎麽辦?”
寇仲問道:“告訴我,現在除楊公你和張鎮周外,王世充最怕哪些人叛他投唐?”
楊公卿輕描淡寫的答道:“明天我們將會一清二楚。”
寇仲明白過來,明天的軍事會議中,王世充會對迎戰李世民大軍作出全局的調配,隻要看他如何鉗製異姓諸將,可推知他的心意。
寇仲問道:“襄陽是否仍由錢獨關主持?”
襄陽乃王世充的大鄭以南最重要的軍事重鎮,若襄陽落入李世民手內,朱粲的軍隊將寸步難移,是大鄭和大唐必爭之地。當年李密與王世充作戰,曾親身到襄陽遊說錢獨關,可見襄陽的重要性。寇仲問起這方麵的情況內中大有文章,因他曉得錢獨關是陰癸派的人。
楊公卿道:“此事頗為奇怪,若我是錢獨關,絕不會於此時表態支持哪一方,而會在看清楚形勢後從容決定。可是事實卻非如此,錢獨關已表明支持王世充,令王世充更是信心十足。”
寇仲拍桌歎道:“終於把事情弄清楚,王世充至少是得到大明尊教和陰癸派的支持,才如此有把握勝此一役。!今晚我定要去給榮鳳祥一個驚喜,來個先發製人。”
楊公卿道:“你不怕觸怒王世充嗎?”
寇仲微笑道:“我會見機行事。現在楊公你首要之務是保存實力,隻要令王世充不敢派你作先頭部隊便成。還有一件事差點忘記問你,玲瓏嬌是否在洛陽?”
楊公卿搖頭道:“我不清楚,此女屬王世充的心腹,專為他偵察敵人。少帥最好勿要向她說真話,王世充肯信任她自有一定的理由。”
寇仲拍拍肚子站起來告辭道:“我要回家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後,榮鳳祥將有難了!”
夕陽西下,華燈初上的時刻,在侯希白的多情窩內,侯希白為徐子陵圍上一條掛著八把飛刀的腰帶。哈哈笑道:“披發黑衣,腰掛飛刀,再戴上一個猙獰的鬼臉,一如翻生複活的短命曹三,連我這把他結果的人亦看得不寒而栗,疑神疑鬼。”
徐子陵苦笑道:“我雖做過小偷,扮大賊尚是破題兒第一遭,是否可算升級呢?”
侯希白道:“且是連升數級,因曹三並非一般小賊,而是擇肥而噬的獨行大盜。最好你能把池生春貴重的家當偷個精光,那曹三將一舉成名,長安城眾財主則惶惶不可終日。”
徐子陵移到書齋窗旁,細觀被天上夕陽彩霞染紅的浮雲,笑道:“那你要準備一隊馬車才成。”
侯希白殷勤地遞上外袍,讓他穿上以掩蓋夜行衣和腰佩的八把飛刀。徐子陵則自行把發結髻,屆時隻要把發髻解掉,可化為“短命”曹三。當把可怖的麵譜貼身藏好後,徐子陵戴上麵具,變成長上胡髯的“雍秦”。
侯希白笑語道:“子陵不當探子確是浪費人才,凡是出色的探子,無不深諳易容改裝之道,能化身千萬,扮什麽似什麽,子陵正有這本領。”
徐子陵道:“不要說笑了!我由今早到現在,尚未有半粒米進過肚皮,若餓得雙腿發軟,給人追上便要應上短命的外號。你老哥有什麽好的提議?”
侯希白道:“北裏和東西兩市食市如林,任君選擇,你愛否吃辣的東西?北裏有間川菜館是小弟經常光顧的好地方。”
徐子陵道:“現在連我都弄不清楚你是否假糊塗,我怎可以和你這名人一道走,若遇上熟人你如何介紹我?小弟隻須你點條明路,自己尋著去醫肚子就成。”
侯希白開懷笑道:“這是我會錯意,皆因你老哥和寇少帥均愛出奇製勝,令小弟誤會一起上菜館是另一招奇招,又怕尋根究底會令你覺得在下愚魯,隻好順著你的口氣說話。”
徐子陵感到愈來愈喜歡這個人,說道:“你今晚有什麽去處,不是又去上林苑吧?”
