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二章 甘心做賊1

徐子陵和寇仲心中叫好,如此亮相,反可釋人之疑,不會把他們“太行雙傑”跟寇仲、徐子陵聯想在一起,皆因陪他們的是李建成長林軍的心腹爾文煥,兼且長安上下均以為他們寇徐兩人仍身在慈澗。那城衛直抵桌前,先向爾文煥和姚洛拱手敬禮,然後俯首到姚洛耳邊低聲說話,徐子陵和寇仲怕被眼力高明如李密、晁公錯等看破運功竊聽,隻好錯過送上門來的密語。城衛說罷敬禮離開,樓上氣氛恢複原狀。

爾文煥道:“什麽事?不方便說就不用說出來。”

姚洛苦笑道:“有什麽不方便說的,還不是那短命鬼的煩事。我們在城門扣押起和各方想發財交來的所謂‘曹三’現在累積到十三個,要我花整個下午去辨認真偽,這短命鬼真害人不淺。”

爾文煥啞然笑道:“若曹三這般容易給那些庸手逮著,他肯定不是曹三,不用看也可知是假的。”

寇仲裝出一無所知的樣子,發言詢問。爾文煥解釋後道:“姚兄是城衛所的頭子,長安城發生一宗極為轟動的失竊大案,有得他忙了!”

姚洛歎道:“隻恨我不是真正的頭子,真正的頭子是率更丞王晊大人,小弟充其量是個跑腿的,一應奔走事務當然由我負責。!若曹三真落到我手上,我會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寇仲裝出個“貪婪的獰笑”,說道:“聽說‘短命’曹三多年來所偷珍寶無數,若他真個落網,姚兄可在他身上狠刮一筆了!”

爾文煥見到他的“饞相”,有會於心,微笑道:“這次蔡兄和匡兄為司徒老板辦事,應是酬金豐厚,對嗎?”

徐子陵點頭道:“相當不錯,對我們福榮爺來說算是闊綽。”

寇仲歎道:“希望夠清還欠下的賭債吧!”

爾文煥壓低聲音道:“聽說福榮爺閑來愛賭兩手,是否確有其事?”

寇仲心叫來了,淡然答道:“福榮爺不賭尤可,賭起來又大又狠,不過他從不進賭場,還隻和相熟的人賭。”

徐子陵不想再跟這兩人磨下去,托詞要為司徒福榮辦事,告辭想要離開,爾文煥堅持要作他們的長安導遊,約好晚上見麵的時間地點,始肯放兩人走。爾文煥以為上的是“太行雙傑”,隻有寇仲和徐子陵明白誰才是真的被釣者。

趕到北苑,杜伏威早已離開,隻留下暗記,約徐子陵於黃昏時於原處會麵。兩人唯有回“家”,看宋師道是否有好消息。但為釋人之疑,他們故意往榮達大押打個轉。寇仲搭著徐子陵肩頭在街上緩步,有了“太行雙傑”的身份,當然比以前神氣。

徐子陵道:“有沒有被人跟蹤監視的感覺?”

寇仲笑道:“這句話該是我問你才對。”

徐子陵道:“我隻是要證實自己的感覺,自離開福聚樓後,一直有人遠躡著我們,且跟蹤的手法頗為高明,不是一般庸手。”

寇仲點頭道:“我也有感應。隻可惜我們現在是老蔡和老匡,否則就來個反跟蹤,把對方揪出來毒打一頓,逼問清楚。”

徐子陵笑道:“老蔡老匡有老蔡老匡的辦法,例如我們若落單,對方會不會采取別的行動?”

寇仲皺眉道:“跟蹤者說不定是爾文煥那小子,看我們到哪裏去,何須為他們費神?”

徐子陵道:“好吧!回去再說。”

兩人首次從正門進司徒福榮的臨時寓所,雷九指啟門後把兩人引到一旁,說道:“老板仍在見客。”

寇仲和徐子陵早看到馬車和隨從在前院廣場等候,蕭瑀的手下正目光灼灼的朝他兩人打量。

雷九指道:“隨我來!”

兩人隨他繞過大堂,從側道往內院方向走去,寇仲訝道:“蕭瑀是否遲到,為何到現在仍未走?”

雷九指嘿然道:“他沒有遲到,鑒證古畫當然要花多點時間。”

兩人失聲道:“什麽?”

