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之上

第401章 被擒

不同於荊州刺史王謙對目前局勢的看法, 許平綱讚同陸衝建議,屯兵於順陽。而王謙也開始書信同隔江而峙的陳念川交涉。內容仍是之前討論過的,由於未拿到印信, 暫不能明確世子身份。

陳念川收到此書後冷笑道:“世子曾宿大王宮中,那蔡氏婦人也說並未代管王印, 除卻殷濟, 誰又能拿到此印。王謙不過黃口小兒,幸生於王氏門庭,清談作論即可, 先賢血胤,俱存皮裏, 未得北平亭侯深謀之筋骨。此番他想使襄陽大亂,趁機收取漁翁之利, 不過是兵行險著,求於大功罷了。嗬, 這點自謀之心,又怎能瞞得過我!”

此時陳念川通過掌控楚王, 早已清肅了後宮。楚國世子在魏國的用途, 無非是讓魏國有一個正當的借口,但也讓他能夠以此逼死蔡氏,掌控楚國境內輿論, 徹底確立陳後子嗣繼位的正統性。

“既然王子恭如此說,那我等不妨將計就計。”陳念川道,“將此書送往荊北, 既然無從辨認世子身份, 至少請其把崔赦送回楚國,作以叛臣論處。且此消息, 務必在荊北多加宣揚。崔氏雖非名門,但荊州南北,素有底蘊。所謂死不再生,窮鼠齧狸。關鍵之時,或可使荊州大亂。”

荊北州府,崔赦與殷濟被分別看守起來。然而自崔赦來到魏國,數日都不曾受王謙召見,其心中也著實不安。每每有士兵送來餐飯,他都不乏謹慎觀其神色,用隨身攜帶的銀質配飾試過毒後,方敢食用。

這一日,崔赦在幽室內枯坐,聽聞門外有竊竊私語聲。

“前幾日還說要練兵,如今又說不急,你說這仗還打的起來嗎?”

“那自然是打不起來,你沒聽說?前些時候楚國派人來過,要讓刺史交出崔氏首級。”

“為何要交他的啊?”

“若那楚國世子身份存疑,那必然是崔赦欺瞞,於理,我大魏理應收而斬之,或遣其返楚受審。若既疑世子身份,又對崔赦寬容論之,豈非兩相矛盾?”

幽室內,崔赦不由得攥緊拳頭:“王氏高門,豬脬而已,外著光鮮,內無情誼,先前未能全我兄長之身,如今又要將我性命賤賣換利……嗬,王子恭啊王子恭,人不能總贏不輸。欲用我頭顱換你封侯,也要看你是否有這本事!”

自崔諒死後,崔家雖零落不存,但軍中故舊仍在,其中大部分都被編入了荊州軍。崔家也得知崔赦或要受戮,便傾盡家財,聯絡故舊,終於與囚禁在州府中的崔赦取得了聯係。由陳念川與王謙的目前情形來看,楚國恐怕不希望崔赦活著受審。不過司空王嶠與崔家有些故舊,也是世人都知道的事情,因此最有可能的方式是王謙私下將崔赦送走。

果然,幾日後的夜裏,便有士卒通傳,派人押送崔赦離開郡府。

此時崔赦將故舊暗中送來的匕首藏入袖中,對通傳士卒道:“今日既別,恐與刺史再無相逢之日。先前兩家多有故舊,我心中也有一番話,想向刺史當麵陳情。或是敘舊,或是訣別,還請刺史自量。國家多艱,不敢以私情相縛,不過一舒心中塊壘,還望壯士通融。”

士卒道:“既如此,我便替你向刺史陳明,不過刺史見與不見,我可不敢保證。”

半個時辰後,一陣快步聲從門外傳來,王謙果然出現在眼前。

崔赦聽見腳步聲後,強擤了擤鼻子,露出一副剛哭過的淒慘模樣,待見到王謙後,便跪下道:“今日終於得見刺史,不知刺史可還記得先前家父在西都時,曾與……”

“繼興且慢……”王謙雖然麵上仍是微笑,但被人說道短處內心終是不快,不過是涵養尚好,不曾露出,隻是揮了揮手,讓左右暫且退下,“繼興有什麽話,便說罷。”

崔赦內心暗罵,但麵上仍保持著戚容:“家父在西都時,你我兩家也曾多有關照。家兄性命難存,誠然遺憾。但如今楚國陳逆與刺史隔江而峙,來日必將有一番惡戰,刺史若遣我返楚,也不過得一時之好。某才雖愚鈍,但對荊南荊北頗為熟悉,襄陽城內、宮城內外,也都有眼線。還望刺史看在你我兩家舊時情誼,留我在荊北效力。”

王謙卻笑了笑:“繼興何出此言,魏與楚國一向和睦,此番陳相因世子逃亡之事,徒生誤會罷了。我送你歸國,也是為兩國長久安寧來做打算。荊州心跡,還要靠繼興你代為陳明……”

王謙話才說一半,崔赦忽然向其撲去。

“你……你要作甚……”王謙神色大變,連聲音都變得有些扭曲。

此時,崔赦早已拔出匕首,將王謙抵至牆角。待一眾親兵闖入後,崔赦則將王謙脖頸單臂環住,將刀刃橫於頜下,麵對紛紛拔刀的眾人,狠狠道:“若再靠近,我讓這王門子命殞於此!”