侯希白攤手道:“不到上林苑,日子怎麽過。北裏明堂窩附近的青城菜館,是紀倩最愛去的地方,我第一回就是跟她去的。”
徐子陵道:“明白啦!”
正要離開,侯希白扯著他衣袖道:“你聽過展子虔嗎?”
徐子陵愕然道:“展子虔是誰?”
侯希白壓低聲音道:“展子虔是前代畫壇巨匠,據傳池生春以重金求得展子虔的《寒林清遠圖》,視之為瑰寶。我是得李淵親口說出,始知這稀世異寶落在他手上。你若把此畫偷出來,我能看上一眼雖死無憾矣。”
徐子陵為之氣結,至此方曉得侯希白費盡心機要他扮短命曹三,肯定至少有一半是為他自己。
侯希白還俏皮地向他眨眨眼睛,微笑道:“你現在該明白今晚我因何要通宵達旦留在上林苑吧!這叫做炮製不在場的證據。”
寇仲背上井中月,穿窗而出,展開身法,立時耳際生風,進入夜行的天地裏。洛陽的街道仍是車水馬龍,熱鬧升平。可是寇仲卻清楚大禍即臨,縱使王世充能保住虎牢、偃師的生命線,李世民必派兵千方百計攔截搶奪運往洛陽的糧草,使城內軍民進入艱辛的圍城歲月。洛陽居民對戰爭的警覺性並不高,因為過往的攻城戰無不如隔靴搔癢,不能影響城內的生活。沒經過戰火洗禮的洛陽城,城內的人均有種洛陽永不會被攻破的錯覺。
事實上雄踞黃河南岸的洛陽城北屏邙山,為伊、洛、廛、澗四水交匯之地,城堅牆厚,城周超過五十裏,要像竇建德圍黎陽般把洛陽城重重圍困,根本不可能辦到,在戰略上更是不切實際,隻能於要衝點布重兵,以堵截的方法封鎖洛陽;在這樣的情況下,如附近有戰略性城鎮仍在鄭軍手內,等於一個敞開的缺口,不但可隨時突破李世民的封鎖,更可威脅到攻城軍的存亡,令李世民不敢分散兵力包圍洛陽,換句話說就是不能孤立洛陽,而那卻是唯一攻下洛陽的方法。
寇仲識途老馬的躥房越屋,體內真氣運行攀上巔峰狀態,感官變得無比敏銳,當他翻過外牆,落入榮府後院時,敵人的明崗暗哨無一能瞞過他的耳目。他到榮府內並非貪一時之快,而是要證實心內一個想法,就是在塞外受到嚴重挫折的大明尊教,有否移師到中原來,並以榮鳳祥的府第作落腳之所。忽然往左貼牆滑行,避過監視他的崗哨,再以迅若鬼魅的身法,借樹木花叢的遮掩,拔地而起,來到後院一座似是下人宿處的建築物瓦頂上。環目一掃,院落重重,古樹參天,建築物之間繞有各式回廊、環回貫通,假山水池小亭,布置井然有序,燈火從屋內透出,廊道均以六角宮燈照個通明。換了一般好手,在這樣的環境下確是寸步難行,但對寇仲這級數的高手來說,榮府卻如一個不設防的地方。
寇仲展開身法,躥高伏低,來到可直視正東主院落外圍的園林裏,遇上當年與徐子陵夜探榮府的同一問題,因為主堂四周是大片無遮無掩的空地,在燈火照耀下,無論他身法如何高明,要掠過近百步的空地而不被發覺,是絕無可能的事。此時宏偉的主大堂傳來杯盤交錯、喝酒猜拳的聲音,顯然正舉行晚宴,更令寇仲生出走近一瞥之心。
