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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夜恩情

花萼樓以三層樓為主體,北院南院為輔翼,沿龍池而建,以廊道相連,高低有致,渾成一體。北院的賞湖廳東麵臨湖,碧波水色映入廳內,彷似浮在龍池的一艘巨舟,別有佳趣。寇仲跨步入廳,身穿白絲衫、絳碧結綾裙,加披丹繡上襦帔,長釵巧夾鬢,腳踏五色雲霞履的尚秀芳,默立窗前,心神似全放在外麵的龍池上。在這布置古雅的廳堂,窗外映入的湖光水色,畫龍點睛地配上這身段姿態美得無可複加、色藝雙全的才女,恰成一幅動人的畫麵,即使以侯希白的妙手,恐仍難盡擷其精華神韻。

寇仲的呼吸立時沉重起來,尚秀芳盈盈別轉嬌軀,讓寇仲得睹她國色天香的如花玉容,櫻唇張開,像用盡她所有氣力,始輕吐出“啊!寇仲!”三字。寇仲這一刻渾忘先前尚秀芳拒見的屈辱,加快腳步來到她身前,離她尺許硬逼自己立定,一震道:“秀芳!”

尚秀芳發出銀鈴似的笑聲,天籟般送入寇仲耳鼓內,神態恢複冷靜,再沒有初見刹那間不自覺流露的激動,一對纖手按上他胸膛,柔聲道:“少帥勿要怪秀芳,剛才我是要趕著到玉鶴庵拜會青璿大家,怕見你後要累青璿大家呆等,所以決定待事了後來見你,那秀芳可無牽無掛的與少帥暢陳離別之苦。”

事實上寇仲早把怨恨拋到九天雲外,何況她還有這麽好的理由,驚喜道:“石美人竟來哩!其他人曉得此事嗎?”

尚秀芳溫柔地收回玉手,美眸蒙上淒迷神色,輕輕道:“青璿大家肯移鳳駕到長安來,是轟動全城的大事,李淵更曾到玉鶴庵見她,你說其他人是否知道?”

寇仲強忍著把她擁入懷裏的衝動,更清楚明白尚秀芳美眸透出怨懟的神色是因自己沒有親昵的動作而生,心中肝腸欲裂,正要說話,尚秀芳忽然探出雙指,按在他唇上,輕搖螓首,柔聲道:“不用說話!”收起令寇仲魂為之銷的勾魂玉指,緩緩別轉嬌軀,恢複先前全神賞湖的仙姿妙態,淡淡地說道:“龍池勾起秀芳對龍泉的回憶,剛才我心想的是寇仲又要幹什麽天翻地覆的男兒大事呢?”

寇仲道:“秀芳!我……”

尚秀芳截斷他道:“不用告訴我,我更不想聽。國與國間的事怎到秀芳去管,少帥當然是謀定後動,有全盤的計劃。謝謝你!”

寇仲一呆道:“謝我?有什麽好謝的?”

尚秀芳點頭道:“秀芳要謝的與你的千秋大業沒有絲毫關係,而是為自己感謝你。若非能與少帥有緣相識,生命尚有何起伏得失可言?秀芳第一眼看到少帥,便知是前世的冤孽找上我尚秀芳。自懂事以來,秀芳立下決心把自己獻予歌樂,因為對我來說,那是人世間所能尋到最有靈性的東西,其他一切都不放在心上,豈知竟是作繭自縛,因欠缺一段感人的經曆,使秀芳的樂藝無法攀上夢想中的境界,而少帥終填補了我這缺陷,人家應否謝你呢?”

瞧著她說話時雙肩輕微的聳動,聽著她以充滿音樂美感的聲音,作攤牌式的坦白,寇仲心中絞痛,麵容轉青,劇震道:“秀芳……”

尚秀芳又打斷他道:“我還未說完,秀芳自給少帥闖入心中後,曾力圖抗拒,卻是力有未逮,正是那種使人肝腸欲斷的痛苦,成為樂藝上的動力,今天是特來傾訴出心中的淒愴!龍泉別後,我肯定我們已是緣盡於此,且經曆有生以來最傷透了心的一段日子,幸而我的曲藝因此而小有所成。少帥不用再擔心尚秀芳,因秀芳早看透了!”

寇仲雙手不受控製的抓上她兩邊香肩,頹然道:“你這麽說,反令我更內疚難過,為什麽要對我說這種話?”

徐子陵和跋鋒寒仍坐在石階處,飛雲衛各自返回工作崗位,園內靜悄悄的。

跋鋒寒道:“舒展一下筋骨,整個人的感覺煥然一新,我是不能安靜下來的,注定要終生流浪。”

徐子陵低聲道:“鋒寒是否有感而發?”

跋鋒寒道:“寇仲這麽會裝神弄鬼,仍瞞不過你的無差法眼,我更不行。坦白告訴你,離開淩煙閣後君瑜那句話不斷在我心中響起,令我也在問自己,為何不是跋鋒寒而是宋師道?那感覺絕不好受。”

徐子陵道:“這是否表示瑜姨在你心中占有一席位呢?”

跋鋒寒道:“該是毫無疑問,否則是違心之言。此事令我響起警號,若不能克製這方麵的情緒,對畢玄之戰將失去把握。”

徐子陵道:“你隻是不習慣吧!誰可沒有牽掛地獨善其身,隻要麵對大敵時拋開一切,把心神全投進去便成。”

跋鋒寒搖頭道:“我的情況與你不同,我較近似寇仲。人的情緒可如脫韁野馬,你不能操縱它時,會變成它的奴隸,它再也不受你控製。對君瑜我是充滿矛盾,但又有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緒!最痛苦是芭黛兒的問題,與任何其他女人相好,內心深處總感到對不起她。假如我這情緒持續下去,不能保持最佳狀態迎戰畢玄,此戰必敗無疑。”

徐子陵不解道:“當年初識你老哥之際,你老哥似乎風流得很,不時有美女相伴,為何今天卻擺出要禁情禁欲的苦行僧模樣?”

跋鋒寒苦笑道:“我承認迷人的女性對我有很大的吸引力,我也喜歡逢場作戲,調劑單調的修行生活,然後事過遠颺,心中不留痕跡。但芭黛兒到洛陽尋我晦氣,有如一盆照頭淋下的冷水,使我從這種心態和生活方式中驚醒過來,醒悟到四處留情隻是為忘記芭黛兒,自此改變過來,把心神全放到與畢玄的決戰去。”

徐子陵歎道:“這麽說,由始至終你最愛的女人仍是芭黛兒。”

跋鋒寒沉聲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尚秀芳別轉嬌軀,令寇仲兩手離開她一對香肩,神色平靜地說道:“這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嗎?樂藝是秀芳生命中最重要的事,而少帥則是秀芳生命中最動人的一段經曆,賦予我刻骨銘心的感受,豐富了秀芳樂藝的創作。不知是否受娘的影響,秀芳自小對生兒育女、相夫教子沒有絲毫興趣。但也坦白告訴你,在龍泉之前我曾想過為你改變,不過這是過去的事。秀芳高麗之行得益不淺,終從有如曆劫輪回的苦戀中解脫出來,尋到自己真正的路向和歸宿。”

寇仲感到撕心的痛楚從胸間擴散全身,不能控製的一陣抖顫,啞聲道:“秀芳!求求你不要再說這種話,你曉得我的情況嗎?”

尚秀芳以異乎尋常的蒼涼語調平靜地說道:“你是指與宋家三小姐的婚約?秀芳早就曉得。你想知道秀芳為何明知會傷害你,也要不吐不快嗎?”

