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之上

第392章 滅門

青年熱血, 本是最為好勇爭強的年紀,殷濟自困足宮中,也頗為沉悶。襄陽的楚王宮並無太多遊樂之地, 楚王也不喜子弟作樂,殷濟便甩開眾人, 找一偏僻地, 讓兩名親信作角抵戲,自己在一旁觀賞。幾名雖在一旁大呼小叫地助興,但時間一久, 殷濟也覺興味寥寥,正欲擺駕回宮, 隻見陳念川帶著一支長匣走了過來。

殷濟甫一回宮便受到禁足,便疑心陳念川, 如今見對方走近來,更是沒半分好顏色。殷濟的侍從也連忙驅人道:“陳令昨日才覲見大王, 世子便被勒令禁足,連我等都要受到責罰。還請陳令體諒則個, 離世子遠些, 我等也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陳念川聞言,竟誠惶誠恐,先向幾名侍衛接連致歉, 隨後向殷濟施禮道:“其實臣立於殿上,絕非搬弄是非之人。大王因何禁世子出宮,臣是有所不知。但臣昨日僅言軍馬邊貿之事, 希望我大楚能廣播邊貿之利。世子倘若有疑, 大可去問大王,臣以性命擔保, 所言俱為國事,絕對無涉世子。”

殷濟見陳念川如此放低身段,又看到其身後準備的諸多禮物,也不好再冷眼以待。陳念川身為襄陽令,統帥近六千精兵悍卒,乃是拱衛襄陽的最強勁的一支力量。而陳念川對他這個世子也一向畢恭畢敬,他也沒必要與其翻臉,因而道:“陳公此來,所為何事?”

陳念川道:“昨日世子進獻禦馬,臣得賜,已謝過大王,今日另謝世子。”

殷濟卻不乏謹慎:“父王天恩,誠當陳公一謝。我不過是為父王挑揀馬匹,對公卻是無恩啊。此禮受之有愧。”

陳念川連忙道:“臣謝大王今日恩,亦謝世子明日恩。”

殷濟默然。

陳念川緊接著又道:“臣妹至今無所出,想來終身無靠,因此日夜不能寐。大王雖有四子,但堪當托付者,卻唯有世子一人。臣雖不才,但尚能執掌兵甲,來日若有事,也願為世子分擔一二。”

殷濟聽完陳念川所言,其實也頗為心動。雖然自己的舅父執掌荊州大半兵馬,但於城防、宮防卻是無涉,這也是父王的一種平衡之道。然而即便心動,殷濟也十分謹慎。拒絕這樣的權臣,是斷然不可能的,一旦給予這樣的信號,陳念川必然會轉投他人。因此殷濟也頗為客氣道:“同是為國,我與陳公自當共為大王分憂。”

陳念川怎麽會聽不出殷濟這一回避,然而卻一副打蛇隨棍,賴上了的表情,激動道:“世子既信任臣,臣必為世子赴湯蹈火。隻是臣今日雖得此諾,仍心有不安。流言斐斐,尚可積毀銷骨,兵者大凶,更不容片刻之疑。今日臣想請求世子交換一信物,以為來日大事。”

殷濟未曾想陳念川居然能把話說到這份上,不過其人提出交換信物的要求,也算合理。畢竟雙方建交,至少要有個信物。他倒也不怕陳念川會拿著信物去打舅父軍馬的主意,隨後他直接告訴舅父信物已交給陳念川便可。

殷濟便解下一枚隨身攜帶的青色玦佩道:“聊以此物贈陳公,願無相辜負。”

“臣必不負世子。”陳念川也旋即從袖中取出一枚刻有自己表字的白玉蟾,交與了殷濟。

說完陳念川打開長匣,隻見匣內是一柄鎏金月杖。“此杖堅圓淨滑,揮似流星碧落,掠如電閃紫煙。襄陽跑馬多王孫,臣願作此杖,為世子拔得頭籌。”

陳念川得此信物後,旋即出宮,當即下令嚴禁城門出行。

蔡維庸執掌荊州兵馬兩萬餘,乃是方鎮之最,平日多演兵於中廬,並不居於城內,餘子也多忙於軍務亦或庶務,襄陽城唯一老父和一女兒罷了。

是夜,宮中有來使將一封匿名書信另並一塊青色玦佩交予蔡維庸。來使並非殷濟親信,但的的確確是其宮裏人。其人傳信也頗為簡單:襄陽令封閉城門,世子被禁足,為確保世子無虞,請蔡維庸暫據峴山,以觀其變。

讀完信後,蔡維庸先命人勘察襄陽城的情況,確定屬實後,不禁陷入沉思,信件匿名,也好解釋,或許世子不想給以落人口實。而暫據峴山對於他來說也是小事,雖然峴山位於襄陽近畔,乃是攻城的軍事要地,但他既然執掌荊州軍鎮,有突發事件,率兵前往,事後也有說辭。因此蔡維庸也不敢耽擱,當即率三千精銳,進軍峴山。

深夜,六千精兵部曲悄然圍至峴山腳下。

陳念川臉上露出猙獰之色,下令道:“全軍火攻,勿令使一人活著走出峴山!”