雷九指在中園處停下,微笑道:“我們不是對蕭瑀這類元老級的唐室大臣來拜訪一個暴發戶大惑不解嗎?如今啞謎終於揭曉,蕭瑀要見的並非我們的福榮爺,而是我們的古物珍玩鑒賞家申文江申大爺。老蕭帶了四、五卷古畫來,擺明是考較申爺的功夫,其中有真的,有假的,也有是臨摹的偽畫,幸好扮申爺的可能是比申爺更有實學的宋爺,否則這回我們肯定要栽到家了。”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麵麵相覷,心中湧起古怪的感覺。

寇仲抓頭道:“怎會這麽巧的,長安剛被《寒林清遠圖》鬧得滿城風雨,蕭瑀卻來試探申爺鑒辨古畫的眼力,老蕭有沒有說他的畫是從哪裏來的?”

雷九指道:“他沒有說,我們則是不敢問,你們先到內堂,我還要去作斟茶遞水的跑腿。”

兩人到內堂坐下,寇仲拍桌道:“我敢拿全副家當出來狠賭一鋪,那批畫定是李淵著蕭瑀帶來的,當證實申文江確是宗師級的鑒賞家後,李淵會邀請申爺入宮去鑒賞另一批名畫。”

徐子陵雙目神光爍閃,一字一字緩緩道:“是另一張價值連城的古畫。”

寇仲劇震道:“不是這樣的吧?”

徐子陵往他瞧去,啞然失笑道:“這叫一理通,萬理明。差點歧路亡羊,幸好亡羊補牢,未為晚也。我們以前不是想不通尹祖文為何要去偷池生春的《寒林清遠圖》嗎?沿此瞎想當然想不通,因為偷的人根本不是尹祖文,而是大唐皇帝李閥之主李淵,他為討好愛妃而甘心做賊。”

寇仲眉頭的皺紋逐一舒緩,捧腹笑道:“真教人意想不到,這麽說,尹祖文那座奇怪的小樓底下,肯定有可通抵對街皇城內的秘道,以供李淵秘密出入之用。我們要不要入宮將畫偷回來,那將是非常驚險和有趣。”

徐子陵哂道:“有趣?告訴我,你情願寶畫留在李淵身邊,還是讓侯小子把賊贓藏在多情窩內?”

寇仲尷尬道:“陵小子的詞鋒比得上老李,即小弟命中注定的克星李世民。”岔開話題道:“不知還要等多久,因我很想知道宋爺見美人兒場主的結果。”

此時宋師道獨自一人來到從容坐下,仍未說話,寇仲笑道:“老蕭帶來的畫裏,是否至少有一幅是假的展子虔作品?”

宋師道一呆道:“不是一幅是兩幅,你怎能猜到?且兩幅畫都是由此道中的高手偽摹之作。”再一震道:“寒林清遠圖?”兩人含笑點頭。

宋師道倒抽一口涼氣道:“盜畫者竟會是李淵?”

徐子陵道:“這是唯一最合情理的解釋。凡皇宮必有逃生秘道,不用逃生時自可用來作秘密出入之用,出口就在李淵信任的尹祖文府內僻靜處,所以小樓布置精雅,寢室在下層而非上層,卻沒有人居住的痕跡。因為榻下正是秘道出入口,隻要把臥床移開,就可發覺出口,我和小侯因從沒想過這可能性,粗心大意下竟忽略過去。”

宋師道點頭道:“也隻有李淵的身手,才可從池生春兩人手上硬把寶畫搶走。”

寇仲雙目放光,興奮地說道:“今晚讓我們夜闖秘道,看看通往哪裏去?若另一入口在李淵的寢室內,說不定還可刺殺李淵,那洛陽之圍自解,唐室將陷內戰的局麵。”

徐子陵不悅道:“你在胡說什麽?”

寇仲賠笑道:“我隻是說來玩玩,你不知我給李小子欺壓得多麽淒慘。”

宋師道道:“若李淵有什麽不測,長安勢將亂成一團,我們對付池生春的計劃更無法進行。”

寇仲尷尬道:“我真的是隨口亂說,宋二哥見商美人情況如何?”