寇仲茫然搖頭。

尚秀芳露出一絲淒傷的笑意,柔聲道:“道理很簡單,因為我恨你。愛有多深,恨也有多深。”

寇仲如遭雷殛,猛然挫退兩步,臉上血色褪盡,不可置信地瞧著眼前美女。

尚秀芳恢複平靜,從容道:“不過此事並非沒有補救之法,隻要你肯答應秀芳一件事,秀芳對少帥再無怨恨。”

寇仲像是怒海覆舟的遇難者忽然見到陸岸,問道:“究竟是什麽事?隻要我寇仲力所能及,必為秀芳辦妥。”

尚秀芳小鳥般投進他懷裏去,用盡氣力把他抱個結實,無比動人的玉體在他懷內輕輕抖顫,嬌呼道:“你定可辦到的!我要的是與少帥的一夜恩情,卻不用你娶我。”

寇仲腦際轟然劇震,渾忘了長安城步步驚心的凶險,心神全投到懷中的美女去,更曉得自己的感情如決堤的暴潮,再非任何人力可阻擋和遏製。

寇仲神情木然地來到跋鋒寒另一邊也是先前的原位坐下,說道:“青璿來了!子陵還不立即到玉鶴庵與她相見?”

徐子陵一震,欲彈起來動身,又感到有點不好意思,壓下心中突燃而起的火熱,問道:“秀芳大家有什麽話說?”

跋鋒寒大力一拍他肩膊,笑道:“這方麵可由小弟稍後轉告,子陵現在的唯一要務是負責把名傳天下的石才女帶來讓我們一瞻風采,其他事不用管。”

寇仲勉強擠出少許笑容,說道:“子陵快去,否則我們連手揍你一頓。”

徐子陵苦笑道:“我去了!”

徐子陵去後,跋鋒寒疑惑地說道:“你的臉色很難看,究竟發生什麽事?”

寇仲頹然道:“我現在痛苦得想自盡,好了此殘生。”

跋鋒寒一呆道:“你的情況比我嚴重,竟達到要生要死的地步?我們甫抵長安,立即受諸般心魔困擾,以後的連場硬仗如何應付?究竟尚秀芳對你說過什麽話?”

寇仲歎道:“都是我不好,以前每次見著她時,總無法克製心中對她的愛慕,故弄至今天愛恨交纏的田地!我現在非常內疚,痛苦得要命,既感對不起她,更對不起玉致和楚楚。”

跋鋒寒有感而發地說道:“無論多麽堅強的男子漢,在感情上也會是脆弱至不堪一擊的。你不用以自責來虐待自己,這對現況有害無益,她是否和你鬧翻了?”

寇仲搖頭道:“恰好相反,她提出一個補救方法,是要我全情投入地和她纏綿一夜,讓她與我的苦戀有個美麗淒豔的終結!”

跋鋒寒失聲道:“什麽?”

寇仲道:“她的提議令我更添內疚和傷痛。坦白說,能與她這絕世尤物發生肉體的關係,是任何男人夢寐以求的事。可是她如此委屈自己,教我怎過意得去?我又如何向玉致交代?”

跋鋒寒皺眉道:“你不告訴宋家小姐,對宋家小姐來說此事等於沒有發生過。”

寇仲苦笑道:“問題是我過不了自己的一關。更要命的是,我怎能對這麽個善良的女子來個飽食遠颺。唉!你來教我該怎麽辦?”

跋鋒寒以苦笑回報,說道:“對大多數男人來說這並非什麽不可解決的難題,索性來個三妻四妾,享盡齊人之福不就成了嗎?唉!我當然明白你的情況,你們是否已定下良辰吉日呢?”

寇仲搖頭道:“她說遲些會通知我。”

此時王玄恕來到兩人麵前,趨近寇仲低聲道:“淑妮求見少帥。”

徐子陵把帽子壓至雙眉,離開興慶宮,混進街上人流去。由於興慶宮與東市毗鄰,故車馬行人往來頻繁,非常熱鬧。他清楚地感覺到街上充盈喜悅的氣氛,顯是寇仲的來臨帶給他們和平統一的新希望。經過東市東牆靠北的出入口時,人流特別擁擠,換成平時,他會用心感受身處鬧市的感覺,此刻心中想到的卻是師妃暄和石青璿,兩女均寄居於玉鶴庵,他該先找誰呢?若公平的同時探訪她們,一個不好兩女同時同地見他,豈不尷尬?他不知怎會生出這古怪的想法,且又成為眼前難題,但他心中確因此而感到無比的茫然和焦灼。

心中忽生警兆。他像從一個糊塗的夢中清醒過來般,猛然發覺陷身重圍之內,更曉得自己因兩女分神,未能保持在井中月的境界裏,否則早該發覺被人盯梢。五名麵貌看來應是突厥人的漢子分從前後兩方和右側逼來,進入攻擊的有利位置,周圍的行人懵然不知街頭的凶險刺殺已抵一觸即發的階段。唯一的空檔是左方車馬不絕的寬敞馬道,隻要他及時錯身閃入馬道,其圍自解。

就於此際,一輛靠貼行人道的馬車迅速駛來,一道白光透簾穿窗疾射而至,往他左肩膀迅如電閃的射來,時間的配合真個無懈可擊,妙至毫巔。以他的身手,縱使暗器在這麽接近的距離施襲,他仍有十足把握避過,可是若讓這暗器射到街上人流裏,幾可斷定必有人被誤中副車,試問他於心何忍?五名刺客開始加速,朝他圍逼而至。健馬仰嘶,被其禦者強扣馬索煞停,馬車擋著他唯一去路,形成另一威脅。徐子陵左手疾探,分毫不差的把白光捏在拇指和食指間,一陣輕微麻痹的感覺立時由指尖沿血脈延伸,原來是一枝長隻兩寸的鋼針。以徐子陵不懼毒物的長生氣,亦有如斯感覺,可知針上淬的可由皮膚迅速入侵的毒物是如何霸道厲害!對方能以這種勁力和準繩發射鋼針,即使借助機括之力,其時間上的把握都已屬第一流高手的角色無疑。

一個念頭電光石火的從徐子陵心中閃過,想到的人是香玉山,因為眼前的局麵便如當日龍泉街頭遇襲的重演,隻有香玉山這深切了解他徐子陵的人,才能作出這樣巧密的布局,令他難以脫身的被圍攻刺殺。敵人清楚掌握他會從尚秀芳那裏得到石青璿在玉鶴庵的消息,故可於此時此地布局置他於死地。他徐子陵甫入長安即遇害,寇仲與李淵結盟的事將立即告吹,此著毒辣至極。五名刺客同時逼至五步之內,五雙手亮出十柄尖鋒藍汪汪的淬毒匕首,硬往徐子陵撞來,這是在人群裏最淩厲和可怕的戰術,令他所有去路被阻,如拔身而起,五名刺客將會及時投出匕首,肯定他躲避不開。在刹那間,徐子陵從刺客逼近的速度和氣勢,判斷出敵人近乎任俊的級數,且功力平均,合作有素,縱然在公平的決戰下,要收拾他們仍要費一番心力工夫,何況對方現在占盡上風。尤可慮者是潛藏在車內的大敵,此人高明至他生不出任何感應,隻是這點,可知對方當是與自己同級數的高手。長生氣在閃電間貫滿全身,心神進入井中月的至境,既抽離又沒有絲毫遺漏,就在此刻,他終把握到車內敵人的位置和動靜,毒素影響消去,左手恢複靈活,捏在指頭間的鋼針似變成靈物般,不見他任何動作,脫指而出,以螺旋的方式化為白光,回敬車內敵人,若給帶著他勁道的鋼針射入身體任何一部分,保證可穿肉透骨的由相對的另一邊鑽出去。徐子陵也陀螺般旋動起來,往馬車撞去。