寇仲待一群捧著肴菜的婢仆走過後,躍上當年曾挑選藏身的二重樓,不由生出望洋興歎的無奈感覺。若有徐子陵在,兩人聯手下,可輕易跨越這不可逾越的“鴻溝”,避過崗哨耳目,神不知鬼不覺地落到主大堂頂上。現在他則是無氈無扇,神仙難變。就在此際,心中驀生警兆,猛然回頭,一道迅似輕煙的人影,正貼著瓦背往他疾竄而至。
甫踏進青城川菜館,紀倩甜美的笑聲傳入耳內,令徐子陵心懷大慰,感到不虛此行。一眼掃去,紀倩被四、五位公子哥兒的人物眾星拱月般圍坐在一角的桌子,她不知聽到什麽惹笑的話,正笑得花枝亂顫,吸引館內所有食客的目光。館內雖不乏打扮講究的女客,比起她的豔色,立時給映照得黯然無光。他忽然給人攔住去路,原來店內夥計因客滿的關係,婉言請他稍後再來光顧。紀倩的注意力終移到他身上,徐子陵迎上她的明亮目光,微微一笑,悠然轉身離開。來到人頭湧攢的北裏主街,走不到幾步,紀倩嬌喘細細的自後趕上,說道:“死鬼!你尚未離開嗎?算你有運道,楊文幹的京兆聯樹倒猢猻散,否則你定被人剝皮拆骨。”
徐子陵邊行邊道:“我昨天回來,目的是代朋友尋找失散的妹子。”
紀倩毫不客氣的一把扯著他外袍的衣袖,半強迫的拉他移往人流較少的橫街去,笑臉如花地說道:“你在求我嗎?否則怎會這麽坦白而不像以前般故弄玄虛。嘻!請我喝酒吧!誰都知喝醉的紀倩,會答應平時不肯答應的事。”
看她晶瑩澈亮的明媚大眼睛,聽她充滿**性的話,徐子陵生出親切熟悉的動人感覺,微笑道:“最好找一間比較幽靜的……”還沒說完,早給紀倩扯得身不由主的進入橫街深處。
對方和寇仲打個照麵,雙方同感愕然。來的竟是龜茲美女玲瓏嬌,一身夜行打扮,撲到他旁伏下,又探頭往屋脊主大堂方向望去,低聲道:“你到這裏來幹什麽?”
寇仲嗅著她嬌軀散發的芳香,頓感夜闖榮府變得**旖旎,微笑道:“嬌小姐到這裏又所為何事?”
玲瓏嬌朝他瞧來,神情肅穆的淡淡地說道:“當然是奉皇上之命,來探看榮鳳祥的動靜。”
寇仲失笑道:“你在說謊!”
玲瓏嬌嬌軀微顫,不悅道:“有什麽好撒謊的。”
寇仲轉過身來,仰觀星空,含笑道:“王世充與榮鳳祥同一個鼻孔出氣,更是一丘之貉,在目前利益與共下,誰也不會防誰,嬌小姐不是說謊是說什麽?”
玲瓏嬌雙眸射出銳利的神色,緊盯他好半晌,最後像軟化了的伏下嬌軀,再改為側臥,輕輕道:“你究竟知曉多少事?”
寇仲扭轉身體,變成與她四目交投,頓時生出以瓦麵為床,星空為被,同床共寢的迷人滋味,柔聲道:“你相信我嗎?不理嬌小姐與王世充是什麽關係,我寇仲仍是站在嬌小姐的一方,絕不會將小姐的事泄露與第四個人曉得,隻徐子陵是唯一的例外。”
玲瓏嬌輕歎道:“我若不信任你,不會跟你說話,你還未說你知道多少內情。”
寇仲道:“在龍泉我曾和大明尊教的人交過手,更獲悉王世充是大明尊教派來中土的人,上一代的原子。請問嬌小姐和拉摩是什麽關係?”
