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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突圍求援1

徐子陵立在運河旁一座小丘上,後方不遠處就是梁都,天上嵌滿星星,萬裏斑在一旁吃草。寇仲仍在城內主持一個接一個的軍事會議,盡可能在明天出發前把一切安排妥當。徐子陵參加研究整體行動的會議後,騎上萬裏斑出城到這裏透氣休息,享受獨處的寧靜平和。他想到師妃暄。這仙子般的美女會怎樣看他?現在他已卷入寇仲爭霸天下的大業去,若有選擇,他絕不願這樣做,因並不符他閑雲野鶴,不想與人爭鬥的性格。可是由於與寇仲深厚的兄弟之情、天下百姓的幸福,他卻不能袖手旁觀。在某一程度上,他對李世民亦有點失望,他把家族放於首位的態度,是他最不認同的。若李世民肯掉過頭來反對已被魔門和突厥人侵蝕的家族,他會盡一切能力說服寇仲去支持李世民。可惜事與願違,李世民明白表示忠於家族,且絕不放過寇仲。這令他沒有別的選擇。師妃暄能明白他嗎?

石青璿現在應已抵達她在邪帝廟附近的新居,開始新的隱居生活。他多麽渴望可以拋開眼前一切,到那裏去陪伴她。若她仍然拒絕他,他絕不會怪她,隻會怪造化弄人,她既然選擇獨身的生活,自己得尊重她的選擇。早前寇仲表現出他軟弱的一麵,他不但同情他更了解他,戰爭的壓力實在可怕,因為牽涉到社會各階層的人,其中大多是無辜的可憐百姓!作為一個領袖的任何決定,對他們均會造成不同的傷害。正如寇仲所強調的,戰爭是個看誰損傷更重,誰先挨不住的殘酷勾當。王玄恕所描述有關洛陽的恐怖情況,是正常人不忍耳聞,更不願目睹,而寇仲卻被迫去麵對這一切。石青璿隱居的小窩,可能是他唯一的樂土,唯一的避難所。可是他卻要留在這裏,參與不是殺人就是被殺的冷酷戰爭。

蹄聲自遠而近,徐子陵不用回頭去看,認出是千裏夢的足音。天上傳來破空之音。無名降落到他肩膊去。這靈性的獵鷹除寇仲外,也聽他的命令。

徐子陵探手輕撫無名鷹背柔順的羽毛,寇仲來到他旁,興奮地說道:“好小子!竟躲到這裏來享清福。我就慘了!開會開得頭昏腦脹,到最後完全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麽。”

徐子陵迎風深吸一口氣,說道:“有什麽重要決定?”

寇仲道:“佯攻江都由宣永總領負責。”

徐子陵訝道:“不用我嗎?”

寇仲道:“殺雞焉用牛刀。從明天開始,我們少帥軍開始動員,在高郵集結水師和野戰軍,準備攻城的工具,這叫聲東擊西。李子通在不明我軍虛實下,說不定真如所料的把延陵的糧食和兵員集中往江都,我們可唾手奪得延陵。這是一場不用打的仗,隻是另一場調兵遣將的習作,讓宣永再多一個指揮少帥軍水陸兩棲作戰的機會。”

徐子陵皺眉道:“那我幹什麽呢?不是要我陪你去守洛陽吧?”

寇仲笑道:“我怎會那麽不夠兄弟,明知你不想與李小子正麵交鋒,仍逼你去和他打生打死?”

徐子陵哂道:“你的情緒波動確是大起大落,剛才還像想去一死了之的樣兒,現在卻是誌得意滿,一副勝券在握的樂觀模樣。”

寇仲苦笑道:“因為我曉得若連自己都不振作,將會累己累人!戰場上的李小子可不會和你說笑,他會比任何人更狠辣無情,而這正是他到現在仍這麽成功的原因。建成、元吉若不是有突厥人和魔門分別在背後支撐他們,說不定早被他派人刺殺。”

徐子陵歎道:“我倒希望他是如你所言的這種心狠手辣的人,可惜事實並非如此。”

寇仲道:“言歸正傳,照我們粗略估計,我和楊公的運糧隊,第一次竭盡所能送往洛陽的糧食和日用品,頂多隻夠洛陽軍民十來天的應用,此後還需繼續送糧。”

徐子陵恍然道:“你想我負責監運糧食。”

寇仲道:“我們第一趟運糧成功的機會最大,首先是因有聲東擊西之計,李小子又沒有防備,兼且唐軍仍未有足夠時間於洛陽城四周掘塹築壘,而小弟則有無名探路,可避過敵人耳目,破圍入城。”

徐子陵同意道:“有道理!”

