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

第017章 王者的鎮魂歌(七)

落地的楓葉被秋風帶動,發出沙沙的聲響。夕陽泛著昏黃的色彩,不僅為籠罩首都的魔法結界披上黯淡的光澤,也勾勒出高大的落地窗前亭亭玉立的身影。

忙了一天的攝政王剛剛卸甲,太多的事務需要她主持:鼓舞民眾、動員軍隊、視察各個環節……雖然全裏那隻有她的直屬部隊是真的士氣高漲。他們堅信即使在如此不利的局麵下,她依然能夠扭轉乾坤,創造奇跡。而被他們寄予厚望的人並沒有這麽大的信心,但她會盡全力打這場仗,因為這裏是她選擇的戰場,可能也會是她的墓地。

如果德修普王朝終究會毀在那個臭小子手裏,她倒是很慶幸看不到那樣的景象。

身後傳來敲門聲,拉克西絲不意外地應道:“進來。”

“姑姑。”王女莉莉安娜·蒂明克·德修普停在玄關,雙手緊張地捏著裙擺,“您要趕我走嗎?”

“你現在想走也走不掉了,丫頭。”拉克西絲輕歎。前些日子翼人的傳單攻擊大收奇效,畢竟是首都,市民的文化水平比較高,看得懂上麵的煽動性文章。本來王家就民心向背,加上許多貴族那麽一逃,各種謠言再一炒作,更是人心浮動。有家底的百姓都朝魔法師公會湧,想逃離這座即將覆滅的城。一群流氓兵也趁機哄搶東西,向南門突破。最後正規軍好不容易壓下**,公會也關閉了轉移法陣,擺出警戒的敵對態度,看來再難以得到他們的幫助。

一座要塞,最重要的不是堅固的城牆,充足的糧倉,而是守方的堅定意誌和團結。內部都分崩離析到這個地步,也難怪自信堅強的拉克西絲也隻能做好最壞的打算。

莉莉安娜如釋重負:“那就好,我不想離開。”

“你留下又能做什麽呢?”拉克西絲沒說出這句話,示意心腹倒茶,直視侄女,碧眸染上幾分嚴厲,“莉亞,我很高興你的心意,但是明天,我希望你能聽從我的命令,不要亂來。”

“啊,姑姑是要我躲在哪個地窖裏,等羅蘭城主進城把我拖出來,眼睜睜看著您被斬首或者囚禁嗎?”莉莉安娜臉色蒼白地笑了。拉克西絲的眼神柔和下來,用一種安撫的語氣道:“帕西爾提斯應該不會傷害你。”

“他都指揮亡靈軍攻打哥哥,要跟著羅蘭城主殺進來了,還有什麽不會做的?!”

總參謀長將手放在激動的少女顫抖的肩膀上,穩定有力地推著她走進房間,關上門。

“對……對不起,姑姑,克魯索大哥。”莉莉安娜為自己的失態漲紅臉,羞愧地垂下頭,“我知道不能怪父親,我也選擇了你們,可是……”

“我明白。”拉克西絲體諒地道。比起菲莉西亞,這對兄妹對帕西斯要在意得多。因為他們有一個“母親”,卻從小缺乏父愛,也就比常人更渴慕。

諾因還通過她填補了一部分,莉莉安娜就……

喝了幾口茶,銀發王女終於真正平靜下來:“姑姑,我會服從您的安排,但也希望您能允許我在戰前鼓勵、祝福大家。”

“這是當然。”這份工作也非她莫屬。

“那我回神殿祈禱了。”莉莉安娜起身,笑容下是滿滿的無力感。

她也隻有這點用處。

……

昏暗的神殿大堂裏,白玉雕成的光之女神像被燭火照得明暗不定,空曠的寂靜如同角落的黑暗,沉沉壓住在案前專注禱告的人。

依稀聽見像是雨聲的細響,莉莉安娜還是沒有睜開眼,直到一波難以形容的感覺貫穿她的全身,她才驚跳起來。

一麵黑檀木框的大鏡子憑空浮現,凝聚的法術在指間抖散,因為她看清了鏡中的人。

結成長辮的燦銀長發,雪白的軍服與披風,皎潔如月的俊容,還有一雙宛如最上乘的祖母綠的澄碧眸子,其中滿溢著不容否定的情感和焦慮,定定注視她。

“莉莉安娜!”

“父……父親?”銀發少女踉蹌後退,心中有驚惶,有不知所措,也有更多的欣喜。

原來他不是不在乎他們……

帕西斯綻開喜悅的粲笑,這聲“父親”,幾乎照亮了他整顆心。不愧是他的小公主,就是貼心孝順。

但開心歸開心,他還沒樂昏頭忘了正事,更沒漏看女兒腰際懸掛的手鏡“審判”。

唉唉,親親老婆啊,你找誰當附體都可以,怎麽能找我們的乖女兒呢!

而且他實在厭惡這種方式,哪怕菲莉西亞也是不得已。

“是,我是。”壓抑胸口湧動的情潮,帕西斯雙手按著鏡麵,急切地道,“快,快跟我走。”

這裏的結界力量太強,他不能直接帶走她,隻有她自己答應,才能開啟通路,法術時間也有限。

一盆冷水兜頭澆下,莉莉安娜警覺地挺直背脊,又退了兩步:“不,我不會跟您走的。”

“莉莉安娜!”帕西斯情不自禁地握緊拳頭,“別傻了!你留在這兒也沒用,隻會陪著這艘破船一起沉下去!”

