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曼征服

丹麥的維京海盜肆虐英格蘭的時候，來自挪威的維京海盜們並沒有消停。

比起緯度較低的丹麥，挪威海盜的活動範圍更加廣闊，更加出人意料。

來自挪威的維京海盜，他們在遠征過程中發現了冰島（Iceland），格陵蘭島（Greenland）。這些已經幾乎大部分處於北極圈以內的真正的荒蠻之地，最早都是由挪威先民們率先發現和開發的。

和丹麥海盜的襲擾方向相類似，挪威海盜的洗劫，也是從不列顛群島開始的。隻不過，丹麥人瞄準的是大不列顛島，而挪威人瞄準的，則是小不列顛島。

大約在公元795年，來自挪威的維京海盜，對今天的愛爾蘭進行了攻擊。並且隨後，他們的後續部隊就源源不斷地進入了小不列顛島。最早建立殖民點的人，被稱為脫格斯特（Thorgest）。不過這個叫作脫格斯特的殖民者，曆經十幾年苦心經營，卻在公元845年左右的時候，被愛爾蘭的凱爾特人所殺。維京人第一次嚐試在愛爾蘭的定居夢想，遭到破滅。

所以我們可以這樣講，同樣做維京海盜，成就卻完全不一樣。丹麥人在英格蘭混得風生水起，挪威人在愛爾蘭卻頻頻吃癟。不過，如果我們站在愛爾蘭人的角度考慮這個問題，正是因為維京海盜在小不列顛的這次失利，才最終為凱爾特人唯一保留了愛爾蘭這樣一個完整的現代國家。

多年以後，我們依然能夠從愛爾蘭所殘存的上古凱爾特神話中讀到“亞瑟王”（King Arthur）的故事，讀到亞瑟王手下“圓桌騎士”（Knights of the Round Table）的故事。或許我們應該慶幸，當年維京人在小不列顛的失敗。

來自挪威的維京海盜，雖然在愛爾蘭進展不大，但在法國海岸，卻收獲頗豐。

來到今天法國的這批維京人，有個更加響亮的名字——諾曼人（Norman）。

事實上，諾曼人不僅僅是對來自挪威的維京海盜的稱呼，也同樣適用於全體維京人。這個詞的本義是指北方來的人，同樣一個詞根的單詞變種還有“諾斯人”（Norsemen或 Northmen）。

就在丹麥海盜為自己贏得英格蘭丹麥區後不久，一股挪威海盜同丹麥海盜合流，一起沿著北海海岸南下，一路來到了今天法國塞納河（Seine River）的河口。要說這個塞納河，可以稱得上是法國人的母親河。沿著塞納河尋根溯源，一路走上去就可以到達巴黎。因此，這次諾曼人的入寇，對法國震動很大。

當然，當時的法國還不能稱為法國，當時的政權還被叫作西法蘭克王國。

當年法蘭克王朝奠基，巴黎曾經長期作為法蘭克王國墨洛溫王朝的首都而存在。到了法蘭克王國一分為三，巴黎同樣是西法蘭克王國的政治中心。因此，諾曼人的到來，西法蘭克人已經當成了心腹之患。

然而，怕什麽就來什麽。

曾經在愛爾蘭戰場立下大功的諾曼人的首領羅洛（Rollo），於公元885年左右的時候，率海盜大軍包圍了巴黎城。最終，巴黎雖然沒有打下來，但羅洛卻率領諾曼人的男女老少，就地定居了下來。

眼看王國已經對海盜不設防，當時西法蘭克王國如坐針氈。然而，王國的巔峰已過，如今的加洛林王朝當家人，早已不是當年大殺四方的鐵錘查理，矮子丕平，查理曼大帝。打又打不過，趕又趕不走，假裝看不見又丟了王室的麵子，隻能是尋求和平談判的可能。

於是，在公元911年，西法蘭克王國的國王查理三世（Charles III）同諾曼人的首領羅洛達成妥協，雙方簽訂《埃普特河畔聖克萊爾條約》（Treaty of Saint-Clair-sur-Epte）。根據條約的規定，西法蘭克王國以官方名義，將塞納河口一帶（between the rivers Epte and Risle）割讓給諾曼人作為永久定居點，並且在此後諾曼人還把盧昂（Rouen）這座城市當作了自己事實上的首都。

那麽諾曼人拿到的這塊土地，後來就被稱為“諾曼底”（Normandy），由此而形成的這個新的國中之國，後來就被稱為“諾曼底公國”（Duchy of Normandy）。

