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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急轉直下

寇仲回到李淵身旁,後者打出手勢,韋公公和一眾親衛立即退往遠處,然後沉聲道:“趙德言有什麽話說?”隻聽他直呼趙德言之名,可知他龍心不悅,隻是拿趙德言沒法。

寇仲迎上李淵的目光,心中生出奇異的感覺,自己和李淵分別代表著南北兩股最強大的軍事勁旅,他們看似閑聊的話,事實上可在三言兩語間決定中土的未來。而在中土的曆史長河裏,像他現在與李淵微妙的關係和處境,是肯定從沒有出現過的。宋缺之言不差,曆史確是由人創造出來的,他寇仲正在創造曆史。

李淵又皺眉道:“少帥若有難言之隱,可以不回答我的問題。”

寇仲苦笑道:“閥主勿要誤會,我隻因趙德言的話觸及我與突利等人的舊情,所以心中有點不舒服。趙德言這家夥一心要離間我與他們之間的兄弟情,而在這方麵他肯定會非常成功,最後一切隻能憑武力解決,使我和塞外的兄弟反目成仇。”

李淵微震道:“趙德言是以聯軍入侵威脅少帥,對嗎?”

寇仲歎道:“趙德言在這方麵語氣愈是肯定,愈表示聯軍尚未有入侵的行動,否則他反而會一字不提,以減低我們的警覺性。從而推之,他是另有對付我寇仲的計劃。之前子陵到玉鶴庵途中,於東市被人行刺,該是趙德言一手策劃,甚至親自參與。”

李淵雙目殺機大盛,沉聲道:“他竟敢在我李淵的地方放肆?”

寇仲道:“閥主不用將此等小事放在心上,老趙可由我一手包辦,閥主在旁照拂便成。失去趙德言,對頡利肯定是沉重的打擊。”

李淵默然片晌,緩緩道:“少帥對塞外的情況比我熟悉,照少帥估計,若我們結成聯盟,頡利會不會放棄南侵?”

寇仲心中暗歎,李淵已與長安以外的天地脫節,且受小人唆使蒙蔽。像李世民便不會問如此一個問題。道:“首先頡利會想盡一切辦法來破壞我們的結盟,沒辦法成功便會傾盡全力來犯,此勢已成,再沒有任何人能改變,包括頡利、閥主和我寇仲在內。”

李淵雙目露出思索的神色。

寇仲續道:“所以我們必須盡快談妥結盟合作的細節,再正式公告天下我們並肩作戰的誓約,然後恭候頡利的大駕,此為我們目前的當務之急。”

李淵道:“宋缺會不會親來參與?”

寇仲搖頭道:“宋缺明言一切由我全權處理,杜伏威心意相同。宋家軍、江淮軍和少帥軍的主事者隻有一個人,便是我寇仲。”

李淵皺眉苦思道:“如待會兒我們在廷宴上公布結成聯盟,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寇仲知他終於意動,說道:“最直接的反應,是畢玄和趙德言的使節團會立即拂袖離開,因為誰都知道我們的結盟是針對頡利而發。接著是塞外聯軍大舉南下,趁我們的結盟仍處於脆弱未經考驗的時刻,先發製人。”

李淵龍顏現出震**的神色,容色數變。正如李世民所形容的,深宮偎紅倚翠的糜爛生活,早消磨李淵的誌氣膽色。尤其當頡利把矛頭直指長安,更令李淵猶豫矛盾,一方麵想借助寇仲的力量使頡利知難而退,另一方麵又不想過度觸怒頡利,對畢玄的使節團更有不切時勢的希望和僥幸,因此三心兩意,搖擺不定。

寇仲沉聲續道:“眼前你我兩方的首要之務,是須就聯合作戰的全盤計劃迅速達成協議,令我們中土聯軍能在最佳狀態下,迎擊蓄勢而來、準備充足的敵人。”

李淵再思索片刻,說道:“少帥請給我一點時間,容我仔細思量。”

寇仲明白他須垂詢建成、元吉和諸心腹大臣等人的意見,幸好他對李淵沒什麽幻想奢望,隻求他忍耐至解決塞外聯軍後,才掉轉槍頭對付他和李世民,那他們將有充足的時間部署反擊行動。他有點衝動,很想明言畢玄之所以肯應邀前來,是為助建成、元吉收拾李世民。然而此舉後果難測,說不定反會更堅定他們對自己暗中聯絡世民以顛覆大唐的懷疑。點頭道:“這個當然,不過時間無多,閥主要早作定奪。”

李淵閃過不悅之色,旋即消斂,顯是不滿寇仲在此事上催逼。在深宮受盡阿諛奉承,當慣皇帝如李淵者,始終不慣聽逆耳直言。

寇仲暗歎一口氣,不是怨李淵而是怪自己圓滑老練方麵未夠道行,難免失言。

李淵若無其事地說道:“他們該久等了!我們再從長計議吧。請!”

“徐子陵先生、跋鋒寒先生駕到。”殿旁兩隊樂手奏起歡迎樂曲,殿內諸人肅靜下來,無不從席上翹首爭睹兩人風采。由於他們在少帥軍中沒有任何官銜,唱喏的門官以先生尊稱兩人。在殿前代表李淵迎他們入殿的是李建成,表麵自是客氣有禮,可是雙方心知肚明一切隻是門麵工夫,實際的情況是都懷有要盡早拚個你死我活和誓不兩立的心態。

李靖等把兩人交由李建成接待後,徑自先行入殿,到李世民的配席坐下。酒席平均分布於大殿兩旁,左右各兩排,每排八席,遠比不上年夜廷宴的擠擁熱鬧,出席者人數減半,介乎四百人間。主席設於殿北高階上,頗有唯我獨尊的意味,已有數人據席安坐,包括剛與他們唇槍舌劍的李元吉在內。徐子陵踏過封蔽得不露絲毫痕跡的秘道出入口,湧起一股古怪的滋味,仿似在那一刻,被連接到另兩端出口外的世界。一對明亮的美麗眼睛吸引他的注意力,其主人正是曾到興慶宮訪他不遇的胡小仙,向他大拋媚眼,同一席的尚有乃父胡佛、池生春,任俊的福榮爺、尹祖文、宋師道和雷九指。隻看雷九指以管家的低微身份,仍被邀出席,可知尹祖文是給足司徒福榮麵子。

李建成湊在他耳旁道:“徐兄的老朋友已入席,正恭候徐兄大駕。”

徐子陵暗吃一驚,難道被李建成拆穿任俊的偽裝?但聽李建成的語調該是另有所指,再不敢朝胡小仙那席張望,皺眉道:“老朋友?”

跋鋒寒像沒有聽到兩人的對答般,雙目閃亮,投往前方居高臨下的主席。

李建成露出嘲弄得意的神色,悠然邊走邊說道:“蓋大帥蓋蘇文不是徐兄在龍泉的舊識相好嗎?”

