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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長安城圖2

徐子陵在侯希白旁坐下,瞧著寇仲道:“首先我們要營造出局部戰的條件,唯一的辦法,是分化建成、元吉的班底,爭取李淵直轄將領大臣的支持。在正常情況下這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但我們和李世民聯手,則是另一回事。至少此為從未出現的新形勢,非像以前李世民一麵倒的難有作為。”

跋鋒寒放下弩弓,沉吟道:“要說動任何一個將領大臣,不得不暴露我們與李世民的秘密,此事非常危險,一個不好,我們或仍可生離長安,李世民和他的手下卻休想有人能善終。”

寇仲胸有成竹道:“既有目標,我們自可以安全的手法達致。”

跋鋒寒搖頭不同意道:“不論什麽手法,均有泄密的可能性,這個險不值得冒。”

寇仲道:“還有一件事忘記告訴你們,在李淵最親信的大臣中,有位是我們的人,嚴格說該是我未來嶽父的人,就是封德彝。”

三人同告動容,因為封德彝不但是李淵的人,更與李建成關係密切。

寇仲道:“陵少和他熟稔些,就由陵少去見他,問清楚現今的情況,也告訴他我們最新的形勢,他會告訴我們誰人可被收買,誰人無須費工夫。”

侯希白點頭道:“隻要不是眼盲耳聾,不明天下大勢者,否則就該知李世民是大唐唯一的救星。而李淵的耽於逸樂、倒行逆施,李建成的勾結突厥人,李元吉的鹵莽不智,無不是對我們的有利條件,有誌者看到我們形勢大好,肯定有人會棄暗投明的。”

跋鋒寒也再沒話說。關鍵處是在寇仲對李世民的支持,若李世民被幹掉,李唐還要應付寇仲的少帥軍和如狼似虎的突厥狼軍,可是若支持李世民登上帝位,天下立告統一,可以全力與塞外聯軍周旋。

徐子陵道:“我們何不一起去見封德彝?”

寇仲道:“這叫分工合作,你去見封德彝,我去會佳人,做指揮的便有這好處,可分派最寫意的任務給自己。”

侯希白好奇問道:“哪位佳人?”

寇仲斜兜徐子陵一眼,悠然道:“當然是沈落雁沈美人兒,唉!陵少,我是為你好,不想你們舊情複熾,幹柴烈火下弄出事來。”

徐子陵沒好氣道:“請閉上你的狗嘴。”

跋鋒寒失笑道:“你們兩兄弟各有著落,我和小侯難道要在這裏呆等嗎?”

侯希白笑道:“不如我們到上林苑消磨時間如何?”

寇仲道:“我是公正無私的,小侯負責到陳甫處典當你最值錢的字畫,安排福榮爺來長安開錢莊的事宜。老跋負責去踩池生春的場子,最好是找到楊文幹的藏身處,做些殺人放火前的準備工夫。”接著雙目殺機大盛,沉聲道:“有個人是我們必殺無赦的,就是出賣劉大哥的諸葛德威,若不是他,劉大哥頂多是艱苦些,不會把命送掉。”

徐子陵潛入守衛森嚴位於布政坊的封府,憑著超凡的靈覺避過巡犬和封府家將,再從建築學的角度判斷出封德彝起居的宅院,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仍透出燈光的書齋,當他透窗認出封德彝伏案埋首卷牘的背影,也不由得感到自己潛蹤匿跡方麵的造詣突飛猛進。曲指叩在窗框,依宋魯告訴的暗號打招呼,以免不必要的誤會。

封德彝劇震一下,別轉頭來,徐子陵靈巧的穿窗而入,施禮道:“徐子陵拜見封老。”

封德彝長籲一口氣道:“是子陵我便放心啦,因不用擔心你泄露行藏,也隻有徐子陵和寇仲才能在長安來去自如。請坐!”

徐子陵在一角坐下,即使有人從窗外望進來,仍不虞見到他。

封德彝在他旁坐下,點頭道:“小心點總是好的,這時候沒有人敢到書齋來驚擾我。”

徐子陵微笑道:“當日封老是否一眼看穿我是誰呢?”

封德彝淡淡地說道:“子陵終於醒覺。”接著雙目射出銳利神光,說道:“少帥有沒有同來探路?聽說你們要繪製一幅長安城內的防禦圖,此事頗不容易。”

徐子陵道:“事情有變,我們已得宋閥主點頭同意,決定全力把李世民捧上帝座,讓統一和平能立即實現。”

封德彝猛顫一下,雙目射出難以置信的神色,沉聲道:“果有此事?”

徐子陵恭敬道:“子陵怎敢誆你老人家?”