“至少我能給姑姑一點支持……父親,您為什麽要這麽做?您幫羅蘭城主可以用別的方法,這畢竟是您留下的王朝啊!”

“羅蘭要王位,我當然幫助他實現理想,其他還有什麽方法?莉莉安娜,我不欠德修普家族,欠世人任何東西,我失去了最愛的妻子……菲莉西亞用生命挽救了這個世界!我們都不欠這世界任何東西!何況我當初本來就沒想當這勞什子破國王!沒能撫養你和諾因是我的責任,但隔了不知多少代的子孫與我何幹?”

莉莉安娜緩和神色,態度卻依然堅定:“我和哥哥是在這個時代出生的,父親。”帕西斯一窒,沉重地歎息:“我明白,我……我不是來認親的,那個元帥,我的美人後代才是你們的父親。可是莉莉安娜,你不必攪這淌混水,你和諾因不同,跟我走好不好?萬一你在戰爭中有什麽閃失……我保證,不把你在這裏的事情說出去!”

“父親,您和母……菲莉西亞小姐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不怪您。”莉莉安娜踏前幾步,懇切地訴說,“我和哥哥一直想要一個爸爸,尤其是我。每當我看到小雲……我的童年朋友被她的爸爸輕鬆抱起來,笑著聽她撒嬌,買給她漂亮的新裙子和新發帶時,就想得特別厲害。而哥哥總是不屑的樣子,但我知道他心裏也羨慕那些有爸爸的男孩子。所以在我們被姑姑帶回宮,見到我們以為的父親……王弟斯蒂沃殿下時,都很傷心、很失望,他從來沒抱過我們,問過我們一聲。”

從回憶裏回過神,莉莉安娜笑了,銀發在靜夜裏散發出美麗的光輝。

“現在我知道了,我和哥哥被這樣深愛著,我們非常幸運。父親……爸爸,我已經二十五歲了,很遺憾一見麵就讓您看到我長大的模樣。我有了新的家,有敬愛的親人,有必須肩負的責任,還有……”她臉一紅,“我也有了喜歡的人,我想我已經是個大姑娘了,所以我不能接受您的保護,我也有為我的決定獻身的覺悟,對不起。”

“莉莉安娜……”

帕西斯的音色暗啞了,眼裏有水光流動,第一次真正意識到:她確實不再是那個被他抱在臂彎裏,香軟可愛的小女嬰,她大了,胳膊往外彎,都到了他必須為她準備嫁妝的年紀!

嗚嗚嗚……傻爸爸在心裏痛哭流涕。

“我明白了。”深吸一口氣,他艱難地吐字,“我不幹涉你的決定,也沒資格要求。隻是,莉莉安娜,請至少接受我給你的護身符。”

“當然。”莉莉安娜伸出手,一道紫光從鏡中飛出,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掌心。那是個精巧的飾物,形狀像是胸針,白金底座上鑲嵌著刻成玫瑰的紫水晶,閃閃動人。

“它會保護你。”帕西斯恢複冷靜,鄭重地囑咐,“千萬不要離身。”

“暮拉薩的紫晶”……這件法器的名字,能夠為佩帶者提供相當於“庇護”的防禦結界,一天三次的隱身和短距離瞬移,還有最重要的兩項功能:讓他隨時感應到女兒的位置,和防護亡靈傷害。

莉莉安娜高興地戴上。目睹這一幕,帕西斯一陣心酸。

菲莉西亞,親愛的,對不起。但是就算為了女兒對我們的體諒,你也不可以那麽做。再忍耐一會兒,我會想辦法。

“好吧,告訴我你的心上人是誰。”帕西斯端出人畜無害的笑靨,內心打著將某人大卸八塊,毀屍滅跡的主意。莉莉安娜羞怩地扭絞裙擺,沒有看出父親慈和笑容下的獠牙,卻敏銳地嗅出一絲火藥味:“他他……爸爸,您不會對他做什麽吧?”

“當然。”帕西斯的表情比殉道者更堅決,比最虔誠的信徒更真摯,比他體內的協調神更嚴肅,“他是你選擇的對象,我怎麽會對他做什麽。”他隻會宰了他,不浪費一分一秒。

“他叫雷瑟克。”純潔的小羊羔終究上了大野狼的惡當,紅著臉道,“是個很好的人,哥哥的部下,但哥哥不知道。我想他不會同意我們在一起,他這人獨占欲超強,把我視為他的專屬,有理說不通……爸爸,我希望得到您的支持和祝福,好不好?”

“……噢。”某人的心痛苦地揪緊了,嘴角抽搐了一下,“好的,寶貝,隻要這是你的願望。”

他去把那個叫雷瑟克的混蛋痛扁一頓出氣,再治好他,給他祝福,行了吧!