玲瓏嬌一震道:“你怎會曉得這秘密的?唉!我娘是拉摩的弟子,在王世充的庇蔭下避到中土來,後來潛回龜茲,我這回到中土來,是奉娘的命令向王世充報恩,隻是……”
寇仲代她說下去道:“隻是王世充在利益考慮下,又與大明尊教重修舊好,令嬌小姐不知該如何自處,對嗎?”
玲瓏嬌瞟他一眼,說道:“你比奴家聰明,奴家的事當然瞞不過你。”
寇仲道:“榮鳳祥現在宴請的是否大明尊教的人?”
玲瓏嬌道:“我不曉得,所以來探個清楚。你是什麽時候到洛陽的,皇上是否曉得?”
寇仲訝道:“我大鑼大鼓的來找王世充,你竟全不知情?”
玲瓏嬌道:“我本在慈澗探聽敵情,是偷偷回來的,怎知洛陽的事?奴家現在該怎麽辦呢?”
寇仲明白過來,正容道:“嬌小姐請先告訴我,你最大的心願是什麽?”
玲瓏嬌欲言又止,旋即黯然道:“那是沒有可能的。”
寇仲道:“有什麽是不可能的,先說出來聽聽。”
玲瓏嬌沉吟片刻,迎上他的目光,輕輕道:“娘最大的心願是把五采石送返波斯,你聽過五采石嗎?”
寇仲苦笑道:“不但聽過,還看過和觸摸過。”
玲瓏嬌香軀劇震,失聲道:“什麽?”
於酒館靠門的桌子坐下,紀倩接過夥計送上的美酒,親自為徐子陵斟滿一杯,再為自己注酒時,笑吟吟地說道:“你是否故意在小妹麵前現身露麵?你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快給本姑娘從實招來,否則告將官府把你關進牢裏去。在這裏我紀倩是很有辦法的人。”
徐子陵知她逮著自己這條大魚,心情暢快,所以“妙語連珠”,微笑道:“小姐聽過陰小紀這個名字嗎?”他開門見山的道出來意,皆因時間無多,他還要為侯希白去偷《寒林清遠圖》。
紀倩呆起來,念道:“陰小紀,這名字很耳熟。”
徐子陵愕然道:“很耳熟?”
紀倩聳肩道:“有什麽稀奇。我來長安前走遍大江南北,曾遇過這麽多人,聽過後忘掉是最平常不過。陰小紀是你朋友失散的妹子嗎?因這個姓氏並不常見,我才會記起似乎曾在哪裏聽過。”
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滿懷的希望化為烏有,更懷疑紀倩順他口氣說話,以便她對自己有討價還價的本錢,頹然道:“我見小姐的藝名有個紀字在其中,還以為……唉!算了。”
紀倩舉杯相敬,興致盎然地說道:“我的天!你竟當我是陰小紀,快說老實話,你不會隻憑一個紀字猜我是陰小紀的,定有其他的原因,快給本姑娘老老實實地說出來。”
徐子陵開始有自投羅網的感覺,頭痛起來,說道:“此事一言難盡,紀小姐今晚不用回上林苑嗎?”
紀倩道:“少賺一晚銀兩有什麽大不了,我又沒應承人非回去不可。你這不解風情的冤家啊!今晚傳我兩手絕活如何?要錢要人,悉聽尊便。”
徐子陵心中一動,隨口問道:“小姐要對付的人是否池生春?”
紀倩俏臉微一變色,秀眸緊盯著他,好半晌才道:“若我給你一個肯定的答案,你可否不再尋根究底,將手藝盡傳予我,當然不能再要錢要人那麽占盡便宜。”
徐子陵明白說到底她都不願對自己犧牲色相,心中忽生憐意,壓低聲音道:“小姐可否把右手伸出來?”