封德彝仰望梁柱,說道:“你們憑什麽說服宋缺的?”

徐子陵把事情詳細道出,包括楊公寶庫的秘密、慈航靜齋的介入、宋缺與寧道奇的兩敗俱傷、李世民決心叛出家族,不敢有任何隱瞞。因為在現今的情勢下,能得封德彝的全力支持是至要關鍵。

封德彝聽罷露出深思的神色,最後歎道:“這確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沒有人比李世民更有做皇帝的資格,不過要達成此事並不容易,即使宋缺親臨,以六千兵力試圖控製長安,仍是贏麵極少。原來楊公寶庫尚有真假之別,真教人意想不到。”

徐子陵道:“所以我們必須先分化敵人,在這方麵愈成功,我們的阻力會愈少。”

封德彝沉吟道:“我明白子陵的意思,不過要收買對方的人,須冒極大風險,動輒令秦王身敗名裂。不過卻非沒有可能,李淵一意孤行處死劉文靜,弄得人心惶惶,怕李淵快要像漢高祖般鳥盡弓藏,誅殺立國功臣,此事容我細想。”又皺眉道:“你們有否想過從漢中經蜀道大舉入侵,兵臨城下裏應外合的攻陷長安,如此不是更有把握嗎?”

徐子陵坦然道:“這是曾想過卻又推翻的計劃,因為如此一來征服天下的將變成寇仲而非李世民,且長安必元氣大傷,若塞外聯軍聞信立即南下,我們恐反擊乏力。所以希望以一場政變代替慘烈的激戰,定要把雙方的傷亡減至最低,對李世民的政權才會更有利。”接著又不解地說道:“李淵是懂軍事的人,難道看不穿頡利的野心嗎?塞外聯軍正大舉集結,中土隻要是有血性的人該不會視若無睹,無動於衷。”

封德彝苦笑道:“我愈來愈不明白李淵,可能是被接二連三的狂勝衝昏腦袋,他的想法是要在胡人南來之前,解決李建成和李世民間的紛爭。”

徐子陵一呆道:“人道虎毒不食兒,難道李淵真要殺自己的親兒?”

封德彝沉聲道:“那要看李世民是否屈服,假設他肯交出兵權,解散天策府,李淵或肯留他一命,否則必殺之無疑。誅殺劉文靜正顯示李淵在此事上的決心,試問在這情況下,誰敢為李世民說半句好話?”又啞然失笑道:“直至此刻,天下誰能奈何寇仲和徐子陵,我實在不用太擔心,子陵可詳細說出你們的造皇大計,看看我可如何配合?”

徐子陵輕鬆起來,曉得終得到這李淵身旁的大紅人全力支持。

寇仲伏在與皇城隻隔一條安化街頒政坊的李世勣將軍府的後花園暗黑處,大歎倒黴。沈落雁並不在府內,照李世民所說,她該於十多天前從開封返抵長安,所以她該是外出未返。以沈落雁的作風,今晚不回家毫不稀奇。他該不該等下去呢?

正猶豫間,心生警兆。寇仲立即收斂一切能引起高手感應的因素,往院牆瞧去,一道嬌巧的黑影迅如鬼魅的從牆上現身,瞬即投往院內大樹積雪的橫枝,足尖輕點,於沒半點積雪瀉落的情況,幾個起落,沒進烏燈黑火的沈落雁香閨去。寇仲看著一身夜行裝束,頭臉被黑布罩掩蓋的不速之客,心中生出似曾相識的感覺,一時仍猜不到是哪位認識的人?卻又隱隱感到並不難猜,武功高強至此的女子,天下屈指可數。想到這裏,心底倏地浮起獨孤鳳的芳姿,她正是這種嬌小玲瓏的體態,她顯然是因殺兄之恨到這裏來尋沈落雁晦氣,不過她的情報掌握肯定不到家,竟不知沈落雁不在家裏。

忽然獨孤鳳穿窗而出,毫不停留的循舊路離開,一切恢複原狀,似從沒發生過任何事。寇仲大感不妙,忙從藏身處閃出,眨眼工夫置身沈落雁香閨內。他環目掃視,最後目光凝定**摺疊整齊的錦被處。舉步走去,倏地一道金光從被下竄出,往他咽喉射至,快如電閃,仿如高手出招偷襲。寇仲早有防備,右手一探,把射來的東西捏個正著,化成一條長約半尺的小金蛇,纏上他的手,蠕動掙紮。