莉莉安娜眉眼飛揚,清秀的臉蛋綻放出奪目的喜色。見狀,帕西斯鬱悶的心情稍微好受了些。

“再見,我的女兒,我愛你。”

凝視著水晶鏡消失的方向,莉莉安娜一動不動,久久佇立在空****的大堂裏。

……

星之月的最後一天,原國師,維安親王,被王室賜姓耶羅的東城城主羅蘭·福斯親率大軍包圍王都。這本是個諷刺的景象,但是看到城外旌旗林立,一片雪亮的鋼鐵海洋時,沒人能勇敢地喊出唾罵的話來。更多的市民清楚地記得當日在魔武大會上攝政王是如何誣陷臣子,卻被反過來揭露魔族血統的情景,對這場戰鬥的正義性不抱希望。

不管他們怎麽想,拉克西絲本人是堅持自己的正義性的。無論祖上是個怎樣的混蛋,她又流著什麽血統,德修普家族統治這個國家千年,它就是正統,羅蘭就是亂臣賊子。哪怕他擁有民心,打著正義的旗號。

另一邊的統治者也不否認這一點,當然實際想法和表麵功夫是不衝突的。

為指揮作戰搭建的高塔上,羅蘭愜意地坐在軟椅上,接受將領們簡潔的戰前報告。完畢後,擔任他書記的冰宿遙望已經被魔法結界包得嚴嚴實實的首都,麵無表情地道:“我們待在這裏,就像一個最明顯的靶子。”

她說這話並沒有什麽意思,隻是抒發一下感想,最高指揮官當然應該站在能俯瞰全局的地方。

“放心,冰宿,如果拉克西絲瞄準這裏,就代表她有必勝的把握,我們會立刻人間蒸發,一點痛苦也沒有。”

在場的人一齊瞪他,其中包括光複王、黑龍王、妖精女王、城主隨侍武官、東之賢者、幾名高階法師,親兵們和幕僚團。

“你是不是期待拉克西絲對你發射魔導光炮?”冰宿想到一個可能。

“我比較期待那台老爺炮發不出來。”羅蘭非常誠實。帕西斯信心滿滿:“安啦,就算那什麽炮射了,我也擋得下來。”對於他的宣言,眾人打了個哆嗦……這還是人嗎?

“然後下麵的軍隊被爆炸的餘波鏟平。”

“呃……”

羅蘭笑著喝了口茶:“不用擔心,師父,我有做好防範措施。”

一方渴望征服,另一方卻不願被征服。

高聳的城牆上人頭攢動,士兵們嚴陣以待,督戰隊來回鼓舞,聖職者聲請並茂地發表演講。巨大的碗形光幕籠罩住整座都城,**漾著七彩的光芒,這就是城防法陣構築的結界,能夠完全防禦禁咒以下的魔法攻擊。放置魔導光炮的發射塔流轉著銀光,宛如一顆跳動的水晶心髒。

正是悶熱的午後時光,飄過白石山脈的烏雲醞釀著一場新雷雨,濕潤的東南風將熱空氣吹得鬱積在城中。人們惶惶不安,群聚到神殿門口,冀望神的榮光能讓他們的心平靜些。盡管禁止外出的命令早已頒布,城牆附近的民房也被征用,還是無法遏止恐慌蔓延。拉克西絲沒有積極製止,氣氛已經夠糟了,這時候再出什麽亂子,他們會自家先完蛋。也因此,莉莉安娜得以擺脫安全的藏身地點,和其他聖職者一起照顧這些人。

她胸前佩帶著生父贈送的法器,不時將憂慮的視線投向北方,兩個親人所在的方向。

攻擊在傍晚發動,出乎守方的意料之外。敵軍組裝攻城器械,卸除陷阱障礙,布置防禦工事的速度太快了。

伴隨著刺耳的呼嘯,上千顆巨石彈射而出,不受阻礙地穿過障壁,因為這不是魔法飛彈。

轟隆隆的巨響連成一片,石片紛飛,幾個缺口立即出現。不少石塊還飛進城裏,砸壞了兩輛投石車。聲勢之驚人,威力之強勁令菜鳥們麵如土色,填裝箭矢的手也變得不靈活,但反擊好歹是完成了。

敵人尚未進入射程,隻能依靠遠程武器。然而彈石機和弩炮都過於老舊,隻有七台還能發射,速度也慢得足以讓聖人氣瘋。而安置在城內的投石車雖然質量不差,卻礙於城牆的阻擋,全部落在敵軍陣頭,隻砸出一個個深坑。弩炮射出的弩箭也無法貫穿土堆。

“對著高空射擊,這樣就能射到土牆後麵的投石車!”拉克西絲喝道,傳音魔法將口令準確及時地傳達下去。

與此同時,在空中偵察的羽族士兵將敵方投石車的大概位置匯報給了戰前指揮官馬爾亞姆,他馬上下令調整角度,連續打擊。

伊維爾倫軍還是快了一步,冥想完的法師也開始施法。

濃密的黑雲間銀光舞動,匯聚成無數熾亮的閃電,持續而密集地打在同一區域。魔法屏障一陣可怕的搖晃,顏色明顯變淡。有幸目睹這一幕的平民都嚇得心膽俱裂,還有迷信的以為是天罰。

