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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貞觀錢莊1

在黎明前黑暗的小廳堂裏,石之軒神情平靜沉著至近乎冷酷,使徐子陵完全無法掌握他的心意;隻有一件事情他敢肯定,石之軒並沒有對他生出殺機。石之軒的分析是有根有據的,既然隻有石之軒曉得司徒福榮的秘密,他們仍膽大包天的扮司徒福榮一行人到長安來,擺明針對他,教徐子陵如何狡辯?若他砌詞掩飾,徒令石之軒看不起他徐子陵。

徐子陵歎道:“為了更遠大的目標,我們隻好行險一博。唉!我們真的不願與邪王為敵,更想到在目前的形勢下,若邪王揭破我們,對我們雙方均有百害而無一利,反種下解不開的深仇。敢問邪王,你心中究竟有何打算?”

石之軒露出一絲苦澀的表情,輕柔地說道:“子陵是否想問石某人,在聖門的使命和青璿的終身幸福兩者間,若隻挑其一,石某人會作出何種選擇,對嗎?”

徐子陵心中暗震,對認定石之軒不會對他動殺機的想法再沒有把握。因為照他剛才說的話,仍以殺死他徐子陵為其中一個選擇。

徐子陵道:“在現在的形勢下,邪王可還有什麽作為呢?”

石之軒啞然失笑道:“子陵的目光太短淺了!天下之爭,豈在朝夕?隻要我能擊垮以慈航靜齋為首的所謂白道勢力,保留我聖門元氣,終有一天聖門會從衰落中振興。更何況我部署多年,誰能在短時間抹掉?”接著目光往他投來,眼神變得銳利淩厲,語氣卻平靜無波,淡然自若道:“若石某人所料不差,你們這次到長安來,為的是李世民,對嗎?”

徐子陵不能掩飾地露出震駭神情,全身如入冰窖,肢體乏力,心叫完蛋。石之軒的才智,確在他們估計之上,於他自覺完全沒有破綻的情況下,竟一矢中的把他們看通看透,使他從雲端直墜地上,覺得經千思萬慮擬好的造皇大計,變成完全行不通的妄舉。

石之軒的聲音又在耳鼓響起道:“子陵答我!”

徐子陵感到滿口苦澀,頹然道:“邪王明鑒,若你堅執己見,我們隻好取消計劃,暫回南方,未來天下的命運仍得看誰的拳頭硬一點。”

石之軒啞然失笑道:“子陵何用如此頹唐沮喪,我並沒有任何破壞你們計劃的意圖。實際上我還可助你們一臂之力,當然有來有往,我在一些事情上須你們幫忙。”

徐子陵大訝道:“邪王不是說笑吧?”

石之軒冷然道:“我哪來開玩笑的心情?李世民無論在任何一方麵,均等於李唐的魂魄、中流砥柱,沒有李世民的李唐,等於沒有牙的老虎。不過李世民死後,你們要統一北方,尚須一段時間。而受打擊最重的,非是李唐而是慈航靜齋,對我聖門則有利無害。”

徐子陵聽得目瞪口呆,終醒悟過來,原來石之軒不是看穿他們要發動一場政變,捧李世民坐上皇座,而是誤會他們到長安來是刺殺李世民。正如石之軒的分析,李世民被殺,受打擊最重的勢為慈航靜齋,梵清惠對天下再沒有影響力,更輸掉與石之軒的鬥爭。天下會由此演變成南北相爭,外族入侵的亂局,憑石之軒不為人所知的部署,加上他的識見智慧,說不定真可在這情勢下大大得益。他的一顆心和腦袋重拾生機地活躍起來,先問道:“邪王需我們在哪一方麵幫忙?”

石之軒沉聲道:“子陵為何忽然出現長安,還跟蹤安隆?你先坦白答我。”

徐子陵曉得不可說錯半句話,否則一切上風優勢將盡付東流,說道:“我和寇仲、跋鋒寒與侯希白先一步潛入長安,是要摸清楚形勢,看假扮司徒福榮之計是否仍然可行。我們冒此奇險,為的不隻是李世民,尚要對付香家,邪王該知我們和香玉山仇深似海,不容他多活片刻。”

石之軒道:“子陵怎曉得安隆落腳的地方?”