宋師道道:“我一句也不敢提起你們,隻跟她閑聊整個時辰,因為她曉得我為什麽去找她,而我則曉得若有半句提及你們,必給她轟出大門去。”

兩人聽得麵麵相覷,無言以對。

宋師道雙目異芒閃閃,輕柔地說道:“商秀珣是非常有品味和性情獨特的女子,但她卻是非常寂寞,滿懷心事無處傾訴,養成孤芳自賞的性格。這種性子的人一旦認定某事無訛,絕非三言兩語或你們的所謂解釋能改變過來。我在君嬙的事上曾失敗過一次,這回不想再失敗,故特別小心行事,與她盡說些生活上有趣的見聞與心得,先爭取她的友誼和好感,待她對我有一定的信任和認識後,始可向她提及你們。”

兩人想起他對著一片茶葉寫一本書的本領,當然不會懷疑他可令講求生活質素的人聽得津津入味,如沐春風。

宋師道笑道:“不用擔心,此事包在我身上。我和她約好明天再見麵,待會我還要到長安兩市集看看有什麽適當的禮物,作明天見麵時的手信。”

徐子陵和寇仲你眼望我眼,心中湧起意外之喜。一直以來,他們不住擔心癡情的宋師道會回到傅君婥安眠的小穀終老,現在似是在無心插柳下,讓商秀珣勾起他對傅君婥之外另一女性的仰慕和興趣。宋師道或會認為自己隻在為兩人辦事,可是在爭取商秀珣好感的過程中,他將會發現商秀珣的許多動人處。而且兩人同是出身事事講究的世家大族,會比宋師道和傅君婥的相處更接近和易生共鳴。

宋師道像看不到他們的神情似的,雙目凝視西方被太陽染紅的霞彩,悠然道:“不如買一匹波斯來染上鬱金香花紋的一等香布吧!穿在她身上肯定非常好看。”

雷九指和任俊來了,後者因首次扮司徒福榮成功,興奮自信。

寇仲把盜畫者是李淵的事說出來,又把爾文煥籠絡他們的經過詳細交代,說道:“現在一切順利,所以我們更要小心。”

雷九指道:“我們全賴有宋老弟扮申文江,一眼看穿那張是假的展子虔作品,還可推斷出是誰的摹功,照我看真的申文江也沒此本領。”

宋師道謙虛道:“我是湊巧碰個正著,一來因寒家藏有展子虔的真跡《遊春圖》,二來北董南展,董是董伯仁,展就是展子虔,他跟我大家都是南方人,對他自然比較熟悉和親近點。展子虔雖以人物畫成名,但成就最大的是山水畫。在他之前山水隻是人物畫的背景配襯,到他筆下山水才成為主題,反而人物變成點綴。據聞《寒林清遠》是純山水的作品,所以在畫史上意義重大,若確是真跡,稱之為稀世奇珍當之無愧。”

寇仲點頭道:“難怪李淵不擇手段把此畫奪來獻給張美人。”

雷九指怪笑道:“申爺說不定明天便要入宮見駕,你們沒有看到剛才的情況真個可惜,申爺每說一句話,老蕭便要點一次頭,回去後保證他須忍著脖子的痛楚向李淵報告申爺了不起的眼光。”

宋師道笑道:“雷大哥真誇大。”

任俊忍不住道:“下一步該怎麽走?”

徐子陵道:“我們必須耐心等待,待會改由寇仲去見老爹,我則去會侯希白,然後我兩人會以太行雙傑的身份去和爾文煥胡混,到我們清楚掌握整個形勢後,才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寇仲肯定沒有被人跟在身後,舉步進入食肆,戴上低壓雙眉帽巾的杜伏威獨坐一角,銳利的目光朝他射來。

寇仲到他旁坐下,心中一熱,說道:“爹!是我!是小仲!”

杜伏威劇震道:“真的是你。”在桌下探手過來,兩手緊握。

寇仲感到咽喉像給淤塞了似的,說話艱難。深刻的情緒衝擊著他的心神,點頭道:“真的是我,爹!”

杜伏威用力抓緊他的手,低聲道:“你怎會到長安來的?我還怕會永遠失去你。”這才將手鬆脫。

寇仲扼要解釋情況,苦笑道:“洛陽完了!現在我隻好看看能否把江都奪到手,否則一切休提。”

杜伏威頹然歎一口氣,說道:“當年你為何不肯接受我的好意,繼承我的江淮軍,那我就不會變得心灰意冷,投靠李閥,你也不用弄至今天如此田地。”

寇仲安慰他道:“一日我寇仲未死,李世民仍未可言勝。”

杜伏威沉吟半晌,說道:“子陵托我為他辦的事,已有點眉目,這個人你們是認識的,他對你們亦很有好感。”

寇仲大訝道:“我真想不到長安有這麽一個人。”

杜伏威道:“他不是長安城內的人,卻是李淵以前的江湖朋友,更是大仙胡佛尊敬的人,江湖上即使窮凶極惡者,多少都要給他點麵子。”

寇仲抓頭道:“究竟是誰?”

杜伏威道:“就是歐陽希夷!”