猛烈的攻勢並未到此為止,一連串火球也挾著雷霆萬鈞之勢砸了下來,進一步擴大戰果。東城的法師配合得天衣無縫,輪班批量進攻,集中一點突破。相對的中城的法師就因場地限製,缺乏經驗,造成的傷害極其有限。

拉克西絲並不擔心結界會破,這種程度的打擊還做不到。裏那的城防魔法陣是依靠儲能寶石支持,後備充裕得很,撐上十天半月不在話下。問題是羅蘭應該清楚此事,佯攻的可能性很大。還有,魔導光炮……

她就知道那個老狐狸會暗中搞鬼,在填裝前命令部下對魔晶礦做徹底的質檢,果然發現了一打的“瑕疵”。這些要是裝進炮管,半個裏那會炸成灰燼,連同城防法陣在內。

事實上,拉克西絲心裏不是沒有掙紮的。她很明白她是在打一場無望的戰役,饒是她滿腹智計,也無法在這麽惡劣的形勢下力挽狂瀾。正確的做法應當是保留東境最後一支精兵……她的部隊,退守西境。但一方麵部下們堅持和她同生死;另一方麵,她自己也拋不下。

王冠、權杖、曆代國王的畫像、她父母的遺物都隨著失竊的財寶一起消失了,隻剩下她身後的王座,和這個空架子的王朝,所以她決不能退。

昨晚她接收了侄子的通訊,因為聯絡鏡快爆炸了,她可不想損失一件珍貴的魔道具。

諾因暴怒地衝她大吼,眼裏是清晰可見的擔憂和隱隱的恐懼:

“死老太婆,快插翅飛過來!”

“抱歉我不叫死老太婆。”這臭小子越來越沒大沒小了。

“他媽的,你真的提早老年癡呆了?就算你要死,也別拖著那麽多人陪葬,直接從城牆上跳下去!”

當時在場的總參謀長皺起眉頭。黑發的攝政王還是悠哉遊哉地喝著玫瑰紅茶,發出招牌笑聲:“哦嗬嗬嗬……不這樣盛大怎麽能襯托出我的舉世無雙絕代風華呢?我還打算把羅蘭·福斯和你老爸也拖進來作陪,希望你不要介意。”

“你能幹掉他們最好!”諾因漲紅臉,一副快要氣炸的模樣,好不容易才將呼吸調整到能夠說話的狀態,露出嚴肅之情,“聽著,老妖婆,不,拉克西絲·愛薇·德修普,你我都知道那幾乎是不可能的。別再堅守什麽見鬼的王者尊嚴了,算我求你,想辦法殺出一條血路。我的部隊已經出發了,會在圖利亞一帶接應你。”

沉默了片刻,拉克西絲漾開淺淺的笑意:“我會送莉亞去。”

“媽的!我妹妹當然不可以死!你也一樣!我們的帳還沒了結,你要是敢撒手不管,我會掘開你的墓,挖出你的屍體澆上火油,燒成灰扔進海裏喂王八……”諾因徹底氣瘋了,他沒能罵下去,拉克西絲切斷了連接。

然後鏡子砰一聲碎了。

近處的轟鳴打斷了不到半秒的走神,弩炮的高射收到效果,敵人投來的石彈少了一些。但城牆內側的投石車也損失慘重,士兵們冒著生命危險挪開幾輛,喪失了兩輪還擊的機會。這次敵軍發射的是燃燒彈,熊熊火光提供了最佳照明,北門和東門僅剩的數台弩炮和彈石機也被打中。

解除了遠程威脅,東城不失時機地抬出最具威力的武器……二十四架魔核光炮。真紅火焰的核心射出白熾的光束,與結界擦撞出激烈的火花,頃刻間融出一個大洞。

城上城下一片嘩然,魔法屏障可謂裏那的兩大象征之一,而這象征居然這麽快就要垮了!

連環閃電和群體火球緊接著從破洞洶洶然地殺到,使得城頭濃煙滾滾,一群火人慘叫著奔逃,踩過同僚的焦屍。混亂隨著火焰曼延開來,被督戰隊迅速壓下。拉克西絲當機立斷地發令:“空中部隊出發!”

獅鷲獸和空馬都沒有夜視力,合成獸和羽族有。風之原野一戰,已證明後者不是前者的對手,而用笨重的遠程武器攻擊靈活的空軍根本不現實。但經過日前的打擊,這支新組織的隊伍隻剩下十位數的成員,正好和特亞修率領的青龍騎士團殘部持平,加上羽族射手的牽製,可以說沒有勝算。

然而,這原本就是接近自殺式的攻擊。合成獸騎士投擲的赤色圓珠轟炸出一朵朵紅雲,四溢的火蛇也令附近的東城士兵品嚐了相同的痛苦。

這是活性之珠,魔研院研發的引燃道具。

每台魔核光炮都是重點保護的對象,盡管如此,還是有五台損毀不能使用,還有一台被從天而降的屍體砸成了血肉模糊的廢鐵。

就在這一小簇勇敢的火苗即將熄滅之際,一名禁衛軍的隊員跑上塔樓,通知主君魔導光炮已經填充完畢。

陡然亮起的炮口仿佛黑暗中最閃耀的曉星,讓看到這一幕的人們都發出振奮的歡呼。

“挺有那麽一回事嘛。”帕西斯有些不安,詢問身旁的人,“乖徒兒,真的不要我幫忙嗎?”