在戰略上,徐子陵的高明處縱然及不上寇仲,也是所差無幾。值此生死懸於一發的危急情況下,他把握到敵人那遁去的一。敵方最玄妙的一招,是馬車內暗藏的高手,致命的一招亦是來自車內的攻擊,街頭的五名刺客隻能對他起牽製的作用。香玉山雖是算無遺策,卻萬沒想到他不懼劇毒,隻是這方麵的失算,令徐子陵逃過大難。風聲驟響,駕車的禦者揚起馬鞭,反手回鞭的往徐子陵照頭照臉揮打過來。五名刺客臨急應變,雖未能同時對徐子陵發動攻擊,亦奮不顧身地蜂擁而上,十把匕首先後往徐子陵招呼。街上行人終察覺有異,本能的四散奔避,一動無有不動,情況混亂至極點。

“叮!”透簾射進車內的鋼針被對方擊落,一支長矛透車身而出,疾刺螺旋而至的徐子陵。六把匕首先後貼身刺上徐子陵,但持匕首的人均感戳在空處,不但難過之極,還被徐子陵護體的螺旋勁氣帶得東倒西歪,一時潰不成軍,再難發動有威脅性的攻擊。徐子陵左手伸指彈開鞭鞘,另一手閃電命中矛頭,接著騰身而起,橫過馬道,安然無恙地落在另一邊的行人道,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連別頭一瞥的興趣也沒有般灑然去了。

寇仲放慢腳步,示意王玄恕與他並肩朝花萼樓走去,問道:“淑妮有什麽話和你說?”

王玄恕麵容一黯,輕輕答道:“她問及關於我爹的事,從洛陽城陷經過問起,最後還問到少帥到長安的事。”

寇仲在門前止步道:“玄恕如何答她?”

王玄恕露出忿然之色,說道:“她仍為楊虛彥說好話,我根本不屑答她,我與她再沒有任何關係。”

寇仲明白過來,啞然失笑道:“她竟為楊虛彥來作說客?希望這隻是她自作主張,若是楊小子的主意,楊小子便是出乎我意料的蠢蛋。”

王玄恕歎道:“淑妮從小是個隻顧自身利益的人,隻喜歡強大的男人,非常善變,照我猜估,她是借與我說話從而可順理成章的見少帥。少帥小心點,說到底她仍是李淵目前最寵幸的愛妃。”

寇仲一震道:“還是玄恕清醒點,對!這大有可能是楊虛彥的陰謀,要引起李淵的殺機。再從而推之,李淵應尚未有殺我之心,否則何用勞煩我們的董貴妃?”寇仲暗裏出了身冷汗,他因尚秀芳的事,直至剛才仍是糊裏糊塗的,故思路不清,幸好有王玄恕的話當頭棒喝。

王玄恕點頭同意道:“請少帥小心!她在最高的第三層樓恭候少帥大駕。”

寇仲晉入得刀後忘刀的境界,整個人輕鬆起來,拋開男女私情的煩困,拍拍王玄恕肩頭,進入花萼樓廣闊的地廳,向王玄恕道:“有很多事我們不能倚仗李神通,所以必須設法建立我們和雷大哥方麵的聯係,此事要加倍小心。我自己上樓可也,你去辦事吧!”王玄恕應命而去。

花萼樓布置考究古雅,盡顯李淵世閥之主的品味,下層是可筵開十席的大堂,有數組桌椅,滿鋪龍紋地氈,以名貴字畫裝飾牆壁。二樓是辦公所在,可知李淵即使攜妃嬪到此避暑,仍不是不用處理公務。三樓以屏風分隔,一邊是個小廳,另一邊是寢室。董淑妮在三樓候他,已帶著惹人猜疑的味道。

登上二樓,十多名禁衛守在登上三樓的楠木階梯處,見到寇仲,肅立敬禮。寇仲一眼掃去,眾衛功力深淺一目了然,隻其中一人看不透,微笑往他們走去。那他看不透者是個彪形壯漢,臉容粗豪古拙,頗有霸氣,身材與寇仲相若,他的眼神斂而不露,乍看與其他禁衛沒多大分別,隻是較神氣些,可是怎瞞得過寇仲?那人顯是眾衛的頭子,趨前一步不亢不卑地說道:“少帥請移駕登樓,董貴妃正恭候少帥。”

寇仲淡淡地說道:“想不到閥主手下有像老兄般的人物,請問高姓大名?”

那人雙目神光一閃,腰肢微伸,整個人立見轉變,生出令人感到他能抵受任何衝擊的氣勢,臉上泛起倨傲神色,直視寇仲道:“少帥誇獎,在下顏曆,受皇上之命負起保護董貴妃之責。”

寇仲心中一個錯愕,此人竟就是“神仙眷屬”褚君明和花英之外李淵延聘回來的年輕高手、“矛妖”顏平照之子顏曆,此時的顏曆身上沒有重鐵矛而改佩腰刀,臉上的胡須更剃個幹幹淨淨,穿上禁衛軍服,差點要看走眼。他裝作從未聽過顏曆之名的樣子,以免李淵誤會是李世民泄漏他的身份,微笑道:“顏兄若肯到江湖去闖,必是成宗立派響當當的人物。”

顏曆雙目閃過嘲弄的神色,可見他根本不懼怕寇仲,淡淡地說道:“少帥請!”

寇仲見他擺出一副不屑與自己交談的倨傲神情,並不計較,哈哈一笑,穿過眾衛,拾級而上。

徐子陵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的在街上安步當車,事實上腦海仍縈繞著剛才生死一線的街頭刺殺。他能脫身,憑的是超人的靈覺,就像當日在賭場勝許留山的一局,他雖被白清兒分了心神,但他的靈覺仍能在他分心到其他事之際正常運作,一心二用的監察任何突然出現的危險情況,從被動下風爭回主動上風,否則現在必是陳屍街頭之局。車內的偷襲者應是趙德言,駕車者則是畢玄之弟暾欲穀,此兩大高手配上五名死士,確有置他於死地的能力。幸好他當時人急智生,先以鋼針回攻車內趙德言,爭取得刹那緩衝的時間,然後施出模仿千手觀音的手印,以螺旋勁造出類似不死印法的護體螺旋氣牆,硬卸五名死士的貼身攻擊,當他擋暾欲穀的一鞭時,借得其部分真氣以格擋趙德言淩厲的矛擊,仍猶有餘力的脫身開溜。但任何一個環節出錯,也是萬劫不複的後果,想想便暗抹冷汗。這看似簡單的刺殺行動,背後實包含精密的情報和思考,以及突厥方麵一心要破壞他們和李淵合作的決心。

玉鶴庵出現前方,在午後陽光下,庵牆後樹木掩映,令他感到門內的天地正是這步步驚心的長安城內唯一的避難所,而他生出這番感受,主要是因庵內兩位仙子,均是超塵脫俗,本不應被卷進險惡的人世間。“咯咯咯!”足音響起,木門“咿呀”聲中敞開,露出主持常善尼慈悲平靜的玉容。徐子陵大感意外,連忙合什禮拜問好。

常善尼淡淡地說道:“阿彌陀佛,徐施主請隨貧尼來。”

徐子陵恭敬地跟隨在她身後,進入知客廳,坐下後,常善尼平靜地說道:“妃暄在曉得徐施主安抵長安後,已動身返回靜齋,囑貧尼轉告徐施主。”

徐子陵腦際轟然一震,整個人虛虛****。自龍泉的“離別試驗”後,他曉得曆史有一天會重演,現在終於發生,就像上次般突然降臨,他依然是措手不及。他的目光茫然望著窗外午後春陽斜照下的空寂園林,腦內一片空白,完全忘記自己到玉鶴庵來的目的,甚至自己為何坐在這裏。

常善尼的聲音在耳鼓響起道:“青璿……”

徐子陵隻聽到“青璿”二字,其他全沒聽進耳內,似是問常善尼,又似在問自己,喃喃道:“青璿?”

