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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霸

宋·李洪【新交行】若非大夫嚐便客,亦是丞相拂須人。車如雞棲馬如狗,疾惡今無朱伯厚。

郭霸,初唐廬江人。天授二年(691年),在宋州寧陵丞的位子上應舉。時值李勣(作者注:徐世勣,字懋公,唐高祖李淵賜姓李)的孫子徐敬業起兵,駱賓王《討武曌檄》一紙風行南北。郭霸想是也熟讀了其中名句:“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郭霸想了想,當然是武後之天下啊,姓李的都殺得差不多了。便急切表明立場,罵徐敬業恨不能“抽其筋食其肉飲其血絕其髓”,同一代詞用了四次,換來一頂侍禦史的烏紗,賺了。不恥其濫用代詞的同僚順便奉送了個“四其禦史”的諢名。

郭霸被載入史冊的原因當然不僅僅是用詞單調,而是勇於客串醫生。雖然身為文臣,卻兼具杏林國手都學不來的診病秘技,且不是一般的敬業。話說某日禦史大夫魏元忠生病,禦史們都去探望——有關諛諂之事,錢鍾書先生曾說,“拍馬屁跟戀愛一樣,不容許有第三者旁觀”——這郭霸最諳此道,因此是最後一個去的,一見領導病病歪歪偃臥榻上,郭霸的臉也隨即浮現出憂心忡忡的樣子。此時室內並無旁人,空氣中領導尿液的味道氤氳。郭霸用鼻子捕捉著尿味中的疾病信息,然而他畢竟不是狗,隻好以視覺彌補嗅覺的不足,便“請視元忠便液,以驗疾之輕重”。魏元忠哪好意思,就委婉拒之。誰知郭霸自作主張從領導床下端出尿盆仔細端詳,然而他畢竟不是太醫,隻好以味覺彌補視覺的不足,幹脆“固請嚐之”,魏元忠頓時就被該下屬弄傻了,隻聽說勾踐嚐過吳王的便便,這回算是見著比勾踐還賤的了,竟一時失語。

郭霸尿液入口,細細品咂,漸漸麵露喜色,便道:大人您這尿要是甜的那就不好辦了,時方才屬下舌根處覺貴尿發苦,看來您這病說話就好啦!

以上來自《大唐新語》所載,《舊唐書·酷吏傳》裏也說郭禦史品嚐的是尿液。司馬光編纂的《資治通鑒》中則說郭霸嚐的是糞,“霸往問之,因嚐其糞”,古人把屎叫作“糞”,把尿稱為“溺”,分類還是很清晰。但是因前兩者成書年代更早,所以嚐尿比吃屎似更可信。而且就品嚐難度而言,稀的比幹的也更可信。

再說魏元忠,親眼得見這種事兒,簡直比自己吃屎還惡心,遂把郭霸的“事跡”廣而告之。話說這魏大人真不厚道,郭霸碰上他也算倒了大黴,如果生在先秦,給秦王吮癰舔痔怎麽也能“得車五乘”吧。這之後“四其禦史”是沒人叫了,都叫郭霸“吃屎禦史”,反正屎尿一家。郭大人從此恨元忠入骨,後來來俊臣領銜構陷魏元忠,郭霸不遺餘力,自不待言。

郭霸給領導嚐屎尿的故事“感動中國”,得列史籍。不過你要是認為此人是“有屎以來”的唯一你就錯了,郭大人“屎道不孤”,除了越王勾踐,嚐屎尿的另有高人,從難度係數和服用劑量兩個方麵都超越了勾踐和郭霸,稱得上震古爍今。因此以下文字還請讀者諸君空腹閱讀——

北齊權臣和士開患無名惡疾,太醫說非黃龍湯不可治愈。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中寫到了這副湯劑,製法是將糞尿混合盛在罐中封口,埋於地下,“積年得汁,療瘟病垂死者皆瘥”。範文瀾的《中國通史》中說,黃龍湯不是中醫原創,原創處方權在古代天竺。至於治病機理,據說是糞便中能存活的隻有一種圓形蟲,服用後這種蟲能吃掉其他寄生蟲。再說這和士開,端著黃龍湯怎麽也下不了決心,這時,同樣是一位前來探望的大臣,為了勸和公服藥,毅然端起黃龍湯咕嘟咕嘟喝了下去。和士開見罷勇氣倍增,把剩餘的“黃龍湯”一飲而盡,據說藥效甚是靈驗,“惡疾即愈”。

至於郭霸的死頗有傳奇色彩,基本可以入《聊齋》了。《舊唐書》中說郭霸屢次被一個叫李思征的鬼魂騷擾,這人就是他害死的。郭霸叫家人請僧人轉經、超度、驅鬼,但隨即就看到李思征帶人持刀闖入,郭霸驚駭不已,持刀自剖其腹,遂死。

另有一說見於《太平廣記》,說郭霸奏殺宋州三百人,得升五品官。一日突然臥床不起,一老巫師跟前來探望者說“郭公不可救也”,稱有幾百隻鬼撕扯著郭霸的衣服,隻見一綠衣鬼怒問紅衣鬼,說他早就該死了,怎麽還不弄死?紅衣鬼答:他升五品官幹了多少壞事就得受多少罪,哪能讓他那麽快就死。隨後就見郭霸拿著匕首自刺左乳,口中連喊痛快。家人問是誰殺他,郭霸清醒些了就說,是禦史孫容師刺我!郭霸的兒子找後來做了宰相的顧琮投訴,顧以一個無神論者的堅決姿態拒絕受理。當晚郭霸號哭而死。是年幹旱,郭霸死的當天就下了雨。至於那個能離魂殺人的孫容師,一年後死去,死的那天恰好是郭霸的周年忌。

第二種死法太過匪夷所思,當是後人杜撰。可信的是郭霸死後某日,武則天問中書舍人張遠一最近有何事發生,張答:百姓有喜事三樁——天旱雨、洛橋通、郭霸死,因此奔走相告。武便笑問:你說郭霸這家夥,就那麽招人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