徐子陵知他忍不住耍弄自己,灑然微笑,並不放在心上,也沒有受到牽引往主席瞧去。目光繼續逡巡,從右方最接近主席位置坐滿李淵的重臣包括裴寂、封德彝等人那一席移往左方諸席,忽然一座肉山聳現眼前,原來是久違的馬吉從席上起立,舉杯向他遙敬致意,臉上肥肉顫震,雙目卻射出怨毒的目光,與延展至肥臉上每一方寸的笑意成強烈對比。坐於他旁的黨項年輕高手拓跋滅夫沒有隨他起立,隻冷冷地凝視他,眼神利比刀刃。徐子陵抱拳作禮貌上的回應,心想這該算作先禮後兵吧!口上則似在答李建成道:“蓋蘇文啊蓋蘇文,他是寇仲的,不幹我的事。”

李建成為之啞口無言,不知該如何答他,因徐子陵說話的語調內容,一派江湖混混的潑皮口吻,與眼前情況格格不入,出人意表。

跋鋒寒微笑道:“希望寇仲肯割愛相讓,蓋蘇文很對我的脾胃。”

李建成終於色變,眼現火燄,跋鋒寒和徐子陵那家常閑話式的對答,擺明不把他堂堂大唐國太子放在眼裏,終令他怒形於色,控製不住心內嫌隙極深的情緒。

三人此時來到台階下,主席上一人長身而起,離席移至台階邊沿,朝下瞧來,長笑道:“當日在小龍泉緣慳一麵,幸好皇天不負有心人,終讓我蓋蘇文還此心願,謹在此向徐兄、跋兄請安問好。”

他坐在席內時,早予人霸氣十足,雄偉如山的感覺,此刻挺直虎軀,更似久經風雨霜雪的鬆柏般挺拔軒昂,而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在粗獷中透出說不盡的文秀之氣。他的高度與徐、跋相若,身材健碩紮實,偏是指掌修長靈活,一身絳紅武士便服,外罩素白捆藍花披風,腳踏白皮靴,頭結英雄髻,黑發在燿燦華燈的映照下閃閃生輝,非常醒目。文秀的氣質主要源自他獨特的麵相,白淨無須,窄長的臉孔似有點錯擺在特別寬闊的肩膀上,大小並不合乎比例。偏在這窄長的臉上生著一雙修長入鬢的鳳目,眯起來像兩把鋒銳的刀子。身上雖不見任何兵器,可是舉止行動間能使人感到他體內醞藏著爆炸性的龐大力量,本身可比任何兵器更具殺傷力和危險性,形成一股獨特懾人至乎詭異的魅力,不愧傅采林下高麗名聲最響當當的超卓人物,難怪跋鋒寒入殿後一直被他吸引著注意力。

跋鋒寒哈哈笑道:“蓋兄不是經常五刀隨身,形影不離嗎?累得跋某人誤以為認錯主人,思忖著從何方忽然冒出個像蓋兄般的人物。”

蓋蘇文現出啞然失笑的神色,欣然道:“跋兄竟是愛說笑的人,蘇文大感意外。今晚如非是赴宴而是上戰場,跋兄定可見到我周身掛滿廢銅爛鐵,不會有任何誤會。”

跋鋒寒與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均感此人喜怒不形於色,城府極深,非是有勇無謀好惹的角色。

就在此時,一股無形有實的寒氣漫台階而下,直逼兩人,使他們生出奇寒侵體的可怕感覺,旋即消去。跋鋒寒知他在施下馬威,而此著在表麵不露絲毫痕跡,高明至極,正要暗裏反擊,李建成道:“我們坐下再說如何?”

寇仲和李淵登上禦輦,在親騎簇擁下,往太極殿馳去,迎寇仲來的李世民策馬在前方開路。寇仲透簾觀看車窗外沿途美景,心底卻湧起疲倦的感覺,原因在於李淵矛盾的性格。這是從李淵的行為得出的結論,非是胡亂揣測。李淵在女人甚至馬球遊戲上,均表現出狂熱之情,充滿對生命的熱愛,可是另一方麵又可不念絲毫舊情冷酷地處死劉文靜,對虎落平陽者如李密、竇建德更無情殺害。他對李建成、李元吉,又或心腹寵臣裴寂嗬護惟恐不周,原諒他們一切過失,但對李世民這為他立下無數汗馬軍功的兒子,則嫌怨極深,即使沒有確鑿證據下,仍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逐步把李世民推入絕地,偏見固執得使人難以相信。

李淵既對以前闖**江湖的生涯回味無窮,卻又耽於深宮糜爛的生活,完全被風花雪月和虛假的逸樂消磨壯誌,加上圍剿石之軒不果的嚴重打擊,再不敢以身涉險,致令他在塞外聯軍直接指向長安的壓力和威脅下,進退失據,使他和自己的聯盟不能落實,眼看要坐失良機。他看似堅強,事實上仍是莫名其妙地脆弱,表現出來變成看似豪氣,實是猶豫不決,暗存僥幸之心。要命的是他們現在的成敗係於李淵一念之間,而他卻是如此難以測度,令他寇仲感到有點筋疲力盡,對未來再沒有先前的把握。

李淵的聲音傳入他耳內道:“突利與頡利不是勢成水火嗎?為何忽然變得同一鼻孔出氣?”

寇仲生出不願別頭去看他的情緒,目光落在窗外,淡淡地說道:“關鍵在於畢玄,在突厥人中他有著天神般的超然地位,是突厥人的凝聚力。突厥是個由大小部落組成的民族,頡利或突利分別為不同部落的領袖,任何牽涉到各部落利益的事,均須看各酋頭的意向,在這情況下,個人私怨並不重要,而畢玄的作用更大。所以當畢玄出馬拉攏突利和頡利,突利很難另有異議,否則將地位不保。”

李淵沉默下去。

寇仲別頭望向他,一字一字地緩緩道:“要破突厥人的聯盟,打擊他們的士氣,最佳途徑莫如擊倒畢玄,戳破他無敵的神話。”

李淵嚇了一跳,忙道:“此事非同小可,成功的機會微乎其微,少帥勿要輕舉妄動。”

寇仲心中暗歎,他與可達誌的一戰在李淵這種態度下將是勢在必行,唯有這樣才可逼畢玄與跋鋒寒進行決戰。而這更要冒上絕大風險,因為無論跋鋒寒近年如何精進,但對手是無敵塞外的“武尊”畢玄,誰敢斷言勝負?如跋鋒寒落敗身亡,後果實不堪想象。但他們入長安的一刻早騎上虎背,再沒有回頭的可能。

李淵在龍台上唯我獨尊的主席比階下諸席大上一半,座位置於靠北的一邊,令坐入主席者大致上均麵向大殿,方便欣賞歌舞表演。李淵的龍位設於正北,蓋蘇文居左,寇仲居右。蓋蘇文依次而下是李世民、韓朝安、李南天、金正宗和李神通。寇仲以下是李建成、徐子陵、李元吉、跋鋒寒、獨孤峰。看人數對稱的安排,當知下過一番心思,盡量令寇、蓋兩位同感被看重,沒有大小輕重之分。獨孤峰是代表主人家方唯一非主族人馬,可見其與李淵深厚的淵源和同為舊隋大臣的交情。宇文傷沒有出席,顯是因仇怨不肯出席,而非因李淵厚此薄彼。

蓋蘇文首先發言,以他充滿磁性和陽剛有力的聲音鏗鏘動人地說道:“徐兄和跋兄與少帥在龍泉玩的那一手的確非常漂亮,坦白說,我自懂人事以來,從未吃過這樣的啞巴虧,未動手即敗興而回,不過事後回想,又大有新鮮有趣的感覺,佩服佩服!”

