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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芳心之秘2

徐子陵道:“敵艦回航,可在明天正午前返抵鍾離,給他們兩個時辰裝載輜重兵員,應可在黃昏時啟程北來,那麽到達這段水峽的時間該在後天深夜時分,我們應有足夠時間布置準備。”

卜天誌歎道:“幸好子陵及時趕來,識破敵人陰謀,否則……唉!”

徐子陵見人人臉色陰沉,愁眉不展,曉得他們仍難解對寇仲的擔心,笑道:“寇仲若是這麽容易被計算的人,早命喪多時,放心吧!我敢保證他會和楊公卿及眾兄弟無恙歸來。時間無多,我們立即回梁都準備一切。”

寇仲和麻常立在淮水北岸,瞧著仍差一小截便可接通對岸的臨時浮橋,此橋主要是靠木材本身的浮力,再以木樁長索固定位置,由於築橋是虛應故事,並不實用,實是誆敵之計。事實上楊公卿和他的兄弟早悄悄撤往離淮水十裏外一處山頭,為安然撤走做準備工夫。寇仲的五百飛雲騎則在林內設置陷阱,例如絆馬索、以削尖的木樁布設在陷阱之內。寇仲仰首觀天,漫天細雨下,以他超凡的目力,僅能辨出變成一個模糊黑點的無名。他打從心底感激突利贈他此頭如有人性的靈鷹,在戰場上對他的助力,不下於千軍萬馬。

麻常問道:“它在哪裏?”

寇仲指往東麵鍾離方的天空,說道:“它在鍾離上方,且已有所發現;敵人正兵分兩路,沿南北岸朝我們緩緩接近。現在離天亮尚有多久?”

麻常道:“該是一個時辰的光景,敵人等得不耐煩啦?”

寇仲微笑道:“不是不耐煩,而是發覺有異。我們用足三個時辰仍建不成一道浮橋,對方不起疑才奇怪。大白天去偷襲鍾離是個笑話,築起浮橋留待明晚才用更是荒天下之大謬。是時候哩!把築橋的兄弟喚回來。”

麻常發出命令,築橋的眾兄弟忙搶回北岸,脫下水靠,換上幹衣,登馬離開。同一時間,兩岸遠方殺聲四起,燃起千百火把,大批人馬沿淮水南北岸殺至。對岸的敵人無法渡河,不能構成任何威脅,北岸追來的敵人兵力在二萬人間,如正麵交鋒,寇仲他們必無幸免。寇仲向麻常打個眼色,麻常入林去了。

寇仲好整以暇的取出刺日弓,左手探入箭囊,熟練地取出四箭,凝望不斷接近的敵人。戰爭就是如此,你要殺的是從未謀麵的陌生人,以後更不會認識對方,亦不想知道關於對方的任何事。敵人逼至千步之內,旗幟飄揚、軍容甚盛,火把光照亮淮水兩岸,敵人的騎兵人人彎弓搭箭,隻待寇仲進入射程,對方會毫不猶豫射出弦上勁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嗖!嗖!嗖!嗖!”四枝勁箭從寇仲手上連珠發射,射的不是敵人的要害,不是**坐騎,而是對方先頭部隊手持的旌旗。旗杆斷折,旌旗被風吹得往後倒卷,照頭蓋麵的罩往後來的騎士,頓時人仰馬翻,亂成一團。寇仲哈哈一笑,往後飛退,千裏夢從林內奔出,寇仲流水行雲的飛登馬背,往林內逃去。敵軍潮水般擁進林內,蓄勢以待的飛雲騎五百戰士,在麻常一聲令下,箭如雨發地向被火炬照得目標明顯的敵人射去。慘叫聲和馬嘶聲震林響起,沒被箭傷的逃不過被馬索絆跌或踏進遍插尖木的陷阱中的命運,一時人仰馬翻,亂成一團,僥幸未受傷或落馬者紛紛後退。

寇仲沿安全路線回到己方林內陣地,大喝道:“不宜戀戰!兄弟們隨我來。”麻常等連忙上馬,五百人隨他從密林另一邊逃往長草平原。喊殺聲起,另一隊過萬人的輕騎兵,從右後方密林疾馳而出,全速追來,擺明絕不肯放過他們。寇仲暗抹一把冷汗,心忖這回若非早一步發覺對方陰謀,縱想逃生亦有心無力。敵人深悉這一帶的山川環境,他們卻是初來甫到,所以敵人追他們容易,他們想逃走則難比登天。

麻常趕到他旁,歎道:“少帥猜得不錯,來的果然是李子通,我看到他的旗幟。”

寇仲回頭一瞥,果如麻常所言,心中不由得暗讚麻常的臨危不亂,反而自己沒他般處處著意留神,喝道:“你帶頭!我押後!”