諾曼底公國雖然名義上還是一個諾曼人成立的國家，但是諾曼底的公爵必須要向西法蘭克王國的國王宣誓效忠。由此，諾曼底公國也就慢慢成了西法蘭克王國封建化過程中的一部分。尤其是在定居之後，之前的諾曼人成了公國的少數派，他們在宗教上皈依了基督教，語言上開始講羅曼語，文化上也慢慢被強大的法蘭克文明所同化。

然而，至少對諾曼底貴族而言，他們的骨子裏，還流淌著維京人的熱血。

這樣的熱血，讓他們並不甘於在諾曼底公國安安穩穩地過踏實日子，他們渴望冒險，渴望開創更大的場麵。於是，在公元11世紀中葉，一批諾曼底貴族來到了今天意大利的南部還有西西裏島，他們為當地貴族做雇傭軍，參與了針對阿拉伯人和東羅馬帝國的作戰。而且關鍵是，諾曼人一出手，就知道不是隨便玩票的。他們到了公元11世紀下半葉的時候，居然依托之前的武力征服，連通了整個西西裏島與意大利南部地區。並且在此基礎上，諾曼人在公元1130年建立了一個封建化的西西裏王國（或稱諾曼王國，Norman Kingdom）。這個西西裏王國，我們在斯拉夫人一節中曾經提到過。它占據了當時地中海的中央位置，無論對歐洲大陸，南邊的北非，還有東邊的巴爾幹半島，都影響極大。

這一次諾曼人所開創的大場麵，又被稱為“諾曼征服”（Norman conquest）。

然而，在歐洲曆史上，被稱為諾曼征服的，並不隻有這一次。

另外一次更大影響更深遠的“諾曼征服”，被征服的對象又是那個不列顛。

不列顛與諾曼底人的糾葛，由來已久。

話說當年的韋塞克斯王朝末年，英格蘭王國曾經同諾曼底公國有過一次並不是那麽成功的和親行動。這次行動的主角不是別人，正是後來複辟的懺悔者愛德華的老爸埃德雷德二世（AEthelred II）。當時的諾曼底公國為了和英格蘭王國搞好關係，就把諾曼底公爵理查德二世（Richard II）的妹妹，諾曼底公主埃瑪（Emma of Normandy）嫁給了英王埃德雷德二世。當然，理查德二世和埃瑪兄妹都是正經八百的貴族出身，分別是諾曼底開國公爵羅洛的曾孫和曾孫女。婚後不久，埃瑪就幫助英王生下了兩個兒子，其中一個就是懺悔者愛德華。

如果事情發展到這裏，也算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然而，隨後就是丹麥的斯凡八字胡須王對韋塞克斯王朝進行窮追猛打，英格蘭瀕臨亡國。在這種情況下，英王埃德雷德走投無路，隻能安排老婆孩子投奔大舅子掌權的諾曼底公國尋求政治庇護。

隨後的結局我們已經知道了，斯凡成為事實上的新英王，老英王埃德雷德二世也在公元1014年死去。隨後，斯凡將英格蘭的王位傳給了克努特。

然而，結局中還有一個細節我們並不知道。

公元1016年，克努特大帝進攻英格蘭，並最終成為英格蘭唯一的王。隨後，前朝王後埃瑪居然嫁給了克努特大帝，並且為克努特生下了一兒一女。這其中的兒子，叫作哈德克努特（Harthacnut）。

我們從頭捋一捋，等於是英格蘭的王位通過戰爭實現了王朝輪替，但來自諾曼底公國的公主埃瑪卻迎風屹立不倒，並且先後為兩任不同王朝，甚至不同民族的英王都生下了潛在的王位繼承人。這樣“腳踩兩隻船”，無論哪艘船靠岸，人生彼岸都會是那個身披金甲聖衣、腳踩七色祥雲的人，諾曼底公主都是最大的人生贏家。

再之後，克努特大帝向諾曼底公國承諾，將來的哈德克努特會成為英格蘭之王。然而，真到了克努特大帝撒手人寰的那一天，他卻對自己之前的承諾反悔了。最終他安排自己第一任妻子所生的兒子哈羅德一世（Harold I）繼承了英格蘭。而之前一直被埃瑪寄予厚望的哈德克努特意外地成為丹麥國王。

很顯然，埃瑪以及埃瑪背後的諾曼底公國，對這件事情感到不滿。在諾曼底人的協調之下，同父異母的兩位國王，最終通過協商，以泰晤士河（River Thames）為界平分了英格蘭。