紀倩微一錯愕,雙目射出疑惑神色,終還是乖乖遵從,把手掌在桌麵攤開。
徐子陵把手遞出,見紀倩看到他透明如玉的右手時露出訝色,心中叫糟,皆因他的手掌與臉色差異極大,不過這時顧不得那麽多,說道:“若小姐能曉得我是用哪一個指頭點中你掌心,我就如你所願。”
紀倩欣然道:“這個還不容易,來吧!本姑娘和你走著瞧。”
徐子陵環目一掃,見沒有人注意他們,五指就開始動起來,由緩至快,波浪般起伏,驀地再不依次動指,且快得有如變戲法,看得紀倩眼花繚亂時,這美女“啊”的一聲,呆瞧著徐子陵把手移開後自己光潔纖長的手掌,呆若木雞。
徐子陵問道:“是哪一個指頭?”
紀倩雙目竟紅起來,接著眼角溢下兩滴晶瑩的淚珠,猛地立起,就那麽哭著奪門去了。輪到徐子陵發起呆來,不知所措。
寇仲從瓦麵爬起來,目光從屋脊往主大堂方向投去,說道:“嬌小姐該明白我和大明尊教的恩怨。”
玲瓏嬌來到他旁,低聲道:“王世充終究對娘和我有大恩,我可以離開他,卻不能背叛他。”
寇仲仍不清楚她和王世充的真正關係,亦不想逼她說出來,說道:“我要過去看看。”
玲瓏嬌皺眉道:“你有方法接近嗎?”
寇仲微笑道:“隻要兩條腿沒給廢掉,就可走進去看榮鳳祥在招呼什麽人,對嗎?”
玲瓏嬌大吃一驚,說道:“你尚未摸清楚敵人虛實,就那麽硬闖進去?”
寇仲一拍背上井中月,嘻嘻笑道:“這叫但求目的,不擇手段。譬之兩軍對壘,無論知否對方虛實,仗總是要打的。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麽事,你千萬勿要現身助我。在三十六計中,我最擅長的是走為上著。就算大明妖教的什麽大尊、善母、原子、五明子、五類魔全體在座大吃大喝,我寇仲仍有本事安然回家睡覺。探聽不成就立他娘一個下馬威,這叫靈活變通嘛。”說罷朝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玲瓏嬌現出不知好氣還是好笑的無奈神色,旋即又低聲道:“我喜歡你這種事事滿不在乎卻又令人可恨的神色,去吧!”
寇仲往後悄無聲息的滑下瓦麵,踏足實地時,從暗處走出,大搖大擺地往主大堂正門舉步而去。
徐子陵把外袍麵具脫下藏在懷內,拆散頭發,戴上鬼麵譜,搖身一變而成短命曹三後,輕輕鬆鬆翻過池家位於城東北永福坊大宅的後院牆,立即收斂全身毛孔,防止體味外泄,因他剛才曾聽得院內有狗兒走動的聲音,一般江湖上的鼠竊之輩,休想瞞過它們比常人靈敏百倍的嗅覺和聽覺。他立身處是院落東南角的後花園,足尖微一點地,拔身投往最接近的一座建築物,無聲無息地落在瓦麵處。後方傳來犬隻在地麵走動的聲音,不由得暗呼好險,假若自己略作停留,肯定會被護院惡犬發現。
他伏身掃視形勢,憑著對建築學的認識,迅快地在重重院落中判斷得正副賓主之別,認定位於莊院核心處一座建築物,穿房越舍的潛去。此建築物分前中後三進,以長廊天井相連,四周園林圍繞,景致極佳,花木池沼,假山亭榭,與院內別處截然不同,應是宅主人起居之處。他和寇仲曾隨陳老謀學習盜竊的本領,當時為的是東溟夫人手上的賬簿,現在為的卻是繪畫大宗師展子虔的《寒林清遠圖》。據陳老謀的教導,凡是珍寶之物,其主均會藏於身邊始覺安心,所以最有可能是在寢室之內,又或在起臥處附近建的地庫。此時剛過初更,池府內大部分人均已就寢,隻餘數處建築物透出燈火,萬籟無聲,一片安寧。