“篤!”聲入耳鼓,像一盆清水照頭淋下來,徐子陵驚醒過來,目光落在常善尼手上的木魚去。木魚聲直投進他心湖最深處,碰觸到湖底,把他的靈智喚醒過來。是的!妃暄的確已遠離他而去,永遠不踏足塵世,他與她再無見麵的機會,明明白白地表示出成全他和石青璿之意,讓他可拋開一切地去愛石青璿。這想法不但不能減除他對師妃暄的思念,反更令他生出肝腸欲斷的悲苦感覺。

“篤!”常善尼再度敲響木魚,仿如暮鼓晨鍾,發人深省!徐子陵像整個人被冷水由頭淋至腳,涼颼颼的神思忽然超越玉鶴庵,想到此來身負的危險任務,剛才還差點血濺街頭。在廣闊的中土上,整座宏偉的長安城隻像沙粒般大小,而它正掌控著天下的命運,任何的錯失,都會令他辜負師妃暄對他的信任和期待。想到這裏,暗裏出了一身冷汗。道:“多謝常善師。”

常善尼若無其事地說道:“徐施主不怪貧尼犯嗔打擾之罪,貧尼非常感激。”

徐子陵默然片晌後,說道:“常善師請賜示尋青璿的路徑。”

寇仲和董淑妮隔幾坐下,董淑妮泛起凝重神色,沉聲問道:“究竟是誰幹的?”

寇仲還是初次看到她刁蠻俏皮外的另一種神情,摸不著頭腦道:“董貴妃指哪件事呢?”

董淑妮狠狠道:“當然是指大舅遇害的事。我說盡千般好話,做足工夫,才哄得皇上不追究大舅,竟有人那麽狠心……”說到最後,雙目湧出熱淚,舉袖拭抹,一副楚楚動人的神態。

寇仲弄不清楚她是真情還是假意,說道:“我口中說出來的話,你肯相信嗎?”

董淑妮淒然道:“不信的話為何問你?快說好嗎,當人家求你吧!”

寇仲細察她神情真偽,從容道:“這種事不是人人可辦到的,至少需三個條件。首先是擁有這種實力,其次是精確的情報和深悉設伏河道處的環境形勢,最後是確有此必要。否則如何能在軍隊保護下仍可狠施辣手,舉門滅絕,殺個雞犬不留,沒有半個活口?”

董淑妮沉聲道:“究竟是誰幹的?”

寇仲道:“可完全符合這三項條件的,隻有楊虛彥和楊文幹這黨人,所以他們有最大的嫌疑。”

董淑妮臉色一沉道:“你和二表哥口徑如一,虛彥怎會對我做這種事?”

寇仲聳肩道:“你不信,我也沒有辦法。楊小子害怕的是你不再受他控製,更怕你和他以前的親密關係曝光,那可是欺君大罪。不用我告訴你,你應知楊小子是自私自利,為本身利益可把父母出賣的人,假設他父母仍健在的話。”

董淑妮怒道:“你在含血噴人,在勸皇上放過大舅一家此事上,虛彥還為我出過一番力,說服太子,凶手絕不是他。”

寇仲道:“此正是他高明處,明裏做好人,暗裏做壞人,董貴妃回去想想,看我的話是否有道理?”

董淑妮呼吸急促起來,酥胸起伏,但顯然無法接受寇仲對楊虛彥的嚴重指責,無意識地搖頭,說道:“不會的!是你弄錯了!你有什麽真憑實據?”

寇仲攤手苦笑道:“我若有證據就不用多費唇舌,他隻是在利用你,如他真的愛你,怎舍得把你送人?”

董事淑妮忿然道:“你隻是憑空揣測,誣毀虛彥,因恨他令竇建德命喪齊王之手,你以為我不清楚你們之間的恩怨嗎?當年大舅著我入關,又不見你來阻止,你有什麽資格指責虛彥?”

寇仲苦笑道:“你要這麽想我還有什麽話可說?”

董淑妮默然片刻,倏地起立,冷然道:“念在當年恩情,讓我給你一個勸告,想活命的立即帶二表哥有多遠滾多遠,皇上和太子早認定你與秦王狼狽為奸,不過看在你還有點利用價值,故暫時容忍你。在長安我學會很多東西,宮廷鬥爭中,最純良的人也會變成狠辣無情、不擇手段的人。”

寇仲陪她起立道:“有勞貴妃擔心,小弟非是第一天到江湖來混,想殺我的人還嫌少嗎?不過到現在我還是生龍活虎地活著。”

董淑妮忽然軟化下來,淺歎一口氣,投他一抹幽怨的眼神,耳語般低聲道:“當年若淑妮從你少帥寇仲,聽你的話,現在會是怎樣一番情景呢?”

寇仲有感而發道:“我比你更希望失去的過往可以挽回,可惜一切已成定局!隻好把希望寄托於未來。你現在的生活算不錯吧!”

董淑妮凝望著他,慘然道:“你可知我每天起床,都害怕在新的一天失去皇上的寵幸,做人做到這樣子有什麽樂趣?更怕是有新的不利傳言,破壞奴家的聲譽。”

寇仲同情地說道:“這確不是正常人的生活。”

董淑妮移至寇仲身前,差少許便投進他懷內,柔聲軟語地說道:“現在人家除二表哥外再無親人,寇仲你可帶人家走嗎?”

寇仲立感頭大如鬥。對她的善變狡猾,他早深具戒心,哪肯憑幾句話信她,說不定她現在一切作為,均有楊虛彥在背後指使,且他根本不願與她扯上任何關係,徒添不明朗的變量,苦笑道:“你不是為李淵生下白胖胖的兒子嗎?你忍心置自己的兒子不顧嗎?”

董淑妮斷然道:“這個兒子有等於無,幾天才肯讓我見上一麵,宮廷的生活我受夠了!現在隻有你能救我。寇仲啊!你是淑妮所認識的男人中,最有本領的。”

寇中歎道:“我這次來不是要弄垮李淵,而是與他結盟共抗外敵。淑妮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董淑妮後退兩步,俏臉變作鐵青色,秀眸射出憤怨交集的神色,大怒道:“我會永遠記著寇仲你這番話,想不到你竟是如此無情無義的人,我看錯你了!”轉身拂袖便去,走不到幾步,停下背著他道:“你既執迷不悟,肯定不會有好結果。我對你是仁至義盡,以後發生什麽事都不要怪我。”說罷忿然而去。

寇中差點抓頭,不明白她對自己如何“仁至義盡”,最後一句更隱含恐嚇之意。不過他沒有怪她,尚秀芳剛說過,愛的反麵就是恨,還有什麽好怨的。寇仲頹然坐下,聽著董淑妮與顏曆等人下樓而去的聲音,心中一片茫然。他寧願麵對千軍萬馬,也不願麵對糾纏難解的情結。抵長安的首天,已弄至如此田地,以後的日子如何度過?

徐子陵沿穿過玉鶴庵中院竹林間左彎右曲的碎石小徑,依常善尼指示朝石青璿寄身的精舍緩步而行。每踏前一步,便多接近石青璿一步。

生離死別,在短促的生命中轉瞬即成過眼雲煙,得失之間並沒有不可逾越的鴻溝,他既不可負石青璿,更不能辜負師妃暄的期望和一番好意,否則他們三個人將同成受害者。想到此處,他心中湧起火熱,心湖填滿石青璿動人的倩影,加快步伐,朝目的地邁進。生命至此踏上全新的階段,一個結束正代表著一個新的開始。

寇仲回到跋鋒寒身旁坐下,訝道:“你好像沒起過身的樣子,是否對這道石階情有獨鍾?”