徐子陵心中暗顫,同一時間腦際閃過無數的念頭,石之軒是誤會他曉得安隆藏身處,故可跟蹤安隆到西市,這顯示石之軒也知悉安隆的藏處。既是如此,石之軒為何不對背叛他的安隆采取行動,唯一的合理解釋,是安隆不但沒有背叛石之軒,且是石之軒指使安隆憑《不死印訣》取信楊虛彥,讓尹祖文等一眾魔門領袖以為安隆真個放棄石之軒,改投他們。此一消息極為珍貴難得,得來又全不費工夫。這問題非常難答,若坦言自己隻是無意間盯上安隆,顯現不出他們到長安來是主動地去摸清楚情況。心念電轉間,徐徐答道:“安隆之所以會泄漏行藏,皆因他有些生活習慣是沒法改掉的。”

石之軒點頭道:“他愛每天泡浴堂確是很壞的習慣。”

徐子陵暗鬆一口氣,慶幸過關,試探道:“邪王既願和我們合作,我們就放安隆一馬。”

石之軒不置可否,岔開道:“千萬不要因小失大,打草驚蛇實屬不智。你們可知李淵下詔著李世民回長安,這次他回來後,恐怕永遠不能再領兵出征。”

徐子陵心中一動,直覺感到石之軒此消息並非輾轉得自安隆,否則語氣上不會如此肯定。更知道石之軒仍在試探他們到長安之行的真正目的,故而反複引證,一個應付不好,會令他推翻先前的決定。輕描淡寫的答道:“一心要殺李世民的應是建成和元吉,李淵怎會完全不念骨肉之情?值此外族虎視眈眈的時刻,南方則有帥軍雄峙,殺李世民徒亂軍心,所以必須由我們出手。李世民若去,頡利勢將大舉入侵,關中亂成一團之際,是少帥軍揮師北上之日。唉!我唯一的願望,是中土能盡快統一,平民百姓再不用受苦。”

石之軒凝望著他,沉吟半晌,點頭道:“這就是子陵不肯退出的原因嗎?若李世民被你們成功刺殺,子陵如何向師妃暄交代?”

徐子陵雙目射出堅決的神色,卻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狠下決心要在石之軒生出疑心前,先一步殺死石之軒,為的是天下的和平統一,拋開包括石青璿在內的一切顧慮,淡淡地說道:“我們有別的選擇嗎?當情況危急時,李淵會重新起用李世民,加上關中之險、洛陽之固,不知到何年才有機會止息幹戈。”心中同時想起跋鋒寒的名句’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直到此刻,這句話仍是完全正確。

石之軒道:“你們看得很通透,我也不相信以李世民的為人行事,梵清惠的智慧,肯任建成、元吉隨意宰割。唉!快天亮了!”他把目光投往窗外,神色複雜,令人難明,不知被勾起什麽心事。

徐子陵道:“邪王究竟想我們在哪一方麵為你出力?”

石之軒像聽不到他的話,輕輕道:“青璿不是說過會來找你嗎?她如何曉得你來長安?”

徐子陵心中暗顫,要瞞過石之軒真不容易,如非自己能控製體內經脈固定在某一常態,隻氣脈的波動,早讓這位早臻入微境界的魔門大宗師察破他在說謊。現在則尚可憑才智應付,頹然道:“希望青璿會在靜齋多盤桓一段日子,若大功告成,我會立即趕去會她。此後江湖的鬥爭仇殺,將沒有我徐子陵的份兒。”

他這幾句話字字出於肺腑,來自真心,透出一種深切誠懇的語氣,而這正是徐子陵聰明的地方,因他說謊的本領實遠及不上寇仲。

石之軒雙目射出傷感的神色,低聲道:“好好地待她,她是這世上唯一能令我石之軒心碎的人,對她任何的傷害,我是絕不容忍的。唉!子陵!天下發展至今天的局麵,是沒有人曾預料到的,寇仲終於從絕對的下風扳往上風,我石之軒唯有退而求其次,先統一魔道,接著摧毀慈航靜齋,到時再看尚可有什麽作為。”

徐子陵愕然往他瞧去,說道:“邪王對這一切仍未厭倦嗎?”

石之軒恢複冷靜,不動半點感情的淡淡地說道:“厭倦又如何?還有別的更值得做的事嗎?給我纏著畢玄,我要殺趙德言,在大唐宮內完成統一魔門的大業。”

徐子陵立時頭皮發麻,心忖畢玄真的應邀而來,目的當然是助李建成對付他的二弟世民,令未來局勢變得更難測,苦笑道:“邪王不是說笑吧?大唐宮除畢玄外尚有‘弈劍大師’傅采林、宇文傷、治好喘病的尤婆子,高深莫測的韋公公,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的禁衛軍,稍為暴露行藏,能脫身是萬幸,哪來尋人殺人的時間空間,何況是趙德言這般級數的高手?”

石之軒微笑道:“若是輕而易舉,我哪須你們幾個小子幫忙助拳。這回趙德言隨團而來,與畢玄同是李淵的嘉賓,將會一同入住李淵的太極宮。趙德言現在最顧忌的人是我,等閑不敢離宮,也不會跟宇文傷、尤婆子等為伍。而要幹掉他不冒些險怎行?這是合作的條件,倘不答應你們立即滾離長安,如肯合作,我的行動必須在你們刺殺李世民前完成,如何?”