羅蘭沒回答,確切的說他回答了帕西斯也聽不見。

下一瞬間,戰場突然變得死寂……那駭人的巨響掩蓋了一切聲響,純金色的絢麗光芒猛地劃破虛空,分割出無數灼目的光帶,四散飛舞。

輝煌,燦爛,就像一朵壽命短暫卻照亮了整個天際的煙花。

亮藍色的巨大盾牌無聲無息地架起,呈現傾斜的角度,正好引導入地下。“極大鏡返術”,由最優秀的人類法師,水族和雪族合力架構的最高防禦魔法,擋住了這排山倒海的一擊。

震耳欲聾的鳴動持續了數秒的時間,能量沿著鏡盾向四麵八方輻射,激揚起火紅的焚風,兩種力量的碰撞點甚至產生了空間扭曲。見勢不妙,冰宿抬起戴著神器“封護之環”的左腕,又補上了一道牢固的障壁和一個半球型的緩衝。

如果是普通的護盾,僵持的結果還會是餘波將東城軍掃得東倒西歪。但是“鏡返”不同,它能把敵方的攻擊原封不動地反轉。雖然因為強度太高,隻折射了三成,又吸收了近五分之四的能量,剩下的五分之一仍然足以扭轉戰局。

城牆塌了一角,掀起大片塵埃,其餘的牆麵也迸出恐怖的裂痕,當場陣亡的士兵埋在碎石裏。而伊維爾倫的陣營裏也出現了一個將近十米的焦黑深坑,範圍內無人生還,這還是冰宿減弱了衝擊的結果。

沒有被這波衝擊動搖,馬爾亞姆下令總攻。羅蘭小小懊惱了一下,為低估了那台老爺炮。

不過敵人已經沒有彈藥了,那道討厭的結界也威風不了多久。

戰場後方,一場白熱化的戰鬥也在進行。一群黑衣人從王宮衝出來,突破防線,消失在夜色裏。

負責治安和督戰的護國軍指揮韋羅尼卡聞訊大吃一驚:“敵人入侵!?怎麽可能!”秘道應該都找出來封死了。

“是空間門!”一名法師氣急敗壞地喊,“定向空間門!”

這就是帕西斯偷偷告訴徒弟的真正秘道,大黑暗時代空間魔法普及,王宮有好幾扇這種經過特殊處理的門,能夠用設定的頻率開啟。因為現代魔法衰微,竟然沒有法師想到。

無暇細問,韋羅尼卡立刻加派人手去防守魔法陣……敵人的目的很好猜。

就在這麽危急的時刻,王宮和各處相繼起火,城內一片兵荒馬亂,大大阻礙了援軍的腳步。而且來襲的是暗影的精英,個個以一擋百,又熟悉首都的道路,很快趕到目標所在的南廣場,與守方激烈衝突。

五個火傀儡橫衝直撞,試圖阻攔的戰士都被高溫逼退;從地麵竄出的變化植物化為銳利的荊條,刺進甲胄的縫隙;一條灰龍在法陣內縱橫飛掠,口吐有虛弱作用的黑霧;藥劑師卡琳扔出一隻隻藥瓶,升騰的毒氣令原本陣型緊密的士兵紛紛倒地……如果諾因和吉西安在場,就會認出他們是曾在紅石山脈伏擊的刺客。

最後身披灰袍的楠一個翻滾閃進內圈,徒手挖出幾塊寶石,斷然道:“撤!”

這幾顆儲能寶石就是最關鍵的“結點”,一離開對應的位置,供應立刻中斷。隻見被魔法結界染成七彩的夜空不斷變深,恢複原本的顏色,絕望的呼喊響徹全城……城防法陣崩潰了!

在激戰中,這打擊是致命的。東城的魔導團終於可以放手大幹,又是一排眩目的閃電打下,織成一張密集的電網罩住城頭,哀號四起。魔核光炮也聚能完畢,打出幾個破口。悶雷般的馬蹄聲震動大地,騎兵部隊組成衝擊隊形,在空軍的掩護下向這些入口衝鋒。經過遠程武器的輪番轟炸和步兵的舍身鋪路,石彈和沙袋已經在護城河中填出許多淺灘。十六座攻城塔也放下木板,大批士兵登上城牆。

到處是搏命的廝殺,刀光劍影,血花四濺。雙方犬牙交錯,踩著越堆越高的屍體爭奪寸土。一方是冒著被己軍擊中的危險奮勇前進,另一方是抱著忠君的勇氣死守到底。燃燒彈依舊不停地落下,就像從天而降的隕石,砸得城牆內一片火海,趕來支援的部隊也被打得潰不成軍。就在這時,衝進缺口的紅炎軍團仿佛血色的洪流,挾裹著淩厲的殺氣,輕鬆撕裂敵軍的隊伍。

成片的士兵被騎兵撞飛,如同礁石上飛濺的浪花。

慘叫和著血液噴濺,在空中畫出雜亂的圖案,染紅了地麵,也染紅了每個人的雙眼。

頃刻間,城牆就易主。

拉克西絲不得不下令撤退,伴隨著這個決定,爆發了這場戰鬥最慘烈的一幕。

“保護陛下!”