寇仲道:“可是當李小子生出警覺,不但運糧行動日趨困難,更可慮者是李小子令李世勣攻打我們的城鎮,所以我們既要不斷供應洛陽所需,更要應付李世勣以虎牢為主要根據地的軍隊的進攻,在這情況下,隻有陵少可擔此重任。”接著輕拍無名,說道:“這寶貝除我外,隻聽你的吩咐,也隻你一個懂得鷹言。”

徐子陵聽得眉頭更皺,心忖沈落雁既到虎牢,豈非等於和她作戰?

寇仲道:“對你來說該算是好差事,我並非要你和李小子交鋒,隻是由你救援洛陽無辜挨餓挨病的老百姓。對嗎?”

徐子陵歎道:“李世勣是李密手下頭號大將,若他揮軍來攻,我擋得了他已是邀天之幸,哪還有餘暇分身送糧,一個不好給他重重包圍,那時需要糧食的將是我。”

寇仲胸有成竹地地說道:“陵少放心,你老哥有此憂慮,皆因不清楚真正的形勢。我保證李世勣不敢盡起手下精銳來犯。誰不曉得我們和竇建德的關係,李世勣若抽空守衛虎牢一線各城的兵力,竇軍可隨時派兵渡河突襲,虎牢若陷,我軍可與竇軍會合,李世民那時除撤軍外別無他途。所以李世勣頂多隻能作騷擾性的突襲。”

徐子陵點頭同意。

寇仲眉飛色舞地說道:“我們最接近虎牢的城池是陳留,位於運河上遊南岸,水路一天可抵洛陽,陸路多半天工夫。我決定由宏進領三千兵進駐陳留,守穩城池。而長林則坐鎮梁都,以飛輪船從梁都送糧往陳留,必要時更可調動梁都的兵員,為陳留破圍解困。隻要李世勣無法封鎖運河,他便沒有能力孤立陳留。我倒希望我們的飛輪船能與唐軍水師有個硬撼的機會。”

徐子陵亦不得不承認在戰略上寇仲的安排部署是無懈可擊的。

寇仲拍拍他肩頭道:“我把手下五百飛雲騎和無名交給你,你老哥可順便代我訓練他們,所謂兵之強在練,能教他們的東西我已盡傳他們,包括刀法、馬術、輕身提縱的功夫和箭術,又請陳公老謀為他們量身打造盔甲戰衣、盾牌兵器,裝備之優良,不在李小子玄甲戰士之下,再加上戰場的實習,將會成為我最重要的骨幹。他們就是運糧隊,由你負責指揮。”

徐子陵點頭道:“好吧!”

寇仲目光灼灼的掃視對岸的山野平原,說道:“我自決定爭霸天下後,從沒有一刻感到成敗關頭是如此接近。隻要說服竇建德渡江西來,我們將有七、八成的贏麵。聽說竇建德與孟海功的爭戰勝負已定,後者隻餘挨揍的份兒,一是投降,一是戰死,形勢對我們絕對有利。”

徐子陵道:“假若你和竇建德聯手擊敗李世民,你如何處置和竇建德的關係?”

寇仲灑然聳肩道:“竇建德這人相當不錯,有仁有義,更有我們絕對信任的劉黑闥輔助他,讓他當皇帝又如何?”

徐子陵道:“這可非宋缺對你的期望,你怎樣向宋缺交代?”

寇仲歎道:“大家兄弟直話直說,現在我唯一的願望是求存,不希望跟著我的大群兄弟給人殺得橫屍荒野和破城的牆頭上,其他的事唯有留待將來設法解決。我們的少帥軍到這一刻不但未及得上唐軍,比起王世充的軍隊仍遜上一兩籌。少帥軍中最有戰力仍數楊公戰場經驗豐富的子弟兵。現時我是想盡辦法去栽培我的少帥軍,一方麵避開會帶來嚴重折損的硬仗;另一方麵又要增加他們的行軍作戰經驗,加強他們的團隊精神。幸好有李子通給他們作試金石,否則若一出師即遇上唐軍,幾個照麵我們即潰不成軍。”