徐子陵駭然道:“若讓人曉得我們在長安,我們的計劃還可繼續進行嗎?”

石之軒淡淡地說道:“你們是以寇仲、徐子陵的身份助我,與司徒福榮沾不上半點關係,何影響之有?如你們有辦法引畢玄離宮,使趙德言落單,我亦絕不反對,隻要是由我親手殺他就成,那時魔門內還有誰敢反抗我?”

徐子陵道:“趙德言的生死並不能左右楊虛彥。”

石之軒平靜地說道:“楊虛彥非我魔門的人,沒有人肯全心全意的信任他,這方麵的事不勞你們去操心。”

徐子陵迎上石之軒的目光。

石之軒沉聲道:“如我殺死趙德言,對你們有百利無一害,首先令李淵和頡利關係破裂,而對頡利更是沉重的打擊!子陵須立下決定,否則一切拉倒。”

徐子陵心中暗歎,如他們的目的隻是刺殺李世民,依從石之軒計劃行事當然問題不大。可是他們要的是一場把李淵、李建成、李元吉一起扳倒的政變,這麽橫生枝節,後果難測。

石之軒突然失笑道:“子陵另一個選擇應是殺我滅口,不過這恐怕比我要於太極宮內殺趙德言更難辦到。我們能否成功,是憑入宮秘道出奇製勝,且子陵勿要低估自己,你的武功早到達連我也沒有十足把握殺你的境界,加上寇仲、跋鋒寒和小徒希白,有這樣一支刺殺奇兵助我,當可把不可能的事變為可能。”

徐子陵心中一動,故意皺眉道:“問題是太極宮的院落房舍數以百計,除非我們清楚畢玄和趙德言起居的精確情況,否則如何下手狙擊?”

石之軒爽快答道:“這方麵由我負責,子陵該信任我不會加害你們,對嗎?不要婆婆媽媽,一是答應,一是拉倒,一句話即可決定。”

徐子陵心中暗歎,直至此刻,他仍是鬥不過石之軒,給他牽著鼻子走。點頭道:“就這麽決定吧!殺掉畢玄和趙德言後,邪王須不再幹預我們的事。”

石之軒哈哈一笑道:“我們竟會攜手合作,說出去包保沒人相信,子陵在長安何處落腳?”

徐子陵早準備好答案,毫不猶豫答道:“我們這次來隻想弄清楚長安城內的狀況,看司徒福榮的身份是否仍可利用,待會兒立即離城,當我們以司徒福榮的身份回來,邪王即可輕易找上我們。”

石之軒欣然道:“在這裏你可找到我,我不在時,可留下留言,去吧!快天亮了!”

楊公寶庫內,三人聽罷均麵麵相覷,無言以對。

侯希白首先倒抽一口涼氣道:“那是不可能辦到的,隻畢玄一人足可破壞我們的行動,何況還有個趙德言,更有其他眾多高手,師尊他怎會如此糊塗?”他曾有份闖入大唐宮,深悉其中利害。

跋鋒寒道:“這叫藝高人膽大,且若真把事情鬧大,憑他的不死印奇功,應是最有機會全身而退的人。”

寇仲頭皮發麻道:“我們本來的計劃是先對付石之軒,可是他既生出警覺,勢難成事。難道我們真要為他辦事?何況我還猜不透他作如此安排,會不會是個陷阱?”

徐子陵苦笑道:“若我們可掌握他的心意,他就不是石之軒。”

跋鋒寒微笑道:“能於大唐守衛最森嚴的太極宮內刺殺趙德言,確是非常誘人。”

侯希白道:“因為你是我們之中唯一沒探訪過太極宮的人,所以感到有趣。”

跋鋒寒同意道:“可以這麽說。不過若能在畢玄眼睜睜下刺殺趙德言,並連他也在我劍下授首,肯定很有樂趣。我沒有任何意見,一切由少帥決定。”

寇仲笑道:“還說沒有意見?你早說出心中想法,他娘的!若我們泄露行藏,會不會影響大計?”

侯希白道:“當然有影響,隻是好壞難測而已。罷了,我就當是向他老人家補還過往的恩惠吧!”

寇仲恢複一貫的自信,向徐子陵道:“陵少怎麽說?”

徐子陵苦笑道:“另一個選擇是殺……”

寇仲截斷他道:“這不再是好選擇,因為在石之軒著意提防下,我們是沒法子成功的。且石之軒怎樣都是希白的師尊,更是你的未來嶽丈。老跋說得好,愈艱難愈有挑戰性的事愈有趣,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們就舍命陪老石幹一鋪如何?”