殺紅眼的士兵們齊聲呐喊,組成人牆,再次喊出震天撼地的血誓,“死戰不退!”

如果說羅蘭手下最精銳的是城主近衛軍,拉克西絲麾下最出色最忠誠的部隊就是這支她一手建立的護衛軍。因此,即使他們的王敗退了,留下是死路一條,也沒有人後退。

但是東城軍也有他們誓死效忠,打心底愛戴的主君。

“他媽的,玩狠的是吧!”紅炎軍團的副團長拉夏爾呸了一聲,滿臉果決凶狠地舉起血跡斑斑的巨劍,“兄弟們,殺啊!”

“噢……”

遠處傳來的喊殺聲仿佛一陣陣冰冷的狂潮,激起恐慌的波濤。銀發王女竭力克製自己的懼意,幫助一個母親安撫哭泣的嬰兒。驀地,沉重的腳步聲像踏在人人的心頭般快速逼近,明顯是一支大部隊。外圍的守衛緊張地握緊武器,核對信號後才稍稍放鬆。

領隊的是個身材高挑的女軍官,莉莉安娜驚訝地迎上前:“韋羅尼卡將軍!”

“殿下。”韋羅尼卡按照貴族的禮節行了一禮,對身後的部下做了個警戒的手勢,低聲道,“請馬上跟我們走。”

“姑姑……姑姑呢?”莉莉安娜如墜冰窖,全身發抖,臉色刷白如紙。韋羅尼卡嘴角抽搐了一下,眉間流露出痛苦的痕跡:“陛下應該無恙,就是她傳令要我等帶您走。北門已經失守,東門和南門也撐不了多久,我們必須趕緊從西門撤離。”

“可是……”

“莉莉安娜殿下,請趕快下決定!是白白犧牲,還是遵照陛下的指示,保存實力將來為她報仇!”韋羅尼卡厲聲道,眼中射出雪亮的刀光。莉莉安娜像被這把刀貫穿,整個人劇烈一震。

半晌,她開口,聲音完全不同於平日:“給我一套盔甲。”

幾個女兵連忙拉起白布,幫她穿起早就準備好的鎖子甲。換上戎裝的莉莉安娜抽出貼身攜帶的匕首,抓起長發用力一割,引起數聲驚呼。

掀開簾布,她無視韋羅尼卡驚愕的注目,人們驚疑不定的目光,快步走到神殿前門的台階上。齊肩的秀發隨風輕揚,映著火把的光,襯得她清秀的臉龐堅毅沉著……一刹那,眾人情不自禁地將她與她的孿生兄長重疊。

“各位,萬惡的叛軍已經攻破我們的家園,我知道你們當中一些人有想法,但我姑姑保家衛國,體恤民心,從未對不起你們,所以你們若是還有一點勇氣,一點愛國心,就隨我們走!我莉莉安娜·蒂明克·德修普在此起誓,總有一天會和我哥哥一起回來,趕走侵略者,重建家園!”

竊竊私語聲驟然停止,人們你看我,我看你,委決不下。一個抱孩子的婦女小聲道:“我……我跟隨殿下。”更多的聲音響了起來:“我們跟隨殿下!”

“好!出發!”莉莉安娜奔向韋羅尼卡。

四個城門都陷入了戰火,一部分民眾跟著近兩萬護國軍向西門逃跑,遭到箭雨攻擊。一名東城軍官高喊:“放下武器,我們保證投降者的生命安全!大人決不會濫殺平民,退回去!待在家裏!這場戰爭不會波及你們!”

羅蘭隻在西門埋伏了弓箭隊,沒有派出步兵攔截。這樣可以削弱敵軍的抵抗意誌,減少己方的損失,也確保民眾不會大量流失……他可不想裏那變成一座空城。

唯一的失算是莉莉安娜在這些人當中。

喊話收到了成效,很多逃兵當場就扔下武器,舉起雙手投降;不少平民也畏縮地停步,使更多人因為擠不出去而堵在裏麵。隻有護國軍毫不動搖,成功突圍。

沒有看漏莉莉安娜醒目的銀發,軍官急忙派了一個羽族士兵去請示主君。

戰鬥最激烈的北門,兩軍像兩把尖刀彼此互戳,勢頭凶猛到極點。

“確保入口!”身先士卒的馬爾亞姆大吼。敵人的指揮官不是省油的燈,任由拉夏爾的紅炎軍團衝進內城,集結部隊試圖堵上城牆的破口,已經形成了局部優勢。這裏地形狹窄,一旦被前後夾擊,後果不堪設想!

“利文隊長,攻擊敵人的側翼!”副將流鶯果斷地下令。本來雙方絞纏在一起,煙霧又影響了視力,羽族弓箭手們有些猶豫不決,這才放開手,拉弓齊射,敵人的隊型頓時出現了潰亂的跡象。

青雷軍團的長槍兵已結成兩道堅實的防線,無論敵軍如何舍生忘死地拚殺也不退半步。很快,橙光軍團的四個突擊步兵團,其他部隊都湧了進來,陣線也向前推移。

東境軍依然沒有退縮,沒有絕望,甚至有許多重傷的士兵以身體為盾,為戰友阻擋箭雨。

然而,這太微不足道了……

就像一道血肉築起的堤壩,卻擋不住時代的浪潮。

得知主君撤到安全地帶,護衛軍指揮才帶領殘兵退入街區。此刻,東城城主也從指揮塔上起身,準備親臨前線。

“我也去!”帕西斯忙不迭地道。羅蘭橫了他一眼:“師父,我們說好……”

“我要去!我女兒在裏麵!”