他們的戰馬雖休息足三個時辰,但仍未能完全從疲累中複原過來,若在抵達楊公卿埋伏處前被敵人追上將大大不妙,所以他必須押後以保己軍安全。在麻常領頭下,五百飛雲騎一片雲般在漫空雨霧的草原掠過,進入丘陵起伏的樹林區。後方敵人愈追愈近,蹄聲轟得大地似若不住搖晃。

寇仲落在最後,一聲長嘯,刺日弓在他手上張開,取箭彎弓,四枝勁箭在弦聲急響中射出,無一虛發,四匹馬立時應箭倒地,翻滾地上,令後方追來的騎士紛紛碰撞失蹄,造成極大的混亂。敵隊號角聲起,敵陣立變,往兩旁散開,像兩個巨鉗般追殺而來。寇仲故意落後,卻始終與敵騎保持八百步的距離,剛在敵方弓矢射程外,變成隻有他射人,卻不虞敵人還擊。敵騎不斷倒下,當寇仲發覺左右四個箭囊空空如也,這才施展人馬如一之術,追上己方隊伍,往一座小山衝去。戰鼓聲響,楊公卿和伏兵立時現身山頭,勁箭雨點般向衝上山坡的敵騎灑下去。敵人哪想得到會遇上伏兵,頓時給殺得人仰馬翻,潰不成軍,退下山坡。寇仲正猶豫是否該乘勢反擊,見遠方塵頭大起,知有敵軍來援,忙下令撤走。

在夕陽西下的美景中,水峽一帶卻是戰雲密布,殺氣騰空。從梁都運來本作守城用的三百座投石機,分布於高崖兩岸,由一千五百名戰士負責操作。卜天誌指揮的二十八艘飛輪船,每船五十名戰士,部署在水峽上遊出口外,隨時可突襲水峽內的敵艦。餘下的二千戰士,埋伏在水峽下遊的東西兩岸,可對任何想登岸強攻的敵人施以痛擊。逢此秋高氣爽的幹燥時節,對付的又是以木材製造的船艦,故以火攻為主。

徐子陵、焦宏進、白文原、陳老謀、虛行之和卜天誌在崖頂研究戰略的當兒,洛其飛策騎來報道:“剛接到消息,敵方水師船一百二十艘,昨天黃昏經過運河和淮水交匯處駛進運河,該可在午夜時分抵達此處。”

虛行之大喜道:“謝天謝地,少帥果然吉人天相,無恙歸來。”

陳老謀訝道:“這消息歸這消息,說的是李子通全力來攻梁都,與少帥有什麽關係?”

虛行之欣然道:“李子通來得這麽急,是因少帥成功撤退北返,所以要趕在少帥前頭先一步攻打梁都,斷少帥後路。行之是據此作出判斷。”

虛行之言之成理,眾人均感士氣大振,戰意更盛。

卜天誌啞然失笑道:“想不到少帥的引蛇出洞,竟是以這樣的方式達到,事前任誰都未曾想過。”

陳老謀恃老賣老地說道:“少帥低估李子通,想不到李子通仍有兩道板斧。幸好子陵及時趕來,否則待到兵臨城下,恐怕我們仍弄不清楚是怎麽一回事。”

白文原沉聲道:“少帥的計劃本該是天衣無縫,這回出簍子,該是另有原因。”

虛行之欲言又止,終沒有說話。徐子陵瞧在眼內,待眾人各自返回自己的崗位做準備工夫,著虛行之到一旁說話問個清楚。

虛行之把桂錫良和幸容兩次來見寇仲的經過就所知盡告徐子陵後,歎道:“我們了解少帥的為人,對朋友推心置腹,不過利害關係下,確不可沒有防人之心。”

徐子陵道:“錫良和幸容亦是我的兒時好友,照理他們不會是出賣朋友的無恥之徒,且若他們真的為李子通辦事,第一次來見少帥不該拒絕幫忙。事實上他們第二趟來見少帥前,李子通在鍾離的水師早準備妥當,那些裝在船上的假人至少要費兩三天的工夫,李子通顯然早看穿我們引蛇出洞之計。”

虛行之皺眉道:“少帥的計劃全無破綻,且合情合理,除非是深悉少帥性格的人,否則怎麽猜得到移師東海不是要從海路逃亡,而是誘敵之計。”

徐子陵知他仍在懷疑桂、幸兩人,隻是礙著自己情麵,拐個彎把意見說出來,暗指桂、幸正是深悉寇仲性格的人。從容笑道:“還有一個像錫良和幸容般了解少帥的人,我們還多次差點栽在他手上。這個人就是巴陵幫的香玉山,蕭銑一向和李子通有交往,為李子通暗中籌謀的極可能是他。香玉山武功平平,可是詭計多端,我們必須小心應付。”

虛行之歎道:“難怪天下傳言少帥和陵爺兩人聯手,不論在武林或戰場上,天下均難有能匹敵之人。聽得陵爺這番心平氣和,說理精微的分析,行之佩服得五體投地。”

徐子陵目光投往運河南端盡處,天上的明月又大又圓,本是賞月的好辰光,他卻要在這裏恭候敵人的來臨。石青璿是否已到達她的新居,是否會在此時此刻仰首觀月?是否會像他般魂牽夢縈,仍想到他徐子陵?一陣長風吹來,徐子陵衣袂飄飛,獵獵作響。虛行之見他默思不語,悄悄告退,剩下他獨立崖緣,俯視長流不休的運河水。