寇仲低頭審視仍不住吐信的小金蛇,暗呼厲害。此蛇肯定是極毒之物,見血封喉,倘沈落雁拖著疲倦的身體回家,滿心以為可上床休息,毫不提防下,大有機會著道兒。她可不像他和徐子陵般不畏劇毒,若就此玉殞香消,事後小蛇溜去無蹤,縱有懷疑,也很難算到獨孤家身上。獨孤鳳不是情報有誤,反是掌握精確,曉得沈落雁不在家中。由此寇仲推斷得沈落雁應是正在回家途中,否則若沈落雁徹夜不歸,遭毒蛇咬噬的將是來打掃的無辜婢女。寇仲送出真勁,小金蛇登時了結。寇仲往床沿坐下,前院傳來車馬入門的吵聲,他隨手一揮,金蛇丟到一旁小幾上。

寇仲毫不客氣的往大床躺下,閉目靜候。好一會兒足音傳來,認出隻有沈落雁一人的足音,心中不由得一陣感觸。沈落雁雖放棄戎馬生涯,終是習慣江湖生活,換過是別的貴家小姐,即使三更半夜回來,不侍婢成群挨更抵夜地來伺候她才怪。而沈落雁肯定不喜歡這調調,她的將軍府就像她以前在滎陽的故居,防衛鬆散,致獨孤鳳可如入無人之境的來害她。“咿呀!”先是閨房外門被推開,接著沈落雁推門而入,發出一聲輕呼。

寇仲悠然從**坐起來,笑嘻嘻道:“美人兒軍師你好!”

沈落雁撫著胸口,一副驚魂甫定的動人模樣,目光投往幾上金蛇,橫他一眼,移步燃亮掛在一角的宮燈,就那麽脫掉禦寒的棉外袍,顯露出優美迷人的身材,皺眉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不要這麽色迷迷地盯著人家好嗎?你若真要看,我可以給你看個夠。”

寇仲暗吃一驚,沈落雁一向任性,縱使成為李家之婦,仍不改其性。再不敢作劉楨平視,正容道:“我碰巧見到獨孤鳳把這條小金蛇藏到你的被子內,故代為清理。你在幹什麽?”

沈落雁滿不在乎懶洋洋的在解襟口的鈕子,聳肩道:“你仍是那麽糊塗,回家當然要換衣服嘛,否則怎睡得舒服,快脫掉你的髒靴子,你弄汙人家的床呢。”

寇仲嚇得別過身去麵向另一邊,歎道:“不要引誘我,男人在這方麵都是脆弱的。”

沈落雁嗔罵道:“沒膽鬼!”

窸窸窣窣的脫衣聲在後方響起,寇仲首次怨恨自己的想象力過於豐富,更想不到會遇上這麽**的場麵,暗忖該由徐子陵執行這任務才對,至少他的定力遠勝自己。

封德彝聽畢徐子陵的陳述,沉思片刻,說道:“你們假扮司徒福榮一行人的事,除關乎石之軒的問題外,其他該沒有問題,因直到此刻仍沒有人起疑心。不過定要設好應變計劃,如被揭破,可迅速逃遁。”

徐子陵恭敬答道:“封老可以放心。”

封德彝道:“建成和元吉會分別在這幾天回來,李淵對秦王的拖延,曾大為動氣,不過也無可奈何。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杜伏威蠢蠢欲動,秦王要對此安排妥當後回來,李淵實難以怪責,但肯定令他們父子關係更為惡劣,因為早有先例可援。”

徐子陵明白封德彝指的是洛陽之戰後李淵曾連續下詔令逼李世民返回長安一事,當時如非李元吉對抗劉黑闥失利,不得不起用李世民,李世民可能早下場淒慘。

封德彝道:“在內廷裏,支持秦王的隻有一個李神通,外廷則有蕭瑀和陳叔達,不過他們因劉文靜被誅,變得噤若寒蟬,幸好這三個人全是忠義之輩,若曉得情況變化,我有把握代秦王說服他們。”

徐子陵搖頭道:“封老實不宜插手,一來李神通等會懷疑你代李淵試探他們,隻要我們曉得他們是可爭取的人便足夠。”

封德彝點頭道:“子陵的話有道理,因為我一向被視為擁太子派的人。”

徐子陵問道:“裴寂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封德彝道:“他是李淵近身大臣中最懂見風使舵,逢迎李淵的人,擁太子派的人唯他馬首是瞻。劉文靜被誅後,他的勢力更為坐大,與尹祖文狼狽為奸,有時我也不明白並非愚蠢的李淵,為何竟一麵倒的倚重他們。”

徐子陵記起尹祖文為李淵安排的娛樂勾當,心中自然明白,暫不說破,問道:“為何李建成看不到勾結突厥,乃引狼入室之舉,最後是對他有百害而無一利?”