跋鋒寒雙目神光大盛,沉聲道:“就這麽決定。”

侯希白也恢複瀟灑自如,說道:“下一步該怎樣走?”

寇仲指揮若定的從容道:“我和子陵立即去與雷大哥他們作好安排,然後堂堂正正大張旗鼓的返回長安。他娘的!讓我們和老石合演一場好戲,把長安翻轉過來。”

跋鋒寒沉聲道:“我有一個提議。”三人訝然朝他瞧去。

跋鋒寒道:“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我的提議是多留一晚,先幹掉可達誌。”

寇仲和徐子陵你眼望我眼,說不出話來。

跋鋒寒歎道:“我們和他再非朋友,而是敵人。可達誌等於沙漠上的惡狼,絕對無情,隻要讓他發現我們的假冒身份,我們勢將一敗塗地,為大局著想,你們再也不可顧念往昔的情分。”

寇仲苦笑道:“縱使我能狠下決心,仍有打草驚蛇之虞,此事可否待日後再說。”

跋鋒寒聳肩道:“我明白,隻是忍不住提醒你們。”

侯希白道:“要殺他必須待他回來,據陳甫說,可達誌已率領長林軍代李建成往北迎接畢玄的隊伍,而我們福榮爺的船隊會於明天入關。”

徐子陵如釋重負地說道:“既是如此,我和寇仲立即動身,其他一切,等返回長安再說。”

寇仲拍拍跋鋒寒肩頭,說道:“人生的趣味正在於此,未來是沒法揣摩捕捉的,我們隻好隨機應變,盡力以赴,鬧他奶奶個熊。”

這回假司徒福榮重臨長安,聲勢自不是上次入關避難時能相比,除原班人馬任俊的司徒福榮、宋師道的申文江、雷九指的管家、寇仲的蔡元勇、徐子陵的匡文通外,尚有包括王玄恕、查傑在內的二十多名隨從,每人各有可供嚴密盤查的戶籍身份,由龐玉負責提供,不是假冒的貨色。跋鋒寒和侯希白仍留在長安,藏身於陳甫為他們安排的民居裏。從任俊口中得悉大小姐翟嬌的近況,由於山東形勢吃緊,且失去以往竇建德和劉黑闥先後提供的保護,翟嬌帶著小陵仲和手下們避往梁都,以策萬全,令寇仲和徐子陵放下一件心事。

由於早和尹祖文打過招呼,而蔡元勇和匡文通又是曾在長安李淵禦前以打馬球名震關中的紅人,故此在虛應故事的例行檢查後,順利入關,直抵長安。當船泊永安渠的碼頭,尹祖文、池生春、“大仙”胡佛、令任俊夢縈魂牽的美人兒胡小仙、喬公山、爾文煥等人早恭候多時,盡顯他們對司徒福榮飛錢生意的重視。表麵上大家當然相見甚歡,像闊別多年的老朋友重逢聚首,當晚尹祖文於上林苑設宴為他們洗塵,溫彥博亦有出席,薛萬徹因隨李元吉出征未歸,未能參與。喬、爾兩人則因公務未能應約。

酒過三巡,任俊扮的司徒福榮首先帶入正題道:“這次福榮到長安來,首要之舉當然是與各位老朋友聚舊,並向小仙請安。”

胡小仙聞言立即吃吃嬌笑,媚眼兒亂飛,一副迷死人的俏模樣。

任俊對胡小仙之心,此時可說路人皆見。池生春雙目殺意甫現即斂,換上笑臉,嗬嗬笑道:“敢問大老板的次要之務,是否飛錢生意呢?”

徐子陵和寇仲交換個眼色,心意相通,均感任俊這小子對著胡小仙,立即像脫胎換骨般變作另一個人,豪氣財氣直透天穹。

任俊道:“這盤飛錢生意,我是籌備多年,早打通地方上所有人事關節。我司徒福榮做生意的宗旨就是如此,一是不做,做要做得最大最好,太平盛世有太平盛世做生意的手法,亂世有亂世的做法。”

尹祖文興趣盎然地說道:“司徒老板給我的信中,說會於長安設立總鋪,不知如今是否仍如所說般落實?”

胡佛道:“道路不太平,對飛錢的需求更大。我跟長安幾位朋友提過此事,無不說這盤生意大有可為,更指出隻有司徒老板有資格主持這種以錢賺錢的生意,財力固是重要的因素,商譽尤為重要。”

溫彥博道:“聽說司徒兄曾以平遙和附近數城作試點,不知反應如何?”