再之後，哈羅德一世駕崩，哈德克努特拿下了英格蘭全境。

再之後，哈德克努特駕崩，埃瑪扶同母異父的哥哥懺悔者愛德華登位。

就這樣，愛德華才算是通過母係複辟了父係的韋塞克斯王朝。

然而，不幸的是，愛德華無嗣，最後隻能將好不容易複辟的王位，傳給了同為盎格魯-撒克遜人的大貴族哈羅德（Harold Godwinson）。這樣一來，也就徹底惹惱了愛德華的舅舅家——諾曼底公國。因為畢竟諾曼底人還算是跟愛德華有親緣關係的，你哈羅德算是個什麽東西呢？

當時鬧得最凶的人，就是諾曼底公爵威廉一世（William Ⅰ the Conqueror）。威廉雖然是前任公爵羅貝爾一世（Robert I）的私生子，但他卻是羅貝爾唯一的兒子。而羅貝爾一世，也就是再前任的公爵理查德二世的兒子。

根正苗紅的諾曼底公爵威廉一世，如果從自己的親姑奶奶諾曼底公主埃瑪這邊算的話，他從自己的親表叔懺悔者愛德華這邊繼承大位的優先級，甚至要遠遠高於一個不相幹的哈羅德。而且你懺悔者愛德華的王位，本來就是從克努特一係幸運拿到的，靠的還不是諾曼底的老公主埃瑪？而且如果論起血統來，盎格魯薩克森跟前朝丹麥人毫無瓜葛，好歹諾曼底人，也算是擁有維京血統吧？

威廉一世越想越覺得是那麽回事，於是就把自己說服了。

這個王位，要麽你哈羅德自己自動讓出來，要麽我威廉就自己搶了。

故事最終的結局，指向了後者。

公元1066年，威廉一世率軍渡過多佛爾海峽（Strait of Dover）登陸英格蘭，並且一舉在黑斯廷斯戰役（Battle of Hastings）中擊潰以哈羅德為首的盎格魯-撒克遜貴族聯盟，哈羅德本人死於陣前。同年聖誕節，威廉一世在倫敦威斯敏斯特修道院（Westminster Abbey），被正式加冕為新的英格蘭國王。由威廉一世所建立的王朝，又被稱為“諾曼王朝”（Norman Dynasty）。而由威廉一世所率領的這一次跨海征服，也是諾曼底公國曆史上的又一次“諾曼征服”。威廉一世因為如此的豐功偉績，而被後人尊稱為“征服者威廉”。

從威廉一世加冕的這一刻開始，來自法國諾曼底公國的公爵，也就同時兼任了英格蘭國王一職。這事仔細一聽好像是法國人的光榮，但如果仔細一想可就不是那麽回事了。人家實際上是英格蘭的國王，兼任諾曼底的公爵，這樣算下來的話，不僅不比你法王的頭銜低，反而是錦上添花地又加上了一個公爵。而且法王本人也不樂意，你一個區區諾曼底公爵，要不是我法王給了你這麽一塊地盤，你哪裏來的原始資本去征服英格蘭。如今翅膀一硬，就連公爵對國王的上下級匯報關係都亂了，成何體統呢？

如以一來，英格蘭與法國的梁子也就算是結下了。

在未來的未來，這件事情必將成為兩國交惡的導火索。

總而言之，諾曼征服對於英格蘭貴族來講是末日審判一樣的存在，大批的英格蘭貴族被抄家滅族，取而代之的是由威廉一世從歐洲大陸帶來的諾曼貴族。借著這樣的鐵血手段，諾曼人把已經在理論上臻於完美的封建製度，強製推行到了英格蘭。其實並不僅僅是貴族，對於英格蘭整個國家來講，當時文化上也蒙受了巨大的屈辱。在諾曼征服之初，諾曼貴族不敢跟法王公開叫板，因此在英格蘭全國範圍內推行法語，且定為英格蘭政府的官方語言。中古英語發展到諾曼征服時代，進入了空前的黑暗時代。

當然，諾曼人的到來也增加了英格蘭王國的血性。

英格蘭一時之間也擺脫了常年以挨揍為主的苦難生涯，開始小規模對外擴張，比如從大不列顛起兵，開始欺負“小不列顛”上的愛爾蘭了。

當然，我們知道，出兵攻打愛爾蘭，這隻是被諾曼化後的英格蘭的一次牛刀小試，也是為了以後英格蘭在歐洲掀起更大波瀾做準備。

維京人的戰鬥基因，果真就如此藥到病除嗎？

歐洲西端的英格蘭人信了，在歐洲的最東端，有一群人也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