封德彝微笑道:“你即使問李世民,他也無法予你答案。此實為李建成一石二鳥之計,若頡利入侵,李建成會乘著大破劉黑闥的聲勢,奏請李淵準他親自督師抵禦,且因突厥實力強橫,唐室自須盡起精銳,李世民手下的玄甲精兵和天策府諸將均會被其征用,這等於變相的褫奪李世民的兵權,令他變成一介匹夫,任由宰割。”

徐子陵皺眉道:“李建成既有此心,為何仍重用可達誌,更邀畢玄到長安來?”

封德彝道:“照李建成向李淵的解釋,是認為突厥人到中原來是誌在掠奪財帛女子,所以隻要和頡利保持良好的關係,頡利入侵時可用財帛女子予以打發。請畢玄到長安便是在這心態下作出的結果,建成更深信趙德言可影響頡利,令他收受大禮後退返塞外。”

徐子陵憤然道:“我現在再也不懷疑李建成是禍國殃民之徒,李淵竟沒有自己的判斷和主見嗎?”

封德彝苦笑道:“這要看李淵肯相信哪一方麵說的話。當日劉武周夥同突厥兵入侵,建成和妃嬪黨為貶低世民的軍功,曾把突厥人說得一錢不值,所以李淵並不太把突厥人放在心上,以為可軟硬兼施的把他們打發回去。”

徐子陵皺眉道:“李淵不知道李元吉被宋金剛打得大敗而逃嗎?”

封德彝歎道:“李淵身處大後方深宮內,左右小人女子環繞,致耳目失靈。李元吉之敗,建成可說成是世民在補給後援上做手腳,最後責任仍落在世民身上。”又歎道:“在宮廷鬥爭上,世民拍馬也追不上建成,一來他有魔門全力支持,更因世民長期領兵在外。現在太子妃嬪黨把打擊的目標,全集中在杜如晦和房玄齡兩人身上,製造諸般謠言,說他們唆使世民,令他生出異心,密謀造反,情況非常不樂觀。若我們沒能實時想得良謀對策,他們兩人肯定首先遭殃。”

徐子陵此時對內外宮廷的鬥爭,掌握到一個清晰的輪廓,與封德彝定下聯絡的方法後,悄悄離開。

燈火熄滅。沈落雁先探手摟他脖子,在他左右兩頰各親一口,低笑道:“我是光著身子的!”

在寇仲瞠目以對下,她爬上榻子,就在寇仲眼前玉體橫陳,還伸個誘人之極的懶腰,那嬌慵乏力的模樣,說有多動人就有多動人。

寇仲見她是穿上睡服的,隻是虛言唬嚇,開他的玩笑,跳到咽喉差點令他窒息的心兒才降回原位,苦笑道:“大家是老朋友了!我更非坐懷不亂的君子,不要耍我好嗎!”心中不由得想起也常是如此作風卻不知去向的婠婠。

躺在他身前的沈落雁斜目兜他一眼,說道:“為何不是子陵來見我呢?”

寇仲歎道:“因為他比我更沒定力,生怕會掉進你的溫柔陷阱,永不超生!我寇仲是講義氣的人,為了兄弟,當然兩肋插刀的來赴會。”

沈落雁白他一眼,不屑道:“仍是那麽多廢話。”

寇仲幹咳一聲,收攝心神,對抗她強大的**力,說道:“你曉得我們和李世民的事啦!”

沈落雁道:“若不曉得,哪有心情陪你同睡一床,嘻!躺下來談好嗎?”

寇仲大吃一驚道:“還不肯放過我?若讓子陵曉得我們睡在一起,我怎麽向他解釋?”

沈落雁“噗嗤”嬌笑,狠狠盯他一眼,然後閉上美目,柔聲道:“聽你這麽說,好像我嫁的是徐子陵而非李世勣,你則隻是怕被你的好兄弟捉奸在床。唔!這感覺很美妙。”

寇仲哪敢和她胡纏下去,岔開道:“這麽晚啦!美人兒曾到哪裏去?”

沈落雁懶洋洋地說道:“還不是去見你的初戀情人。”

寇仲一震道:“秀寧公主?”

沈落雁悠然道:“你有很多初戀情人嗎?她知我回來,邀我入宮去滿足她對你的思念,我故意不提你,她終忍不住問我,嘻!真有趣,看來她並非像表麵般那麽有自製力。”

寇仲道:“我投降啦!請美人兒軍師你高抬貴手,開出放過我的條件。”

沈落雁睜目道:“你給我殺一個人和做一件事,或可讓你親我的嘴。”

寇仲可憐兮兮地說道:“親嘴可免了!我最怕親出禍來,現在夜深人靜,孤男寡女共處暗室,什麽事不會發生?唉!要宰的是否王伯當那小子?這當然沒有問題,要幹的是什麽事呢?”