寇仲一震道:“竟然是他,他老人家不是隱居名山,不再出世嗎?怎會到長安來?”

杜伏威道:“他不是自己到長安來的,而是李淵專誠請他出山,去向你的嶽父說項,請他放棄支持你,並開出條件,隻要‘天刀’宋缺在世一天,李家的人不會踏進嶺南半步,宋缺更不用向李淵稱臣。若宋缺過世,唐室將會續封他的繼承人為鎮南公。其他條件,當然包括唐室會堅持漢統,與突厥人劃清界限諸如此類。”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說道:“這是非常優厚的條件!”

杜伏威道:“天下誰不懼怕宋缺?宋缺再加上我的仲兒。”

寇仲想起自己目前的處境,苦笑道:“爹不用為孩兒打氣。唉!”頓了頓皺眉道:“歐陽希夷身份崇高,就算他肯做司徒福榮的後盾,隻會惹人起疑,歐陽希夷和司徒福榮,是根本不能扯到一起的兩個人。”

杜伏威啞然失笑道:“窮則變,變則通。辦法卻須由你們去想,歐陽希夷與胡佛兩人關係非比尋常,歐陽希夷說的話,胡佛會言聽計從,例如歐陽希夷揭穿池生春的身份,胡佛即使為此惹來殺身之禍也不肯把女兒許配給他。”

寇仲歎道:“問題若發展到那情況,我們對付池生春的大計肯定泡湯。若胡佛通知李淵,情況更不可收拾。”

杜伏威道:“所以你們必須想個妥善的方法,歐陽希夷後天將起程去南方,我可安排你們秘密會麵。”

寇仲忽然靈光一閃,說道:“有了!”

徐子陵回到多情窩時,侯希白正挨著椅子熟睡,到徐子陵隔幾坐到他旁,睜目道:“是什麽時候哩?”

徐子陵正感受著夕陽餘光所引起對時間消逝的惆悵感覺和寧和心境,淡淡地說道:“已是黃昏時分。我有一句話一直想對你說,卻一直忍著,怕傷你的心,今天終忍無可忍,不吐不快。”

侯希白苦笑道:“不用你告訴我,我自己知道是怎麽一回事,是否認為我永遠練不成不死印法?因為我和石師根本是本質大異的兩個人。”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侯公子你確是善知人意。”

侯希白不解道:“子陵你該不會是幸災樂禍的人,為何聽來卻好像甚為欣興的樣子,小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徐子陵聳肩輕鬆地說道:“希白兄眼下是否感到很緊張,整個人像一條扯緊的弓弦,每一刻都活在緊張戒備中?”

徐子陵忽又打個手勢阻止他說話,欣然道:“在答這個問題前,先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侯希白精神大振道:“這世上還可能有好消息嗎?快說出來洗一下我的晦氣。”

徐子陵道:“小弟曉得另一幅展子虔的真跡在哪裏?”

侯希白劇震道:“確是天大的好消息,不要賣關子了!快說出來。”

徐子陵道:“隻要你肯央宋二哥,他可帶你回嶺南看展子虔的《遊春圖》。”

侯希白動容道:“《遊春圖》與《寒林清遠》同是展子虔的傳世代表作,令他成為山水畫的鼻祖,想不到竟落到宋缺手上。不過似乎改向寇仲求一封介紹信穩妥點,宋二哥不是和他老爹鬧得很不愉快嗎?”

徐子陵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宋二爺極可能遇上他命中另一克星,他見過商秀珣後的神情,你看到自然明白。”

侯希白一呆道:“竟有此事?不過也難怪他,‘相近’和‘相異’在男女間均可造成極大的吸引力,以宋二哥高門世閥培養出來的品位、氣質、風采,與商美人確是非常匹配。”

徐子陵有感而發道:“說真的,我和寇仲都配不上她,隻有宋二哥能予她幸福的生活,若我們願望成真,將是最理想的結局。”接著微笑道:“侯兄現在感覺如何?”

侯希白一呆道:“原來子陵在設法開解我,不過我現在確是輕鬆平靜多啦!想起《遊春圖》,練得成不死印法與否隻是小事,唉!怎樣也都要看到《寒林清遠圖》。”

徐子陵肅容道:“我不是開解你,是提醒你,最好把不死印法忘記,否則你的精神會受到嚴重損害,最後連李淵囑你畫的《百美圖》都難以交卷。”

侯希白皺眉道:“沒這麽嚴重吧!”

徐子陵問道:“你的美人扇上有沒有多添一位商美人呢?”