跋鋒寒注視廣場,微笑道:“我很享受這種懶得不想做任何事,腦袋因不堪負荷而致空空白白的感覺。那妮子有什麽壞消息?李淵是否今晚下手殺我們?”

寇仲搖頭道:“李淵殺我們是早晚間的事,不過該非今夜,而會是塞外聯軍退走後任何一天,任何一個機會。”

跋鋒寒冷然道:“我今天雖是初見李淵,已肯定他這人並不簡單,說到底他怎樣都是舊朝大將中出類拔萃的人物,低估他會令我們一敗塗地。”

寇仲點頭道:“老哥放心,小弟不會輕敵的。”

跋鋒寒道:“剛才胡小仙來找子陵,據玄恕說,她知道子陵不在,顯得非常失望,不知她因何事找子陵呢?”

寇仲笑道:“子陵這小子很惹娘兒們的喜愛,她怕是愛上子陵吧!”

跋鋒寒訝道:“你的心情似乎大有好轉?”

寇仲聳肩道:“不是心情有變,而是必須在苦中尋樂子,讓日子好過點。”

手下此時來報,秦王李世民到。

石青璿寄居的精舍,深藏於玉鶴庵後院放生池南的園林內,徐子陵腳踏仿如引領他通往幸福的捷徑,激動的心情被綿綿無盡的溫馨感覺替代,步伐不慌不忙。他和石青璿間的愛是如斯地實在,沒有任何疑慮。拐過一個彎,石青璿動人的倩影倏地映入眼簾,徐子陵止步。石青璿似有所覺,停下修剪精舍前花叢的工作,站直嬌軀,仍沒別轉過來。

徐子陵剛壓下去的激烈情緒洪水缺堤般衝破一切障礙,愛火轉瞬變為燎原烈燄,喚道:“青璿!”

石青璿嬌軀輕顫,緩緩轉過身來,雙目射出無比複雜的神色,柔聲道:“徐子陵!”

徐子陵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徹底支配,搶前三步,直抵離石青璿隻兩步的近處,他們的目光像磁石般互相牢牢緊吸,無法挪移分毫。石青璿一對美眸的澄光逐漸被如海深情替代,不眨眼的凝望著他,回報他熾熱的目光,盡把心底的感情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他眼下,更勝過千言萬語、綿綿情話。

徐子陵心頭一陣顫**,真怕眼前隻是刹那間的幻象,更會因某種突如其來的變化令這一切忽然間消失。他完全無法控製自己,下一刻他感到把眼前的幸福擁入懷裏,尋上她香唇,使勁地吻她,撫摸她柔若無骨的香肩,用盡他的熱情、力氣。石青璿嬌軀不堪刺激地強烈抖顫,不片晌嘴唇變得灼熱柔軟,伸出玉手摟上他脖子,沉醉在他的熱吻裏。天旋地轉,徐子陵徹底迷失在這愛的甜夢至深之處,什麽玉鶴庵、長安城至乎籠罩中土塞外的戰雲,全被拋到九霄雲外,體驗著緊擁懷內實在而真確、充滿血肉的感覺,踏實的幸福,將密藏壓抑多年對懷內玉人的愛戀,肆意釋放,心內因師妃暄訣別而產生的傷疤,逐漸愈合縫補,鼻子盈滿石青璿秀發和嬌軀散發的芳香氣息。

唇分。石青璿貼上他臉頰,輕喘著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這一句話把徐子陵的魂魄從無限遠處召回來,幸好這夢般的美麗現實仍未消散,仍是那麽實在,令人難以相信卻又是鐵一般的現實。聽石青璿仍隻肯以“他”來稱呼石之軒,可知直至此刻,她仍不肯原諒石之軒。不過她肯主動提起他,對石青璿來說怎樣都是一種進展。

徐子陵用力緊擁她,立誓絕不讓任何事物再傷害她,柔聲道:“他是一個因犯下彌天大錯致下半生活在悔疚交集中的可憐人,但同時他也是有能力破壞中土一切希望的可怕魔君,這樣說青璿明白嗎?”

花萼樓外靠湖的木構平台上,李世民、寇仲倚欄朝龍池眺望,等候徐子陵回來。

寇仲道:“秦王似乎來早了些,晚宴在何時舉行?”

李世民欣然道:“世民望可於國宴前,請你們到蝸居打個轉,讓少帥、子陵和鋒寒與賤內和劣兒見個麵。”

寇仲不解道:“現在整座長安城內的人都在懷疑我和你私下勾結,瓜田李下,這樣往還不怕更添別人疑心嗎?”

李世民微笑道:“這是如晦想出來的妙策,正因我也要不避嫌疑的籠絡少帥,反表示我們之間清清白白,對嗎?”

寇仲恍然道:“明白了!這招叫負負得正。”

李世民道:“你們到淩煙閣見傅采林時,父皇召我們到議政廳開緊急會議,與會者除太子、齊王外,尚有淮安王、裴寂、封德彝、蕭瑀和宇文傷,本意是要從我口中問出與你們協議達成的經過和宋缺的態度,最後卻演變為太子和齊王對我的責難和質詢。幸好父皇對你們確有倚仗之心,所以裴寂和宇文傷都不敢插話。”

寇仲皺眉道:“尹祖文是否在場?”

李世民搖頭道:“他尚未有參與的資格。”

寇仲微笑道:“你有沒有揭建成的瘡疤,看他如何解釋東宮的火器大爆炸?”

李世民歎道:“我想得要命,卻知時地均不適合,父皇亦知我和太子、齊王間勢如水火,下令若任何人蓄意挑釁,惹是生非,他必嚴責不貸。”

寇仲欣然道:“這是好消息,至少我們今晚不用殺出太極宮去。”

李世民啞然失笑道:“父皇確有與你們聯手退敵的心意,會議後還囑我在晚宴前,提早領少帥到禦書房談話,然後共赴晚宴。”

寇仲吃驚道:“不會是個陷阱吧?”

李世民道:“要對付少帥、子陵和鋒寒,不是單憑一批高手可以辦得到的,必須調動兵馬,重重布防,即使如此,仍沒有人可有十足把握。上回圍剿石之軒是最佳前例,父皇豈敢再輕易犯險。且一旦失手讓少帥突圍而去,父皇將招天下唾罵鄙視,一失再失,如何團結一致應付頡利的入侵?少帥不用多慮。”

寇仲點頭道:“秦王之言有理,不過據我所得的各方消息,令尊確有殺我的決心,隻不過會耐心待至聯軍撤退。”

李世民臉上現出凝重神色,說道:“父皇因少帥和我的關係,目前確站在太子的一方,所以我們要應付的不但是太子和齊王,還有父皇,否則將功虧一簣。”

寇仲心中暗歎,要在長安城內對付勢力龐大,兼有突厥人至或高麗人撐腰的建成、元吉已非易事,即使成功,如李淵發動反擊,他們能活離長安的機會仍是渺茫。沉聲問道:“聯係重臣大將方麵的進展如何?”

李世民苦笑道:“淮安王不敢輕舉妄動,故可說是尚無寸進。”

寇仲道:“不冒點險怎行?”

李世民道:“我同意淮安王的謹慎,在現今的情勢下,我們須營造一種形勢,令所有人明白中土未來的福祉全係於我們和少帥的同心協力上,而太子則與突厥人一鼻孔出氣,一心想置少帥和世民於死地。直到在二者之間隻能選擇其一的形勢下,我們的遊說始會生得奇效。”

寇仲道:“你確比我思慮縝密,這想法非常正確。好吧!先讓我們來個招搖過市,增加建成、元吉對我們的疑心,若他們忍不住先來犯我,我們便成功了!”

跋鋒寒和徐子陵現身平台,朝他們走過來。

寇仲笑道:“為何不見我的嫂夫人呢?”