發出命令,無名衝天而起,直飛高空。寇仲仰首凝望無名,苦笑道:“兄弟!我最感不安的是把你卷進這場戰爭來,而你卻是憎厭戰爭的人,我等於逼你做不情願的事。不過自古至今,就是由不同戰爭串連起來的曆史,最早可遠溯至‘阪泉之戰’和‘涿鹿之戰’,軒轅黃帝憑此兩役擒殺蚩尤,奠定我華夏的基礎。自此以後,戰爭此起彼繼,史不絕書,湯之討桀,武王伐紂,春秋戰國群雄爭霸,始皇嬴政一統天下,秦末的劉項相爭,西漢遠征匈奴,漢末黃巾之亂,魏蜀吳三國兵爭,西晉內亂外患,南北朝的相持不下,舊隋的統一南北。由這連串戰亂正可看出唯有通過大規模的戰爭,大批戰士拋頭灑血,天下才能出現長治久安的一段美好日子,此為不爭的史實。戰爭會帶來大災難,也是達致和平的唯一途徑。我寇仲豈是好殺的人,隻因目睹戰爭的可怕,希望能以武止武,讓天下百姓有和平幸福的日子。”

徐子陵訝道:“為何忽然生出這麽大的感觸,不是想借此說服我吧!你該曉得我為人,除非是我本身深信不疑的事,否則沒有人能改變我的想法。而我已不用你費唇舌來遊說。”

寇仲搖頭道:“你誤會我了!我隻是想說我和你般一樣不愛戰爭仇殺,所以如能擊敗李家,就讓竇建德去當皇帝,我相信他會是個愛民如子的好皇帝,也算是對你有個交代,其他的事均是次要。”

徐子陵心中一陣感動,以寇仲好勝的性格,肯下這決定實是非常難得,而他更明白寇仲這決定有大半是因他而來的。寇仲抱持著這心態,幾可肯定能說服竇建德發兵來解洛陽之圍。

徐子陵探手摟緊寇仲肩頭,點頭道:“確是我的好兄弟!現在我們的目標終於變得一致哩!”

接著的七天,寇仲一邊在高郵集結兵員,虛張聲勢,另一邊以飛輪船在黑夜的掩護下,經運河不斷把糧貨和戰士運往陳留。治理少帥國的重責落到虛行之身上,以任媚媚為輔,同為六部督監的牛奉義和查傑對治國仍然陌生,故尚在摸索學習的階段,須虛行之和任媚媚不時提點指導。工部督監陳老謀則勝任其職有餘,還不斷有新主意,對各城池進行各類型的改善工程,重點加強具戰略性城池的防禦力。少帥軍最大的優點是國庫充實,在龍遊幫、竹花幫和翟嬌的竭力支持下,向外大舉購買糧食和日用品,不虞缺乏。像新得的城池如鍾離和高郵,一律免稅一年,人民直接受惠,當然擁戴新主。虛行之進行還富於民的德政,以不擾民為主,鼓勵生產,令少帥國生機勃勃,更吸收大批因戰亂遷徙到境內的災民,使國力不斷增強。

這晚日落西山後,寇仲、徐子陵、楊公卿和麻常率領由五千楊家軍和飛雲騎組成的龐大運糧隊伍,押著近五百輛載滿糧食雜貨的騾車,從陳留出發往洛陽。同行者尚有王玄恕與他的三百親兵。行軍的路線早經擬定,離陳留後折往西行,穿過開封北麵的山野,避過西北方管城、滎陽和虎牢的敵人重兵所在處,繞偃師由嵩山的捷徑抵洛陽東麵伊水和洛水間的伊洛平原,再借林木的掩護潛近洛陽,然後破圍入城。由於李世勣受高郵的虛張聲勢所惑,兼之唐軍防竇軍之心遠過防少帥軍,加上寇仲有無名探路,故能屢避敵人哨探耳目,晝伏夜行,無驚無險的抵達伊水東岸。

寇仲、徐子陵、楊公卿和王玄恕策騎到伊水岸緣,藏在岸邊一處密林觀察渡河的理想地點。無名在天空盤旋打轉,偵察遠近情況。

楊公卿指著上遊林木特別茂密處道:“我曾在那裏渡河,浮橋的設施仍留在林內隱秘處,若沒被人發覺破壞,稍經修複將是現成可用,省回我們最少一晚造橋的工夫。”