當他肯定附近沒有惡犬影跡時,再不猶豫,掠進花園內去。同時功聚雙耳,收聽建築物內傳出的任何聲息。前進處隱有聲音傳來,似是一男一女在說話,由於距離頗遠,又有牆壁阻擋,所以聽不清楚。中進沒有絲毫聲息,後進該是寢室所在的地方,有微弱燈火透出,且傳來悠長均勻的呼吸聲,房內的人似在熟睡。徐子陵很想去偷聽前堂什麽人在說話,因為大有可能其中之一正是池生春,又怕他回後進的寢室睡覺,那他就坐失找尋寶畫的時機。
終於下決定,先尋寶後竊聽,心忖一般家常閑話,錯過毫不足惜。付諸行動,徐子陵從藏身暗處掠出,貼往燈火透出的窗旁,往內瞥去。一看之下立即目瞪口呆,因他從未想過會看到如此一番情景。
寇仲朝主大堂正門走去,立知不妥,因為越過空地近半的距離,仍沒有榮府的人來攔阻他,非常不合情理。唯一的解釋,就是榮鳳祥早猜到他今晚會摸上門來鬧事,於是在主大堂設下“鴻門宴”,歡迎他大駕光臨。寇仲湧起段玉成改投大明尊教,包誌複、石介和麻貴三人慘被害死的深切仇恨,心中燃起高昂的鬥誌和濃重的殺機,心中冷哼一聲,踏上主大堂的白玉長階。堂內燈火通明,不時傳出敬酒對飲的歡笑聲,倏又靜至落針可聞,顯然是曉得他寇仲現身。寇仲跨步進堂,六道銳利和充滿敵意的目光同時投在他身上。空曠的大堂,在對門另一端筵開一席,坐著形相各異的六個人,全是麵向大門,六人麵前還擺著一副碗筷酒杯,隻看此等格局,寇仲知自己所料無誤。
一眼掃去,六人中有五個是他認識的,辟塵妖道化身的榮鳳祥居左,臉含冷笑,正眯起一對妖眼仔細打量他。另一邊是曾被他重創,洛陽幫的上任大龍頭上官龍,他臉色不錯,該完全康複,雙目射出深刻的仇恨,像一頭要擇人而噬的凶獸。居中的兩人分別是“子午劍”左遊仙和“雲雨雙修”辟守玄,兩人均是魔門元老級的人物。前者與輔公祏關係密切,後者以地位論,在陰癸派內僅次於祝玉妍。坐在榮鳳祥旁的人寇仲要好一會兒才記起他是誰,此人是王薄的手下,人稱“病書生”的京兆寧,寇仲當年在洛陽曾與他有一麵之緣,那時已感到他非是等閑之輩,想不到會在今晚這種情況下相逢。不認識的人是個獨目中年大漢,壯實魁梧,下頜寬厚,頭頂微禿,有些賊眉賊眼,帶著一股強悍狠辣的味道。尤令寇仲注意的是倚在他椅背的一把長約八尺的重關刀,使人感到他是兵器從不離身,隨時要與人拚個你死我活。
寇仲心中喚娘,這裏任何一人,單打獨鬥,他均有戰勝的把握,難道他們能比伏難陀更難應付嗎?可是隻要其中任何兩人聯手,他大有可能落敗受辱。對方既是專誠布局對付他,當然是不講江湖規矩兼不擇手段,六人聯手可不是說笑的,即使強如石之軒,恐亦隻有拚命逃走一途。不由暗責自己托大,可以推想敵人還有暗處的伏兵,在沒現身堂內的榮姣姣指揮下,把大堂重重圍困,不怕他突圍逃走。寇仲非是首次陷身絕地,把所有雜念全排出腦海之外,哈哈一笑,朝六人所坐桌子走去,朗聲道:“有勞各位久候了!”