徐子陵目光接著移往坐入尹祖文那席的烈瑕身上,見此子正以奸笑回敬,遂收回目光,迎上蓋蘇文,淡淡地說道:“我們和蓋帥道雖不同,目標卻差異不大,都是為龍泉軍民著想,否則若失去龍泉這緩衝,對貴國有害無利。”

韓朝安冷哼道:“徐兄此言差矣,拜紫亭的立國大計籌備經年,準備充足,大有成功希望,如非被你們橫加破壞,拜紫亭豈會含恨而終,敝國上下對此永誌不忘。”

他的話充滿火藥味,李建成等隻有聽的份兒,難以插口,因兩方都是貴賓,做主人家的必須保持禮貌上的中立。當然內心裏,李建成、李元吉和李南天均暗裏稱快。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拜紫亭之所以鬥膽公然立國,皆因看準突利、頡利不和,豈料此舉反促成兩人聯手對付他,強弱勝敗之勢早不言可知,韓兄該像龍泉人般感激我們才對。”

蓋蘇文含笑不語,一副令人莫測高深的神態。徐子陵隱隱感到他的目標是寇仲,所以不想費神附和韓朝安與跋鋒寒作無謂的口舌之爭。由此推之,此人不但有勇有謀,且城府極深,有大將之風。

李神通為緩和席間劍拔弩張的氣氛,打岔道:“我雖未能親曆其事,仍可想象當時危城授命,逼退突厥金狼軍的驚險情況,令人神往。皇上與少帥必是談得非常投契,耽擱了赴宴時間。”

話猶未已,鼓樂喧天而起,布於殿門兩旁的鼓樂手起勁演奏,殿內眾人全體起立,高呼萬歲。李淵與寇仲並肩進場,李世民隨後。

國宴正式開始。

李淵率領群臣,分別向寇仲和蓋蘇文祝酒,把宴會推上**,接著是歌舞表演,鑼鼓與樂器交織成強勁的節奏下,過百名身穿彩服的歌舞姬,隨著節拍旋轉歌唱,無限春光裏充盈著青春健康、美不勝收,使人目不暇給接的嬌姿妙態。“鼓催殘拍腰身軟,汗透羅衣雨點花”,一曲甫罷,眾姬彩蝶般退往殿外,惹來如雷掌聲。

李淵舉杯道:“朕敬眾卿一杯!”

全殿人轟然應喏,舉杯飲盡。

蓋蘇文笑道:“剛才表演,是否源自龜茲的胡旋舞?”

李淵欣然道:“大帥法眼無差,正是龜茲的胡旋舞曲,隻是經過高手稍加編修,龜茲曲詞亦譯作漢語。”轉向寇仲道:“少帥塞外之行,不知有沒有到龜茲去呢?”

寇仲因龜茲而想起玲瓏嬌,正心有所感,聞言微一錯愕,搖頭道:“我是錯過良機了!”

蓋蘇文淡淡地說道:“少帥似是心有所思,不知是否如蘇文般,在揣測陛下所指的高人是誰,竟能編改出如此精采的歌舞?”

寇仲心道來了,自李淵介紹他與蓋蘇文認識,對方一直客客氣氣,當然隻是門麵工夫,如今終於來惹他寇仲。忙收攝心神,答道:“給大帥這麽一說,惹得小弟也生出興趣,想曉得此君是何方神聖?”

事實上他猜到是出自尚秀芳之手,隻是並不說破。

跋鋒寒訝道:“閥主似是故意賣個關子,對嗎?”

李淵微笑道:“跋先生所料不差,確是如此。可惜她今晚缺席,否則可央她現身說教。”

蓋蘇文雙目露出崇慕神色,歎道:“那定是秀芳大家無疑。”

寇仲隔著李建成與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均想到寇仲多出個“情敵”。

蓋蘇文目光又往寇仲投來,一對長目眯成兩線,射出比刀刃箭矢更要淩厲的光芒,從容道:“這次我蓋蘇文不遠千裏的到中土來,是要還心頭一個大願,希望能有機會領教‘天刀’宋缺的高明,看天刀如何出神入化?不知少帥可否玉成蘇文此心頭大願?”

主席自李淵而下,人人收斂笑容,鴉雀無聲。此時韋公公到來請示,隻要李淵點頭,便會由裴寂、封德彝等大臣領群臣敬酒,卻給李淵打出手勢,著他退下去。寇仲目光轉銳,回敬蓋蘇文,似笑非笑的,一副沒好氣的神態。

跋鋒寒不悅地哂道:“大帥何用繞個彎兒來向少帥挑戰?”

徐子陵最明白跋鋒寒這句話背後的含意,蓋蘇文確是謀略過人,若他直接向寇仲挑戰,寇仲可以拒絕,又可由跋鋒寒或徐子陵代他出戰。隻有搦戰宋缺,由於寇仲是宋缺的未來快婿,隻他有資格代宋缺接著,別人的插入變成強管他們的閑事。跋鋒寒因錯失與蓋蘇文交手的機會,故表示不滿。

李世民先望向李淵,見他眉頭大皺,便轉向身旁的蓋蘇文平和地說道:“世民有一事不明白,想請教大帥。”

以李世民的身份聲望,蓋蘇文不論如何不情願,亦不能忽略,微笑道:“怎敢當!秦王請指教。”

李世民此一打岔,大大衝淡緊張的氣氛。李建成、李元吉和李南天均露出注意神色,想從這些地方清楚把握李世民與寇仲的關係。

李世民好整以暇地說道:“據世民所知,突厥狼軍對貴國的威脅,尤過於對我中土華夏的淩迫,值此塞內外大戰一觸即發的當兒,若大帥與少帥交手,不論勝負,總有一方受損,對大帥有何好處?”

蓋蘇文尚未回應,李建成怫然不悅地皺眉道:“秦王此言差矣,畢玄大師肯親來長安,正顯示我大唐與突厥過去縱有誤解,現已冰釋前嫌,大地回春。秦王這番話若給傳出去,後果不堪設想。”轉向李淵道:“請父皇賜示!”這番話說得不留絲毫餘地,一副要把李世民趕盡殺絕的態度,且是間接攻擊寇仲,指他的到長安來,是破壞他李唐和突厥人的修好。

李淵立陷左右為難之局,支持李建成,會開罪寇仲,不支持的話開罪突厥人,且因他是帝皇的身份,沒有人可為他打圓場,隻餘靜候他開腔說話的份。寇仲等開始明白在宮廷鬥爭中李世民長居下風的原因,因為李建成的確有他的一套,比李世民更懂揣摩龍意。

李淵終是見慣大場麵的人,肅容道:“二皇兒說的是眼前形勢,大皇兒指的是形勢的發展,均有一定理據,並沒有誰對誰錯的問題,此事更不宜在此討論,就此揭過。”

韓朝安正狠盯著寇仲,聞言陰惻惻地說道:“少帥不是怯戰吧?”

蓋蘇文雙目精芒一閃,不滿地向韓朝安喝道:“朝安豈可胡言亂語?”

韓朝安垂下頭去,噤若寒蟬。

蓋蘇文換上笑容,向李淵解釋道:“蘇文非是好勇鬥狠的人,隻因像傅大師般視刀法為一種藝術,美的極致。等如有些人對珍玩書畫的追求,故不願入寶山空手而回。”

李淵歎道:“任何一方有損傷,均是我李淵最不想見到的事。”

蓋蘇文灑然道:“蘇文確是一意欲領教奇技,絕沒有分出生死之心。”

徐子陵淡淡一笑,說道:“大帥尚未答秦王的問題。”

李元吉忍不住插嘴道:“父皇指示不宜在席上討論這個問題,徐先生可否換過另一場合請教大帥?”

他與李建成一唱一和,此番話似是因徐子陵而發,暗裏矛頭直指李世民,提醒李淵誰是禍首。

徐子陵悠然道:“齊王是著我事後問嗎?”

李元吉登時語塞,因為待寇仲與蓋蘇文動手後才問,那時米已成炊,還有何意義可言?

寇仲啞然失笑道:“坦白說,有機會與蘇大帥交手過招,實人生快事。但絕不是點到即止,敗的一方肯定威勢大削,說不定非死即傷,所以秦王這番話很有道理,先弄清楚大帥心意後,動起手來會爽朗些,大帥以為然否?”

蓋蘇文目光變得更淩厲銳利,語調卻出奇地輕鬆,微笑道:“對我蓋蘇文來說,刀法上的追求,不但超越個人的恩怨榮辱,更超越國與國間鬥爭強弱的問題。少帥若沒有這種懷抱,如何配稱中土繼‘天刀’宋缺後最出色的刀法大家?”