天上忽然傳來振翼之聲,兩岸崖上的少帥軍無不舉頭張望。寇仲的愛鷹無名,赫然現身空際,盤旋飛轉。眾人爆起震天彩聲,皆曉得寇仲回來了。

原來寇仲與楊公卿奔逃半日後,終支持不住,在地勢險要處稍作休息。豈知沒半個敵人追來,寇仲心知不妙,猜到李子通趁此良機,要從水道搶在他前頭攻打梁都,與楊公卿和麻常商議後,留下千裏夢,孤身帶無名上路,逢山過山,逢嶺過嶺的沿運河趕回來,無名不時飛上天空為他觀察前路,終碰上徐子陵等人。

雙方見麵,知曉彼此的情況,當然非常歡喜,到弄清楚敵人快要來襲後,寇仲忙遣人往迎楊公卿,通知他不用急於趕回來,須以軍隊的安全為首要之務。再作一番調兵遣將後,寇仲精疲力竭的挽著徐子陵到水峽下遊一處石頭坐下,說道:“兄弟!我真的很感激你,否則我這仗會敗得很慘,不但梁都難保,我的少師軍亦要冰消瓦解。桂錫良和幸容這兩個小子真不是人,我這麽信任他們,卻把我出賣。”

徐子陵道:“你極有可能錯怪他們,從兒時建立起來的交情是最真誠的,他們絕不是這種無恥之徒。”接著把自己的分析說出來。

寇仲整個人輕鬆起來,笑道:“幸好有你在我身旁釋疑解困,兩個小子若真出賣我,對我的傷害會很大。今晚的戰事就由你老哥負責指揮,我現在累得隻想躺下來睡一覺。哼!最好香玉山那小子和李子通一起坐船來,既可證實不是錫良和小容出賣我們,更可讓我們順手把他宰掉。”

徐子陵道:“這仗我們勝算甚高,因李子通並不曉得有楊公卿這支軍隊正在附近,還以為你空城而出,所以隻會顧著全速北來,疏於防範。你有什麽打算?”

寇仲微笑道:“那要看我們能對李子通的水師船隊做成多大打擊,飛輪船的速度和靈活性遠勝李子通任何一艘水師船,又是順流而下,攻其不備,說不定可令他百多艘船全軍覆沒。那時我們可乘勢南下,先截斷鍾離所有水路交通,孤立鍾離,那時鍾離的守將怎會不投降?鍾離既失,高郵將是我囊中之物,李子通除躲在江都城內發抖,還可以做什麽呢?”

徐子陵仰望天上明月,說道:“全軍的指揮權可交給虛行之,我和你登上其中一艘飛輪船,你的射日弓加上我的柘木弓,肯定敵人吃不消。”

寇仲訝道:“行之?他並沒有指揮軍事行動的經驗。”

徐子陵指指腦袋道:“可是他比任何人都更有腦筋,隻要讓有經驗者如白文原在旁配合,我保證他有諸葛武侯重生般的本領。除宣永外,他是你少帥軍中最出色的人才。讓他打一場勝券在握的仗,對他的威望和信心均有無法估計的好處。而你更需一個像他般才智不在你我之下的人,在你出征時為你主持大局。”見他仍有猶豫之色,提醒道:“別忘記我們是親上戰場,若他出簍子,我們仍可臨時補救。對嗎?”

寇仲終於同意,說道:“你的提議總不會錯到哪裏。時間無多,煩陵少把有關人等召來,落實行之指揮的權責。”

二十八艘長五丈、闊兩丈的飛輪船,在水峽上遊隱蔽處蓄勢以待,船上的帆均清拆下來,棄而不用,純以腳力踏輪催舟,最妙是在船尾的大圓輪由六十多片活板裝在固定的木輪上,與舵相連,所以隻要調校活板打水的角度和方向,飛輪船可如遊魚般在水麵如飛滑翔。船首的弩箭機是飛輪船最淩厲的重武器,每座機可連續發射十二枝特製重弩箭,遠達八百步,紮上點燃的火油布,成為水戰中威脅最大的火箭。飛輪船兩側各有防箭的鋼板,從兩旁斜伸上來到中間接合,形如人字形的屋頂,開有垛孔,作透氣和射箭之用,操舟的戰士和舵手都躲在其中。船頭另裝上尖利的鋼錐,這原是一般戰船的裝設,但因飛輪船的機動性,其撞擊生出的破壞力當然非一般笨重的戰船能及。

寇仲、徐子陵和卜天誌立在其中一艘被臨時命名為“少帥號”的飛輪船船首處,由徐子陵負責操控弩箭機,寇仲手提刺日弓,至於火箭則由四個身手特別靈活的少帥軍負起供應之責。操舟的是經驗豐富的陳老謀,卜天誌負責指揮全局的進退,他會以旗號傳達寇仲的命令。運河彌漫一片山雨欲來前的緊張氣氛,無名在水峽高空盤旋,忽然俯衝而下,旋飛一匝,往寇仲俯衝過來,寇仲舉起右手,任無名抓個結實。

寇仲笑道:“乖寶貝,是否敵人來了?”

無名雙目如炬的凝視水峽方向,振展雙翼,神態威武至極。

寇仲哈哈笑道:“回到天空玩兒吧!”

無名像懂人言的拍翼高飛,轉眼變成明月下的一個小黑點。

徐子陵大訝道:“它不是隻聽得懂突厥話嗎?”