榮鳳祥微笑起立施禮道:“我們一邊喝酒談笑,一邊恭候少帥大駕,頗得其樂。少帥請坐,讓榮某人為少帥引見幾位朋友。”
左遊仙傲然一笑道:“少帥之名早如雷貫耳,貧道左遊仙見過少帥。”
寇仲大馬關刀般在六人對麵坐下,“病書生”京兆寧起立俯身,為他斟酒,笑道:“少帥確是膽色過人,甫抵洛陽即來赴會,京兆寧佩服。”
寇仲盯著他掛在背上的鋼骨傘,故作驚訝道:“剛才外麵下雨嗎?”
獨目大漢哈哈笑道:“少帥談笑風生,果然見麵勝似聞名,京老師這把傘子不是用來擋雨,而是殺人的。”
寇仲目光落到他身上,微笑道:“這位大哥是……”
上官龍冷哼道:“少帥不是關西人,難怪不能從宗兄的關刀認出它的主人是誰。”
寇仲仍想不出關西的高手中有誰是用關刀的,幹笑一聲道:“小弟最遠隻去過長安,至於長安以西是什麽樣子,請恕小弟孤陋寡聞。”
“雲雨雙修”辟守玄道:“天下用關刀者,誰能過於宗羅,不用到過關西亦該聽過吧!”
寇仲心中一震,他當然聽過宗羅,此人為薛舉麾下的無敵大將,曾連敗唐軍,軍功甚盛。後來薛舉父子被李世民大破於淺水原,奠定獨霸關內的局麵,還以為宗羅已被李世民順手宰掉,怎知現在竟坐在這裏,不用說是針對李世民報仇來了。哈哈一笑,舉杯道:“原來是宗兄,敬你一杯。”宗羅喝一聲“好”,舉杯和他對飲。
榮鳳祥微笑道:“少帥這回光臨敝舍,不是隻喝兩杯水酒那麽簡單吧?”
寇仲放下酒杯,點頭道:“說得對!這當是先禮後兵吧!小弟是算舊賬來的,你們一起上還是逐個來,小弟無任歡迎。”又轉向辟守玄道:“祝後因施展玉石俱焚對付石之軒無功而亡,順便告訴辟老一聲。”
辟守玄立時色變,欲語無言。榮鳳祥、上官龍和左遊仙同時露出震駭神色。隻一句話,就試出他們是與陰癸派聯成一氣,不願臣服於“邪王”石之軒,唯一不解處是楊虛彥與榮鳳祥的密切關係。
宗羅推桌而起道:“就讓宗某人先領教少帥名震塞內外的井中八法吧!”
房內布置華麗,正中處拽放一張大床,在床旁幾上的燭火映照下,一位美女正在**盤膝打坐,運氣行功。使徐子陵發呆的是此女為祝玉妍另一女弟子白清兒,婠婠的師妹,兼且她頭上插著三支金針,勾起他對七針製神的聯想,頓然令他生出滿腦子的疑惑。白清兒因何會出現在這裏?照說香玉山該是靠向魔帥趙德言的一方,而陰癸派則與趙德言因邪帝舍利勢成水火,白清兒怎麽都不該在池生春的寢室內練功。其次是她頭上插著的金針,顯是出於七針製神同類源的手法,難道尹祖文到池生春的家為白清兒施針,這是徐子陵一時間難以理解的。心中警兆忽現,事實上他聽不到絲毫足音,隻是感覺有人接近,心中大懍,暗忖若來的是池生春,他的武功肯定比香貴和香玉山高明多了。再不敢向內偷看,貼牆靜立,收斂精氣,從外呼吸轉為內呼吸。
片刻後,一個男聲在房內響起道:“清兒的進展比我預期中的要更好,下回可增添至五針激穴,到能十針齊施時,姹女心法有望大功告成。”
徐子陵聽得眉頭大皺,隻聽姹女心法之名,便知是魔門異術,而練功的方法又如此邪門霸道,絕不會是什麽好路數,似乎是頗有風險,白清兒為何要冒這個險。房內男子的聲音有些耳熟,似曾在某處聽過,但總想不起是誰?