寇仲仰觀天色,時在午後,天上卻是積雲重重,皺眉道:“今晚怕會有一場大雨,如河水暴漲,水流湍急,對我們渡河頗為不利。”

王玄恕道:“那不如我們立即渡河,隻要派人在附近高地放哨,行動迅捷,可避過這場雨。”

楊公卿搖頭道:“此事魯莽不得。現在我們人睏馬乏,沒有幾個時辰的休息,絕難恢複過來,一旦敵人來攻,我們會無反擊之力。成功在望,我們尤要謹慎。”

王玄恕一向尊敬楊公卿,雖心中不盡同意他的看法,隻好閉嘴。

寇仲曉得王玄恕是心切洛陽,轉向徐子陵道:“陵少怎麽看?”

徐子陵仰望無名,沉聲道:“有點不妥當?”

寇仲愕然道:“什麽地方不妥當?”

楊公卿和王玄恕緊張起來,齊聲追問。

徐子陵道:“伊水平靜得出乎意料,我們在這裏半個時辰,仍不見一艘唐軍巡河的快艇,此事是否不合情理?”

王玄恕鬆一口氣道:“我們既成功避過敵人探子耳目,他們疏於防範是理所當然吧!”

徐子陵道:“玄恕公子這回到梁都,是否經過一番驚險?”

王玄恕呆了一呆,點頭道:“我們是趁唐軍尚未完成圍城部署,乘夜突圍而出,憑馬快撇下追兵,過程確非常驚險。”

寇仲拍腿道:“我明白陵少的意思了,以李世民的才智,當猜到洛陽會向我們少帥軍求援,所以多少會加強這一帶的偵察。我們憑無名在高空偵察的銳目,雖可避過哨探,卻無法躲避事後敵人對我們輪跡蹄印的追尋,李世民可由此判斷出我們往洛陽的路線和時間,待我們兵疲將乏,又以為成功在望之際,予我們致命一擊。伊水一片平靜,是因李世民不想打草驚蛇。”

楊公卿色變道:“若子陵沒有猜錯,渡河將是最危險的時刻。”

王玄恕失魂落魄地說道:“那怎麽辦才好?”

寇仲雙目神光電射,緩緩道:“唯一的方法,是先把敵人的突擊軍找出來,以雷霆萬鈞之勢把他們擊潰。若我所料不差,敵人當藏在上遊某處,無名可輕易尋得他們的位置。此事包在我和子陵身上,我們沿河尋去,當有發現。”

徐子陵道:“且慢!看無名!”

三人仰頭瞧去,無名正作出鷹舞,顯示上遊有人往他們移近。

寇仲抓頭道:“這才不合情理,唐軍豈會如此大模大樣的操過來?”

不片晌上遊方向隱聞蹄聲,迅速逼近。

寇仲皺眉道:“隻得一個人,咦!”竟拍馬出林,往上遊奔去。

楊公卿和王玄恕麵麵相覷,不明所以。

徐子陵亦麵露歡容,笑道:“不用慌張,是自己人。”說罷拍馬追著寇仲馬尾去了。

來者是寇仲期待已久,應來而未至的跋鋒寒,他策著塔克拉瑪幹,背掛偷天劍,風采更勝從前。他毫不訝異,氣定神閑的與寇仲在馬背相擁,兩匹馬兒亦你嗅我,我嗅你的親熱一番。徐子陵領楊公卿和王玄恕趕到,介紹兩方認識。

跋鋒寒仰望天上無名,欣然道:“看到天上的突厥獵鷹,我便猜到是突利送你的大禮,想到你在附近,所以故意以蹄音引你們前來相見。”

徐子陵訝道:“你怎曉得到這裏來尋我們?”

跋鋒寒微笑道:“入關後我打聽得你們不在洛陽而在梁都,連忙趕去,卻撲個空,幸得長林告訴,知道你們送糧到洛陽去,並大約曉得你們行軍的路線,遂銜尾窮追,途上卻發現一些有趣的事兒,耽擱了一天工夫,否則昨晚早該趕上你們。”

寇仲精神大振道:“是否想置我們於死地的唐軍?”