宋師道的申文江欣然道:“反應出乎意料的熱烈,我們以供求雙方均覺合理的利錢經營錢莊,商賈無不大感滿意和方便。”

任俊淡淡地說道:“街外錢賺之不盡,我司徒福榮視做生意為廣結善緣交朋友的橋梁,飛錢生意不但可促進商貿,更可於每樁交易依規模大小課稅給朝廷,增加國庫收入,對朝廷有百利無一害。”

溫彥博微笑道:“皇上必然非常高興。”

任俊目光落在胡小仙俏臉上,信心十足地說道:“我是生意人,客氣話我不會說,在商言商,我決定把開設錢莊的本錢定作十份,每份十萬兩黃金,我占五份,其他由老朋友分認,將來賺到錢,就依所占本錢分利潤,而我所占的五份中,有三份的利潤除課稅外,其餘盈利盡歸國庫。”

寇仲等心叫好戲來了!十萬兩黃金可非一個小數目,且是真金白銀的拿出來,即使富如池生春,亦不得不請示香貴才好籌措黃金,而當他往見香貴,他的行蹤將由跋鋒寒嚴密監視。

溫彥博動容道:“彥博受官職規限,無緣參與,更拿不出半份本錢來,但對司徒兄處處為朝廷著想,非常感動,明天早朝會如實稟報皇上,皇上對此當非常支持。”

尹祖文點頭道:“司徒老板確是幹脆利落,且深明做生意的成功之道,就算我占上一份。”

宋師道道:“福榮爺一貫作風是認真的生意人,賬目一清二楚,這方麵可由各位合資者派人共同監管,以避免賬目上出現不必要的誤會。我們把總店設在長安,正是方便諸位老板共同監管。”

“大仙”胡佛道:“司徒老板想得周詳,教人放心,惜我胡佛財力薄弱,隻可勉強認上一份。”

任俊笑道:“大仙太謙虛了!”

眾人目光不由得落到池生春身上,看他如何出手。

池生春好整以暇地說道:“為免大老板費力尋找夥伴,生春認購餘下三份如何?”

任俊長笑道:“錢莊就此成立,煩請溫大人奏請皇上,求皇上恩賜我們錢莊一個名字,集資的百萬兩黃金熔掉後即鑄上此名。現在隻有黃金可通行中外,故若得皇上恩賜,錢莊的商譽當可立即廣被天下。”

溫彥博欣然道:“賜名這方麵的事該沒有問題。”

尹祖文舉杯道:“為我們的錢莊生意興隆喝一杯。”

熱烈的氣氛下,眾人舉杯對飲。

回到崇仁裏司徒福榮的豪宅,來迎者竟是扮作宋師道副手的侯希白,低聲道:“有探子!”又眼往上翻。眾人明白過來,曉得已有某方人馬派出高手來偷聽他們說話,而事前他們早猜到對方會有此一招,所以隨行者即使沒有外人在,仍會依足假冒身份並以帶上平遙鄉音的語調交談,即使隻講一兩句。

當下任俊立顯其扮演司徒福榮的本色,坐在大廳上指揮若定地吩咐眾人籌設總店和處理集資的諸般事宜,更吩咐寇、徐兩人明天入宮報到,順道打通朝廷關節的重任。直到曉得探子離去,眾人舒一口氣,聚在大堂圓桌作商議,王玄恕和查傑皆有份參與。

寇仲道:“我們現在是身在險境,得步步小心,以免一子錯滿盤皆落索。”眾人點頭同意。

雷九指笑道:“剛才憋得我真辛苦。”

侯希白哂道:“你當然是不該說話的,別忘記你扮的是奴才下人的身份。”

雷九指故作奴才樣,謙恭答道:“多謝侯爺提醒,我的憋得辛苦指的是忍笑忍得辛苦;隻看尹祖文和池生春一副吃定我們的模樣,我就想大笑一場。”

寇仲捧他的場道:“雷老哥想出來的誅香大計,包保老池和老尹懵然入局。”

查傑一頭霧水道:“什麽奇謀妙計?可否透露些許讓下屬和玄恕公子得知,好能盡力配合?”

雷九指躊躇誌滿地說道:“說出來就不靈光,我的神機妙算是今晚該沒有人會再來打擾我們,因為福榮爺舟車勞頓,極需休息。故有什麽事要做,今晚趁早安排。”

任俊囁嚅道:“剛才我有沒有太過火呢?”

寇仲哈哈笑道:“誰曉得真正的司徒福榮是什麽德行?我現在眉頭一皺,又計上心頭,小俊你盡管采取主動,放膽追求胡小仙,追上手她就是你的,愈能令池生春動怒你愈成功。”

任俊大喜道:“多謝少帥!”

寇仲向查傑打個曖昧的眼色,再眨眼道:“小傑要不要我陪你夜會佳人?”查傑喜出望外,連忙點頭。

雷九指歎道:“可惜我老啦!已失去這種心情。”

侯希白道:“雷大哥頂多是五十出頭,哪可言老?”