寇仲伸個懶腰,笑道:“大帥太過獎我這小帥了!我的刀法隻是用來騙不懂刀的人,小弟的懷抱更遠比不上你老兄的偉大。”接著微俯向前,迎著蓋蘇文鋒利的目光道:“勿要說我唬你,若你我下場動刀子,來個廷比,肯定沒有點到即止這回事,生死勝敗決於數刀之內。”又挨回椅背處,微笑道:“所以說君子動口不動手,你老哥的漢語比我還精,該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這幾番話盡展寇仲一貫的風格和遇強愈強的英雄本色,充滿江湖風味。

徐子陵心頭忽然湧起一陣不舒服的感覺,可肯定的非是因與蓋蘇文勢難避免的廷比而來,卻又說不上原因,不由得心頭納悶。

蓋蘇文立成眾人焦點,人人看他如何回應,隻見他唇角溢出笑意,逐漸擴大,化為燦爛笑容,欣然道:“隻要少帥賞麵賜教,我蓋蘇文哪還有閑情計較生死勝敗?”

寇仲雙目轉亮,正要說話,“轟隆!轟隆!轟隆!”眾人同時愕然色變,本能地往殿西望去,因連串爆炸聲正從太極殿外西麵傳來,頗為接近。整座太極殿倏地靜至鴉雀無聲,落針可聞,沒有人曉得發生何事。

“轟!”再一聲爆炸激響,接著殿外人聲鼎沸。

李淵倏地立起,厲喝道:“發生什麽事?”

隻見程莫氣急敗壞地撲入殿內,直抵階前,跪伏顫聲道:“啟稟皇上,掖庭宮西北清涼齋忽然爆炸起火!”

徐子陵、寇仲、李世民、李神通和跋鋒寒五人聽得麵麵相覷,心叫不妙,雖仍弄不清楚發生的是什麽事,已知著了敵人道兒。徐子陵目光往李建成和李元吉兩人掃去,他們正交換一個會心的得意表情。

當眾人策騎趕到現場,掖庭宮的清涼齋已變成一片敗瓦殘垣,隻餘有毒的黑煙仍陰魂不散的冒起,在宮內侍衛潑水灌救下逐漸稀薄消散。李淵下馬後鐵青著臉,呆瞪著劫難後的災場,令人曉得另一場風暴正在他心內醞釀,隨時爆發。他身後立著寇仲、徐子陵、跋鋒寒、李世民、李建成、李元吉、李神通、李南天、韋公公、程莫、獨孤峰等人,更遠處是陸續趕來災場的天策府諸將。國宴因此突發的災難被腰斬,在寇仲的堅持下,李淵勉強同意的允許他們三人同來,其他人如蓋蘇文等則自行離開。

這次的災劫明顯是由火器爆炸造成,規模及不上李建成東宮的大爆炸,仍足以把整座清涼齋摧毀,並燒掉附近十多株大樹。七具屍體被發掘出來,排在地上,仿如焦炭,難以辨認。李世民雙目射出難以相信的神色,麵如死灰,呆瞪著在自己地盤發生的大慘劇。寇仲、徐子陵和跋鋒寒則你眼望我眼,隱隱猜到是建成、元吉等以牙還牙的毒計,利用一批他們不曉得的剩餘火器,釀造眼前慘劇,陷害李世民,更肯定在齋內的侍仆於爆炸發生前,早被下了手腳。他們很想安慰李世民,偏是作不得聲。

李淵凝視災場,沉聲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李世民踏前一步,來到他身後,慘然道:“孩兒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李淵喃喃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接著旋風般轉過龍軀,雙目火燄燒天,勃然大怒道:“這是誰的地方?你竟一聲不知道就推個一幹二淨?此處分明藏有大批火器還對我說不知道?快給我從實招來。”

李世民撲跪地上,悲呼道:“孩兒確不知情,請父皇明察。”

寇仲心中湧起怒火,李淵這麽當著他們三個外人麵前重責李世民,不留絲毫餘地。

李淵麵寒如水,一字一字從牙縫裏迸發出來的沉聲道:“事實俱在,豈容狡辯?朕今天才千叮萬囑,教你們兄弟相親相愛,唉!”稍頓後續道:“是否要我家法伺候,始肯吐實?唉?李家不幸,竟出逆兒,朕對你過往的所作所為,已極力容忍,看在你屢立軍功份上,不與你計較,豈知你竟變本加厲,私藏火器,圖謀不軌,是否連朕也不肯放過?”

李世民以額叩地,淒然叫道:“孩兒若有此心,教孩兒天誅地滅而死。孩兒對這批火器全不知情,皇天後土可作明證。”

徐子陵往建成、元吉瞧去,兩人雖默然不語,但均是眼現得意神色。以他如此淡泊的人,也感悲憤莫名,更不用說首當其衝的李世民。李淵為何厚彼薄此如斯?他一字不提李建成私藏火器,卻如此重責李世民,且毫不聽李世民的解釋,一意認定李世民意圖不軌,實在過分。隻恨由於他們是以外人的身份,在這情況下沒有說話置喙的資格。

李淵俯頭看著跪伏地上的李世民,臉色陣紅陣白,胸口因激怒起伏不定,忽然戟指厲聲道:“你給朕滾到宏義宮去,沒朕準許,不準踏出宮門半步,等候發落。”

寇仲等暗鬆一口氣,隻要李淵不是當場立即處決李世民,他們仍有平反敗局的機會。建成、元吉此著確是厲害,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返回興慶宮途中,馬車廂內三人心情沉重,且因唐軍前後護送,不方便說話,心事隻好暫悶心內。抵長安第一天,已是波折重重,最後更以李世民慘遭陷害作結,何況待會兒子時往見傅采林仍是吉凶難料。直到此刻,他們始醒覺對手的不好惹,早在他們到長安前,建成一方已擬好對付他們的全盤計劃,李世民現成戴罪之身,更使他們束手無策,有力難施,寸步難行。時間在重壓中逝去,返回興慶宮後,三人到雙輝樓的最高層說話。

寇仲苦笑道:“怎麽辦好呢?李淵若以此借口將李世民發配西塞,手下天策府諸將則由建成、元吉瓜分,我們唯一應付之法隻有立即開溜,以圖後計。”

跋鋒寒沉聲道:“這肯定是建成、元吉心中的想法,且會發動妃嬪黨遊說李淵,最要命是在李淵的立場來看,此為最佳解決兄弟鬩牆的辦法,一了百了。”

寇仲皺眉道:“可否由我出麵,指出若沒有李世民在軍事上的協助,我們會取消聯盟之議。”

跋鋒寒歎道:“那麽常出現在你腦內的左右各撲出五百名刀斧手的胡思亂想,將會變成現實。”

寇仲頹然道:“你說得對!唉!怎會忽然變成這樣子的?”

跋鋒寒道:“李建成非常有本事,竟想出這麽一條毒計。”

徐子陵道:“我們最好查清楚此點,看是否仍有第三批火器。唉!不過眼前當務之急,是要阻止李淵借此發落世民兄。”

跋鋒寒道:“除這難題外,還有一個更壞的可能性,還是由子陵告訴你吧!是他想出來的。”

寇仲色變道:“請考慮我可承受的能力,說罷!”

徐子陵遂把對婠婠的懷疑一五一十道出,聽後寇仲的臉色變得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沉吟良久,寇仲一掌拍在身旁的小幾上,慘叫道:“李世民中招,我們也中招,子陵的分析十有九成是對的。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婠婠根本從來沒有改變,改變的隻是手段。有什麽方法可把她在宮內的臥底挖出來呢?”