寇仲聳肩道:“鬼也不知它怎麽弄懂的,可能是它整天聽我跟人說漢語,日子有功,終被漢化。”

卜天誌苦笑道:“我現在緊張得手心冒汗,你們竟仍有心情談笑,可否傳我這種談笑用兵的本領?”

寇仲欣然道:“多打兩場仗,誌叔當可像我們般不把戰爭當作一回事,這是個習慣與否的問題。咦!行之竟要我們後撤兩裏!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徐子陵微笑道:“現在指揮的是行之而非你寇仲,軍令如山,違令者斬,快照辦!”

眾人往崖上瞧去,明月灑照下,高崖上的傳訊兵正向他們打出後撤兩裏的旗號。寇仲向卜天誌點頭,輪到卜天誌打旗示意,二十八艘船飛輪急轉,水聲“霍霍”作響下,就那麽逆流往北退開去,省回掉頭的工夫。兩艘敵艦,從水峽一先一後駛出來。眾人瞧得恍然而悟,兩艦相距達二十丈,若其他敵艦均以此距離入峽,那任何一刻水峽內的敵艦將不超過四艘,縱使以投石機把峽內敵船全部摧毀,亦不過四艘之數,對敵人水師損害極微。如依原定計劃,敵艦入峽立施突襲,敵方龐大的船隊可在峽外登陸反擊,以敵人的兵力,他們定要吃不完兜著走。虛行之是當機立斷,臨時改變戰略,待敵艦半數過峽,才以投石猛襲,把敵人水師切成首尾不能相顧的兩截,再以飛輪船作主力,順流殺去,以最新穎的船種,新穎的戰術,速戰速決的攻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卜天誌點頭道:“虛先生果然在軍事謀略上有獨到之處,不負少帥所托。”

一艘接一艘的敵船從水峽陸續駛出,形成浩浩****的隊伍,布滿眼前的河段,延綿不絕,令人望而生畏。近四十艘敵艦駛出水峽,帆桅重重,甲板上人影幢幢,顯因逐漸接近梁都,處於嚴密戒備的狀態下。高崖上戰鼓聲起,投石機響個不絕。

寇仲大喝道:“兄弟們!殺啊!”

在鋼板艙內的三十名戰士六十條腿兒同時踩動,飛輪急轉,在陳老謀掌舵下,少帥船先從河彎拐出,迎向駛至三十丈近處敵方第一艘戰艦。火把燃起,點燃火箭。寇仲吐氣揚聲,拉開兩方水師戰幔的第一枝火箭從刺日弓激射而去,在運河上空畫出一道詭豔的火紅軌跡,命中敵艦滿張的風帆上,烈燄熊熊而起。徐子陵隨即發動弩箭機,十二支火箭一支接一支勁射而去,破入船體,刺穿船艙,又或射中對方桅帆,無一虛發。敵人箭手此時驚覺還擊,但在卜天誌指揮下,前麵的飛輪船靈活的閃往靠岸處,輪到後方的飛輪船招呼早受創不輕的敵艦。

當少帥號繞過敵方的第一艘船,該船已陷進烈燄和狂冒而起的濃煙內,敵人紛紛跳進運河逃命。敵艦立時陣腳大亂,黑煙彌漫運河,視野不清下根本弄不清楚發生什麽事。此時少帥號上的弩箭機重新裝滿弩箭,從近岸處的外檔處繞回來,攔腰往排在前頭第三艘的敵艦衝殺過去。第二艘則由其他友船服侍,一擊成功下,眾飛輪船的少帥軍人人士氣大振,戰意如虹,信心十足。目標敵艦上的敵人注意力全集中向前方,加上少帥號飛輪船沒有半點燈火,行動迅捷,到他們驚覺少帥號的接近,已錯恨難返。火箭連珠射去,風帆和甲板同時起火。“轟!”接著是船體斷裂的可怕摩擦聲,木屑橫飛,少帥號鋒利堅硬的鋼船首硬生生憑衝力在敵艦右舷船身破開一個大洞,又迅速後退。

寇仲揮弓擊飛射來的三枝勁箭,大喝道:“一半船隨我來,其他留在這裏打個痛快。”

卜天誌連忙下令。少帥號領著十三艘飛輪船,順流開向水峽,沿途遇上敵艦,驟攻即離,不敢停留,要在敵人於水峽另一邊的船艦登岸前,向他們展開致命性的攻擊。黑煙漫空,敵人水師陣腳大亂,部分掉頭逃走,更有部分在慌亂下撞往岸旁石礁,聲勢浩大的船隊,隻餘任由宰割的份兒。少帥號領著十三艘飛輪船,進入水峽。峽內六艘敵艦不是正著火焚燒,就是船破傾沉,運河上滿是泅往兩岸逃生的敵人,喊叫震天。

寇仲大喝道:“江都是否我們的,就看此戰!”船上戰士齊聲應喏,士氣昂揚激烈。

少帥號一馬當先衝出峽口,寇仲環目一掃,已知勝券在握,由焦宏進和洛其飛指揮的兩支少帥軍,分從兩岸以火箭向敵人被斷成兩截的後截水師狂攻猛打,著火焚燒的敵艦達十多艘之眾,其他敵艦在不明岸上虛實下紛紛掉頭逃走,運河終及不上長江、黃河那種大河道,互相碰撞有之,擱灘觸石有之,亂成一團,濃黑的煙遮天蔽月,敵我難分。寇仲一聲令下,弩箭以鋪河蓋天之勢,往敵艦射去。