寇仲心中一動道:“對!雷大哥怎算老呢?和我們一道去如何?”

雷九指老臉微紅,推搪道:“我哪像你們般挨得苦,現在天寒地凍,我隻想到最好的地方肯定是躺在溫暖的被窩內。”

寇仲向徐子陵道:“我們先分頭行事,然後一起去見老石。今晚會是很有趣的一夜,一切依計行事。”

寇仲和徐子陵離開司徒府,立即感到有人在暗中監視。徐子陵以眼神表示監視者在對街華宅暗黑的高處,兩人沒有理會,徑自往北裏方向舉步,出裏坊後轉入與朱雀大街平行隻隔了條安上大街的啟興大街,沿皇城北牆而行,行人車馬往來不絕。接近不夜天的北裏,氣氛更趨熱鬧。

寇仲湊近徐子陵道:“那傻瓜果然跟來,十有九成是池生春派來的人,我們要不要先施個下馬威?”

徐子陵笑道:“想揍他一頓嗎?若打得他眼腫臉腫,他怎會看到我們兩個爛賭鬼輸錢?”

寇仲摟上徐子陵肩頭,哈哈笑道:“說得對!”旋即壓低聲音道:“兄弟!我現在才恢複做個正常人的感覺。幹什麽勞什子的少帥?累得我差點不能呼吸!肩上的重擔子更是辛苦至令我整天喚娘。我們究竟到明堂窩還是去六福?”

徐子陵道:“六福太過著眼,明堂窩穩妥點,跟蹤者正是先前想偷聽我們說話的那個人,身手相當不錯,這樣的高手該沒有一天十二個時辰跟蹤我們的閑情,我猜他看到我們賭兩手後應會回去向池生春報告。”

兩人不再說話,到明堂窩後狠狠大賭,令人側目,他們還故意輸錢,然後像鬥敗公雞般頹然離開。果如所料,再沒有人暗盯他們。

寇仲與徐子陵分手後,在附近一間酒館與查傑會合。兩人坐在一角,叫來幾味小菜送酒。寇仲把與青青和喜兒相識的經過,詳細道出,最後下結論道:“正因她們有不愉快的經曆,為此對男人抱很大的提防戒心,她們最需要的是安全感,所以小傑你必須以誠意打動喜兒,花言巧語適得其反。也不能表現得太窩囊,因她們會覺得在亂世中隻有英雄了得者才有能力保護他的女人。不用怕!我會在旁為你搖旗呐喊,但要爭取喜兒的芳心,說到底仍得靠你自己。”

查傑忐忑地說道:“怎樣靠自己呢?”

寇仲以專家的姿態說道:“像這樣便不成,一副全無信心的窩囊樣子。我不是故意抬捧你,你和喜兒確非常匹配,說外表,小傑你長得高挺英俊,論實力身份,你不但武功高強,更是我少帥軍的中堅人物,李世民當皇帝後,你的前途將是一片光明,做官做生意任你選擇。”

查傑給他說得很不好意思,胸膛終挺起少許,說道:“多謝寇爺鼓勵,可是我對著喜兒時從來不敢說話,這恐怕早在她心中留下很壞的印象。”

寇仲欣然道:“放心吧!她根本記不起你。”

查傑劇震色變道:“什麽?”

寇仲暗怪自己口不擇言,補救道:“所謂記不起是指她對你的言談態度,而我的意思是指一切可重新開始,且不說話有不說話的好處,令她不會認為你是花言巧語,而是老實可靠的人,你可以用眼神和行動爭取她對你的好感。”

查傑茫然道:“難道我不說話的隻呆盯著她嗎?”

寇仲頭痛道:“當然不是要你扮啞巴,否則你們的感情如何可進一步發展?唉!夫妻不是宿世的冤孽就該是天注定的姻緣!你做回平常的自己,當我剛才說的全是廢話好了!”

在封府的書齋內,封德彝聽畢徐子陵報告的現況,點頭道:“這方麵沒有問題,既有尹祖文參與,裴寂肯定會為你們說好話,既有李淵支持,開設錢莊水到渠成。但你們如何運來至為關鍵的五十萬兩黃金,作發行錢票的本金?那可不是一個小數目,真的司徒福榮恐怕也要費一番工夫去籌措。而鑄成刻上你們未來錢莊寶號的金錠,更要盡快送往各地錢莊揚威坐鎮。”

徐子陵欣然道:“當年我們曾從寶庫取走大批黃金,超過百萬兩之數,到現在隻用去小半,現已隨船運來。為護送這筆黃金,所以這次雖大批好手隨行,仍不致惹人生疑。”