侯希白一顫道:“你看得很準,我確是不敢動筆,沒有信心掌握她迷人的風采神韻,難道真是苦研不死印法落得的後果?”

徐子陵道:“你這叫舍長取短,若你能把寫畫的境界融入武道,另出樞機,不是勝過去學令師損人利己的不死印法嗎?自創是唯一的出路,更是你的生路。”

侯希白雙目精芒大盛,一拍扶手,奮然道:“對!當我寫畫之時,意在筆鋒,無人無我,意到筆到,沒有絲毫窒礙,心中除畫內世界外別無他物。幸好得子陵提醒。”

徐子陵欣然道:“你終於從不死印法的噩夢醒過來,順道告訴你另一則消息,《寒林清遠圖》該落入李淵手上。”

侯希白失聲道:“什麽?”

徐子陵解釋後,微笑道:“你若想親睹《寒林清遠圖》,必須代宋二哥扮成申文江入宮鑒畫,此事說難不難,說易不易,必須下一番摹仿的工夫。”

此時寇仲翻牆而至,在侯希白另一邊坐下,訝道:“為何侯公子像變成另一個人的樣子,充滿生機和鬥誌,不再死氣沉沉的!”

侯希白笑道:“全拜子陵所賜,提醒我以畫入武,不再向不死印法緣木求魚,浪費精神時間。”

徐子陵道:“有沒有好消息?”

寇仲道:“是天大的好消息,我現在全盤計劃成竹在胸,保證可行。”先說出歐陽希夷一事,接著道:“事情要雙管齊下的進行,首先我們請夷老他親自出馬,警告‘大仙’胡佛,指出池生春極可能與巴陵幫和香貴有關係,要他設法找借口拖延池生春的逼婚。”

徐子陵道:“你這不是多此一舉?因胡佛早明告池生春,除非在聘禮中有《寒林清遠圖》,他才肯答應婚事。”

寇仲從容道:“我就怕胡佛在尹祖文和李元吉的壓力下,放棄此一堅持。而且不知陵少有沒有想到另一可能性,假設尹祖文透過尹德妃請出李淵為池生春提親,《寒林清遠圖》將再難成為障礙。”

侯希白點頭道:“這個可能性非常大,李淵一來有愧於心,二來對尹德妃言聽計從,且說不定尹德妃亦曉得《寒林清遠圖》正在李淵手上。”

徐子陵皺眉道:“但在那種情況下,胡佛唯一拒絕的方法,是將夷老這張牌打出來,向李淵揭破池生春的身份,那時我們的大計勢必泡湯。”

寇仲胸有成竹地地說道:“所以我說雙管齊下,首先不能讓夷老向胡佛透露太多關於池生春的事,隻說此人與魔門大有關係,光是此點已足可令胡佛對池生春敬而遠之。另一方麵,則由陵少設法說服胡小仙,不妨告訴她《寒林清遠圖》已落入李淵手上,好安她的心。那時她隻要扮成孝女的模樣,由她公告天下誰人能誅殺曹三及把《寒林清遠圖》取回來送給她爹,她就委身下嫁,來一招寶畫招親,將問題徹底解決。此事必會傳至街知巷聞,李淵更不能為池生春出頭。”

徐子陵道:“你這條所謂妙計雖匪夷所思,但確可解決池生春逼婚的問題,因為曹三已變成子虛烏有的人物,神仙下凡亦不能把他再殺一遍。可是對我們的大計卻似乎有害無益,至少以後胡小仙再不用聽我們的指揮。”

寇仲笑道:“這恰是精采之處。徐子陵大俠於此時功成身退,改由司徒福榮和太行雙傑上場,在什麽娘的地方碰上胡小仙,驚為天人下重金禮聘長安最有資格誅殺曹三奪回寶畫的侯公子出馬……”

侯希白截斷他道:“你弄得小弟糊塗起來,這是否節外生枝,平添麻煩呢?”

寇仲指著自己的腦袋道:“這是因為我幻想力豐富,自然而然想出節外生枝的妙計來。我的目的隻是先破壞池生春合並明堂窩的奸計,而司徒福榮則因看上胡小仙,故由低調變為高調,終正麵和池生春較量,更把香家之主香貴引出來。”

徐子陵點頭道:“你的提議不失為妙計,時間差不多了!我們還要赴爾文煥的酒肉約會,今晚肯定我們可狠贏一筆,明晚便很難說。”

侯希白一呆道:“爾文煥?”