跋鋒寒恢複平靜,說道:“這絕非是自怨自艾的時刻,我們先要定下應變之計,否則長安將是我們埋骨之所,沒有別的可能性。”

徐子陵點頭道:“事情有緩急輕重之分,首先要想法減輕李淵對世民兄的懲罰,其他的從長計議。”

寇仲搖頭道:“以李淵矛盾的性格對李世民的懲罰該不會在一、兩天內倉促決定,因為那對軍心有難以想象的影響。我認為最迫切的事是對付石之軒,斷去其最大的支持力。石之軒是我們背上的芒刺,一天有他在暗裏虎視眈眈,我們休想能夠安寢。掖庭宮的爆炸大火,高明得教人心寒,不像是建成等人的腦袋可構想出來,較似石之軒或婠婠的手段。”

跋鋒寒長身而起道:“現在最好拋開一切,靜坐他奶奶的個把時辰,以最佳的狀態去拜會你們師公,否則今晚更睡不著。”

王玄恕登樓而來道:“侯爺到!”

侯希白現身王玄恕後方登階處,哈哈笑道:“兄弟!又碰頭了!咦!為何你們的臉色都這麽難看?希望我沒有錯過見傅采林這千載難逢之機。”

寇仲頹然道:“我們現正處於絕對的劣勢中,弄得焦頭爛額,茶飯不思。”

侯希白與告退的王玄恕擦身而過,到跋鋒寒旁坐下,說道:“窮則變!變則通,我真不信天下會有能難倒我們的人,寇仲永遠是無敵的最佳統帥。說來聽聽。”

跋鋒寒道:“沒時間啦!一個時辰後,我們將在唐宮內的淩煙閣見識天下三大宗師之一的傅采林,看他如何以劍弈敵?”

侯希白大喜道:“終可得償這個心願,坦白說,三大宗師中,我最想見的人是他。”

寇仲歎道:“我已失去所有心情,最好今晚大被蓋過頭,睡他娘的一個不省人事。”

侯希白皺眉道:“什麽事這麽嚴重?”

寇仲苦笑道:“第一天到長安,已可能同時失去我們的寶庫和李世民這兩大憑恃,你說我們除睡覺外,尚可做什麽呢?”

侯希白聳肩道:“我會去請教師仙子。”轉向徐子陵道:“子陵!對嗎?”

寇仲虎軀一震。

跋鋒寒訝道:“聞言心動的該是子陵而非你呀?”

寇仲苦惱道:“師妃暄三字似令我靈機一觸,偏又說不出具體的實況來。”

徐子陵平靜地說道:“妃暄回靜齋了!”

侯希白失聲道:“什麽?”

“啪!”三人愕然往寇仲瞧去,見他一掌拍在腿上,雙目放光道:“有救了!”不待眾人開口問他,彈起來道:“不過也隻是兩三成機會有救,我出去打個轉,半個時辰後回來,然後拉大隊去見師公。”

侯希白道:“我在成都見到你的致致,她著我告訴你,會親到長安來會你。”

寇仲剛掠至樓階處,聞言劇震止步,失聲道:“什麽?長安現在兵凶戰危,怎可讓她涉險?”

跋鋒寒悠然道:“這叫愛夫情切嘛!”

侯希白顯是在非常興奮的情緒中,向跋鋒寒豎起拇指讚道:“老跋一語中的。致致早知少帥必有如此反應,故著我明告少帥,她這次來長安,是要獎賞少帥。”

寇仲一呆道:“獎賞?希望不會變成懲罰便謝天謝地。”說罷沒入樓階下。

徐子陵向侯希白道:“希白是以什麽身份進城?”

跋鋒寒笑語道:“子陵的意思是你究竟是爬牆還是經城門入城,因現在城門早關上了。”

侯希白道:“這叫見風使舵,我是亮出少帥的名號叫門入城的,驚動到他們的頭兒劉弘基。幸好他與我有些交情,肯先放我入城再上報李淵,還親自送我到這裏來。”接著忍不住問道:“妃暄返回靜齋是什麽意思?在此時刻她怎可離我們而去?”

徐子陵道:“仙心難測,我們不用費神去想。青璿目前在城內玉鶴庵,要去和她打個招呼嗎?”

侯希白道:“當然要去見她,卻非今晚,明天我們一起去拜會她。子陵去吧!緊記及時回來。”

東大寺,靜室。寇仲在蒲團坐下,麵向了空,歎道:“我們很慘!”

了空微笑道:“很少見少帥這麽缺乏信心的,少帥是否為秦王被逐往宏義宮煩惱傷神?”

寇仲大訝道:“大師不出禪室半步,竟可知道剛在不久前發生於深宮內的事,真教人想不到。”

了空淡然自若道:“貧僧與秦王方一直保持密切聯係,這麽大的事他們當然須知會我。”

寇仲是因侯希白提起師妃暄,故而想到了空這條在線。了空現在該是以慈航靜齋和以寧道奇為首的佛道兩門在長安的代表,其影響力難以估計,可做到他們做不來的事。苦笑道:“若李世民被褫奪兵權,又或貶到遠方,我們等於被斷去一臂,勢難成事,所以不得不來請大師指點迷津。”

了空雙目閃耀著深邃動人的智慧光芒,旋即閉上雙目,好半晌後重睜開來,說道:“今晚發生的不幸事件,行凶者手段毒辣,思慮縝密,且一舉命中我們的弱點,令我們反擊乏力。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少帥不能出麵為秦王向李淵說項,因會弄巧反拙令李淵更肯定太子方麵對少帥和秦王串謀的嚴重指責。少帥有沒有想過,能擬出此計者必是智力超群,且對你們有深刻認識的人?”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點頭道:“幸得大師提點,在大師說這番話時,我心中忽然浮現香玉山那小子的醜惡麵容,再從他出發思索,想到今晚把清涼齋夷為平地的火器,極大可能是來自趙德言一方。因為梁師都得到大批火器後,留下部分自用是合情合理的事。而這毒計必是香小子想出來的,他比任何人更清楚我和小陵的性格,更瞧破我和子陵是為撐秦王的腰而到長安來的。”

了空欣然道:“既弄清楚幕後的策劃者,我們可擬定反擊的策略,李淵方麵貧僧可透過王通去痛陳利害,指出在目前形勢下若重罰秦王,不但內部軍心不穩,還會破壞與少帥的結盟,有百利而無一害,這該可說服李淵。”

寇仲喜道:“沒有比王通更適合的人選,李淵絕不會懷疑他是為李世民說好話,因為我們的一切煩惱全由他的揭發告密而起。”旋即皺眉道:“大師與他熟稔嗎?”

了空道:“是數十年的老相識。貧僧修啞禪前,他不時找我談禪論佛,不過每次均不歡而散,對佛教他一直有排斥之心,連帶對我們支持秦王不以為然,幸好妃暄說服他。”

寇仲沉吟片刻,說道:“我非是懷疑王通的詞鋒和對李淵的影響力,隻是李淵自認定李世民毒害張婕妤以來,一直欲加罪李世民,說得好聽點是借打倒一方以消解三子之間一觸即發的流血火並。而既然眼前有此良機,豈會因王通一個外人的進言輕易放過?對李淵來說,他是不會認為貶責或驅逐李世民會令軍心瓦解的,因為唐室行的是府兵製,且建成挾新勝凱旋而回,加上妃嬪黨在旁搖旗呐喊,李淵會生出建成可在軍事上完全取代李世民的信心。”頓了頓續道:“至於與我的盟約,除了我與李世民暗裏的關係,否則該屬我和李淵之間的事,故李世民的去留在李淵的角度看理應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了空淡淡地說道:“少帥的分析精微深到,令我對王通能起的作用生出懷疑。幸好太子府曾發生同樣的火器事件,李淵若厚建成而薄世民,如何令臣民心服?而我們更可從因爆炸遇害的人入手,倘能證實遇害者在爆炸前先被人處死,可反證是有人蓄意嫁禍秦王。”

寇仲點頭道:“大師之言有理,不過遇害者全變成支離破碎、麵目全非的焦炭,如何斷定他們於事發前曾遭毒手呢?”