封德彝喜道:“原來如此,你們這招請君入甕的手法,非常高明。”頓了頓續道:“建成將於明天回長安,好迎接畢玄。傅采林的隊伍據報於五日前抵山海關,應在十天內到長安,有什麽事,最好於這幾天內盡快辦妥。”

徐子陵沉聲道:“寇仲想見李神通。”

封德彝微顫一下,說道:“目前是否適當的時機?他與元吉會於後天回來,就怕一個不好,我們全盤大計勢付流水。”

徐子陵道:“寇仲曾救李神通一命,我們……”

封德彝截斷他道:“救命之恩在這情況下能起的作用不大。要說動李神通,最好先說服秀寧公主,她和李神通的關係最密切,由她向李神通說項,會事半功倍。若她不同意,仍不會出賣寇仲。”

徐子陵暗為寇仲頭痛,卻不得不同意封德彝的看法,點頭答應。道:“見秀寧公主可透過沈落雁安排,不用勞煩封老。”

封德彝道:“若李神通肯站在我們一方,再由他去說動蕭瑀和陳叔達,當比較容易。你徐子陵和寇仲已成信心的保證,有你們全力支持李世民,誰敢懷疑沒有絕大成功的機會。”

徐子陵歎道:“我見過石之軒了!”

封德彝一呆道:“見過石之軒?”一時似仍未能明白他這句話的含意。

徐子陵把情況如實告之。道:“這麽暴露身份,真不知是福是禍。”

封德彝沉吟片晌,說道:“可以不暴露身份,當然最理想。想不到竟有連接國嶽府和太極宮的秘道,憑你們的實力,事情並非沒有成功的機會。此事你們最好能拖至世民回來後,待一切部署妥當時進行,如此安排,我想石之軒很難反對。”

徐子陵受教道:“理該如此。”

封德彝笑道:“此事有弊有利,至少沒有人懷疑你們會和李世民合作,因為石之軒與慈航靜齋一向勢不兩立,外人還以為石之軒是投向你們的一方呢。”

徐子陵苦笑道:“這或者是唯一的好處。”

封德彝肅容道:“石之軒是天生邪惡的人,喜怒難測,偏又具有無限的破壞力,始終是我們的心腹大患,所以定要在起義前毀滅他,否則隨時會令我們功虧一簣。他絕不容統一天下的人是李世民,因那代表慈航靜齋獲得全麵勝利。”

徐子陵點頭道:“封老看得很準。了空大師目前寄身東大寺,明天我會去找他商量,他該比我們有辦法。”

封德彝道:“還有一件事提醒你們,小心你向我提過尹祖文的七針製神,隻要他生出懷疑,隨便抓起你們任何一個人,一下辣手,很容易逼出我們所有的秘密來。”

徐子陵想起雷九指當日的苦況,要經過長時間的療養始康複,不禁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覺,說道:“最有可能被抓起來的人會是蔡元勇或匡文通,那我或寇仲會教他們吃個大虧。”

封德彝道:“你們把五十萬兩黃金藏在何處?”

徐子陵道:“藏在司徒府外秘處,包保沒有人知道,是在晚宴前完成的,否則難逃池尹等人耳目。”

封德彝道:“你們做得很好,直到此刻仍沒下錯半步棋。”

徐子陵告辭離開。

雪粉忽降,登時把整個長安城籠罩在美得化不開的白色夢境般的氣氛中。

就在這不平凡的晚上,寇仲偕查傑抵達風雅閣大門前,微笑道:“我仍是不放心,要再提醒你一句。”

查傑正緊張得耳根紅透的忐忑當兒,寇仲的話令他更添不安,當即恭敬道:“少帥肯指點,屬下非常感激。”

寇仲按著他肩頭哈哈笑道:“明白嗎?”

查傑聽得一頭霧水,不知其所雲,早給寇仲推進風雅閣去,把門的數名打手模樣的仆役紛迎上來,其中較年長的一個道:“請問兩位大爺是否有預訂廂房呢?”

寇仲最愛與這類小混混打交道,因可重溫揚州童年時的舊夢,且比誰都明白他們的處事方式,斜目兜他一眼,淡然道:“告訴青青夫人說是打馬球的那個蔡元勇來了!”

查傑事前怎也想不到寇仲會以這種方式帶他去見喜兒,而不是從後園偷進去,悄闖香閨諸如此類。

眾漢無不動容,顯是打馬球的蔡元勇已成長安家喻戶曉的英雄人物。領頭年紀較大的漢子忙喝道:“還不立即為蔡爺通報。”一漢領命而去。

那發令的漢子堆著笑臉,打躬作揖道:“原來是蔡大爺,小人周寶,曾賴蔡爺和匡爺助皇上大破波斯鬼子,連帶讓小人狠贏一筆,請隨小人來。”

寇仲和查傑聽得麵麵相覷,這才明白眾漢轟動的原因,而蔡元勇和匡文通亦因長安熾盛的賭馬球風氣名傳全城。

寇仲不解道:“沒有分出勝負,應作平手論,周大哥如何贏錢?”

