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君子與小人
胡吏目滿臉同情地看了一眼郎吏目。
“兄弟,你想啊!李太醫從來沒得過天花,這次去花子廟,他染上天花那是十有八九的事情,如果他沒染上,就說明這包家清華池裏的配方真的有用!”
“不會吧!”郎吏目拿過那方子看了兩眼,皺眉道:“胡兄,不是我說啊,我老郎雖然自知醫術不精,可這藥方還是看得懂的。就這幾味藥,根本是驢唇不對馬嘴,要是這方子有用,我就吃了他!”
“嘿嘿嘿,如果郎兄這般說,那就當我沒說過!”胡吏目一把將方子搶了過來,塞入懷中。
“別別別!”郎吏目也有點後悔了,畢竟這診脈看病,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啊。
有些稀奇古怪的小藥方,看起來不起眼,往往就能治大病。
何況這方子是李時珍藥袋裏翻出來的,自然不能等閑視之,再說萬一有用呢!
胡吏目微微一笑,道:“現在這方子咱們有了,隻要看李太醫能不能活著回來,他若是活著回來,這方子便值了大錢了!到時候你我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便靠這方子了!”
郎吏目似懂非懂,撓撓腦袋道:“我看夠嗆,李太醫都說了,這方子根本沒用!”
胡吏目一陣冷笑,道:“你曉得什麽,咱們之前為什麽要忽悠李太醫去包家的清華池?如果李太醫有個三長兩短,你我隻要將這一封絕命的書信交給郭真人!”
到了這時候,郎吏目終於明白了。
自己和胡吏目之所以要忽悠李時珍去清華池鬧事,為的便是要搞倒包家,可是沒想到,李時珍雷聲大雨點小,居然還進去洗了個澡。
可是現在,自己手裏握著的這封書信,那是李時珍用自己的性命為代價,做出的揭穿包家騙局的最後努力。
這簡直是爆炸性的消息。
如果李時珍在花子廟染病而亡,就說明包家的牛奶浴對於治療天花來說,根本沒半分用處。
到時候隻要自己將這封信往外一扔,不要說包家的浴池生意肯定玩完,便是包家一家的人頭,弄不好也要落地。
他二人雖然不過是小人物,卻是京城中的老油條,包家與陶仲文惡鬥的事情,他二人心裏比誰都明白,到時候自己手握這封書信,不怕賣不了好價錢。
兩個人到了這個時候,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
李時珍抬頭舉目,忍不住心裏難過。
大明朝號稱天朝上國,物華天寶,他身為太醫,達官貴人也不知見了多少,時間越久,便越明白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淒慘。
這花子廟乃是京城之中叫花子聚集的所在,後來叫花子多了,便有人立了一座小廟,廟裏供奉花子的祖師爺範丹,據說當年孔子困於陳蔡,便是受了範丹的接濟才不至於餓死。
久而久之,這地方旁人便叫做花子廟。
往常裏,這花子廟雖然是窮人的居所,卻最是熱鬧不過,可如今,整條大街上空空****,不見人影。
花子廟的四周均有軍兵把守,不許進出。
軍士們張弓搭箭,隻要有人敢於靠近,便瞄準了射過去。
“這花子廟裏住的都是貧民百姓,要靠四處乞討過活,你們這般把守,可不是餓死了他們?”李時珍歎了口氣,對帶隊的軍官道。
那軍官搖頭道:“小將奉了軍令,那也是無可奈何!現在隻求這天花不要蔓延開來,不然整個京師之中,隻怕是……”說著臉上露出恐懼的神色。
“哎!”李時珍長長歎了一口氣,心知也怪不得這軍官,這天花之烈,便是他李時珍,心裏也是惴惴不安,若是一旦蔓延開來,整個京師之中,隻怕是要屍橫遍地了。
可這花子廟裏,也都是一條條活生生的生命啊。
或許在那些達官貴人眼裏,這不過是些無足輕重之人,可是在醫者的眼裏,人命關天!
“現在整個花子廟裏,得了天花的有多少?”李時珍問道。
“不知道,咱們得到了命令之後,便守住這花子廟的來往通道,斷絕了花子廟與外界的一切聯係,上頭的命令是守一個月,至於裏麵的事情,一概不知!”
“豈有此理!”李時珍拂袖而怒,回手到身後去取藥袋,不想卻拿了個空。
“咦?”李時珍一愣,頓時想起,那藥袋是落在太醫院了,有心回去取,可一眼望過去,那花子廟裏一片死寂。
“罷了!”李時珍一跺腳,心中暗道:“男子漢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唯憑心中一點正氣,世事豈能盡如人意?”
叫一聲:“放我進去!”
武將揮手,軍士搬開路障,讓出一條路來。
不料那車夫卻是一聲叫,跳下車頭也不回的跑了。
李時珍歎了口氣,道:“你們這軍中有沒有生過天花的,隨我進去!”
無人答話!
“哎,更無一個是男兒!”李時珍慨然長歎。
“李太醫,我跟你進去!”人群之中,一個少年軍士擠開人群,走了上來。
“你生過天花?”李時珍左右看看,隻見這少年不過十八九歲年紀,白淨麵皮,臉上一臉的麻子。
“嗯,回李太醫,我小時生過天花!”少年軍士答道。
“好,就你了!”李時珍跳上馬車,那少年從地上撿起馬鞭,躍上車頭,朝著那帶兵的武將拱手為禮,揮動馬鞭,載著李時珍和滿車的草藥進了花子廟。
兩人駕著馬車一路向前,隻見道路兩邊的低矮草房裏,人們隔著門縫往外看,卻沒人敢出門。
如今整個花子廟已然是一塊死地,凡是在這塊死地之中的人,一個月之內都不能出去。
這也就是說,整個花子廟的人,就算不死在天花惡疾之下,也會死於饑餓之中。
畢竟在這花子廟,家裏有過夜糧的人也為數不多。
馬蹄落在滿是泥漿的土路上,濺起片片泥水。
“停車吧!”眼見麵前出現了一座小廟,李時珍招呼少年軍士停了車。
“我來熬藥,你生過天花,不會有危險,可以挨家挨戶打探一番,看看這花子廟裏得了天花的到底有多少人!”李時珍動手卸下藥物。
那少年軍士應了一聲,拔腿便跑。
“少年,你叫什麽名字?”夕陽西下,少年的背影拉的老長,看起來居然很是長大。
“回李太醫,小人名叫龐鹿!”少年一邊跑,一邊揮手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