另一個女子的聲音道:“這個險是值得冒的,隻有練成姹女心法,才有十足把握殺人於無影無形。這回全賴我們陰癸派和滅情道兩門經典合一,始能還這失傳近百年的聖門秘法一個完整的麵目。”
徐子陵認得是陰癸派長老級人物聞采婷的聲音,心想滅情道豈非是給自己宰掉的“天君”席應所屬的門派嗎?如此看來房內男子該是滅情道的重要人物,像尹祖文般精於以針刺頭頂要穴,大有可能尹祖文本身亦屬此一魔門派係。
男子冷笑道:“或者我們該感激嶽山,若不是他在成都擊殺席應,我們結為同盟的事勢會被他阻止。識時務者為俊傑,現今天下的形勢,實是我聖門一統天下千載一時的良機,若我聖門諸道仍是一盤散沙,勢將痛失良機。”
聞采婷道:“樂師兄說得對。”
姓樂男子道:“聞師妹在這裏好好為清兒護法,是我回六福的時候了!”
徐子陵聽得心中叫苦,若聞采婷守在房內,他今晚的偷畫大計豈非要泡湯。
宗羅兩手提起關刀,擺開架勢。其他五人分別移往大廳四周,隱隱形成把即將動手兩人包圍在廳心的形勢,守大門一關的是名列邪道八大高手之一的“子午劍”左遊仙。寇仲心念電轉,明白過來,暗呼厲害。表麵看對方似在講江湖規矩,隻派一人下場,事實上卻是高明的戰術策略。試想當宗羅與他激戰難休的當兒,虎視在旁的敵人則看準時機,以旁觀者清的優勢覷隙出手,輪番施襲,他能應付多久?想通敵人的詭計,寇仲哈哈一笑道:“失陪啦!”
眾敵聞之無不愕然時,井中月離背出鞘,化作長虹,往守在後方的左遊仙劈去。宗羅首先怒喝一聲,雙足離地,淩空撲擊,關刀照寇仲背脊搠去,登時勁風呼嘯,聲勢十足。隻要左遊仙能把寇仲擋著,他有把握在數招內置寇仲於死地。“砰!”“病書生”京兆寧的鐵骨傘張開,旋即又合攏,從左側橫掃往寇仲;辟守玄、榮鳳祥和上官龍分由不同方向向寇仲撲去,無不全力出手,務要阻止寇仲溢出大堂。寇仲一個動作,牽動和改變了原先的形勢。左遊仙冷哼一聲,掣出子午劍,劍鋒指向迅速往他逼近的寇仲,登時劍氣劇盛,子午罡氣隨劍發出,望寇仲照胸衝擊,連寇仲亦不敢懷疑他沒有足夠本領阻止他闖關出門。
若寇仲到洛陽來隻為鬧事逞強,他現在會施盡渾身解數,突圍離去。隻恨他有更遠大的目標,就是要助王世充擊退李世民,若這麽走為上著的溜掉,以後還不知要應付這批一心置他於死地,又得王世充暗中同意他們行動的強敵多少防不勝防的滋擾。所以在拔出井中月的一刻,他狠下立威的決心,務要憑更高明的戰略,與敵周旋到底,將敵人震懾。
寇仲進入井中月的境界,霎時間計算出敵人的距離和下一刻的位置,倏地體內真氣迅速轉換,在出乎敵人意料下,竟改進逼左遊仙為疾退,一個旋身,逸離勢將被諸敵聯手圍擊的危險位置,一式擊奇,反迎向宗羅淩空砍至的關刀。眾敵無不色變,誰想得到他全力攻向左遊仙的當兒,竟能來此近乎不可能且神乎其技的變式。怒喝冷哼聲中,敵人紛紛變招改向,往寇仲猛擊,均遲卻一線。宗羅則無暇變招相迎,隻能眼睜睜瞧著寇仲的井中月循著虛空一道合乎天然的玄妙線路,往自己關刀畫至。既像蓄意而為,又如無心插柳,其勢有一種玄之又玄,秘不可測的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