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知音難覓啊!
“什麽?李太醫來信了!”還沒等包大農說話呢,身後徐文長和歸有光兩個人已經衝了過去,將那信接了過來,恭恭敬敬遞在包大農手裏。
包大農砸吧砸吧嘴,看了看眼前這信封,心裏有點尷尬。
李時珍的事情他早就聽說了,據說在花子廟裏是老鼠掉到灶坑裏,又窩火又憋氣。
做一個好人,根本就不像小說電影電視劇裏那樣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幾十年待字閨中的小姐看了這好人一眼便兩眼放光尋死覓活非你不嫁!
這世上的好人,根本就是給那些壞人背鍋當墊腳石的最好材料。
包大農雖然自己不算啥好人,可是麵對海瑞李時珍這種脫離了低級趣味的靈魂,還是覺得有點自慚形穢。
再說,這李時珍好麽樣地幹啥給自己寫信呢?
隻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是在信裏大罵自己無賴,大發國難財,第二種麽,就是李時珍已經發現他已經具備了對於天花的免疫力,所以來信誇讚自己!
第二種可能性幾乎為零吧!
無論包大農怎麽想,都覺得自己毫無疑問就是李時珍和海瑞最討厭的那種人。
還是不要自討沒趣了,本來心情不錯!
包大農一揚手,李時珍的信件被團成了一團,扔進了垃圾堆。
…………
花子廟門口,李時珍拄著拐杖,手撫胸口,不住輕輕咳嗽。
李時珍已經三天水米未進了,不是他急的吃不下飯,而是花子廟已經斷炊了。
之前的幾天,花子廟裏最窮的一些人家便已經斷炊了,但是大家都聽說了,說李太醫正向朝廷上書,又寫了很多信。而且朝廷之前也給撥了四萬斤糧食,以後還會接著撥,而且聽說李太醫在官麵上麵子很大,很多大官都受過他的恩惠,見了他的信,一定在周濟糧食的。
大家就在這樣的希望裏忍著熬著,盼著等著。
李時珍自己不舍得吃的糧食,都進了花子廟百姓的嘴裏。
這幾天很缺糧,但是奇怪的是,大家的胃口好像好了很多,每個人見了糧食都像不要命一樣,無論李時珍如何勸大家要愛惜,可是渾沒人當一回事,就好像吃了這一頓就沒了下一頓一樣。
實際上,就是這麽回事。
誰都不知道下頓飯什麽時候吃,有吃的時候便多吃兩口,能多挨上一口也是好的。
當麻袋裏的最後一滴糧食也進了肚子,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留在花子廟,不病死,也會餓死。
如今整個花子廟都被官軍圍住了,隻有一條河可以通往外界。
一條消息在花子廟的百姓裏悄悄流傳,到了午夜,除了街口站崗放哨的斥候外,所有的官軍都會睡覺,到時候蹚過那條河就萬事大吉了。
那個什麽李太醫說的什麽天花會傳染,會死很多人的鬼話與咱們有什麽相幹?縱然這天花傳不出去,花子廟裏的每個人也一樣要死!
橫豎自己要死,不如搏一下,就算要死,拉上幾個墊背的也好。
你不把老子的命當一回事,老子又何必管你的死活。
至於那李太醫,在幾天之前,所有人都把他當聖人,因為除了聖人,沒有人願意在這個時候進到花子廟來救人。
可是現在,所有人都覺得李時珍要麽是個騙子,想著欺世盜名,撈些本錢回去升官發財,或者根本就是為了貪墨那幾萬斤糧食來的,要麽覺得李時珍不過是個傻子。
李時珍拄著拐杖,看著太陽的餘暉一點點消失在眼前,萬事萬物都被籠罩在了黑暗之中。
“李太醫,吃點東西吧!”龐鹿從懷裏掏出半個邦邦硬的粗糧餅子,遞給李時珍。
“你吃吧,你還在長身體,要多吃些!”李時珍抿了抿幹澀的嘴唇,眼睛望著路口的方向,那條大路又直又長,現在雖然是傍晚,但如果有人來,李時珍就一定看得到。
“別等了,李太醫!”龐鹿伸手扣下了一小塊餅子扔進嘴裏,用口水慢慢的浸潤著,然後慢慢咀嚼。
“不會有人來了!更不會有糧食!”龐鹿細細嚼碎了幹糧,咽了下去,這才皺眉說道:“我去送信的路上,來來回回也聽到些消息,李太醫,你救過的那些人,不是拿不出這點糧食,而是不敢得罪嚴閣老!”
“嚴閣老?”李時珍就是一愣,自己是在花子廟救這些無辜的百姓,怎麽就牽扯上嚴閣老了?
“聽說這花子廟的事,皇上是交給嚴閣老辦的,而那幾萬斤糧食,都進了上上下下的官兒的肚子裏了。”
龐鹿把最後一塊幹糧也咽下了肚子,道:“我還聽說,這花子廟裏的人,都必須死,而且,很有可能連你和我,都得死!”
他看了一眼李時珍,黯然道:“你死了,那四萬斤糧食的事情便死無對證了,而我,所有的一切我都看到了!”
他伸手一指這花子廟左近的窩棚,道:“這些人一死,所有人都會長長出一口氣,京師裏的百姓再也不用擔心著花子廟裏的天花會傳出來,那些貪墨了糧食的人,再也不會擔心有人來翻這一筆舊賬,聽說現在京師裏地很值錢,這一片地盯著的人也不少呢!一束火把,一陣刀槍,不過幾個月過後,就不會有人記得發生在這裏的一切。”
龐鹿語氣平靜,神情淡漠,好像在說的根本是一件和他無關的事情。
可是龐鹿的畫卻如同一記一記重錘敲在了李時珍的心頭。
自己行醫數十載,活人無數,可是到頭來,需要人幫忙的時候,居然是沒有一個人敢出頭,沒有一個人敢拿出一粒米來幫助自己!
李時珍眼睛裏的火焰漸漸暗淡下去,他終於知道,憑借自己的一點力氣,根本什麽也改變不了。
不遠處,黑暗之中,有幾戶人家的房門悄無聲息的打開。
幾十人如同幽靈一般的走到街上,他們行色匆匆地看了一眼李時珍和龐鹿,沒有半分表情,如同行屍走肉般地朝著岸邊走去。
“龐鹿,我有一句話要問你!”李時珍拄著拐杖,站了起來,艱難道。
“李先生,您說!”龐鹿年輕的臉上居然有了一絲滄桑的味道。
“這幾天以來,你說的那些都沒錯,或許錯的真的是我,這世上的事,或者真的如你所說,都是交易而已,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麽那天你會主動站出來幫助我!”
沉默半晌,龐鹿的眼角忽然有了淚光,他淡淡道:“那時候,我在想,或者有了李先生這般人,這世道就會不一樣吧!”
“哈哈,哈哈哈!”李時珍忍不住縱聲大笑,淚水卻已經掛滿臉頰。
“姓李的,給我把嘴閉上,不然爺爺弄死你!”黑暗之中,傳來了一陣陣低聲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