次日襄陽宮城內,楚王詔令文武入勤政殿議事,而此時大殿內外,聚集了三千禁衛,一時間殿內彌漫著一股肅殺之氣。楚王殷評身披甲胄,殺氣騰騰邁入殿中,而殿中文武見此也不敢有異聲,全都匍匐在地,不敢四顧。

“陳念川,你竟敢於京畿妄動兵馬,逼殺國之長城,真以為我不敢殺你!”楚王殷評一向雷厲風行,對於陳念川在峴山襲殺蔡維庸,可謂憤怒到了極點。

然而憤怒之餘,楚王也極為清醒。此次圍攻峴山一共六千兵馬,所以參與者不僅僅是陳念川,還有荊州本土豪強,更有可能其背後還有身在高位的其他朝臣。更重要的是,這些人的背後與魏國不無關係,一旦他真要大舉肅清朝堂,這些人會毫不猶豫即刻投魏。兩邊都是魚死網破,對方的退路更廣,而他更輸不起。

“兒臣請率兵馬,清繳涉事餘者,押赴詔獄。”殷濟雙目血紅,當即請戰。

“黃口小兒,不知輕重,給我退下!”楚王大喝道。

其實此事看上去雖然嚴重,但本質上卻是強臣互噬。陳念川固然不是什麽好東西,但蔡維庸擁兵自重,楚王更是加緊提防。如今可行之舉,便是找個合適的理由,把陳念川等人安撫下來。

此時陳念川開口了:“臣幸得大王賞識,才有今日。隻是蔡維庸擁兵自重,勾結北地楊氏等人,暗蓄戰馬,藏以利器。昨日聽聞世子被禁足,竟舉兵至峴山,臣身為襄陽令,不敢為國養此禍端,更不敢因怯弱而使國門失守,是以放火,逼其下山出降。隻是未曾想火勢過大,蔡維庸拒不肯下山就擒,麵陳大王,是以喪命火海。”

“事後,臣等清查其軍營,繳獲兵甲戰馬,不計其數,其中不乏來自於北地。誅此人,而解魏主之怨,結以歡心,豈非大利於國?去一大害,得一大利,臣為國綢繆,不能不為!”

楚王殷評聞言後,目光也露出一絲猶豫與糾結。陳念川所言,除了將擅動兵馬的反叛罪名化為為國繳賊的壯舉,也同樣揭露了大量荊州人對於蔡氏獨掌荊軍的不滿。如果他不能消弭這種不滿,那無異於自毀地基。

楚王深吸一口氣,隨後走上前,拍了拍陳念川的肩膀,道:“公既為國嘔心瀝血,又何須憂慮。蔡氏擁兵自重,暗蓄甲刃,本王也深以為患。既然已除賊首,餘者如何論罪,也都交與陳公。”

既然最重要的人已經殺了,那不如讓陳念川殺個幹淨。魏國皇帝那裏有所交代,而這筆汙點自會記在陳念川的頭上。不必待他出手,此次獲利的豪族世家,或許下一次就會以同樣的方式把陳氏拉入溝渠。

楚王離開大殿,走到殷濟身邊時,停了片刻,看了看早已哭暈在地的兒子,心中也不乏苦澀。然而最終他僅以冷漠地口吻道:“將世子帶回宮中。”

蔡氏門祭絕滅,震驚長安,消息同樣也傳入了洛陽大行台。此時,陸昭正為陸微挑選著餘下的崗位。新公主府家令甫一到河東,便開始輿論造勢,雖然不會對行台和陸家造成什麽傷害,但對陸微出仕吏部,卻阻礙頗多。陸昭不得已,暫以薛珪任留行台吏部尚書,但在刺史府長史與各部上安排了部分陸氏與沈氏族人,稍作平衡。

陸微白身日久,也變得老老實實,此刻跪在一旁,聽從長姐的安排。

“你明日便前往鎮東將軍府,暫任兵曹吧。”陸昭將弟弟的譜牒一合,隨即命人轉發鎮東將軍府。

陸昭不得不慨歎自家夫君近朱者赤,權謀上頗有長進,連運氣上也令旁人難及。其實給蔡維庸的那些寶馬名駒,也是陸家推波助瀾。皇帝叫走張懿,陸昭不是沒有警覺,也希望能解此事讓荊州產生一些動**,不要給王謙和江州帶來太多的壓力,自己能在行台從容不及。然而她未料到此舉竟能讓楚國產生如此大的動**,直接動搖了荊州的軍事根基。

對於長安來說,這不啻為一個攻略荊州的好機會。即便今年不會舉國用兵,明年也必會有所動作。這樣一個信號遞給長安,很有可能會讓長安的元澈再次攪動荊州局麵,進而在未來幾個月內有底氣、有理由提前率兵,移駕洛陽!

而麵對以南征為目的滯留司州的浩浩大軍,她眼下唯一能夠指望的就是吳玥的鎮東將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