沈落雁道:“給我把那條小金蛇掛在獨孤家西寄園的大門外,看獨孤鳳還敢不敢對我放肆?”

寇仲拍腿叫絕道:“好計!這次就封美人兒軍師你為我們的軍師,請你動動腦筋,想辦法讓李小子成為大唐皇帝。”

沈落雁淡淡地說道:“成敗的關鍵,在乎長安有多少人支持你們,更重要是如何收買敵方陣營的重要人物。我心中倒有一個非常理想的人選,若能把他爭取過來,將勝算大增。”

寇仲抓頭道:“誰?”

沈落雁坐起來,秀眸閃動智慧的靈光,沉聲道:“魏征。”

寇仲拍腿道:“我怎麽想不到他呢?他是幫李建成打敗劉大哥的大功臣,與你曾共事密公,對李淵殺密公自該非常不滿。”

沈落雁道:“他對李建成殺你劉大哥更是反感。隻從此點,以魏征的智慧,該看穿李建成的為人本質。”

寇仲同意道:“殺劉大哥實屬不智,該讓劉大哥在長安當個小官兒始為上策,那可兵不血刃降服山東。”

沈落雁道:“策動魏征交由我辦理,有好消息時再告訴你,你們在什麽地方落腳?”

寇仲道:“暫時仍由我們來找你為宜。”

沈落雁生氣道:“下回得教子陵來見我,否則我不說半句話。”

寇仲賠笑道:“這個當然,小弟告退了!”

徐子陵展開夜行術,躍高躥低的往永安渠楊公寶庫的秘密入口馳去。此時是三更時分,街上寂靜無人,偶有巡兵足音傳來,值此天寒地凍的時刻,分外有山雨欲來前的肅殺氣氛。徐子陵沿永安渠東岸借樹木掩護飛馳,隻要他投進河渠,保證沒有人能盯上他。忽地心生感應,忙閃到一棵樹後。

一道黑影在對岸乍現倏沒,閃往西市的方向。徐子陵心中一動,隨手摘下樹枝,投往河心,跟著飛身離岸,足點樹枝,就借那少許浮力,投向對岸,向目標消失的方向追去。若他沒有看錯,那人該是“四川胖賈”安隆,他的身材正是他的招牌標記。

換過任何人,這麽稍一耽擱,肯定追失安隆這種造詣深湛和經驗老到的高手。安隆為彌補身型體重的問題,反利用這方麵的特點創出一套借助體重的提縱身法,配合他的“天心連環”,故能名列邪道八大高手之內。徐子陵全力展開身法,體內真氣流轉,每一周天均令他的速度提升少許,幾下呼吸間,速度提高至令他暗吃一驚的巔峰狀態,足尖在西市外牆頭輕點,投往外圍一座兩層建築物的積雪瓦頂,腳下生出黏勁,踏上滑溜溜的冰雪,仍不虞滑腳失足。

此時安隆出現在西市西北角一座屋宇瓦沿,徐子陵忙往下撲伏,躲在屋脊後,果然安隆剛扭頭後望,雖及時避過,亦險至極點。像安隆這級數的高手,是無時無刻不在保持高度警覺的狀態下,稍有疏忽,會被他發現。徐子陵探頭望去,安隆又一個倒翻,消沒在街巷深處。徐子陵心中生出微妙的感覺,似像預知將來般沒有躍起追去,果然幾下呼吸後,安隆又現身瓦背,滴溜溜打個轉,察視遠近,然後往市東方的一座商鋪天井投去。徐子陵暗呼好險,薑確是老的辣,這種防範跟蹤的手段簡單有效,若徐子陵怕追失他,立即追去,肯定著道兒。徐子陵不再猶豫,投往空寂無人的西市街道,從地麵追去。

寇仲待要把“大禮”掛在西寄園大門環扣處,人聲足音從裏麵傳來。寇仲心中奇怪,難道西寄園內舉行晚宴,直至此刻告終?邊想邊騰身而起,射向對街,一個縱躍,安然伏在屋脊的另一邊,僅露出頭眼,在黑暗中把西寄園大門的情況盡收眼底。他和徐子陵自出道至今,大半時間均被各方人馬追殺伏擊,久經磨煉下,飛簷走壁、潛蹤匿跡的功夫,實遠非一般高手能望其項背。