跋鋒寒哈哈笑道:“少帥果然精明,我們找個好地方再說話,最好把獵鷹召回來。”

寇仲微一錯愕,打手勢令無名飛回肩上,隨跋鋒寒朝附近一座山頭馳去。五人在小山崗下馬,登上高處。陽光普照下,陣陣吹來的秋風仍使人感到寒意,原野黃綠紅三色交雜,一片斑斕。

跋鋒寒遙指正西方遠處,說道:“大約一萬唐軍藏在那座山後,清一色是騎兵,由李世民的天策府大將長孫無忌、尉遲敬德和龐玉三人率領。”

寇仲失聲道:“竟是他們三人。”

徐子陵、楊公卿和王玄恕明白寇仲的震驚,若追來的是李世勣,是理所當然,那代表他們行藏露光,探子飛報李世勣,李世勣親率騎兵來追截。可是長孫無忌三人乃李世民的隨身大將,理應留在李世民旁助他攻打洛陽,而龐玉之於李世民,等於洛其飛之於寇仲,專負責情報探察,追兵既由他們率領,可知李世民先一步曉得他們會運糧往洛陽,所以派出精銳,突襲他們這支運糧隊。

跋鋒寒沉聲道:“我於你們離開陳留後兩個時辰到達陳留,所以上路時間比你們隻落後兩個時辰,甫過開封,發覺這支人馬遠遠跟在你們後方三十裏許處。我曾趁他們紮營休息時潛近觀察,發覺他們攜有八頭凶悍的禿鷲,當時還不明白有什麽作用,直到剛才瞧到你們的獵鷹,才恍然這批空中殺手,是用來對付你們的鷹兒。還有是他們偵察兵身上掛滿樹葉,顯是為瞞騙鷹兒的眼睛。”

楊公卿一震道:“我們的少帥軍內肯定有內奸。”

寇仲探手輕摟無名,抹一把冷汗道:“好險!”

跋鋒寒道:“尉遲敬德、長孫無忌和龐玉都是戰場上的老手,行軍兵分數路,前後左右互相呼應,不怕埋伏突襲,兼且這一帶全是平野河川交匯之地,沒有險要的地勢可供利用,除非你們放棄糧貨,否則不論以何種方式與他們衝突交戰,吃虧的必是我們無疑。”

眾人大感頭痛,最不利的是他們再不敢讓無名到空中察敵,如非跋鋒寒來通風報信,無名必無幸免。敵人既帶八頭凶猛的禿鷲來,這批經過訓練的惡鷲,肯定是無名的克星。

徐子陵歎道:“李世民確不可低估,這此惡鷲該是針對突厥人的獵鷹培訓出來的。”

寇仲皺眉道:“這內鬼能曉得我會親自送糧到洛陽去,在我軍內的地位不應太低,因為這次行動絕對保密,下麵的將士到出發時,才曉得是送糧到洛陽去,且由我親自押陣。”

跋鋒寒道:“此事留待日後查究。現在當務之急是如何無驚無險的渡過伊水,那時要戰要逃,都有很大成功的機會。”

寇仲道:“我們何不來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

徐子陵首先明白過來,點頭道:“可是先決條件必須是楊公棄下的浮橋設施仍可應用。”

跋鋒寒不解道:“什麽浮橋?”

寇仲解釋後道:“方法很簡單,我們把糧貨卸下,改載差不多份量的石頭,然後到下遊五裏許處,再伐木造橋,虛張聲勢,待引得敵人跟去,我們留在這裏的人可迅速搭成浮橋,迅速把糧貨送往對岸,然後……唉!這方法像太複雜了!有什麽更好的辦法?”

跋鋒寒笑道:“現在吹的是什麽風?”

寇仲道:“風似是從西北方刮過來。”

跋鋒寒仰首望天,說道:“若我沒看錯老天,今晚午夜前必有一場大雨,我們就在大雨淋漓之際搭起浮橋,雖是辛苦一點,憑我們的身手仍可辦到。由於水位暴漲,浮橋會隱藏在水麵下,敵人的探子隔遠偵察,隻會看到我們仍在下遊伐木造橋,絕猜不到早架起接通兩岸的浮橋。到明晚水位下降,露出橋麵,我們可迅速渡河。”

楊公卿道:“隻是五百輛負上重貨的騾車,沒有三個時辰休想全部過河,敵人馬快,轉眼即至,我們的情況仍沒有任何改善。”

