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 忽如其來
數日後,張合在絕頂鬱悶的心情中,終於遠遠地看到了晉陽的輪廓。
自從在半路上收攏到那五萬潰散的敗兵之後,張合就發現,自己這一半生,從來如此的苦惱過。
沒有糧食,沒有武器,沒有戰馬,沒有厚衣物,甚至連一雙布鞋都沒有……
偏偏,有的卻是基數龐大的人數!
張合帶回來的敗兵和被關羽驅趕的潰兵,加在一起,足有九萬多人,這麽多的人,每天所需要消耗的糧食絕不是一個小數目,張合去哪裏給這麽多的人尋找口糧啊?
從上郡到晉陽,這群人就像是蝗蟲過境一樣,每到一個稍微大一些的村莊,他們就像是餓死鬼投胎轉世一樣,瘋狂的衝進老百姓的家中,見到吃的便緊緊地立刻大口大口的送進嘴裏,哪怕是有鋼刀架在他們的脖子上,也無法阻止他們的狼吞虎咽!
張合不忍他們挨餓受凍,但更不忍見到老百姓們的口糧被搶劫一空,連忙喝令身邊的親兵去製止,可卻五百的發現,親兵們早已離開了他的身邊,爭先恐後的加入到搶奪口糧的行列中去了。
無奈之下,張合隻好親自出麵,一麵約束部下的士兵,一麵安撫當地的老百姓,向老百姓們承諾,等他回到晉陽之後,一定會將補償的糧食運送到村子裏來。
開始的時候,潰兵還能聽從張合的約束,畢竟張合的威望擺在那裏呢。
可是三天之後,這些兵老爺們可就受不了了!相比起張合的約束,他們當然還是更無法忍受肚中空空的饑餓感。於是,一群群的士兵開始出手搶奪,見到什麽就奪什麽,衣物、糧食、錢財,甚至是沿途村子中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小媳婦……惹得老百姓們怨聲載道,不少有血性的老百姓,拿起家中的鎬鋤、菜刀,開始和袁軍們搏命,沒有武器在手,又連日挨餓體力難以為繼的袁軍們,隻能徒手和老百姓們爭搶、搏鬥,雙方的死傷呈直線上升,慘不忍睹。
這個時候,張合毫不猶豫的出手了,他赤手空拳的打死了帶頭鬧事的幾名士兵,卻不料激起了士兵們的兵變,不少人開始向張合圍攏過來,眼中帶著不善的目光。
在他們看來,若非是張合無能,他們又豈會又今日之慘狀?一切事情的罪魁禍首,便是張合!他竟然還有臉在此時站出身來,對自己這些人揚武揚威?對戰義勇軍的時候,怎麽沒見他如此的硬氣呢?
不得不說,人心都是善變的。
或者說,在巨大的危機麵前,人們總是無法避免的暴露出人性中最為陰暗的一麵。
好在,當初在被義勇軍十麵埋伏的時候,張合舍命帶出來的那四萬多人,對張合還是信服的,麵對兵變,他們堅定地站到了張合這一邊。
於是,一場大亂鬥就開始了。兩邊的人數大致相等,各執一詞,打的不可開交,雙手、雙腳,甚至是牙齒,都成了廝打雙方的武器,因為沒有武器啊!在相互廝打的時候,招術更是層出不窮,咬耳朵、撕嘴唇、摳鼻孔,還有伸手抓對方**的……
打著打著,心存怨氣的老百姓們也加入了進來,他們也不管誰是哪邊的,反正是見到陌生的麵孔,上去就是一鎬把,先讓對方頭上開花再說。
對於這樣的混亂情況,張合有心無力。不是說他的能力不行,實在是人數太多了,張合憑著一己之力,根本管不過來啊!他剛平息了這邊的亂鬥,那邊又打了起來,實在是分身乏術啊……
就這樣一邊走,一邊打,期間還有不少士兵趁亂逃走的,數日下來,跟隨在張合身邊的袁軍敗兵,也隻剩下了三萬來人了。這三萬來人,都是當初他在戰場上帶下來的,能跟著張合徒步走到晉陽,心誌倒也算堅定。
本來張合帶出來的是四萬多人,為何此刻隻有不到三萬人了呢?被打死、餓死了唄!
沿途的村鎮隻有那麽二十多個,在這糧食產量較為低下的年代,每個村鎮的存糧,都不足以令龐大的九萬潰兵全部填飽肚子,有人餓死,實屬正常。而且在連續數日的打鬥中,怎麽能沒有傷亡呢?所以最後依舊跟在張合身邊的,也就隻有這麽些人了。
所以說,這一路走來,張合是鬱悶到了極點,憋屈到了極點,自從從軍以來,他還從來沒有像這幾日一般屈辱過!