冰宿等人張大嘴巴。羅蘭什麽也沒說,把一件附過法的鬥篷丟到他頭上。

城牆上已經插上伊維爾倫的城旗,醫療隊和來自南城的友軍忙碌地搶救傷員,用擔架抬回後方。在場還能站立的士兵都歡聲雷動,留守的軍官上前匯報戰果。

少了拉克西絲的坐鎮,東門和南門相繼淪陷,本就軍紀渙散的城衛兵還自己打開門逃出去。從西門趕來的羽族傳令兵也報告了王女和護國軍離去的消息,帕西斯鬆了口氣。

“追擊,不能讓他們逃掉。”徒弟的命令又使他的心提到嗓子眼,直到聽到下一句,“活捉聖巫女,拉克西絲死後,她應該會成為光神的神女。”

“是!”

“大人,有件事很奇怪。”那名羽族士兵道,“我飛過來時發現,兩條主幹大道上有很多金屬管子,不知道有什麽用,您最好不要進去。”

“是路燈嗎?”眾人以為他沒見識過路燈。羽族士兵搖頭:“不是,那是空心的,高低粗細都不同,上麵也沒有光球和蠟燭。怎麽說呢……像是神殿的管風琴。”

帕西斯眸光一動,一手托著光滑的下頜,回憶道:“唔,我大概知道那是什麽了,沒想到這門技藝還沒失傳。”

“師父?”

“放心,對人類,不,對所有活著的生物都沒有危害。”亞利安族的後裔浮起懷念之情,“那是空之弦樂,亡者的鎮魂歌。”

“那如果你開著亡靈大軍進去……”羅蘭眯起眼。帕西斯聳了聳肩:“會被超度得一幹二淨。”

經過一夜的鏖戰,東城軍終於取得了大部分城區的控製,將王宮團團包圍。

晨光初萌的天空飄起小雨,空靈的音樂開始在兩條交叉的道路上回**,擴散到城內的每個角落,安寧而祥和。聆聽到的人都不禁放鬆疲憊的神經,從血腥的殺戮中清醒過來。

雨水從頭盔上滴落,滲進皮革,與汗水交融。戰士們用力握緊打滑的刀劍,抿著堅毅的唇彼此相對。箭矢和槍尖閃著森寒的光,渴飲溫暖的鮮血,收取這最後一小股敵人的生命。

清亮的腳步聲破開凝結的空氣,金發青年在人群的簇擁下走進包圍圈,一眼就看到了同樣被最親密的下屬們守衛著,他一生最強的夙敵,最敬佩的女性。

拉克西絲的模樣很狼狽,平常結成長辮的烏發全散了,濕漉漉地貼著臉頰,破損的秘銀鎧甲沾滿了新舊血跡,但是她翡翠綠的眸子依舊清澈明亮,紅唇也保持著優雅嫵媚的弧度。

“我們終於走到這步了。”她說。

一瞬間,羅蘭想起許多往事:那柄羽絨香扇,春花下雍容微笑的秀麗女子;戰場上初會的驚豔;多年的勾心鬥角,惺惺相惜……最後定格的,是那場燒盡他的童年,在他心裏燃起熊熊仇恨和決心的大火。

“元帥,我尊敬你,也怨恨你。”東城城主不自覺地沿用了舊稱。

“怨恨?”拉克西絲挑了挑眉。

羅蘭冷笑:“養的狗傷到人,是主人的責任。一樣的道理,走上這條路是我的選擇,但是我家破人亡,你卻逃不了一份責任。”

原來如此,哪個笨蛋作惡又不斬草除根。拉克西絲並不意外,也不惱怒。德修普家族腐敗成這樣,埋下了無數禍亂的種子,即使拔了這根,還有其他的。

“這些閑話也不談了。”羅蘭搖搖頭甩去塵封的情感,如果控訴有用,當初他就用法律手段為義母和姐妹們平反了,事到如今更不會來場公堂大對決,“陛下,我保證會名譽地對待您,請投降吧。”

金屬摩擦的清音切開雨線,在每個人耳邊擦出不快的殘響。手握杖中劍,拉克西絲嫣然一笑:“這就是我的回答。”

“太遺憾了。”

“是啊,那麽羅蘭·福斯,我以王的名義向你做一對一的挑戰。”

巴哈姆斯踏前一步,握住身後的細長劍。略一沉吟,羅蘭攔下他:“不,我來吧。”

“羅蘭?!”黑龍王不解地睜大眼:他們不是說好了?羅蘭的劍術造詣比不上拉克西絲。其他人更是困惑,不明白主君為什麽要親自出馬。事實上,眼下勝負一目了然,根本沒必要奉陪拉克西絲的挑戰。可是麵對那位持劍而笑的黑發王者,沒有人能說出這種話。