徐子陵欣然向李世民打招呼,與跋鋒寒來到兩人跟前,說道:“她留在玉鶴庵較適合。秦王來早哩!”

李世民道:“時間無多,我們邊走邊說。”

李淵將寇仲迎入禦書房的外廳堂,分賓主坐好後,內侍奉上香茗。寇仲裝出初到貴境的樣子,隨口讚歎廳堂的布置和陳列的珍玩,事實上他是舊地重遊,還在內進李淵的辦公室坐過他的龍椅,把玩過龍璽。夕陽從西窗透入,令廳堂充盈著日夜替換韶光流逝的氣氛。

李淵向垂手恭立一旁的韋公公道:“所有人給朕退下。”

韋公公大感愕然,當然不敢違令,隻好率領眾太監退往禦書房外。

寇仲現出江湖氣,豎起拇指往麵門而坐的李淵讚道:“閥主仍是寶刀未老,膽氣過人,令小子更有信心,可聯手驅趕入侵的外敵。”

李淵從容笑道:“少帥總令我生出重返江湖的感覺,不瞞少帥,這感覺使我既感新鮮又是無比刺激。沒有旁人騷擾,我們可暢所欲言,不用有任何顧忌。”

寇仲點頭道:“那我就不客氣,閥主信寇仲嗎?”

李淵道:“觀其行,聽其言,知其人,一直以來,我都在留意少帥你這個人,若不信任你,少帥今天怎會坐在這裏?不過人歸人,事歸事,在天下一統的大前題下,影響形勢發展的因素錯綜複雜,牽連廣泛,往往令人身不由己。李淵想先問一個問題,以宋缺我行我素的一貫作風,怎會容少帥有此西來之舉?”

寇仲微笑道:“閥主對宋缺高傲的評語,指的當是他老人家堅持南人正統的信念。閥主既肯直言,我也不用瞞騙閥主。唉!我下此決定前,曾經過心內一番掙紮,最後決定接受妃暄的提議,一半是因子陵,另一半卻是為自己。”

李淵饒有興趣地說道:“願聞其詳。”

寇仲曉得這席對話關係到他和李淵間的盟議,即使李淵一心殺他,若對答得宜,也可穩住李淵,令他待至擊退或嚇退塞外聯軍後始動手,最關鍵是自己能否使李淵相信他的誠意。微一沉吟,說道:“子陵那一半原因,閥主理該明白,子陵一向悲天憫人,從不把個人得失放在眼裏,當他明白中土大禍當頭,而聯手共拒外敵是唯一選擇,自是義不容辭。至於我那另一半原因,說出來肯定閥主不會相信,為的隻是博一位美人的歡心,正如侯小子希白說的,做一件可令她忘記我以往所有過失的驕人壯舉,讓她曉得我寇仲非是權欲熏心,失去良知之徒。”

李淵大感愕然,皺眉道:“竟有這樣一個原因,確大出乎我意料,更希望少帥告知詳情。”

寇仲心中暗歎,自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因他明白李淵的為人。若聽這番話的人是建成或元吉,肯定不起任何作用,更不會貿然相信。偏是李淵這多情種子,會比任何人對此易生共鳴。事實上他並沒有說謊,隻不過瞞去要捧李世民登位這最重要的一招。

寇仲苦笑道:“此事說來話長,實在一言難盡。閥主今早說的話命中我的要害,為了男兒霸業,我雖與宋家三小姐訂有婚約,卻從沒關心她心內的想法和對我的期望,致誤會叢生,愛恨難解。而唯有這與閥主共抗外敵,消弭中土大禍的壯舉,始可令她回心轉意,明白我寇仲是怎樣的一個人。”

李淵聽得糊塗起來,不解道:“我仍是不明白,此事怎可令她回心轉意?”

寇仲壓低聲音道:“因為她一直反對我未來嶽父出兵嶺南,更熱切期待中土能恢複統一和平,息止一切紛爭。”

李淵呆望他片晌,沉聲道:“那她有沒有因少帥長安之行回心轉意?”

寇仲欣然把“采薇采薇”之事眉飛色舞的和盤托上,由於此為寇仲縈繞心頭的得意事,故說來情詞並茂,聽得李淵不住點頭,逐漸露出信而不疑的神色。最後寇仲發自真心地說道:“自決定創立男兒不朽之業以來,沒有一刻我比現在更輕鬆快樂。這是我的秘密,希望閥主肯為我守秘。”

李淵緩緩道:“可是宋缺怎會點頭答應?換成我是他,會趁外族入侵關中之際,大舉進攻洛陽,在戰略上這是最明智的做法。”

寇仲從容道:“若北方元氣大傷,邊塞城池盡成廢瓦殘垣,縱使洛陽落入我少帥軍手上,日後如何收拾殘局?而在可見的將來,我們將活在突厥人不住破壞的可怕局麵中。頡利這次是有備而來,他們最擅長是以戰養戰的消耗戰,他愈強我愈弱,閥主一方固是受盡摧殘,我少帥和宋家聯軍南人北戰,長期離鄉背井亦是不利,此消彼長下,加上像梁師都之徒助紂為虐,一旦蕭銑、林士弘之輩死灰複燃,天下將重陷當年五胡亂華的惡劣情況。在天下萬民福祉的大前提下,你我合則有利,分則必損無益,我和宋閥主均是別無選擇。”

李淵動容道:“少帥是如此向宋缺痛陳利害嗎?”

寇仲沉聲道:“宋閥主比任何人更清楚把握到現今形勢,若非實情如斯,任我舌粲蓮花,仍是無法說動他分毫。”

李淵皺眉苦思片晌,說道:“對於以頡利金狼軍為首的塞外聯軍,少帥有何應付之法?”

寇仲心中苦笑,暗忖一天你老人家坐在唐主的寶座上,少帥和唐軍絕無衷誠合作的可能,皆因互相顧忌,唯一的辦法是李淵換上李世民,兩方聯手,交由自己全權指揮,此仗始有把握。這想法當然不能宣之於口,說道:“這方麵要看閥主的意思,最理想莫如你我組成聯軍,若頡利真如所料長驅直進,深入我境來犯長安,我們可以大河天險,借水師艦隊的優勢,硬阻他於黃河之北。”

李淵沉聲道:“此事仍須從長計議。若我們結成聯盟,我在沒有他顧之憂下,說不定頡利會知難而退。”

寇仲心中暗歎,李淵在魔門和建成、元吉影響下,始終對他顧忌極深,沒法在應付外敵上作出最有效的部署,這也是為何必須把李世民扶上帝座的原因,故道:“這當然最理想,不過不怕一萬,隻怕萬一,為應付頡利大舉來犯,我會於梁都集結大軍,隻須閥主點頭,可以閥主同意的方式馬上來援,閥主勿要因我方兵員調動致生出誤會。”

李淵籲出一口氣道:“少帥是怎樣的一個人,李淵清楚明白。便讓我們先禦外侮,然後再解決你我間的問題。”

寇仲知目的已達,至少令李淵暫緩殺他之心,壓低聲音道:“不瞞閥主,我在子陵影響下,對戰爭深感厭倦,更不願因一己之私,令中土和平統一無望。唯一的問題是如何應付我未來嶽丈對我的期望?不過此非無法克服的死結,一切可以商量。”

李淵動容道:“少帥這番話可是當真的?”

寇仲道:“若有一字虛言,教我天誅地滅。”

在掖庭宮南園的石亭內,徐子陵和跋鋒寒立在一道小橋上,倚欄默觀在橋底穿流的人工溪水,靜待赴晚宴的時刻。

跋鋒寒瞧徐子陵兩眼後,奇道:“子陵為何心事重重的樣子?是否因師妃暄的離開?”