了空道:“那要看行凶者用的是哪種手法,如用的是內家手法,當有蛛絲馬跡可尋。王通精通醫理,說不定能指出令李淵信服的證據。”

寇仲苦笑道:“我對香小子認識之深,不在他對我認識之下,若在背後籌劃的人是他,肯定不會在這方麵稍有疏忽,他隻須先把人弄昏便成。唉!我也明白李淵這個人,他一心想保存眼前擁有的一切,李世民早淪為宮內的外人,親屬中的疏離者,令他去之而後快。我愈想愈覺不妥當,在妃嬪太子黨的扇風點火下,明天一旦任李淵速戰速決的處理李世民,我們的心血將盡付東流。”

了空閉上雙目。

寇仲忽想起一事,問道:“大師寄身東大寺之事,李淵是否知情?”

了空閉目答道:“貧僧是以普通僧侶身份入城,沒有人曉得了空在東大寺。”睜開眼續道:“王通若對李淵難起作用,嶽山又如何?”

寇仲苦笑道:“嶽山總不能每於關鍵時刻便現身,李淵不為此起疑才怪?何況談的更是李世民的問題,除非嶽山是無所不知的神仙。”

了空微笑道:“嶽山要對付的人可以是石之軒。他也可以不用現身,隻須托人送上書信,指出以石之軒為首的魔門兩派六道,正密謀扳倒李世民,故向李淵作出警告,當可教李淵三思。”

寇仲搖頭道:“仍是不妥當!首先李淵認識嶽山筆跡,難以假冒;其次嶽山一向獨來獨往,怎會忽然找個人送來如此重要的信函?最後是若嶽山真的是嶽山,好該先去找宋缺晦氣,哪還有空閑理別人的閑事?”

了空道:“貧僧終是方外人,在這類事情上遠比不上少帥的腦筋,那就隻好用最後一招。”

寇仲一呆道:“還有什麽招數可祭出來應付?”

了空平靜的麵容有如不見半絲波紋的無邊際大海,說道:“隻好由貧僧親自求見李淵。”

寇仲訝道:“大師與李淵有交情嗎?”

了空道:“隻有一麵之緣,談不上任何交情。”

寇仲不解道:“那他怎肯聽你的話?”

了空微笑道:“我並不是要他聽我的話,而是代表梵齋主和寧道兄向他作出最嚴厲的警告,若他一意孤行懲罰秦王,我們將撤回對李唐的支持,改而全力支持你少帥寇仲。我會於明早城門開啟時入城,直赴皇宮見李淵,事後不論成敗,立即返回淨念禪院,長安的一切,將由少帥自行決定。若少帥選擇立即撤走,我們絕沒有異議。”

寇仲劇震道:“大師的話是否認真的。”

了空從容道:“佛門豈容誑語?了空所言,字字出於肺腑。未來如何,將決定於李淵一念之間,更要看他對與你們的結盟有多重視。少帥這次肯到長安來,皆因妃暄從中斡旋,此為不爭的事實。從貧僧口中說出來的警告,對李淵該有一定的影響,希望能有回天之力。”

寇仲點頭道:“這確是最後和最辣的一招,失去你們的支持,首先巴蜀會投向我少帥軍,李世民手下將領更會在憤恨交集下向我投誠,不過我卻須殺出長安城去。”

了空道:“那是最壞的情況,假若李淵仍想擁有眼前一切,該曉得如何取舍。”

徐子陵逾牆而出,以真氣轉換的秘法,橫過大街,借林立路旁參天巨樹的掩護,落在附近宅院一座建築物簷頂,然後逢屋過屋,全力展開夜行之術,往玉鶴庵方向掠去。跋鋒寒和侯希白均以為他是去見石青璿,事實上他要找的主要目標是石之軒。沒有人比他更明白這一代邪王,定因石青璿而忍不住到玉鶴庵留連躑躅。他將對石之軒作出最後一次的好言相勸,如若仍是忠言逆耳,隻好大家作一個了斷。

他心靈提升至前所未有澄澈空靈的井中明月境界,四周的事沒有一件能瞞得過他,他聽到屋中婢仆的私語,小孩在**的翻側,園內柏樹橫處的一頭夜鴉的蜷縮,拂體微風的波動,那感覺動人至極。本不圓滿的世界立時變得完美無瑕。即使跟蹤者高明如石之軒,仍難瞞過他此時的靈覺,對此他有十足的把握,而這種無法解釋的信心,正是整個通明境界不可分割的部分,無喜無憂、圓滿自在。他生出在屋宇上翱翔的美妙感覺,體內真氣隨心意而變化運動,一切出乎天然,全無斧鑿痕跡。就在此刻,他感到石之軒在前方玉鶴庵的園林內。

寇仲使出渾身解數,多種惑敵試敵的手段,到肯定沒有人能跟在他背後而不被察覺,才往司徒府方向奔去。時間無多,他必須準時赴師公之約。幸好東大寺和司徒府距離不遠,在他來說隻是十數起落的工夫,半刻鍾後,他已和宋師道、雷九指、任俊、查傑、彤彤五人坐在內堂說話。

寇仲以最扼要的方式闡明眼前局麵,說道:“麻常方麵情況如何?”

雷九指道:“我們的人到得差不多了,全部經由陶幫主的心腹親信安排,分別藏身於長安大河上遊的數座漁村,短期內該沒有問題。”

寇仲道:“立即通知麻常,著他把庫內部分兵器弓矢移走,未得我指示,不可重返寶庫。”

雷九指點頭答應,說道:“此事可在兩天內辦妥。”

寇仲問起籌辦錢莊的事,任俊答道:“池生春勉強籌足金子,昨天我們才把十萬兩黃金送入國庫。約需十天時間,黃金將熔鑄為有貞觀字樣的金元寶。”

宋師道道:“長安的富商巨賈紛紛爭著入夥,我們福榮爺的股本被攤薄至三成半。”

寇仲道:“既曉得香貴的行蹤,錢莊的事再非關鍵,你們可否找個借口暫離長安避避風頭,讓我們少去一個破綻。”

查傑立時色變,垂下頭去。

寇仲哈哈笑道:“隻看小傑反應,便知他和喜兒已到難舍難離的地步。嘻!這根本不是問題,喜兒是自由身,隻要她心甘情願,你愛帶她到哪裏去都行。唔!不過還是把她安頓到梁都安全些。”

當他目光掃過彤彤,後者亦俏臉微紅,避過他的目光,往任俊偷看一眼,始垂下螓首,寇仲會意,心懷大慰,卻不說破,隻向任俊笑笑。

任俊神情尷尬,說道:“錢莊成立在即,我們分到各地打點,是順理成章的事。”

雷九指請纓道:“喜兒的事,包在我身上,由我向青夫人解釋,不過若我們全體撤離長安,將會教人生疑,讓我留下好啦!這樣對青夫人也有個好交代。”

寇仲微笑瞧著雷九指,直至雷九指不自在起來,眯眼道:“你在看什麽?”

彤彤掩嘴偷笑,宋師道則和任俊交換會心微笑,隻查傑對這恩公不敢有絲毫異樣之色。

寇仲啞然失笑道:“我忍不住瞧你,是因為你很好看,整個人像年輕了十年似的,似乎不隻是賭場得意那麽簡單。”轉向查傑道:“小傑你老老實實地告訴我,雷大哥是否每晚陪你去和喜兒下棋?”

查傑囁嚅道:“我不知道!”

寇仲、宋師道、任俊、彤彤再忍不住,爆起鬨堂大笑。

雷九指老臉一紅,罵道:“好小子,竟鬥膽管我的私事。”

寇仲陪笑道:“不是管,而是關心。雷大哥你留在這裏暫時該沒有問題,婠婠不會在事情未成熟前發動什麽殺招,至於撤離的細節方麵,你們仔細商量,不可露出任何痕跡。”接著向宋師道道:“致致要到長安來。”

宋師道駭然道:“什麽?”