跋鋒寒淡淡地說道:“所以水、火二計必須同時應用,伐木造橋虛張聲勢的地方必須與真正渡河處相隔半裏,當我們準備渡河,即依風勢放火燒林。雖說下過一場大雨,可是經一天曝曬,兼且風高物燥,火勢迅速蔓延,濃煙蔽天,敵人縱敢冒險進擊,會因摸錯真正渡河點而錯失良機。”接著一拍背上偷天劍,雙目神光電射道:“主動既在我們手上,我們自可作出穩當部署,狠挫唐軍,教他們無力渡河追來。”

寇仲拍腿叫絕道:“此計叫水火相濟,即使孫子兵書亦沒有記載,正事要緊,請楊公先帶我們起出浮橋,再研究其他細節。”

寇仲等尋得仍大致完好可以用的浮橋設施後,忙把糧車隊移往該密林區,又依兵家慣例在四方設陣。可惜“天不作美”,安頓一切後老天果於黃昏時分下起雨來,卻非跋鋒寒這位觀天辨候專家所預料的大雨,隻是漫天茫茫雨粉,把整個河原林區籠罩在夢幻般濕寒的水霧中,對河稍遠處已沒入茫茫雨絲中,能見度大減,即使沒有惡鷲的威脅,無名仍發揮不出察敵的功能,利攻不利守,最教人擔心的是他們五百輛糧車塞滿林內,目標明顯,成為負累。寇仲等大為頭痛,不知應否立刻架起浮橋,還是另尋他法。

此時麻常提議道:“我們必須立即動手伐木,令敵人以為我們在趕造浮橋,不會立即縱兵來襲。我們隻要專挑高大的樹木砍斷,讓它們傾倒橫壓,可造成障礙,阻擋敵人攻來,而敵人一時間還以為我們是在伐木造橋。”

寇仲、跋鋒寒、徐子陵和楊公卿動容大喜,麻常的方法簡單易行,比先前跋鋒寒想出的方法更有效,且萬無一失,今晚便可渡河,砍他數百株大樹,即可阻隔敵人於斷樹之外,比木寨堅固,於斷樹之後守以強弓,使敵人強大他們數倍的兵力亦難奈何他們。寇仲對麻常衷心誇獎一番後,一邊使人下水架橋,另一方麵派出二千斧手,沿糧車所在範圍砍樹布陣。

火把高燃照耀下,眾人在雨霧迷茫的河林區“叮叮篤篤”的努力伐木。“嘩嘩”“轟隆”聲中,一株又一株大樹在繩索拉扯下傾頹倒地,隻兩三株樹即形成闊達三四丈不規則的障礙間隔,架橋的工程進行到一半時,斷樹堅陣完成,敵人仍沒有動靜。楊公卿和麻常在河道一邊指揮搭橋,王玄恕負責看管糧車,寇仲、跋鋒寒和徐子陵則在斷樹陣後嚴陣以待。細雨仍下個不休。

寇仲笑道:“老手有老手的弱點,就是以為一切盡在算中,他們會以自己以往造橋的時間作出估計,猜我們至少一晚工夫架設浮橋,遂把進攻時間定在那時間。豈知我們竟有道現成浮橋,到他們的戰馬給我們的木陣撞昏,知中計時悔之已晚。”

跋鋒寒啞然失笑,說道:“我們三個一向自負聰明,偏想不出這麽便捷易行的方法,你這位手下麻常是個難得人才,寇仲你必須珍惜。”

寇仲欣然道:“我在慈澗之戰早看出他的優點,現在隻是進一步證實肯定原先的看法。我們三兄弟又再並肩作戰,老天確待我寇仲不薄。”

徐子陵道:“敵人現在該借雨霧的掩護潛來近處,以地聽之術監察我們動靜,當糧車移動之時,就是敵人發動攻勢的一刻。小仲千萬勿讓無名離身,因敵人其時必會放出惡鷲在空中襲擊無名。”

寇仲輕撫肩上無名,笑道:“放心!沒有我的命令無名絕不會離開我的肩頭。”轉向跋鋒寒道:“好小子!我們尚未有機會問你為何這麽久才到中原來找我們,不是樂不思蜀,舍不得芭黛兒吧?”

跋鋒寒道:“我在突利的地盤遇上仍在那盤桓的伏騫,陪他到高昌打個轉,然後到沙漠進行百日的劍道苦修,功行圓滿後立即來找你們,時間不是剛好嗎?”

寇仲喜道:“伏騫!久不聞那小子的消息,他近況如何?”