徐子陵歎一口氣道:“知道妃暄返回靜齋,又見過青璿,於返回興慶宮途上,我的腦筋似忽然恢複清明,想到以前很多沒有想過或沒作過深思的事,心中很不舒服。”

跋鋒寒苦笑道:“給你說得我心寒起來,說清楚些吧!”

徐子陵道:“上次我們到長安來,我因追蹤安隆碰上石之軒,他誤以為我們的來意是要刺殺李世民,還提出要我們助他對付趙德言,當時我的直覺清楚掌握到他確有此誤會。可是當我們與他鬧翻後,他在下手欲殺我前,卻有另一番說話,表示早看破我們的圖謀,以亂我心神,當時我並不在意,現在回想起來,確感大不妥當。”

跋鋒寒不解道:“你為何忽然想起此事?”

徐子陵道:“全因妃暄能安然離開,照道理婠婠天魔大法已成,沒任何理由肯錯過挫敗妃暄的機會,她們不用分出生死,分出勝敗已可達到目標。”

跋鋒寒色變道:“此點確很有問題。”

徐子陵道:“婠婠瞞著我們暗訪石之軒,更令我心中生疑。石之軒出言戳破我們上次到長安來的目的,不是猜出來的,而是婠婠告訴他的,石之軒隻是事後扮作聰明而已!”

跋鋒寒聽得眉頭大皺,了解到事態的嚴重。

徐子陵道:“我還記起一事,得聞祝後辭世,婠婠曾到我的房間內哭哭啼啼,牽動我對她的憐意後,玩手段令我助成她的天魔大法,此事在我腦海中記憶猶新。”

跋鋒寒劇震道:“子陵是指她對你們現在的示好,隻是一種手段,其實是不懷好意,那怎麽辦好?她清楚曉得我們所有秘密,包括楊公寶庫在內。”

徐子陵頹然道:“我和寇仲都有一個毛病,是想法天真,很容易相信別人的好話。”

跋鋒寒搖頭道:“你們不是想法天真,而是常以己度人,這可以說是優點,也可以是缺點,要看對方的人品和動機。”

徐子陵道:“我剛才俯視橋下流水,想到物有物性,人的性格亦如是。婠婠從小受祝玉妍熏陶,魔門的使命是無比神聖的任務,怎會忽然改變過來?祝玉妍便曾詐作與我們合作,事實上她卻是想要我們陪她一起與石之軒同歸於盡。”

跋鋒寒道:“若子陵所料不差,那比李淵要在今晚殺我們更令人頭痛。而我們唯一的憑借,再不複存。”

徐子陵道:“希望我是過慮。不過婠婠口口聲聲說另有光大魔門的計劃,使我疑惑叢生。不論她那一套計劃是什麽,隻要我和寇仲一天健在,絕不會坐視她破壞天下的和平統一,她亦心知如此。”

跋鋒寒點頭道:“子陵的推論合情合理,換作我是她,現在有這麽好借刀殺人的機會,必不肯放過。正因如此,她不惜放棄挑戰師妃暄的良機。”

徐子陵道:“石之軒知道她的計劃,所以狠下決心要殺我,怕的是夜長夢多。不過石之軒終因心障無法對我下殺手,隻好讓婠婠去辦。最近幾次婠婠來找我們,總是設法避開我,對此我和寇仲均感不解,現在終於明白,她是怕我會令她心軟,甚或回心轉意。”

跋鋒寒雙目殺機大盛,沉聲道:“你猜她有沒有泄漏楊公寶庫的秘密?”

徐子陵道:“以她一貫的行事作風,加上她和石之軒現在都陷於孤立的狀況,此事目前即使泄漏仍應隻限於她和石之軒之間。”

跋鋒寒道:“若是如此,我們把石之軒和婠婠幹掉,豈非便可天下太平?”

徐子陵道:“此事須待寇仲在時大家仔細商議,最大的問題是我們根本不曉得他們目前藏身之處。”

李靖現身林道間,晚宴的時刻到。

國宴在太極宮內舉行,像那次年宴般主席設在殿北,客席分置大殿左右兩旁。殿外廣場聚滿文武百官,等待入殿赴宴的鍾聲,車馬絡繹不絕地從皇城注入橫斷廣場,在承天門外下馬落車,氣氛熱鬧。跋鋒寒、徐子陵在李靖夫婦、尉遲敬德、龐玉、史萬寶、劉德威、長孫無忌、杜如晦、房玄齡、段誌玄等一眾天策府武將文臣簇擁下,從掖庭宮步出橫斷廣場,朝承天門走去。

李靖向徐子陵和跋鋒寒道:“畢玄與傅采林兩方均拒絕出席今晚國宴,擺明不滿意皇上與少帥的結盟。”

跋鋒寒歎道:“如此今夜將大為失色。”

另一邊的長孫無忌笑道:“幸好有蓋蘇文湊熱鬧,據報蓋蘇文曾在多個場合表示,要和少帥一較高下,看誰的刀法高明。”

後隨的尉遲敬德道:“少帥軍的威名,至少有一半是建立於少帥的蓋世刀法上,若有人能勝過少帥一招半式,將對少帥軍的士氣聲威,造成不堪想象的破壞和損害,所以敵人絕不肯錯過此機會。”

跋鋒寒哂道:“想撿便宜並不容易,在挑戰少帥的井中月前,先要闖過我跋鋒寒的偷天劍。”

徐子陵微笑道:“若老跋你令寇仲失去所有能止手癢的機會,特別是他在公平分贓下所配得的,肯定他會抗議。”

眾人聞之,無不啞然失笑。聚在承天門前的參宴者,見來者中有徐子陵和跋鋒寒,爭相望來,形成小小的騷亂。忽然一群十多人往他們迎至,為首者赫然是李元吉,後隨者認識的有隴西派派主金大椿,元吉的心腹大將薛萬徹、秦武通、丘天覺、宇文寶等人,魏征亦為其中一員,卻不見楊虛彥。跋鋒寒和徐子陵的注意力先後落在李元吉右後側一位虎背熊腰的武士身上,一來因他麵目陌生,且作契丹人的打扮,更因此君一派高手風範,令他們生出戒心。此人說不上英俊,但身型偉岸筆挺,膚色黝黑閃亮,最惹人注意的是雙目似開似閉,開時精芒電閃,閉時莫測高深,賦予他一種看不起任何人,自命不凡的感覺。他額寬而眉骨高聳,盡顯其堅強固執的個性,微向側彎的唇角像永遠掛著一絲對人不屑和自信的笑意,使人一見難忘。

跋鋒寒趁尚有一段距離,沉聲問道:“那契丹小子是何方神聖?”

紅拂女答道:“此人叫呼延鐵真,是契丹大酋王阿保甲的著名武士,被譽為契丹新一代最傑出的高手,隨畢玄的使節團來長安,不知他為何與齊王混在一起。”

龐玉狠狠道:“當然是不懷好意,另有居心。”

徐子陵淡淡地說道:“此人不可小覷。”

李元吉隔遠以江湖禮節抱拳招呼道:“徐兄、跋兄你們好,兩位大駕光臨長安,元吉早想拜望,卻因兩位貴人事忙,使元吉苦未有親聆教益的機會,這遺憾該可於今晚補償。”雙方逐漸接近。

跋鋒寒聽他語帶雙關,話中含刺,啞然笑道:“好的該是齊王,我們有什麽好?”