“咿呀”一聲,大門敞開,一人牽馬緩步而出,赫然是沈落雁指定他要殺的王伯當。獨孤鳳靠著他肩並肩的頗為親熱,喁喁細語。寇仲功聚雙耳,全神竊聽,他本沒抱多大希望,雖說裏坊內的街道寬橫僅為朱雀大街五分之一的寬度,但終因隔著近二十丈的距離,他心知肚明自己該沒有偷聽的能力。

豈知王伯當說的話立時在他耳內僅可聽聞般隱隱響起道:“我這條花金蛇行動如風,劇毒無比,最精采是噬人前不會生出任何異響,保證沈落雁會著道兒,鳳兒可報卻殺兄之恨。”

獨孤鳳狠狠道:“李密授首,現在好該輪到沈落雁那個賤人。”

寇仲明白過來,王伯當因出賣李密,曉得沈落雁絕不肯放過他,故借獨孤家對沈落雁的仇恨,由獨孤鳳下手暗害沈落雁,既可爭取獨孤家對他的好感,更可除去心腹之患,一舉兩得。

王伯當欣然道:“鳳兒可否再考慮我的提議,我對鳳兒確是一片真心,在上的皇天可作明證。”

獨孤鳳輕搖螓首道:“我還要想想,給人家一點時間好嗎?快天亮了!”

寇仲嚇了一跳,原來王伯當在追求獨孤鳳,教人意想不到。但細心一想,王伯當此舉非常聰明,不但財色兼收,且可借獨孤家與李淵的密切關係,更得重用。

王伯當沉默片刻,輕描淡寫地說道:“鳳兒仍忘不掉那既粗鄙又愛胡謅的醜八怪嗎?”

獨孤鳳大怒道:“我的事,輪不到你管。不要以為我們沒有你不行,給我滾!”說罷拂袖而去。

王伯當黑著臉,一言不發的登馬離開。寇仲則目瞪口呆,“既粗鄙又愛胡謅的醜八怪”,不是指他的醜神醫還有誰?這是令人難以費解的,當年獨孤鳳擺明隻對生得俊俏的美男子有興趣,偏偏竟會對自己的醜神醫情有獨鍾,究竟是怎麽一回事?蹄聲驟起,王伯當絕塵而去,似是要把心中怨憤借策馬狂馳盡情泄出,絲毫不顧會不會驚擾別人好夢。兩名仆人關上大門,寇仲忽然想起查傑暗戀喜兒的事,心忖橫豎離天亮尚有少許時間,可去和青青打個招呼。決定後竄向對街,朝西寄園大門掠去。

徐子陵躲在一棵大樹後,像融入暗黑中去。靈銳的感覺告訴他,這間看來不起眼,掛著合昌隆招牌的鋪子,大有可能是魔門的重要巢穴,因為憑借感覺已深悉其防衛森嚴至出乎他意料之外。這座五進式兩天井的呈長形鋪子位於著名老店福聚樓的後街,剛好是街頭轉角的位置,三麵臨街,隻一麵靠著鄰鋪。暗哨均設於鋪內,巧妙地把鋪外的動靜置於監察之下,如非他特別留神,貿貿然的試圖偷進去,肯定逃不過敵人的耳目。鋪內烏燈黑火,一片暗沉,徐子陵不由得浮現起楊文幹的影像,因這種高度戒備的情況,極似楊文幹的作風。

直至此刻,他仍收聽不到鋪內人說話的聲音,有的隻是暗哨輕微的呼吸,說不定鋪內另有地下室的建設,安隆如躲到那類地下室和人密話,他是不可能聽到什麽的。他決定再等一會兒,看安隆是否會在天明前離開。

寇仲抵達風雅閣,喜兒剛送走客人,與青青在內堂跟他敘舊,久別重逢,當然非常高興。雖然他們相處的時間很短,但因識於微時,寇仲又曾對她們施以援手,故此關係密切,一點也不用有所顧忌。她倆曉得陰顯鶴尋回妹子,均為他雀躍不已。

青青不解道:“你不是領導少帥軍在南方打仗嗎?為何忽然跑到長安來?”

喜兒奉上香茗,嬌笑道:“寇爺是特別到這裏來看青姊你嘛!”

寇仲接過香茗,笑道:“首先要問你們一個問題,在李淵三子中,你們認為誰最有當皇帝的資格,先不理誰是李淵指定的太子。”

喜兒在長椅的另一邊坐下,熱情地以雙手挽著他左臂,“哎喲”一聲道:“寇爺啊!我們隻是青樓女子,怎曉得國家大事?”

青青依樣葫蘆地挽上他的手,訝道:“為何問這奇怪的問題?”