跋鋒寒道:“他不但很好,且大有所得,至少弄好與突利的關係,建立起過命的交情。令他在對抗東突厥統葉護的事情上大有好處,現在他該已返回本國去。聽他的口氣,在不久的將來他會重返中原,無論是李閥勝出,又或統一天下的是你寇仲,他都會設法修好,借你們漢人之力與東突厥抗衡。”旋即歎一口氣道:“伏騫是個既有野心又有眼光的人,本有入侵你們中土之心,不過見過李世民和你寇仲後,早死去這門心思。除非你們兩人有負他的看法先後完蛋,否則他隻會在中土外謀發展。”

寇仲苦笑道:“我和李小子先後完蛋,你倒說得有趣,不過成為事實的可能性卻極大。”又問道:“好小子,竟學懂避重就輕,你該曉得我們要問你與芭黛兒之間的事。”

跋鋒寒顯是不想回答這問題,淡淡地說道:“遲些有機會再告訴你們吧!”

徐子陵知寇仲性格,定不肯放過他,岔開道:“鋒寒兄在劍道修行上有什麽突破?”

跋鋒寒立即雙目精芒閃閃,露出緬懷神色,沉聲道:“那會是我畢生難忘的生命片段,我把人世間所有人事置諸腦後,無人無我,每天打坐練劍,把過往所有經驗和領悟融會貫通,對我影響最大的不是與畢玄的兩次交鋒,而是死而重生的經曆。所以洛陽之戰對我非常重要,隻有在那種麵對生死的極端情況,我的偷天劍法才能再作突破。初時我打聽到寇仲不在洛陽,我失望得想哭呢。”

寇仲欣然道:“現在不用哭啦!陵少看吧!老跋才是真正好戰的人。”

徐子陵哂道:“他是好武而非好戰,該有點分別!”

此時麻常來報,浮橋架設完成。寇仲道:“先派一千人悄悄徒步過橋,在對岸布陣兼偵察,於高地放哨。待肯定情況安全,然後把所有馬兒牽往對岸,包括我們的坐騎,立即進行。”麻常領命而去。

跋鋒寒讚道:“少帥的腦筋愈來愈靈活,難怪聲威如日中天,我從山海關南下,打聽有關你的消息時,無人在聽到你的大名後敢不肅然起敬。”

寇仲歎道:“我卻是有苦自己知,陵少最清楚,若非尚有點運道,我根本沒有在這裏與你敘舊談笑的機會。”

跋鋒寒肅容道:“這回洛陽之行,你有什麽力挽狂瀾的大計?我所遇的人裏沒有一個是看好王世充的。”

寇仲道:“我的大計是先穩而後求援,就是先助王世充守穩洛陽,安定軍心,然後突圍向竇建德求援。”

跋鋒寒精神一振道:“突圍求援?那將會非常刺激有趣。”

徐子陵凝望水氣迷蒙的密林深處,腦海幻出寇仲和跋鋒寒衝出洛陽城門,往敵人兵力最強的大河方向殺去,而李世民則派出猛將精兵,全力攔截的激烈情況。回彭梁與渡大河往見竇建德是兩回事,因李世民駐重兵於洛陽之北,大河北岸諸城又盡入其手,旅途的艱困可以想見。

時間一分一分的地去,到麻常來報戰馬全體渡河,離天明隻有兩個時辰,細雨仍是無休止的從黑沉沉的夜空灑下來。寇仲發出糧車渡河的命令。車輪聲在後方吱吱嘈鳴作響,把守樹陣內圍的五百飛雲親衛和二千楊家軍彎弓搭箭,蓄勢以待。

跋鋒寒低呼道:“來了!”

蹄音逐漸清晰,從前麵分三路攻來,若非早有準備,又有樹陣隔敵阻敵,此刻必然手足無措,陣腳大亂。勝敗隻是一線之差。

寇仲喝道:“擲火把!”命令遠傳開去。手下忙把手上火炬往樹陣外圍投去,火燄劃過林內雨霧彌漫的空間,帶起一道又一道的芒光,煞是好看。火炬燒的是耐燃的脂油,落跌濕潤的草樹間,雖燃不著濕葉濕草,卻不熄滅,使得樹陣內圍一片漆黑,外圍則處處火光。