寇仲解釋一番,侯希白失望道:“那今晚豈非沒我的份兒。”

寇仲笑道:“公子放心,我們怎敢冷落你?今晚二更時分,我們在此會合,同赴尹府尋找秘道入口,看看秘道通往皇宮哪一個角落去,此事關係重大,不容有失。”

徐子陵皺眉不悅道:“你又對李淵心懷不軌了!”

寇仲舉掌立誓道:“皇天在上,若我寇仲有此心,教我永遠娶不到老婆。”

徐子陵歉然道:“是我錯怪你。”

侯希白坦然道:“我也該向你道歉,因為我和子陵想法相同。”

寇仲笑道:“大家兄弟,有什麽是不可以說的。事實上我是一番好意,邀請兩位大哥和我一起欣賞和享受生命。生命所為何來?就是動人的體驗。請想象一下大唐皇宮內深夜是如何動人,矗立的殿閣樓台,宏偉的橫斷廣場,深幽的禦園,就讓我們在這長安最危險的地方,聽聽皇帝與愛妃的私語,別忘記李建成和李元吉都是住在宮內的,不入虎穴,焉得虎語?”尚未說完,徐子陵和侯希白早捧腹大笑,虧寇仲尚可繼續慷慨陳詞,直至話畢。

寇仲若無其事地說道:“今晚的節目,兩位應不再反對吧!”

忽然下起毛毛細雨。寇仲和徐子陵扮的太行雙傑與爾文煥在北苑碰頭,姚洛沒有出現,卻多出個喬公山作陪客,四人在一間食館把酒言歡,席間爾喬兩人一唱一和,以老到的手法探聽有關司徒福榮的事,順便盤查兩人,寇仲和徐子陵一一應付,給爾文煥和喬公山勾畫出司徒福榮有誌賭場的一個初步印象。飯後喬公山提議到上林苑去,且誇言可請紀倩來獻唱兩曲,寇仲卻不想浪費寶貴的時間,直言手癢賭癮大起,爾文煥遂領他們往六福賭館。至此兩人更肯定李建成和李元吉為打擊李世民,仍是緊密合作,所以池生春的事,才能有李建成的心腹從旁協助。至於李元吉或李建成是否曉得池生春和尹祖文乃魔門中人,則難以證實。爾文煥還找來賭客,於六福的貴賓房組成賭局,幾個人賭個天昏地暗。結果不出所料,寇仲和徐子陵在對方故意相讓下,大有斬獲,每人各贏近百兩通寶,已是一筆頗大財富。

離開六福後,爾文煥還想帶他們到青樓快活,被他們以必須回去保護司徒福榮為借口推卻。分道揚鑣後,寇仲和徐子陵朝司徒府方向走去,毛毛細雨仍下個不休,將長安城籠罩在迷霧裏。

寇仲哂笑道:“爾文煥和喬公山都是非專業的騙子,熱情得過分。好了!我現在去見夷老,你是否陪我去?”

徐子陵道:“你不是要我去找胡小仙嗎?我現在須往明堂窩留下暗記,約好她明天見麵的時間。”

寇仲點頭道:“時間無多,我們分頭行事。記著今晚的精采節目,先到先等。”

分手後,徐子陵變成長滿胡須的弓辰春,掉頭往北苑的明堂窩,留下暗記,再賭兩手後匆匆離開,沿街走不到十多步,心中忽現警兆,別首瞧去,不由心中叫苦。

石之軒似緩實快的從後追上來,麵帶微笑,淡然自若道:“子陵從慈澗匆匆趕回來,究竟所為何事?”

寇仲在杜伏威長安的行府內見到歐陽希夷,這是杜伏威的安排,除幾個心腹外,府內其他人均不知寇仲到此與歐陽希夷碰頭。

在後院內堂,沒想過會見到寇仲的歐陽希夷大感意外。寒暄過後,杜伏威道:“我留下希夷兄和小仲私下在這裏說話,我雖安排你們見麵,卻不代表希夷兄要看我的情麵,一切由希夷兄自己決定。”說罷離開。

歐陽希夷歎一口氣道:“小仲你實不應來見我,因為我已答應寧道奇,決定全力匡助李世民統一天下,嚴格來說我們是敵而非友。”

寇仲恭敬地說道:“我明白夷老的立場,讓我先把須夷老幫忙的原因說出來,夷老再決定應否助我。”

接著毫不隱瞞把這次到長安來的目的說出,然後道:“我們這回要對付的是魔門的人,對李家有利無害,而最大的得益者可能是李世民,李世民更清楚此事。”

歐陽希夷露出震駭的神情,皺眉道:“竟連尹祖文父女亦是魔門滲入唐室的奸細,此事非常嚴重,我必須和李淵說個清楚。”

寇仲道:“萬勿如此,首先是我們沒有任何證據,其次是若李淵問夷老消息來自何方,難道告訴他是我寇仲說的嗎?若李淵認為夷老是為李世民詆毀尹德妃,事情會愈弄愈糟。”

歐陽希夷終被打動,沉聲道:“我可以在什麽地方幫你們忙?”