梁都水峽之戰,少帥軍大獲全勝,毀敵艦八十餘艘,能逃返鍾離的敵艦不到三十。少帥軍方麵陣亡者十五人,傷者不到半百,三艘飛輪船毀破沉沒,卻殺敵近二千,俘敵兵將五千餘人,短期內李子通不但休想北侵,能否保著江都亦成問題。眾人沒有處理降兵的經驗,對著俘獲的五千多敵人,大感頭痛。

寇仲歎道:“我現在才明白為何古時白起長平之戰後會把四十萬降兵坑殺,因為那是最幹淨利落,否則要把他們逐一斬首恐怕沒有人受得了,以後休想安眠,如今怎麽辦才好?即使喂飽他們已非容易。”

徐子陵道:“既不能殺人,隻好把他們釋放,不過流竄的敗軍會對沿途的平民造成很大的災害,我們須從長計議。”

此時虛行之和五名少帥軍押著一名敵將朝他們走來,兩人定睛一看,赫然是李子通座下首席大將左孝友。

寇仲哈哈笑道:“原來是左大將軍!”

左孝友雙手被反縛身後,仍是一臉不屈神色,冷哼道:“士可殺不可辱,要殺要剮任隨尊意,卻不可侮辱我。”

虛行之微笑道:“行之把敵俘分隔盤問,才查得有左將軍大駕在其中。”

寇仲暗讚虛行之細心,向左孝友豎起拇指讚道:“好漢子!立即給我解綁!”

眾兵依令為左孝友鬆縛。

寇仲向徐子陵打個眼色,挽著左孝友移往一旁說話,說道:“現在我們說的話隻有天知地知和我們兩個知……”

左孝友冷然截斷他道:“若寇仲你以為我是貪生怕死的人,就大錯特錯。”

寇仲心平氣和地說道:“大將軍不但不是貪生怕死的人,且是鐵錚錚的硬漢子,坦白說,少時我還非常仰慕你,現在更不是勸你投降,而是和你有商有量說幾句話,隻要大家開誠布公,我可以立即放大將軍走,還任由大將軍把手下帶回鍾離去。”

左孝友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寇仲拍胸道:“我說過的話從沒有不算數的,大將軍該知此一事實。”

左孝友沉吟片晌,露出一絲苦澀的表情,歎道:“少帥是否用計陷害我。”

寇仲微笑道:“大將軍是怕李子通誤以為大將軍向我投誠?”

左孝友道:“換作少帥是李子通,被俘的將兵全體無恙歸來,你會怎麽想?”

寇仲為難道:“那由大將軍來教我該怎麽辦?”

左孝友凝望他片晌,似在猜度他的誠意,沒有說話。

寇仲道:“坦白說,經此一役,李子通隻有坐以待斃的份兒,海南島現已落入宋閥之手,比起宋缺,李子通、沈法興、輔公祏之輩隻是跳梁小醜。大將軍無意降我,非是因李子通,而是看好李世民,對嗎?不過李世民仍未是真命天子,那人或叫李建成,當李世民打下江山,將是鳥盡弓藏之日。沒有李世民的唐室,能是突厥人的對手嗎?我寇仲非是好鬥,隻是不願大好河山被突厥鐵騎摧殘**而已!”

左孝友苦笑道:“誰說我不願降你。可是此來的將士大多是追隨我左孝友多年的兄弟,我們的家小全在鍾離,故不能不為他們設想。唉!李子通根本難成大器,少帥該比我更清楚。”

寇仲大喜道:“若大將軍果有此意,一切好辦,信任我吧!我定能想出兩全其美之法,既可攻下鍾離,更可保著大將軍和手下兄弟的家人。”

左孝友道:“到今時今日,天下恐怕再沒有敢小覷少帥的人,就以今戰而論,少帥用兵之奇,李世民亦有所不及。”

寇仲心叫慚愧,這仗勝得極險極僥幸,成敗隻一線之隔,全賴徐子陵力挽狂瀾,把劣無可劣的形勢徹底扭轉過來。幹咳一聲謙虛地說道:“這回隻是有點運道。”

左孝友想不到他年紀輕輕,竟能“勝而不驕”,非常難得,欣然道:“剛才少帥似乎有事垂詢,不知是何事?”

寇仲點頭道:“我想問這回你們來攻梁都,是否有香玉山那小子在背後獻計?”

左孝友愕然道:“少帥怎麽連這麽秘密的事亦能一語中的?”

寇仲放下心頭重擔,因終可證實沒被好朋友出賣,探手摟著左孝友肩頭,朝另一邊與虛行之說話的徐子陵走去,說道:“兵貴神速,左大將軍根本沒有被我們俘虜,隻是逃得狼狽點,踏破幾雙鞋子才成功領五千手下逃回鍾離去,對嗎?”