李元吉與隨眾在離徐、跋等人前方三步許立定,聞言故作驚訝道:“跋兄語帶忿怨,怕是未能盡釋前嫌,令人惆悵。不過腦袋是長在跋兄頭上,元吉雖有抹掉過去一切恩怨的心,可是對跋兄項上之物卻是毫無辦法。”

這番話說得極不客氣,充滿挑釁羞辱的意味,薛萬徹等人均露出嘲笑神色,看跋鋒寒如何反應,雖然兩方人馬知不可能如此翻臉動手,仍充滿劍拔弩張的對抗意味。徐子陵卻心中叫好,曉得寇仲透過楊虛彥傳遞予建成、元吉的信息生效,令對方生出反擊之心。

出乎所有人意料,跋鋒寒並沒有動氣,微笑以報地說道:“齊王的辭鋒要比手中寶矛的尖鋒更銳利,令跋某人忽發奇想,齊王可否作出安排,取得皇上首肯,你我來個點到即止的切磋較量,當不失為長安武壇盛事。”

李元吉露出沒有絲毫畏懼的笑意,正要答話,一聲冷哼在他後方人堆中響起,震人耳鼓,人人側目。

跋鋒寒雙目光芒大盛,冷喝道:“齊王話未說完,誰敢打岔,給我跋鋒寒報上名來!”

契丹高手呼延鐵真踏前一步,移到李元吉右方,唇角溢出一絲陰險狠辣的笑意,說道:“本人呼延鐵真,乃我王阿保甲旗下禦衛長,難得跋兄如此有興致,不如我們就在這裏先玩一場,如何?”

李元吉搶在跋鋒寒前頭長笑道:“呼延兄何須急在一時?來日方長,哪怕沒有機會領教跋兄的劍法?我們先走一步,請啦!”再發出一陣得意長笑,就那麽領著呼延鐵真等人往承天門趾高氣揚地去了。

李淵與寇仲並肩離開禦書房,韋公公迎上來在一側跪下道:“稟告皇上,德言國師求見少帥。”

李淵微一錯愕,往寇仲瞧去道:“請少帥自行定奪。”

寇仲暗讚李淵說話得體,更驚凜趙德言在唐宮內的威勢,微笑道:“閥主可否稍候片刻,事實上我和德言國師該沒幾句話好說的。”

徐子陵人雖進入承天門,耳鼓轟鳴著門衛同聲致敬的響音,心神卻仍係在師妃暄身上。直到此刻,他始體驗到她在龍泉的“離別預習”所具的玄機禪意,若非有此預習,即使常善尼佛力無邊的木魚禪音恐尚難喚醒他這迷失情海的迷夢人。在龍泉的精神愛戀,疑幻似真,充盈著說不出的妙趣;到師妃暄二度下山,說服他以天下為重,轉而支持李世民,師妃暄與他的愛情進入全新的境界,毫無保留地向他展示對他的深愛,然後在他意想不到下,悄然離去,讓他把愛完全獻予石青璿,其中情況,微妙至極點。

正顛倒迷醉間,前麵忽然一人閃出攔著去路,徐子陵連忙止步,定神瞧去,竟又是烈瑕這討厭的家夥。隻見他滿臉笑容的打躬作揖道:“兩位大哥請幫個忙,傅大師和秀芳大家今晚均缺席國宴,連累愚蒙也沒資格出席,兩位可否提攜小弟,例如於貴席多設一椅,俾愚蒙有機會得叼光采。”

跋鋒寒雙目殺機劇盛,冷喝道:“滾開!”

徐子陵也感到對他的無恥難以忍受,皺眉道:“烈兄在說笑吧?”

李靖等均弄不清楚三人間的關係,隻好作壁上觀。承天門至太極門這段路的來往交通,因大群人停在道上,稍呈混亂,累得後來者要繞過他們繼續前進。

烈瑕哈哈笑道:“子陵真厲害,瞧出愚蒙在開玩笑,事實上我已勉強求得一席容身,隻不過是以此試探兩位對愚蒙是否不計舊怨。愚蒙尚有一事忘記告訴子陵,愚蒙現在與突厥人化敵為友,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嘛!和氣收場總比你要我生我要你死的好。”又轉向跋鋒寒道:“跋兄以為然否?”

跋鋒寒手握偷天劍柄,不怒反笑道:“我說滾開,你聽到嗎?”

徐子陵曉得跋鋒寒隨時要拔劍殺人,歎道:“烈兄請讓路!”烈瑕嘴角露出曖昧的笑意道:“子陵難道對愚蒙與突厥人的事沒半點興趣嗎?這還要多謝子陵,若非因子陵的關係,愚蒙哪有機會取得宋金剛的首級作大禮巴結突厥人呢?”

徐子陵雙目寒芒驟盛,罩定烈瑕,心中湧起衝天怒火,以他的性格修養,仍無法控製心內對烈瑕生出的殺機,為宋金剛被奸人所害而難過痛心。

烈瑕此子確是卑鄙殘忍至極點,宋金剛心灰意冷,一心收山歸隱,而烈瑕這無恥的人不但舍棄許開山,還趁機趕上宋金剛一行人,下毒手殺害宋金剛好向頡利邀功。

烈瑕倏地退走,長笑道:“兩位大哥待會兒見,哈……”

徐子陵一字一字地緩緩道:“他現在是我的!”

韋公公領寇仲來到禦書房東南的園林,恭敬道:“德言國師在園內小亭恭候少帥,請少帥沿此路走,小人在此候命。”

寇仲皺眉道:“公公有沒有想過,這說不定是個陷阱?”

韋公公忙道:“少帥放心,德言國師是獨自一人,沒有隨從。”

寇仲笑道:“公公認為他沒有資格獨力殺我嗎?公公勿要把我看得太高。”

韋公公明知寇仲在戲耍他,卻拿他沒法,若無其事地說道:“小人怎敢胡亂猜想,少帥明鑒。”

寇仲哈哈一笑,舉步沿路深進,把韋公公拋在後方,心忖若亭內不見趙德言,而是李淵布置的殺局,那就糟糕至極。

拐過一個彎角,抵達園林開闊的中心。一座小亭,安靜地靠在一個人工小湖之旁,林木疏落有致下,小橋流水、假山疊石,景致怡人。

趙德言負手立在亭外的平台,似在俯視欣賞池中情況,忽然轉過身來,長笑道:“少帥別來無恙,風采依然,德言謹代大可汗向少帥問好。”

寇仲加快腳步,過橋登階,來到趙德言前方,微笑道:“國師要見我寇仲,絕不是向我問好這麽客氣有禮吧?”

趙德言斂去笑容,雙目精芒倏閃,凝視他道:“少帥所料不差,我今天來是最後一次好言相向。”

寇仲與他絲毫不讓的目光交擊,從容道:“國師不是想勸我離開吧?那也讓我勸國師把廢話省回去。”

趙德言殺氣大盛,冷哼道:“少帥這叫不識好人心,大汗這次聯結大草原諸族,為的是助少帥聲威,否則古納台兄弟、菩薩和突利可汗怎會義不容辭地全力支持大汗?豈知少師不但不領情,且到長安來與李淵同一鼻孔出氣,擺明不顧過往兄弟之情、朋友之義。少帥此舉非常不智,隻會令親者痛仇者快。幸好事情尚有轉圜餘地,少帥若肯懸崖勒馬,為時未晚。”

雖明知趙德言的惡毒用心,寇仲仍不得不承認他言之成理。自己值此時刻與李淵結盟,對突利等一眾兄弟戰友,當然是示惡而非示好。他寇仲相助李淵,縱有大番道理,可惜對大草原上慣於以本族為主位的突利等人,仍屬不可接受的行徑。此正為塞內塞外觀念的差異,因為他們會認為李唐軍和少帥軍隻等於兩個正處於戰爭狀態的不同種族。

寇仲沉聲道:“國師該比我更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我也不想多說廢話。”

趙德言露出陰險的笑意,悠然道:“有少帥這答案我趙德言可回去交差,定必如實轉告相關人等。失陪了!”

瞧著趙德言逐漸遠去的背影,寇仲曉得自己與突利等塞外兄弟已實際上如同決裂,再難有挽回的餘地,一切隻能憑戰場上的勝負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