羅蘭理性的部分也在提醒他不要應戰,隨便用兩句場麵話擺平,或者叫暮去應付。然而他感性的部分卻不容許他回避、敷衍這個人,何況拉克西絲擺明了是要決死一戰,更不能侮辱她。

最終,感性戰勝了理性。

出鞘的黯曦平平無奇,晦暗的劍身毫無反光,卻在主人凝目間,亮起一抹冰寒迫人的光華。

雙劍相交,發出震爍人心的沉悶巨響,兩人各退一步,再次揮劍撞擊。

這個狡猾的女人!感到劍上傳來的力道一點也沒有衰弱的趨勢,羅蘭恍悟自己被騙了,拉克西絲故意裝出那副強弩之末的樣子,其實是留了力對付他。

但決鬥中不容他分神,再說全力以赴,他未必就輸了。

拉克西絲猛地旋身,窈窕的身影宛如輕盈的燕子,以毫厘之差掠過對手的水平橫斬,展開一連串淩厲的突刺,劍尖寒光爍爍。羅蘭及時側身閃避,有力地削向她的頸項,將她逼回適合長劍發揮優勢的距離,同時配合滑步發動搶攻。兩人在短暫的交鋒中展現出令人驚歎的戰鬥技巧。

漸漸的,大部分人都跟不上雙方的動作,隻見兩道模糊的亮銀軌跡不斷變幻方向,偶爾擦撞出刺眼的火星,呼嘯的氣流射向四麵八方,伴隨著彈開的急雨,逼得圍觀的人們連連倒退。

雨越下越大,安魂曲的合唱也更加高昂,在兵器的交擊聲中顯得突兀又和諧。突然,如同急奏的琴弦一下子崩斷,戰鬥戛然而止,交錯的雙方踉蹌踩過水塘,頹然倒地,兩道血箭分別從羅蘭的左肩,拉克西絲的小腹飆出。

“羅蘭(閣下)!”

“大人(陛下)!”

巴哈姆斯和克魯索第一時間撲了過去,扶起兩名傷者。冰宿強忍心焦和恐懼,施放早就準備好的治療術,妮蘭迪婭更是毫不吝嗇地將整瓶生命之水倒在傷口上。

所以羅蘭一調勻呼吸,第一句話就是:“太浪費了。”

“什麽浪費啊!”眾人一致吼他:這個鐵公雞!

“可是……沒看到很多都被我的衣服吸收了嗎?至少也該倒在……”羅蘭本想再抱怨兩句,瞧見眾人猙獰的神色後識相地閉嘴。

比起這邊的哭笑不得,另一邊的氣氛就充斥著驚惶和無助。拉克西絲傷在腹部,照理不是致命傷,傷口也不深,然而不知怎麽回事,治療完全沒效果。

“你用了什麽邪惡的武器?”幾個軍官跳起來。羅蘭愕然:“啊?”

“他用的可是神劍喲。”帕西斯綻開惡意的笑,“為什麽會這樣,應該問問你們的主子吧。”

“你……”好幾人拔出武器,現場頓時劍拔弩張。

“安靜。”總參謀長沉聲道,慘白的臉色絲毫不亞於懷裏的主君,“全部過來,立正聽令。”意會他的暗示,東境的將兵們都無聲地化為石像;白魔法師們仍不放棄,流著淚繼續治療;躲在廊柱後的女侍們忍不住悲痛地嗚咽。

依然清晰堅定的女聲穿透雨幕,朗朗響起:“以攝政王拉克西絲·愛薇·德修普之名,宣布裏那全體軍民向叛臣羅蘭·福斯投降……希望你善待俘虜。”

羅蘭借助義父的肩膀勉強站起,點了點頭。拉克西絲暗暗詛咒他又耍陰著,未知的能量在她體內澎湃肆虐,擾亂思路,剝奪意識,她毫不懷疑這股力量會將她的靈魂撕碎。

“閣下……”看出她快要支撐不住,克魯索僵硬地低下頭,眼裏有某種他自己從未察覺的情緒在崩潰。拉克西絲眯細的碧眸流動著相同的光彩,微微笑了,說出口的卻是一如既往的高壓語調:“我應該命令你殉葬。”

“屬下很樂意追隨。”

“哼。”拉克西絲動了動唇,顫抖的手指伸向鬥篷內側,無力地垂下,再開口時,她的聲音微弱得幾不可聞,帶著一絲遺憾,和更多卸下重擔的輕鬆,“算了,你去找個門當戶對的妻子吧。”

久久,無人出聲,也無人動彈。

綠發青年打破了這片死寂,按住主君冰冷的手,翻開,一隻破碎的珠子從指間脫落,骨碌碌滾動,他的視線也隨之飄遠:那個下雪的冬天,他代替受罰的侍女下水撈溫玉珠,盛氣淩人的小公主指著他,說出改變兩人一生的宣言:

“我要他!”

有什麽東西迸裂開來,溫熱的**汩汩流出,不是從眼睛裏,而是從內心的角落。克魯索茫然地抬眼,無數雨絲切過視野,他閉上,似乎要逃避某個久遠的夢境,或是殘酷的現實,悠揚的鎮魂歌卻在他耳畔回轉繚繞,逐漸放大,直到震撼了整個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