左孝友聽得心領神會,點頭應是。

寇仲笑道:“李子通已給我殺寒了膽,隻要我大軍壓境,肯定他會逃回江都去,一切問題不是迎刃而解嗎?從今天開始,大家就是兄弟,有福同享,有禍同當,我寇仲說過的話,從來沒有不算數的。”

兩人對視而笑。

左孝友領手下返鍾離,李子通雖沒起疑,卻因水師差點全軍覆沒,損折嚴重而痛責左孝友,把他從大將軍貶為將軍,令左孝友滿肚冤屈,更心向寇仲。

十天後寇仲兵分兩路,分由東海和梁都發兵。東海大軍一萬人,乘四十艘戰船由海路直撲江都,領軍者宣永、陳長林、高占道、牛奉義、查傑等眾。另一軍分從運河水陸兩路南下,兵力八千人,包括令李子通喪膽的飛輪船。李子通聞信後駭然大震,率手下二萬軍兵慌忙離開鍾離,回守江都。鍾離仍舊由左孝友鎮守,高郵則由另一大將秦超文主持。餘下的六十艘水師船全集中往江都,以應付東海來的少帥軍。此時鍾離和高郵的兵力仍不可輕侮,各在一萬許人間,互相呼應下力足抵擋阻止寇仲南下夾擊江都。在戰略上,李子通並沒有犯錯,隻要他能擊垮東海來的少帥軍水師遠征部隊,可回師北上迎戰寇仲和徐子陵。哪想得到左孝友開城迎寇仲,嚇得高郵的秦超文閉城不敢出戰,任得寇仲、徐子陵、卜天誌和陳老謀率領的二十四艘飛輪船長驅直下,入淮水經裏運河偷往江都,與由東海攻來少帥水師夾擊江都水師,在長江水口大敗李子通,把他僅餘的水師徹底摧毀。

把守江都和對江延陵的吳兵總兵力逾四萬人,實力仍在寇仲之上,寇仲並不貪功,與宣永大軍會合後由裏運河北趨高郵,對江都過門而不攻。秦超文知大勢已去,又因心儀寇仲為人,更懾於其威勢和兵法,獻城投降。至此鍾離、高郵兩座江都以北的吳軍重鎮,與附近十多座縣城盡入寇仲之手。少帥軍兵力增至五萬人,聲威更振。寇仲采納虛行之提議,把秦超文和其手下的一半軍力,以及家小同時遷往東海郡諸城,改由宣永偕五千少帥軍鎮守高郵,由卜天誌的飛輪船配合,把運河、淮水兩大主水道置於控製下。

少帥軍八鎮大將的兩個空缺,由楊公卿和左孝友填補,然後再增秦超文和洛其飛兩鎮,合共十大鎮將。依次排列以楊公卿居首,接著是宣永、卜天誌、高占道、陳長林、白文原、焦宏進、左孝友、秦超文和洛其飛。牛奉義和查傑因表現出色,前者被擢升為六部督監的兵部督監,查傑則被委為刑部督監,分擔本由虛行之兼任的職位。虛行之除負責吏部和刑部兩部外,還升任為少帥軍的首席軍師,可領兵出征。因他在水峽之戰表現出過人的軍事才能,眾人對此安排均心悅誠服。任媚媚和陳老謀仍分主戶、工兩部。少帥軍的組織愈趨嚴密,下麵將士各有升遷,大振早已昂揚的士氣。寇仲又納虛行之論功行賞之議,由於國庫充足,由上至下均有犒賞。

安排一切後,寇仲率師返回梁都,虎牢失陷的消息於此時傳來,因心虛膽怯的王玄應不戰而退,把虎牢拱手讓與李世勣,逃返洛陽。寇仲心知肚明,一旦洛陽失陷,李世民大軍東來,表麵聲勢大盛的少帥軍在李世民超卓的戰略、如雲的猛將和精銳的唐軍兵分數路的攻打下,隻有挨揍的份兒,絕撐不到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刻。唯一的解救之道是先一步攻取江都,必要時往南撤退,隻要能穩守鍾離和高郵兩鎮,可保江都無虞。遂一邊著宣永和左孝友加強高郵和鍾離城防,於河道險要處築堡寨,又投入人力資源建造船艦,增加飛輪船的數目,提升水師的戰鬥力,另一方麵則緊鑼密鼓的準備大舉進軍江都。軍威今時不同往日,桂錫良和幸容終說服竹花幫其他領袖,全力匡助少帥軍,使洛其飛的情報網廣被長江東段和江南各地。

這天寇仲、徐子陵與虛行之、洛其飛、高占道、陳老謀、任媚媚、白文原、焦宏進在梁都少帥府的議事室研究攻打江都的行動。反複研究下,沒人能有十足的把握。

洛其飛道:“李子通的吳軍水師名存實亡,現隻剩下十多艘臨時向民間強征回來改裝的商船,憑我們的飛輪船,可輕易封鎖大江,使江都、延陵兩城難以呼應,隻要攻下延陵,封鎖水路,江都將孤立無援,任由宰割。”

楊公卿歎道:“若沒有李世民這後顧之憂,江都早晚要向我們投降,可是李子通既曉得李世民大軍終有一天南攻我們少帥軍,必堅守江都不出,以江都城的城堅牆厚,糧食充足,挨上一年半載絕非問題,而城內將士因有李世民這個希望,必會兵將齊心,不易動搖。”