好在,苦盡甘來了,他終於看到了晉陽的城牆了,隻要能進入城中,一切就都還有希望。
晉陽的輪廓,讓每一名袁軍潰兵的心,都在瞬間變的火熱起來,他們是多麽希望,能夠安逸的坐下來,吃上一口熱乎飯,喝上一口燙嘴的熱水啊……
以前這些他們並沒有太過在意的東西,現在反而成了他們心中的奢望!
或許,隻有在失去之後,才會懂得珍惜吧。
正如馬超很久之前說過的一句話:這世上的苦難多得是,如果可以,請敬畏每一粒糧食!
拖著疲累不堪的身軀,頂著肚子裏發出來的轟鳴,張合他們終於來到了晉陽的城門前。
然而,命運再次和他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原本懸掛在晉陽城頭的袁軍旗幟,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義勇軍中的大旗!
在城頭的正中間,一麵大旗迎風飄**,上書:漢威州牧、護羌將軍,北宮!
在這麵大旗的邊上,另有一麵大旗,上書:漢威州督軍、護羌校尉,俄何!
在張合目瞪口呆之中,北宮伯玉和俄何燒戈的身影,先後出現在了那兩麵大旗之下,俄何燒戈哈哈大笑著對城下呼喊:“奉我家君侯之名,吾二人已取了此城,還請張將軍另投他處吧。”
這句話,怎地如此熟悉?張合琢磨了片刻,才猛然醒悟過來,數日之前,關羽不是對他說過同樣的話嗎?甚至連語調,都一模一樣!
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地砸擊在了張合的心頭上,令他感到眼前一陣發黑。
完了,一切都完了,並州……完了!
張合的心中異常難受,然而站在城頭上的北宮伯玉卻顯得很開心,語氣中帶著說不出的愉悅:“哎呦,張將軍一路走來,怕是太過勞累了吧?怎麽連站都站不穩了?可惜啊,我家君侯有命,不得我二人擅自出城,不然的話,本將倒真想帶著美酒佳肴,出城與張將軍相晤一番呢,正所謂,有朋自遠方來……”說到這裏,北宮伯玉似乎是忘了後麵的話,轉頭看向俄何燒戈,問道:“怎麽說來著?”
俄何燒戈帶著一本正經的神色,搖頭晃腦的續道:“有朋自遠方來……雖遠必誅!”
噗——
城下的張合耳聽著城頭上的兩個人一唱一和,哪裏還忍耐得住?一口逆血,猛地噴了出來,頭一歪,便向一邊倒去。
站在張合身邊的親兵,連忙將張合傾倒的身體扶助,帶著無盡的恐慌之色,手忙腳亂的架著張合向遠處逃走了。
誰知道北宮伯玉和俄何燒戈那句雖遠必誅,是不是在開玩笑呢?萬一要是來真的呢?他們那什麽抵擋?
看著張合等人漸行漸遠的狼狽身影,北宮伯玉臉上的歡愉之色漸漸凝固,最後整個麵色都陰沉了下來,冷聲說道:“侵犯威州,屠殺威州子民,罪有應得!”
俄何燒戈看著北宮伯玉的側臉,緩緩地說道:“你的心,終於落下來了。”
北宮伯玉一怔,隨即露出了釋然的笑容:“是啊,歸順君侯這麽久了,慢慢的發現其實現在這樣也不錯。以前的那些小心思不知不覺的就漸漸淡了,也該徹底的落下來了。”
“這樣很好。”俄何燒戈回應了一句。北宮伯玉的心沉穩了下來,俄何燒戈也感到一陣輕鬆。
威州,隻能是馬超的威州。
忽如其來的打擊,令張合陷入了昏迷很長一段時間。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部下們已經架著他走出十多裏路了。
看到張合醒來,親兵們紛紛問道:“將軍,晉陽也丟了,俺們該怎麽辦?”
張合無力地歎息了一聲,虛弱的伸出手,指了指冀州的方向,哀莫大於心死的說道:“回鄴城,聽憑主公發落……”說完這句話之後,張合就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眼下,張合要兵沒兵,要將沒將,要武器沒武器,要糧食沒糧食……已然徹底失去和馬超爭鋒的可能了,除了回到鄴城,的確也無路可走了。
不過,令張合感到奇怪的是,被迫退回鄴城,心頭除了自責和絕望之外,似乎,還有那麽一絲如釋重負?
張合知道,以袁紹的性格,自己這次回去,怕是要麵臨重罰了,能活下來的希望,微乎其微,脫層皮下來,已經算是最好的結果了。
畢竟,無論是誰相繼丟了上郡、晉陽,淪落了半個並州,並且潰散了近二十萬的兵馬,袁紹都絕不會輕易饒恕的。
死,便死吧。
有的時候,或許死亡並不是最壞的結果。至少,對張合來說,他不用在袁紹與馬超之間,猶豫不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