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3章 山窮水盡之時
歸有光此來，帶了一百萬兩銀子，除了前期購買了一部分糧食，後來熊老大等人有捐了幾萬兩銀子，外加幾萬斤糧食。
可是這點糧食在城裏這萬把人麵前，根本就不算什麽。
後來是本城的遊擊裴有禮做了中間人，從熊老大、壽如侯等人手裏買了糧食，這才順利的熬過了一個冬天。
“廣坤，你倒說說看，如今咱們手裏還有多少銀子？”歸有光有些鬱悶。
為什麽師祖和徐師兄在浙江可以立下如此功勳，自己和徐師兄同在恩師門下學習，為什麽差距就這麽大呢？
據說徐師兄在浙江抗倭前線，隻用了一兩百新兵，就擊殺了數十名倭寇敵酋，可自己呢？
自從下了大雪封山之後，隻剩下吃。
除了自己吃，還要顧城裏的萬八千張嘴。
什麽殺敵疆場，什麽立馬橫刀，所有這些出發前歸有光早就想好的場景，那是一個也沒出現過。
本來在出發前，歸有光一顆紅心，兩手準備，上表報喜的文章準備好了，連絕命詞也已經有了腹稿了，隻要蒙古人叩邊來犯，打的贏，那便上表報喜，若是打不贏，隻好吟誦一首絕命詞，然後引刀成一快！
可是如今呢？
歸有光麵對的最大的問題還不是吃飯，而是這萬把鄉野之人在山裏住慣了，撇大條不講時間地點場合。無論歸有光如何強調，一到早晨，那便是忽如一夜秋風來，千片萬片黃葉來。
那一條條，一根根，如果不小心摔倒，會一直戳破嘴巴！
後來，還是廣坤看不下去了，叫人成立了收屎隊，每天一大清早，第一件事，就是將這些東西集中起來，扔到廣場邊上的大坑裏去。
如今，終於春暖花開了，道路卻是十分泥濘，道路之上，馬車走的很是艱難。
歸有光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呼！”
旁邊廣坤也跟著歎了口氣，愁眉苦臉道：“歸相公，如今一百萬兩銀子，隻剩下了八千兩，還有咱們糧庫之中存放著的五六萬斤米！”
歸有光掰著手指頭算了算。
雖然大家現在都在喝粥，但是這幾萬斤米實在算不了什麽，滿打滿算，也就是五六天的工夫。
這一百萬兩白銀，可是朝廷撥下來修補城防的，可如今剛剛到了春暖花開時候，城頭上沒多一兩土，沒多一塊磚，一百萬兩銀子卻已經出師未捷身先死了。
“歸相公，你打算怎麽辦？”饒是廣坤和尚詭計多端，如今也是束手無策了。
他那點把戲，隻好騙一頭牛，打幾天牙祭，要說這百八十萬兩白銀，那隻能徒喚奈何了。
“沒什麽！”歸有光歎了口氣，站了起來，滿臉悲壯。
來到這紫荊關過了一個冬天，歸有光終於明白，為什麽大明朝的城防老是失守。
守城的將領沒有一個心思用在守城上，全用在了如何盤剝士卒，魚肉鄉裏上麵了，那些山坳裏走出來的百姓，個個麵黃肌瘦，衣衫襤褸。
民心可用，則畫地為城，敵不可破。
民心不可用，縱然有高城深溝，又能如何？
其實這些日子以來，便是廣坤和尚不說，歸有光心裏也早就有數了。
隻是那又能如何？
如今城中的那些老弱婦孺，若是沒有了歸有光的救濟，隻怕這個冬天裏，便有一多半的人要凍餓而死。
讀了聖賢書，便要做聖賢！
歸有光無論如何是不能看著這些人活活餓死的。
隻是歸有光心裏也明白，這件事，總要有人死。
以我歸有光一人的性命，換這一城百姓的性命，換來大明朝邊關的人心可用，是不是很劃算？
歸有光歎了口氣。
“歸相公，我有一句話，不知道當不當講？”廣坤眨著綠豆眼，看著歸有光。
“說吧！”歸有光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廣坤和尚，眼神中居然多了一絲溫暖。
廣坤和尚再不濟，也是恩師派來幫助自己的人，在這紫荊關中，上下數萬人，可是自己真正能信得過的，無非就是這流氓和尚一個人。
如今自己已經決意赴死，到時候廣坤作為自己的身邊人，自然難免會受到連累。
“隻怕會受到連累的還有京師的恩師一家！”想到這裏，歸有光的神色更加暗淡了。
求仁得仁，求義得義！
在內心裏，歸有光為自己的歸宿做好了準備，可是活著的人呢？恩師是何等光明磊落，智慧深遠之人，可是如今，卻要受到自己這個不孝徒兒的連累！
想到這裏，歸有光的鼻子有點酸。
“歸相公，您是讀過聖賢書的人，做事講究的是光明正大，可是在我看來，這樣卻難免有些迂腐！”廣坤和尚嘿嘿笑了兩聲，繼續道：“你便是不說，我也看出來了，你是打算一死了之，以自己的一條性命為這件事畫下一個結尾，可是我倒要問問歸相公，你死了以後，這些活人怎麽辦？讓你來修補堡壘，雖然是嚴嵩那廝設下的圈套，你看的出來，咱家公子爺卻看不出來嗎？既然公子爺能看出來，為什麽還要派你來？”
“這個……”
歸有光愣住了。
“那是因為我家公子爺覺得這北部的邊防，關係到整個京師的安全，不但是京師，便是從這紫荊關到京師一路上數百裏的百姓，也全要依賴這些城防，若是這些城防失守，這幾百裏便要屍橫遍野了，到了那個時候，又豈是紫荊關裏這萬把人死活的問題。”
廣坤看著歸有光，臉上出現了少有的鄭重神色，道：“我家公子爺之所以會派你歸相公到這裏來，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如此大任，非你歸相公不可啊！”廣坤和尚歎了口氣，繼續道：“不瞞歸相公說，我廣坤雖然是個流落江湖的可憐人，那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可是今天卻要對你說一番赤誠的言語。”
廣坤站了起來，一貫猥瑣的他此時此刻居然看起來很是高大。
廣坤大聲道：“我廣坤和尚自幼孤苦，受人鄙視欺辱，可是我的眼界卻是很高，這世上我隻服兩個人，你知道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