寇仲欣然道:“聽到夷老這句話,我既感激又開心。夷老可在兩方麵助我,首先是警告‘大仙’胡佛,暗示池生春與魔門有密切的關係,告訴他消息是寧道奇處得來,那就不怕胡佛不信服。”

歐陽希夷為難道:“我可是個從不對朋友說謊的人。”

寇仲道:“那索性不告訴他是從何處聽回來的。但說時著墨須恰到好處,若惹得胡佛狀告李淵,我們的大計將告完蛋。”

歐陽希夷道:“可否透露給他消息是從李世民而來,這並非全屬謊言,因李世民確知此事,又可令胡佛不敢轉告李淵。”

寇仲喜道:“薑畢竟是老的辣,這一招確是妙絕。”

歐陽希夷啞然失笑道:“不用拍我的馬屁,我自第一次見到你和子陵便心中歡喜,說服胡佛隻是舉手之勞。另一須老夫幫忙的又是何事?”

寇仲道:“此事要複雜多了!夷老可知石之軒的事?”

歐陽希夷立即眉頭深鎖,點頭道:“聽說他成功從邪帝舍利提取元精,不但功力盡複,且尤勝從前,祝玉妍更在他手底下慘死。”

寇仲壓低聲音道:“石之軒現在正在長安,進行他統一魔門兩派六道的大業,且成功的機會極高。”

歐陽希夷色變道:“你們和他交過手嗎?”

寇仲道:“我沒和他碰過頭,子陵卻差點給他宰掉。”

歐陽希夷沉聲道:“此事我當然不會坐視,要我怎樣幫忙?”

寇仲把聲音再壓下少許,束音成線,送入歐陽希夷耳鼓內道:“我們曉得他藏身在哪裏,而石之軒卻不知道我們已掌握他的行藏。”

歐陽希夷動容道:“他藏在哪裏?”

寇仲道:“夷老請恕我在這裏賣個關子,當時機來臨,我會請夷老通知李淵,將他藏身之所重重圍困,隻留一條退路,而我和子陵將會在那裏伏擊他。”

歐陽希夷道:“應否把道奇兄請來呢?”

寇仲道:“夜長夢多,此事必須在幾天內進行,夷老可否多留一兩天呢?”

歐陽希夷道:“這個沒有問題,你想我什麽時候和胡佛說話?”

寇仲道:“愈快愈好。”

歐陽希夷道:“那就今晚吧!我們最好不用透過伏威聯絡,做起事來可以靈活點,我更不想他卷入此事內。”

寇仲知他怕杜伏威和自己接觸多了,說不定會反唐來助他寇仲。商量好互通消息的方法後,寇仲心情舒暢的告辭而去。

長安變為漫天雨粉的天地,遠近街景若現若隱,模糊不清,滿盈著水氣的豐富感覺。一老一少分別代表他們時代出類拔萃的兩大高手,就在如此一個晚上,沿永安渠漫步於融融的雨夜下。

徐子陵歎道:“邪王是否又要來殺我?”

石之軒容色平靜寧和,一派宗師級高手的風範,淡淡地說道:“一錯焉能再錯,上次幸好我懸崖勒馬,唉!子陵可知我每出一招,均要經過內心強烈的鬥爭,也幸好如此,方沒鑄成大錯。”

徐子陵聽得倒抽一口涼氣,若他所言屬實,那上次他能保住小命,並非因石之軒傷勢未愈,而是因石青璿,他唯一的破綻。可是他怎知石之軒現在是說真話還是假話?他麵對的可能是隻有一個破綻的石之軒,也可能是全無破綻的石之軒。

石之軒露出一絲微笑,說道:“子陵在長安必有非常重要的事,才會置青璿不顧,戀棧不去。”

徐子陵心叫救命,石之軒智比天高,如給他識破他們的誅香大計,後果不堪想象。

徐子陵岔開道:“我有一事始終大惑不解,想請前輩指教!”

石之軒點頭道:“可隨便說出來,橫豎尚有點時間。今晚確是一個不尋常的晚上,將有人會流血。”

徐子陵一陣心寒,石之軒說及別人流血這類事,像閑話家常般的普通平常,顯示出他冷血的本性。

徐子陵皺眉道:“邪王是否會以殺人為樂呢?”