敵騎愈逼愈近,像來自陰冥不具實質的幽靈騎士,現身水霧深處。寇仲和跋鋒寒的刺日、射月兩弓同時爆響,兩騎應聲墮地。“放箭!”二千五百枝勁箭從內圍射出,穿過林木間的空隙穿人透馬,一時馬嘶聲和慘叫聲,響徹木陣外圍的森林內。失去主人的戰馬奔到木陣,始覺前無通路,仰跳嘶喊,互碰倒地,又或回頭奔去,踏上火炬的馬兒更是慘嘶連連,情況混亂至極點。箭如雨灑,一排一排的勁箭從強弓射出,無情的射殺任何出現木陣外圍會移動的生物。對方中有人大嚷道:“中計!撤退!”敵人來得快,退得更快,留下遍林死狀千奇百怪的馬骸人屍,傷重未死的人和馬呻吟聲此起彼落,教人慘不忍聞忍睹。

徐子陵沒有射出一箭,呆瞧著眼前有如修羅地獄的可怕景象。糧車輪子磨擦浮橋的聲音響徹後方渡河處,木陣這邊一片沉默,隻有沉重和緊張的呼吸聲。

跋鋒寒細聽敵人蹄音,說道:“唐軍還會再來送死嗎?”

寇仲搖頭道:“若是那樣,長孫無忌三人就不配做李世民的心腹愛將。這截糧之戰他們必須認輸。待糧車過河後,我們分批撤退,毀掉浮橋,明天黃昏我們可在洛陽對著城外的李世民喝酒,一邊聆聽老跋和芭黛兒那段英雄美人的纏綿**情史。”

林木上方傳來振翼之音,惡鷲果已出動,寇仲肩上的無名露出注意神色,顯是覺察到天上危險的情況。惡鷲是無名的克星,李世民又是否會是寇仲的克星呢?

當太陽移過中天,宏偉的洛陽城終於出現在前方正北處。寇仲下令運糧隊暫作休息,與楊公卿、徐子陵、跋鋒寒三人馳上高處,遙觀洛陽城外的情況。伊水在他們左方流過,蜿蜒而去,流過城牆渠洞穿往城內,向南的厚載、定鼎和長夏三門緊閉。城外一裏許遠處山丘上唐軍築起一座木寨,顯是建成不久,規模不大,隻能容納數百人,對他們難以構成威脅。不過若他們要攻破這防守力強的木寨卻不容易,倘惹得其他唐軍來援,說不定會吃上大虧,所以是誰都奈何不了對方的形勢。

寇仲歎道:“若依原來計劃,陵少此時該率飛雲騎返回陳留,運來第二批糧食,現在這想法顯然行不通。”

徐子陵點頭同意,首先是無名受惡鷲克製,難再發揮功用,其次是內鬼的問題。運糧隊伍行動緩慢不便,若行蹤暴露,運糧往洛陽與自殺全無分別。

跋鋒寒訝道:“子陵不隨我們到洛陽去嗎?”

寇仲道:“陵少回梁都主持大局,唉!這糧食供應的問題真教人頭痛,據玄恕所言,雖有大批人逃離洛陽,可是留在城內的軍民仍過十五萬之眾,我們送來的東西頂多夠半個月之用。”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你這條數是怎樣計算的,五百輛糧車,每車兩頭騾子,合共壯騾千頭,每天殺騾百頭,可食足十天。殺騾後再殺馬,一個月怎都挨得過去,何況洛陽尚有餘糧,就當仍可挨一個半月,該夠時間讓竇建德來解圍吧!”

徐子陵聽得毛骨悚然,與寇仲你眼望我眼。後者拍額道:“為何我從沒想過吃騾肉,唉!騾子們啊!真對不起你們,你們辛辛苦苦為我運糧,我還要宰掉你們吃肉。”

跋鋒寒搖頭苦笑道:“所以我們突厥人常說你們漢人擁有的是娘兒的心,夠不上狠辣。戰爭就是這樣,為勝利什麽都可以犧牲。”轉向徐子陵道:“子陵,隨我們到洛陽去吧!守穩洛陽後,我們就殺出重圍往見竇建德求援。我們三兄弟並肩作戰,生死與共,是多麽痛快的一回事。在戰爭中隻有敵我之分,什麽友情都派不上用場。李世民代表的是李閥而非他個人,他是在為李淵和李建成打天下,李淵、建成與你沒有任何交情,除非你想讓他們來統治中土,否則就該立定決心,誓要擊敗他們。我並非能言善辯者,隻是把心中的話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