寇仲大感豔福不淺,但心中全無歪念,因他一向視兩女為姐姐和妹子。笑道:“青樓是消息最流通的地方,男人兩杯黃湯下肚,連心都會掏出來給你們看。風雅閣名氣僅在上林苑之下,往來者不乏達官貴人,李元吉正是其中之一,你們道聽耳聞,怎都該有點譜兒。”

喜兒道:“這是沒有人敢談論的問題,開罪任何一方都吃不消了!”

青青道:“大家雖不敢直接談,可是在討論各類施政和關內外的戰事情況上,總會泄漏些許心意,照姐姐聽來的,多認為秦王是最有才幹的。”

寇仲欣然道:“正是我願意聽的答案。長安城在今年內會發生大變,此正是我重返長安的原因。你們不用害怕,我會保護你們。”

喜兒道:“帶我們離開關中好嗎?寇爺可收喜兒作侍妾,人家早厭倦青樓的生涯呢。”

寇仲大吃一驚道:“喜兒你尚未有意中人嗎?”

喜兒黛眉輕蹙道:“青樓是出賣虛情假意的地方,見過青姊的遭遇,喜兒還不怕嗎?青姊第一天就苦口婆心地勸我不要對任何客人動真情,來一次半次的多是逢場作戲,常來的你又懷疑他是愛夜夜笙歌的壞東西。”

青青微笑道:“若小仲肯納喜兒為妾,是她的福氣。”

寇仲歎道:“能有喜兒這麽動人的美妾,是任何男人的福氣。不過我認為我這個好妹子該有更幸福的未來。喜兒對一位叫查傑的年輕小子有印象嗎?”

喜兒露出思索的神色,緩緩搖頭,表示記不起這麽一個人。

寇仲愕然道:“不可能的!他還說你對他是另眼相看。”

青青沒好氣地說道:“這是青樓慣技,從喜兒第一天做賣藝不賣身的才女,我便教她要令每一個客人感到她對他是與眾不同。稍有抱負或成就的男人均是如此,對女人有其過分的自信,以為每個女人都會情不自禁並諸般原因愛上他,青樓正是提供他們在這方麵滿足感的最佳場所,不過當然是要用大量金子買來的啦!”

寇仲的心直沉下去,思忖若要玉成查傑心願,還須下一番工夫,尚要看老天爺的心意,勉強不來。笑道:“給青姊說得我茅塞頓開,喜兒的終身幸福,包在我身上,她是我的好妹子嘛!我是看著她由小丫頭變成美人兒的呢?”

喜兒嗔道:“寇爺說得老氣橫秋,你比人家長多少歲呢!”

寇仲忙岔開話題,問青青道:“我希望青姊的意中人不是李元吉。”

青青露出不屑神色,說道:“他視我如玩物,我則樂得拿他做靠山。姐姐早下定決心不會嫁人,開青樓也不錯嘛!在這裏沒有愁苦的人。小仲今晚不要走,讓姊姊伺候你。”

寇仲苦笑道:“青姊不要**我。小弟自問不是個意誌堅定的人,但我更需要的是位親姊姊。”不由得想起素素,又憶起貞嫂,一時魂斷神傷!

青青湊過香唇,在他臉頰輕吻一口,柔聲道:“我的好弟弟從來是正人君子,有空多來探望我們好嗎?”

徐子陵在暗黑處苦候半個時辰,合昌隆仍未有半點動靜,此時離天亮僅小半個時辰,他怕寇仲等擔心,又想到來日方長,隻要合昌隆確是魔門其中一個巢穴,總有辦法可摸清楚內中的秘密。想到這裏,連忙離開。

抵達躍馬橋附近,臨近永安渠西岸的林木區,忽然心生感應。徐子陵不由得暗歎一口氣,止步立定,緩緩轉身,準備付出因跟蹤危險人物安隆而來吉凶難料的代價。瞧著石之軒似從黑暗修羅地獄走到人間的魔神,從暗處現身,朝他筆直掠至。

石之軒神色平靜,負手淡然道:“子陵隨我來!”

寇仲回到庫內,侯希白和跋鋒寒各據一座兵器庫,以箱子為床,尋夢去也,卻不見徐子陵。

正擔心時,跋鋒寒醒轉過來,到他旁坐下,說道:“子陵未回來嗎?”