周寶欣然道:“當日的盤口是我們勝一賠九,波斯鬼勝一賠一,平手則以買賠率高的一方勝,這是六福訂的規矩,也有一賠三的賠率。”

寇仲心忖又是池生春的好事多為,此人不除,對長安的民風有害無利。

周寶領他們到一間廂房坐下,寇仲傾耳細聽,絲竹管弦之聲響徹閣內每一個角落,笑道:“你們的生意非常興旺。”

周寶低聲道:“若非紀小姐回鄉探親,生意會更好。”說罷告退離開,自有俏婢進來斟茶奉巾,伺候周到。

到剩下兩人時,寇仲向緊張至呼吸困難的查傑輕鬆地說道:“現在長安是外弛內張,表麵看不出什麽,事實上城中各大勢力正傾軋角力,而我們則成為尹祖文和池生春的目標,其他人都不敢沾惹。所以我們須趁此形勢,在長安建立四處胡混的形象,愈驕奢放縱,愈夜夜笙歌,終日流連賭館青樓,愈可方便我們四處活動,讓敵人失去對我們防範之心。”查傑哪有心情裝載這些話,隻點頭算是明白。

環珮聲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青青姍姍而至,她早曉得蔡元勇是寇仲,隻是沒想到寇仲會以客人的身份公然到青樓來見她。甫入門即嬌嗔道:“給蔡爺你嚇奴家一跳,現在心兒仍是忐忑亂動呢。”

寇仲連忙起立賠罪,坐下後道:“這位是我說過的小傑,他對喜兒情深一片,嘻!”

查傑大窘,差點要掘個洞鑽進去,怎想得到寇仲坦白至此,整塊嫩臉像火燒般滾燙。

青青美目往他飄去,微笑道:“果然有點眼熟,我記起了!是船運公社的人,第一次是給人硬架進來的,臉紅紅的不敢說半句話。”

查傑尷尬至無地自容,垂首道:“唉!我……”

寇仲微笑道:“小傑是我手下頭號大將之一,隨我多年,我敢保證他是喜兒最理想的夫婿,為喜兒的終身幸福,煩姊姊幫個忙撮合他們,不成功的話小傑隻好自歎福薄,我要走啦!請姊姊多照顧小傑。”

查傑大吃一驚,差點抱著寇仲不讓他離開。

寇仲先一步把他按回椅子裏,哈哈笑道:“姊姊看吧,這是不是一位品性純良的年輕人?更不是巧言令色、拈花惹草的貨色。不要看他怯怯羞羞的樣子,事實上他身手不凡,江湖經驗豐富至極,他日就由他充當保鏢護送你們到梁都去。”

查傑開始有點明白寇仲的“”此話的含意,就是豁出去見個真章,以快刀斬亂麻,直截了當的看他和喜兒的姻緣是否天定。

青青一陣嬌笑,挽著寇仲的手送他出廂房,說道:“放心去吧!既然是你力薦的好兄弟,姊姊當然會盡心撮合。”

徐子陵懷著一顆警惕的心,輕敲沈落雁閨房的窗牖,送入暗號。夜空被輕柔的飄雪填滿,有種動中含靜的美態。這或是春暖花開前最後的一場瑞雪,不知不覺下,三個月的冰封期接近尾聲。他對沈落雁是不得不小心,沈落雁一向對男女關係態度隨便,即使嫁作人婦,仍是任性如昔。

“咿呀!”窗門開啟,沈落雁如花玉容出現在暗黑的室內,喜滋滋道:“算你識相!若你今晚不來見人家,明晚我去尋你的晦氣。”

徐子陵暗自心驚,目光不敢移到她隻穿單薄褻衣,盡現誘人曲線的身體,輕輕道:“我要進來了!”

沈落雁忽然伸手,捧著他的臉頰,湊過來道:“可知人家很掛念你呢!”毫不猶豫往他嘴唇輕吻一口,接著往後移退。

徐子陵拿她沒法,縱身而入。沈落雁關上窗門,一把拉著他的手,往繡榻走去。以徐子陵的定力,也一顆心忐忑亂跳,不知她會不會硬架他上床?既心叫糟糕,又大感**刺激,雖然明知絕不應有此感覺。說到底他對沈落雁並非沒有好感,而她此際更是誘人至極。從初遇時見她在戰場上指揮若定、風姿綽約的美麗形象,早深種在他心田中。幸好沈落雁隻是著他在床沿並排坐下,徐子陵心中一動,把仍是溫暖的被子取來,為她緊裹嬌軀,說道:“小心著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