寇仲沉聲道:“等致致抵達長安後再說吧!那時或者事情已急轉直下。我寇仲是絕不容李世民任人宰割的。麻常取得兵器後,準備隨時混進城內,以應付突變。正如畢玄所說的,沒有選擇時,一切隻能憑武力解決。”

徐子陵翻牆入庵,直抵中園,朝前方碎石小徑穿竹林而去,往左走最終可抵石青璿寄身的精舍,他卻止步竹林前,沉聲道:“邪王請現身相見。”

一聲歎息在後方響起。徐子陵緩緩轉身,“邪王”石之軒立在一株老鬆樹月照下的暗影裏,仰首觀天,滿臉陰霾不散。四周蟲鳴唧唧,令人想象到花叢茂葉內生氣盎然的天地。半闋明月正往中天攀升,色光滿園。

石之軒長籲出一口氣,平靜地說道:“是否你教青璿到長安來的?”

徐子陵道:“可以這麽說。”

石之軒目光往他投來,內中充滿矛盾複雜的神情,徐徐道:“走吧!帶著青璿有多遠走多遠,你和寇仲是沒有絲毫機會的。”

徐子陵直覺感到石之軒果如所料的清楚他們所有秘密,故語氣這麽肯定。淡淡答道:“邪王該曉得我的答案,這是我們唯一化解中土大禍的機會,不論如何艱難,我們隻好全力以赴。”

石之軒雙目殺機大盛,不眨眼地盯著他道:“你可以愚蠢,可以不自量力,可以冥頑不靈,可以自尋死路,卻不可把我女兒卷入此事裏,更不可以對她不負責任。”

若可重新選擇一次,他徐子陵肯定不會讓石青璿到長安來。長安形勢在第一天立即急轉直下,令他們陷於挨揍的劣局,是事前無法想象的。

徐子陵回敬他淩厲的目光好半晌,輕輕道:“邪王有盡過父親的責任嗎?”

石之軒全身衣衫拂動,頭發根根直豎,在頂上搖擺,就像化身為人的魔王,忽然顯露真身,詭異非常,一聲“你找死”,下一刻他出現徐子陵前方半丈處,一拳轟至。徐子陵感到對方此拳充天塞地,即使脅生雙翼,還是避無可避。更曉得石之軒動了真怒,全力出手,此拳實威不可擋,卻是不能不擋。

四周的空氣似乎一下子被石之軒驚天動地,仿如破開九重天又或十八層地獄攻來的一拳吸個一滴不剩,使徐子陵覺得整個人虛虛****,無處著力似的,難過至極點。刹那間,他的心神晉入通明境界,無有遺漏的體內真氣自然而生,一指點出,寶瓶印氣像一根最鋒銳的針般筆直激射對方拳頭核心處,生出刺耳的破空聲。“砰!”

徐子陵全身劇震,斷線風箏的往後飄退,到離石之軒近兩丈,倏然立定,舉袖拭去唇角溢出的鮮血,沉聲道:“邪王為何不乘勢追擊?”

石之軒凝立不動,呆看著自己的拳頭,好半晌始垂下右手,往他瞧來,發衣恢複原狀,訝道:“這究竟是什麽功夫?竟能震散我的拳勁?”

徐子陵壓下翻騰的血氣,說道:“最強的一點,正是最弱的一點,最強可變成最弱,不過邪王若非心中動氣,無跡變為有跡,我實無從掌握。”

石之軒的怒火竟似雲散煙消,雙目射出迷惘神色,仰望天上明月,點頭歎道:“是的!我根本沒有責怪你的資格,子陵對青璿的愛是無可置疑的。唉!子陵!可否聽幾句逆耳的忠言呢?”

徐子陵道:“邪王請指點。”

石之軒背負雙手,腳步緩慢卻肯定的來到他右側,低聲道:“子陵走吧!且要立即走,回梁都後,集結所有力量,當頡利大軍南下,便進軍洛陽,然後分兵進攻關中和太原,那時頡利隻餘退返塞外一個選擇,長安將是你們的囊中之物,隻要你們行動迅捷有效,頡利能造成的破壞仍是有限,關鍵在你們何時重奪洛陽。此是唯一明智之舉,在長安你們是死路一條,你們以為最可憑恃那最強的一點,恰是你們的至弱之處,根本不堪一擊。李世民完了,你們堅持留下隻是陪他一起上路。石某人的話到此已盡,子陵好好想清楚。唉!”說罷橫閃開去,沒入林木暗黑處。

寇仲甫離司徒府,香風吹來,婠婠鬼魅般來到他身後,銀鈴般的悅耳聲音送入他耳內道:“隨我來!”

寇仲追在她身後,逢屋過屋,往興慶宮方向掠去,心忖若能下手把她殺死,那就剩下石之軒曉得寶庫的秘密,事情會簡單得多。但他更曉得的是自己根本沒有置婠婠於死地的把握,且對她出賣自己一事仍隻在揣測階段,如此下殺手實理不直氣難壯,過於魯莽,不由得暗歎一口氣。

婠婠似乎比他對興慶宮更駕輕就熟,領他逾北牆入宮,直奔沉香亭。興慶宮的防衛遠及不上大唐宮城,隻七道宮門有人把守,避開建築物和巡衛,高明者可如入無人之境。最後兩人在沉香亭坐下。

寇仲訝道:“你怎曉得我會到司徒府去?”

婠婠神采飛揚的媚笑道:“人家到花萼樓找你,卻人去樓空,當然是另有去處,於是到司徒府碰碰運氣,看來我運道不差呢!”

瞧著她如花笑臉,親切的神情和語氣,寇仲感到很難相信她會害自己和徐子陵,不過徐子陵的感覺該不會錯到哪裏去,心中矛盾,說道:“你竟沒有驚動老跋和侯小子?”

婠婠微聳香肩道:“有什麽稀奇,人家聽慣你和子陵的呼吸運氣聲音,不用入樓即可知你們是否在裏麵。”

寇仲一呆道:“真叫人難以置信,你的天魔功愈來愈高明了!”

婠婠道:“心中沒有煩惱,不用像你和子陵般天天奔波勞碌,當然容易進步些。唉!你們目前這一招,似乎錯得很厲害,現在有什麽打算?”

寇仲道:“眼前當務之急,是要化解奸人對李世民的陷害,你有什麽好提議?”

婠婠露出思索的神色,好半晌後歎道:“建成此招謀定後動,配合妃嬪的煽風點火,加上李淵對世民誤會太深,我還可以有什麽提議?”

寇仲心忖若婠婠真的在騙他,她的確非常成功,不露絲毫破綻。

婠婠道:“你有什麽辦法?”

寇仲苦笑道:“我請了空出動去警告李淵。”

婠婠失聲道:“什麽?你不是說笑吧?”

寇仲直到此刻仍沒有向她說半句謊言,為的是不願惹她生疑,那才能在更重要的事上騙她信任。頹然道:“你可給我更好的選擇嗎?”

婠婠微搖螓首,接著雙目精芒大盛,沉聲道:“你們可否提早發動?”

寇仲暗想若真如徐子陵所猜估的,這句話不但可試探他們的情況,更可將他們引入絕路。苦笑道:“我們已改變計劃,決意先與李淵聯手,擊退外敵,再論其他。”

婠婠微顫一下,蹙起秀眉,額際現出幾道可愛的波紋,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

寇仲解釋道:“這是秦王的主意,他怕長安會因兵變元氣大傷,政局不穩,無力抗拒頡利聞風速至的大軍。”

婠婠問道:“你的人到齊了嗎?”