石之軒訝道:“你大惑不解竟是這件事?”

徐子陵歎道:“我大惑不解的是另一件事,就是你為何會認定我和令千金青璿小姐似是將要談婚論嫁的一對愛侶,事實上我和青璿小姐純是普通的朋友。”

石之軒停步,負手立在永安渠旁,凝視對岸煙雨淒迷的夜景,雙目湧出深刻的傷感,緩緩道:“我石之軒是過來人,怎會看錯?你就像當年遇上碧秀心的我,不住騙自己。除非你能狠下心一輩子不到幽林小築,那我石之軒才不得不承認在此事上看錯。”

目光朝徐子陵射去,柔聲道:“我曾在暗裏偷看她,她就是她娘的化身。而你見到青璿,就像我見到秀心,你的感受我怎會不明白?告訴我,子陵你第一眼看到青璿時有什麽感覺,可否坦白點說出來?”

徐子陵做夢也沒想過石之軒竟會和他大談心事,在如此一個雨夜。身上衣服快要濕透,雨點涼涼的落在臉頰上,卻蠻舒服的。他對石青璿的第一眼是一筆糊塗賬,究竟哪一眼才算他看她的第一眼?是驟看她背影的那一眼?又或者是中秋之夜在成都隔街看到她展揭一半臉龐的那一眼?。

徐子陵一震道:“她在我們最後一次的碰頭,始肯讓我看她的真正容貌,所以我不知道哪一眼看她算是第一眼。”

石之軒苦笑道:“青璿啊!你可知天下的男兒都是蠢鈍的,誰能了解你的心意呢?”

徐子陵愕然道:“邪王是什麽意思?”

寇仲先到司徒府取井中月和換上夜行衣,還差一刻才是初更,正慶幸尚有點時間可在侯希白回來前與徐子陵研究殺石之軒的大計,因為侯希白在旁將不方便說話。豈知等著他的不是理該比他早回來的徐子陵,而是婠婠。他先把麵具脫下,才入屋見她。這詭秘難測的美女赤足靠窗而坐,一副玉臉含春的迷人樣子,不認識她的肯定要暈其大浪,寇仲卻是無名火起。

婠婠見到他不友善的神情不禁黛眉輕蹙幽幽道:“我又在什麽地方開罪你少帥爺?”

寇仲在她旁隔幾坐下,沉聲道:“你怎知今早來的是商秀珣?”

婠婠玉容轉冷,不悅道:“你憑什麽說我曉得來的是商秀珣?”

寇仲怒道:“還想狡辯,若你不曉得來的是商秀珣,怎會故意遺下香氣,累得我和陵少一塌糊塗。”

婠婠臉色微變,露出思索的神色,旋即恢複冷靜,柔聲道:“我不和你爭論這類沒意義的事,你是否不願再和我合作呢?”

寇仲心中卻在思索她剛才的神情,那是從未在婠婠的玉容出現過的,什麽事能對她產生這麽大的震撼力?是否與她的天魔大法有關?由於在修煉上出了問題,才會留下香氣?難道他們真的錯怪她?沉聲道:“很抱歉!我們沒有可能合作下去,我們和你的屢次合作,沒一回有好結果的,這次焉會例外?”

婠婠輕輕道:“少帥可知一事?”

寇仲苦笑道:“說吧!還要耍什麽手段?”

婠婠凝望著窗外的雨夜,溫柔地說道:“婠兒對你寇仲忍無可忍,決定殺死你。”

寇仲失聲道:“什麽?”

石之軒道:“隨我來!”沿渠飛掠,忽然躍落泊在岸邊一艘快艇上,徐子陵無奈下緊隨其後,落在艇尾坐下。

石之軒似乎對永安渠特別有好感,這是徐子陵第三次和他徜遊永安渠,直覺感到對方暫時沒有惡意。在這肯定為魔門第一人的絕頂高手徐徐搖櫓下,快艇沿河往躍馬橋和無漏寺的方向緩緩駛去。細雨絲絲似銀線的灑下來,漫空飄曳,河渠灰幢幢的,沿岸的樹木變成朦朧的黑影,兩岸的燈火化作一團團充滿水分的光環,與風雨融為一體。

石之軒語重心長地說道:“青璿為怕引起男性對她的胡思亂想,向不以真麵目示人,上次她在成都不但讓你看到她的容色,更在你旁親奏一曲,她對你的情意是昭然若揭,子陵你說你是否愚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