高占道同意道:“若李子通放棄延陵,把軍力糧草全集中往江都,我們的處境更是不堪。我們當然不能傾巢攻打江都,但即使我們盡起全軍,兵力不過五萬人間,力不足克江都城內的四萬吳軍。”

寇仲想起黎陽的攻防戰,當時竇建德準備充足,戰略高明,兵力是守城軍數倍之上,仍是折損嚴重。他能抽掉三萬人進攻江都已是非常吃力,去攻打比黎陽堅固百倍的江都,城內守軍更多出攻城軍達萬人,無疑是以卵擊石,自討苦吃。最大問題是少帥軍不可能承受大量兵員的折損,否則將更沒對抗李世民的能力。用兵江都必須有十足把握,不容有失。

此時飛雲親衛來報,洛陽王玄恕求見。寇仲大感錯愕下,與楊公卿和徐子陵往外堂見王世充次子王玄恕。

王玄恕仆仆風塵,一臉疲憊神色,無複昔日豐神俊朗的神態,見到寇仲三人如見親人,雙目湧出熱淚,竟朝寇仲下跪悲切呼道:“少帥救我爹!”

寇仲一把扶著,先安頓他坐好,待他心情平複後,再問其詳。

王玄恕道:“虎牢失陷,王兄退返洛陽,李世民移師東都禁苑內的青城宮,截斷穀水和洛水交匯處的水道,兵逼洛陽。父皇曉得形勢危急,冒險出擊,以二萬軍臨穀水以抗唐軍。李世民令手下大將屈突通率五千兵渡河進攻,敵我兩方爭持不下時,李世民再率大軍來援,李世民且親領天策府多員猛將及數十親衛精騎縱橫衝殺,直出我陣背後,所向披靡,殺傷甚重。敵我兩軍合而複散,散而複合,反複交鋒,大戰三個時辰,我軍終不敵退卻,被李世民乘勢縱兵追殺,直抵都城之下,俘斬我軍七千多人,把都城圍困。現在李世民正四麵圍攻,晝夜不息的攻打我們的都城。”

隻看王玄恕的神態表現,可以想象當時廝殺得日月無光,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慘烈戰況。

王玄恕慘然道:“父皇對不聽少帥忠言悔恨不已,常說如不從慈澗退兵,又或肯讓楊大將軍和少帥死守虎牢,局麵當不會如眼前般的急轉直下,隻要能守至嚴冬,唐軍糧草不繼,洛陽之圍自解。”

寇仲和楊公卿聽得你眼望我眼,徐子陵默然不語。

楊公卿道:“這回玄恕公子來見我們,是公子的意思還是你父皇的意思?”

王玄恕羞慚地說道:“是父皇的意思,而我們都非常讚成,希望少帥不記舊恨,助我們守住洛陽。”

寇仲道:“城中糧食狀況如何?”

王玄恕道:“由於對外所有糧道均被截斷,糧食和日用品均告短缺,服飾珍玩、金銀財寶變得賤如草芥,一匹絹僅能換三升粟,十疋布才值一升鹽,倉中存糧隻可節衣縮食的勉強支持一個月,情況非常危急。”

三人恍然,原來洛陽到了這種水盡山窮的地步,難怪王世充不顧顏麵的派王玄恕來向寇仲求援。

王玄恕淒然道:“老百姓現在吃的是草根樹葉,甚至有人用泥漿和著米屑作餅充饑,食後皆病,身腫腳脹,每天我們都要派人上街收拾死屍焚化,防止發生瘟疫。”頓了頓續道:“若少帥和楊大將軍肯返洛陽相助我們,父皇答應將指揮權交出,讓少帥指揮全軍。”

寇仲暗忖這該是王世充最大的讓步,點頭道:“我需要一點時間作考慮,玄恕你先到賓館休息,明早我會給你一個肯定的答覆。”

王玄恕由親兵引路離開後,寇仲長長籲出一口氣,說道:“兩位怎麽看?”

徐子陵苦笑道:“你根本沒有選擇,王世充頂多隻能挨到九月上旬,而我們絕無可能在這麽短時間下攻取江都。”

楊公卿道:“還有一個辦法,就是設法運送一批糧食和日用品到洛陽予王世充,讓鄭軍多撐上一段時間。”

寇仲搖頭道:“洛陽最大的問題除糧食短缺外,更有士氣鬥誌消沉的致命弱點,若我們想洛陽挨過冬天,唯一的辦法是替他守城。另一方麵則請竇建德捐棄前嫌,派大軍來援,隻要竇軍能渡河收複虎牢,那時頭痛的將是李世民而非我們。”

楊公卿同意道:“這或者是唯一擊敗李世民的機會。”

要知李世民乃縱橫天下的無敵統帥,唐軍則是訓練最優良,裝備最完善,身經百戰的雄師,如非在非常特別的形勢下,誰與他們硬撼亦沒有信心言勝。可是現在李世民正全力攻打洛陽,不但折損甚重,且無暇分身,若寇仲能穩守洛陽,竇建德大軍又渡河東來,李世民將腹背受敵,如不退兵,極有可能輸掉這場仗。所以楊公卿有這看法。

寇仲點頭道:“王世充這回派玄恕來求我出手援救洛陽,表麵看來我是他們的救星,事實上洛陽亦是我的唯一救星,那我們就這樣決定吧。”