寇仲道:“我著他們返漢中候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婠婠不悅道:“你太魯莽了!怎可以低估李建成?他有尹祖文和趙德言在後麵為他籌劃,弄得現在你想反擊亦有心無力。”

寇仲沉聲道:“若明天了空對李淵的警告不生效力,我們隻好從宏義宮帶走李世民,再設法安排他的家人手下從寶庫離開,這是最壞的打算,希望不用發展到如此地步。”

婠婠搖頭道:“這是不可能的,你絕辦不到。”

寇仲道:“我已想得頭痛發脹,所以不願再費神動腦筋,一切看老天爺的旨意。”稍頓後向她道:“有什麽辦法聯絡你婠大小姐?”

婠婠道:“人家自會找你。唉!寇仲,你和子陵走吧!長安的局麵已輪不到你來操縱,你們離開,說不定反可救李世民一命,因為他還有很大的利用價值。”

寇仲搖頭道:“知子莫若父,李淵該明白自己厚彼薄此的拙劣處理手法,傷透兒子的心。即使李世民以前沒有在外據地為王之心,現在也該改變主意。我和子陵均是講江湖義氣的人,死而無悔,我們會留在這裏,待至最後一刻。若李世民遇害,我們會殺出長安,當我重臨關中之日,將是李家滅亡的一天。”

婠婠露出凝神思索的神色,半晌後語調平靜地說道:“了空的警告能否生效,明天會有答案。”

石青璿靜悄悄坐在精舍外的木梯階處,手支頤、肘枕膝地仰望天上明月,看得入神,似全不知徐子陵的來臨。倩影入目,徐子陵心底湧起不可遏止的幸福感覺,暖流般走遍全身,與這動人女子的愛再非鏡花水月,而是無比的實在可觸。她的神態表情自有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味道,令他不敢驚擾,隻敢靜悄悄在她旁坐下,輕籲一口氣。

石青璿仍沒朝他瞧來,櫻唇輕啟的柔聲道:“徐子陵!是不是你來了?”

徐子陵差點不會回答,拙劣地說道:“是的!是徐子陵來了!”

石青璿仍保持原有的仙姿嬌態,說道:“你今天遇上什麽不如意的事呢?為何足音這麽沉重?剛才曾和人動手嗎?青璿聽到聲音了!”

徐子陵忍不住偷看她的側臉,她看得那麽深情專注,若有所思,令徐子陵想到幽林小穀的深黑星空、小溪和水瀑,現在雖換了另一處境,但因她的存在,一切又變成夢幻般不真實、夢幻般醉人甜美,動人心弦。在這種情況下,他哪還有閑心去想她以外的任何事,師妃暄的愛戀,像發生在上一輪回的記憶。自今早踏足長安後,他被卷入城內波譎雲詭的鬥爭中,與堪稱當世最強大的諸般勢力較量,任何錯失,均將陷於萬劫不複之境地,使他整個人像一條繃緊的弓弦。但在這一刻,他完全放鬆下來,不知身處於何時何地何世。

石青璿的聲音在他耳旁呢喃細語道:“徐子陵!青璿可否問你一個問題?”

陣陣夜風中,徐子陵心花怒放的點頭道:“徐子陵洗耳恭聽。”

石青璿仍是仰視夜空,像喃喃自語的問道:“何謂幸福?”

徐子陵被問得啞口無言。那就像在問什麽是愛情?恐怕沒人能有肯定的答案,那是亙古以來懸而未決的問題之一。事實上,他從未思索過幸福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幸福純是一種感覺。

徐子陵呆看她半晌,一字一字地緩緩道:“我仍是那一句話,幸福便該像眼前這樣子,有青璿伴在我身旁。”

石青璿尚未肯迎接他的目光,柔聲道:“青璿以前認為,當你每晚上床睡覺時,心中沒有任何煩惱,又不害怕醒來後的明天,就是幸福。不過現在對這幸福的想法已改變了!我的幸福就是你這呆子。”

徐子陵劇震道:“青璿!”

石青璿終收回目光,往他瞧來,噗嗤嬌笑道:“好玩嗎?”又垂首低聲道:“對青璿來說,你是個離奇的人,是一個沒有人能解開的謎,脾氣還大得很哩!可是當我感覺到你像一個謎後,青璿又已曉得難以自拔,因為愛情正是一個謎。即使最懂頌讚愛情的詩人,最具才慧的智者,仍沒法破悉愛情的秘密。”

徐子陵聽得目瞪口呆,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從沒想過石青璿會以這種思考方式來看待他,卻清楚她正毫不隱瞞地開放自己,讓他分享她心內的奧秘。正是這種有別於常人的意境心態,令她可吹奏出動人如斯的仙曲妙韻。

石青璿低喚道:“呆子又在想什麽呢?”

徐子陵脫口而出道:“我在想你。”

石青璿不依地撒嬌道:“又在不老實,你是在想著令你煩惱的事吧?”

徐子陵給勾起心事,有如被一盆冷水照頭淋下,從最深最甜的夢境醒過來,回到冷酷凶險的現實世界。蟲鳴聲從四麵八方襲耳而至。徐子陵深深凝視著她,心中湧起萬丈豪情,和沒有人能改移的鬥誌,因為若他稍有退縮,勢將護花無力。

深吸一口氣,以堅定和一往無前的語氣道:“青璿願意嫁給我徐子陵為妻嗎?”

石青璿嬌體猛顫,“啊”的一聲垂下螓首,霞生玉頰,豔紅直透耳根,顯是芳心大亂,措手不及。

徐子陵正要追問,石青璿探指按上他嘴唇,迎上他的目光,喜不自勝地含羞道:“不嫁給你嫁給誰呢?呆子!還要問人家!”

寇仲回到花萼樓,沈落雁正和跋鋒寒、侯希白兩人在樓下大堂靠湖一角圓桌說話。

寇仲坐下道:“希望不再有壞消息。”

沈落雁橫他一眼道:“還不夠壞嗎?”

寇仲歎道:“情況如何?”

沈落雁道:“皇上處理此事的手法太不公平,激起天策府上下人等極大憤慨,以李靖為首的天策府群將,陪秦王一道往宏義宮去,誓死保護秦王。”

寇仲道:“李淵那老家夥有什麽動靜?”

沈落雁道:“皇上方麵一切如常,太子則在長林門集結長林軍,顯是心懷不軌。”頓了頓沉聲道:“我今晚來,是要代李靖等天策府將士問你一句話,可否於今晚發動?”

寇仲歎道:“我也想得要命,不過時機尚未成熟,且敵人正嚴陣以待,我們倉促起兵,隻會掉進敵人陷阱。你的李大將軍有什麽話說?”

沈落雁點頭道:“我有相同看法,世勣現正坐鎮洛陽,不在長安。”

跋鋒寒沉聲道:“一天洛陽在李大將軍手上,李淵絕不敢以激烈手段對付秦王。”

寇仲喜道:“那了空的警告,將可發揮更大的威力。”

眾人愕然,寇仲遂解釋一遍,說道:“我們兩手準備,文的不成來武的,頂多是殺離長安,讓秦王稱帝洛陽。”

沈落雁道:“希望了空能生出作用。”

侯希白道:“像了空這類與世無爭的方外人,忽然來個嚴詞警告,多少總可影響李淵的決定,教他不敢輕舉妄動。”

寇仲不解的向沈落雁問道:“此事確離奇荒誕,以秦王的精明,玄甲衛的忠誠精銳,怎會教人把至少十多箱火器偷放在清涼齋而毫不知情?”

沈落雁慘然道:“但願我們能知道,清涼齋有個藏酒的地庫,火器被偷放在那裏。這應是秦王回長安前完成的,當時掖庭宮內缺乏高手,防衛稀鬆,令建成有機可乘。我要回去報告秦王,到宏義宮後秦王獨處一室,沒說過半句話。”

寇仲道:“告訴秦王,我寇仲永遠站在他的一方,請他放心。”

《大唐雙龍傳》第十九冊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