寇仲歎道:“他理該比我更早回來,難道是遇上石之軒?長安城隻有石之軒有資格令他不能回來,其他人即使是傅采林恐怕也辦不到。”

跋鋒寒安慰道:“老石和他關係特殊,該不會害他,假如他兩人真個碰上,反可使我們有機會摸清楚石之軒的心意。”

寇仲搖頭道:“憑子陵現在的武功,石之軒縱一心要殺子陵,亦非易事。且大家均是見不得光的,倘若驚動唐軍即難有脫身機會,我並不太擔心陵少的安全。最怕是給石之軒瞧破我們的大計,那就糟糕透頂。”

跋鋒寒露出一絲充滿自信的笑意,淡淡地說道:“自洛陽之戰後,我跋鋒寒再也不怕任何人,包括石之軒和畢玄在內。事實上你和我均在那場戰役中得益不淺,子陵的情況我不清楚,少帥你的刀法肯定已臻大成之境。”

寇仲苦笑道:“我現在恨不得能代替陵少去應付老石,不過更清楚要對付石之軒,陵少該比我們任何一個更恰當,因為他對石之軒的了解比任何人更深入。”

跋鋒寒道:“我也不太為子陵擔心,因我對他信心十足。我有一事直至此刻仍想不通,宋缺為何放棄對寧道奇的第九刀呢?換過是我,此事絕不會發生。”

寇仲道:“關鍵處是宋缺是大智大勇的人,我並不是說你老哥不是這種人,而是宋缺要為中土蒼生著想,不得不考慮兩敗俱亡的嚴重後果。寧道奇在擋第八刀時,曾耍了精采絕倫的一招,就是故意念漏莊子寓言中‘疾走不休,自以為尚遲,絕力而死’三句,剛好時間精準的架得宋缺那鬼神莫測的一刀,內中充滿玄之又玄的意味,使宋缺曉得寧道奇有與他同歸於盡的餘力。而那漏去的三句話更是發人深省,暗點出若共赴黃泉,就像那畏己影疾走以避的人之死般是非常沒有意義的。”

跋鋒寒點頭道:“說到底宋缺肯罷手為的仍是漢統,他肯支持李世民為的是同樣的原因,不過也隻有超越勝敗意氣如宋缺者,始有可能作出如此懸崖勒馬的明智之舉,我從他這行為學到非常珍貴的東西。”

寇仲道:“我的未來嶽父終是戰略兵法大家,並不在乎兩人對決的得失。”

跋鋒寒道:“寧道奇畢竟是寧道奇,若他直接把這三句話向宋缺說出來,肯定不會像故意漏去般令宋缺靈台震撼,確是襌機暗藏,令人回味不盡。話說回來!子陵回來後,我們該怎麽辦?”

寇仲捧頭道:“那要看子陵是否真的遇上石之軒?”

徐子陵隨石之軒進入城南晉昌裏一所毫不起眼的小宅院,於廳堂坐下。石之軒親自斟茶款客,全無敵意,至少表麵如此。

徐子陵飲一口茶,瞧著石之軒在他旁悠然坐下,忍不住多年來橫亙胸臆的疑問,沉聲道:“謝顯庭和小苑是否命喪邪王之手?”

石之軒皺眉道:“你是否指那對駕車的男女?”徐子陵點頭。

石之軒微笑道:“我今天是額外破例,答你的問題,卻是下不為例。你或者從沒想過,我石之軒從不會因憤怒而殺人。”

徐子陵仍未盡去疑慮,問道:“可是邪王你那時,唉!”

石之軒淡然自若道:“事實上是他們令你和寇仲避過一劫,當我把馬車截停,那年輕小夥子為保護小情人,下車與我拚命,令我勾起對秀心的回憶,登時萬念俱灰,殺意全消。我肯告訴你這個事實,是不想與你動手,白便宜趙德言和楊虛彥那個叛徒。”

徐子陵終放下心事,暗籲一口氣。

石之軒又蹙緊雙眉,問道:“子陵因何冒險到長安來?現在最大機會統一天下者,再非李淵而是你的兄弟寇仲。”

徐子陵心中叫苦,換過別人還可虛言敷衍,對方是石之軒,要找個令他深信不疑的理由,確是難比登天,偏又不能不答。心念電轉,開門見山地說道:“我們準備再以司徒福榮為幌子,到長安來對付香貴,邪王會揭破我們嗎?”

石之軒愕然道:“寇仲怎有暇分身來幹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宋缺竟肯任他如此輕重不分?”

徐子陵更是心叫不妙,不由得頹然道:“邪王可否看在青璿份上,不過問我們的事呢?”

石之軒平靜道:“你抬出青璿來壓我,教我這作老爹的怎麽辦?你們這行動是否針對我而來的?”

徐子陵心中劇震,暗忖果然瞞不過他。忽然間他感到事情再非操縱在他們手上,若不能殺死石之軒,以後他們勢被石之軒牽著鼻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