眾人忙下的後退幾步,很快,刺史府也被驚動了,長史陸衝不在,便由一位知曉內情的主簿出麵道:“崔郎切莫衝動,有事好商量。”

崔赦將匕首緊了緊,以作威脅,隨後道:“快去準備快馬輕舟,送我去大江碼頭,我要過江!”

那主簿不免情急,隻聽王謙道:“主簿速去準備,再命人加急傳書給……給皇後,她與崔氏女素有情誼,或可救我啊!”

那主簿聞言,速去準備舟船,又按照王謙所言,給洛陽傳書。隨後,崔赦與那些親兵對峙,隨後騎馬擒著王謙直至碼頭。此時,早有崔家人接應,崔赦頭也不回,旋即登船。

“崔郎……我等既已按你吩咐準備,何故再為難刺史啊!”主簿在岸上喊著,卻眼見船越開越遠。

此時王謙早已衣衫淩亂,發鬢鬆散,閉目坐在甲板上。崔赦將匕首收起,冷笑道:“先前是我言語冒犯,王門子弟倒有一二可取之處。你知此去難歸州府,這才讓人給洛陽貉子捎信。”

說罷,崔赦命人張起旗幡,隨後道:“輕舟先行,請入襄陽麵見陳相,就說我有一份大禮要送與他。”

坦言之,他與陳念川並無利益矛盾,如果楚國能把王謙握在手裏,那麽他與家人的性命便暫時沒有任何威脅。

行台雖然運行如舊,但並不意味著徐寧等人不會尋找突破口來打破這層權力的外殼。中秋一過,徐寧等人便上疏,請求暫立留行台尚書仆射。元澈看到奏疏隻是笑了笑,說,可以一試。

很快,洛陽方麵上午便派了十幾名官員前往行台,試探此事。對方的回答也極為爽快,不阻攔。元澈也沒有說什麽,當即也讓徐寧假尚書左丞暫試交接。然而一天下來,徐寧卻忽然發現,自己除了麵對一紙空洞的文字,很難觸碰到具體的執政層麵。

在新法的規則下,具體治理之權僅限地方豪族與郡府之間的協作,利益讓渡已被明文認可並且限製在一定範圍內,早已是一個極為成熟的體係。且無論從律法上還是人情上,都很難找到分裂點。而那些在基層負責監察的女官們,從直接向皇後匯報,變成了直接向皇帝匯報。有沒有尚書左丞,有沒有尚書仆射,對於行台整體來說沒有任何影響。

如今司空王嶠平視尚書事,但一言而決,仍在皇帝。不過隨著伐楚戰機的臨近,皇帝親征似乎是一個難以避免的選項。

伐楚之戰的第一戰線,未來必會集中在荊州、江州與揚州。看似占據荊江的蘇瀛有著絕對的優勢,極有可能擔任主將。但如果看第二戰線,豫州、益州、兗州和司州也都要投入大半。如此一來,與陸家親近的彭家、陳留王家、吳家都會納入調動範圍。這個時候誰能任整個戰爭的統帥,盡可能地調動所有資源?隻有兩個選擇,車騎將軍陸歸與皇帝本人。

看上去陸家在第一戰線沒有任何明顯的布置,但如果放眼全局,荊、豫、益、兗四州,都會傾向於選擇陸歸。

即便是皇帝禦駕親征,統禦後方也同樣離不開陸家。這是陸家隱藏數年的底牌。即便換一個人來領行台尚書事,最終掌握所有底層信息的仍是皇後,這是陸昭在這半年內打造的核心。

徐寧越想越覺得冷汗連連,皇後放權了嗎?沒有,她隻不過把權力隱藏的很好罷了。她仍是整個權力的軸心,凝聚著所有的利益關係。她沒有組織,沒有派係,因此,這種無形的凝聚力也比想象中的更為強大,更加可怕。沒有組織形式,則意味著難以進行麵的打擊,而凝聚力本身,則意味著背後是人情對權力的服從。

即便他能將幾個台臣拉入罪獄,但這些人咬定牙關也不肯輕易出賣的,便是權力的軸心。隻要軸心還在轉,他就仍有出頭之日。若軸心一倒,他便沒的救了。

拿到既得利益時,他們當然可以出賣她。可是當利益受到威脅時,隻要別太危險,他們也會反抗並再次想起主人的恩情。這是人心的計算,也是她的進退。

徐寧有些落寞地回到殿前,此時卻見宿衛林列。一名戍長見徐寧向前,連忙將其驅離,道:“荊州來人稟報軍情,還請徐散騎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