徐子陵道:“此事必須從長計議,不能輕舉妄動,若讓李世民收到風聲,派出大軍截擊我們的運糧隊伍,我們會吃不完兜著走。”

楊公卿信心十足地說道:“往洛陽的路老夫最熟悉,隻要晝伏夜行,可神不知鬼不覺的接近洛陽,我們若兵力充足,突破唐軍的包圍該沒有問題。洛陽可非我們的梁都,要圍個水泄不通即使關中軍傾巢而來,恐怕仍辦不到。”

寇仲沉吟道:“陵少謹慎用兵的提議非常有用。我們來個聲東擊西的策略,詐作大舉進攻江都,事實上目標隻是江都隔江的延陵,由陵少負責指揮全軍,而我則和楊公、麻常和楊公的五千手下偷把糧食運往洛陽,再留下為王世充守穩洛陽,然後設法說動竇建德來援。陵少隻須虛張聲勢,說不定李子通會拱手把延陵送給我們。我們少帥軍一天屯駐延陵,李子通就一天不敢離城半步。”

徐子陵苦笑無語,寇仲不邀他往洛陽,並非須他統領佯攻江都的少帥軍,而是知他不願與李世民正麵交鋒的心意。

楊公卿興奮道:“這是我們少帥軍爭霸天下的一個良好轉機,我立刻去準備一切。”說罷離開。

剩下寇仲和徐子陵兩人,好半晌仍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的感觸。

寇仲終打破沉默,頹然道:“兄弟!我們又要分開了!”

徐子陵一陣感慨,寇仲這句簡單的話,內中實包含深刻的意義。在李世民如此龐大的攻勢下,寇仲能否穩守落陽,尚在未知之數,所以這句話可以是生死的訣別。其次是竇建德肯否來援,又或能否分身,亦是無法預料。洛陽倘被攻陷,寇仲縱使能突圍成功逃走,李世民必不肯放過追殺寇仲的機會。那時寇仲總不能舍棄手下將士獨自逃亡,大有被李世民追上殺死的可能。最後是寇仲和李世民這對上天注定的宿敵,終到生死相拚的時刻,中間絕無轉圜的餘地。

寇仲沉聲道:“若我不幸戰死洛陽,請陵少為我解散少帥軍,因為投降李世民最後恐怕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徐子陵歎道:“形勢不是那麽惡劣吧?楊公也說這或是唯一擊敗李世民的機會。”

寇仲搖頭道:“我不知道,李小子是這世上唯一能令我失去信心的人。無論你想得多麽周詳,他一下子就可贏盡你手上所有籌碼。唉!有一件事我尚未有機會告訴你,玉致到今時今日仍不肯原諒我。”

徐子陵愕然。

寇仲露出不願提起的失落神情,說道:“若事情真的發展至那地步,陵少解散少帥軍後,就道石青璿隱居處陪她終老,再不要過問人世間的任何事。什麽石之軒、魔門兩派六道、香玉山池生春,大明尊教段玉成,全不要理會。唉!我唯一不放心的是小陵仲,不過大小姐該會好好照顧他。一天有你徐子陵再,該沒有人敢去傷害他。”

徐子陵歎道:“你怎麽變得鬥敗公雞似的?不要盡說喪氣話好嗎?”

寇仲幹笑一聲,旋即頹然道:“我音想到致致,忽然有萬念俱灰的感覺,心想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徐子陵訝道:“看你的樣子,你是真心愛上她,在乎她,所以她才能對你造成這麽嚴重的傷害和打擊。”

寇仲苦笑道:“還用說嗎?我這些日子來真有點後悔去爭他奶奶的什麽天下,為何不能在全無功利牽纏下把它追上手。每晚摟著她香噴噴的嬌軀睡覺,哄哄她,也讓她哄哄我,過她娘的隻羨鴛鴦不羨仙的幸福生活。不像現在般被她怨恨一世,最慘的是在手上還要裝出天下無敵的堅強模樣。事實上我比任何人更清楚,我們絕挨不到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若非你及時趕來,我連李子通和香玉山也鬥不過。”

徐子陵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知他隻是一時的情緒發泄,並非失去鬥誌。苦笑道:“快召手下來開會吧,很快你會恢複過來的。”

寇仲深吸一口氣,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說道:“坦白說,我是給玄恕描述洛陽滿街死屍的情況嚇怕。唉!跋小子究竟到哪裏去了?我需要一個像他般堅強的人在身旁一起死守洛陽。”

徐子陵讓他探手搭著肩頭,說道:“是否回會議室去?”

寇仲道:“到什麽地方都好,唉!你不知致致向我說出那番絕情的話時我有多慘,到那一刻我才深切意識到自己所犯的錯是多麽嚴重!更清楚縱能舌燦蓮花亦不能改變她對我的想法。我感到無比的孤寂,那晚我徹夜在**輾轉反側,慚愧、自責與悔恨交纏就像石之軒的不死印般往我襲來,既躲不住更擋不過。你可否帶我一個無人的地方,讓我痛哭一場。”

徐子陵淡淡地說道:“少帥!對不起,時間無多,明天你要到洛陽去,現在該是你調兵遣將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