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珪
宋·王珪【依韻和元參政喜雨四首其四】君心常與下民憂,嘉應為霖詎一州。夢繞金人雲氣滿,笑回玉女電光流。已成沃野千箱望,豈事靈壇屢舞求。邊粟定儲三百萬,皋蘭何必豫防秋。
王珪,字禹玉,北宋成都華陽人,後來跟他叔叔王罕遷到了安徽。王珪幼年失怙,全靠他叔叔王罕撫養成人。後來王珪官越當越大超過了王罕,王罕怕侄子膨脹,每次寫信都囑咐“以盛滿為戒”。事後證明王珪很聽話,謹慎得都有點過了,以至於得了個“三旨宰相”的諢名。
王珪又是個早慧兒,某日堂哥王琪看了他寫的賦大為驚歎,說“騏驥方生,已有千裏之誌,但蘭筋未就耳”,誇這兄弟有千裏馬的潛質。“蘭筋”指的是馬眼上的筋,這條筋長得好馬就跑得快,《相馬經》裏是這麽說的。二十出頭王珪居然考中了榜眼,外派揚州通判。當時揚州百姓和小吏都覺得王珪太年輕,不拿他當領導看待。有個校官跟王通判臭牛逼,結果被收拾得挺慘,餘眾都老實了。又過了些年,王珪上調做了京官,大學士,相當於秘書長,幫趙官家起草詔書。
嘉祐末年,朝廷都風傳仁宗要立太子,中書省官員就讓王珪起草詔書,王珪不肯,說這麽大的事,我得跟皇上臉對臉聊下,領了聖旨再寫。事實證明王珪的謹慎很有必要,曆朝曆代,在立儲這種事上死人不少,王珪當然不想站錯隊。仁宗下旨之後,王珪才回去擬詔,他師父歐陽修聽說了直豎大拇哥,說:真學士也。這麽謹小慎微不越雷池的臣子,宋仁宗自然喜歡,每次皇宮派對之後,都賞王珪一堆筆墨紙硯,禦用的。英宗繼位後,有人拿王珪當年寫詔書的事添油加醋,說他原本並不支持英宗上位,人言無鋒,卻可殺人——形勢對王珪很不利。但不久,宋英宗就當著眾人的麵賞賜給王珪一個盤龍金盆,意思就是朕不懷疑你,你是朕的好盆友。爾等也就別再說三道四了。王珪感激涕零,說皇上您要不是聖主,我不死也得扒層皮啊。越想越後怕。
當了宰相的王珪,屬下有什麽事需要他找皇上批示,他去之前就說待我去“取聖旨”,皇上批準後高呼“領聖旨”,回來跟下屬布置任務前必說“已得聖旨”,是個程序正確的典範,一般人還真抓不住王珪的把柄。
王安石得勢時,王珪跟介甫公關係不錯,小王拍老王馬屁的功夫一流。某日兩人同上朝,王珪看見有隻肥胖虱子從王安石的衣領裏蠕出來,順著胡子攀援而上,皇上也瞧見了,抿嘴偷著樂。退朝後王珪指著已經登陸王安石嘴角的虱子給後者看,王安石趕忙讓隨從捉虱。王珪說不忙,王安石不解,王珪說:“未可輕去,輒獻一言以頌虱。”老王很好奇,就等著王珪賦詩後再捉虱,王珪吟道:“屢遊相須,曾經禦覽”——王安石當時就笑噴了,那隻被皇上龍眼檢閱過的虱卻被吹出去老遠,另找棲息之所去了。
錢鍾書的《談藝錄》裏提到過王珪,說他的詩詞是“至寶丹體”。所謂至寶丹,本是醫藥名詞,功用是清痰開竅、解毒醒腦。成分是龍腦麝香金箔銀箔牛黃玳瑁之類,這幾種原料都挺貴的。後人說“王禹玉詩黃金必以白玉為對,多使珍寶”,每首詩都金碧輝煌的,搞得極其奢侈,珍珠翡翠白玉湯似的,故有至寶丹體之說。
王珪總共服侍過北宋四個皇帝,一輩子光幹起草詔書國策的事,想不豪華也難。“人言居富貴之中者,則能道富貴語,亦猶居貧賤者工於說饑寒也”——有興趣的可以找全宋詩來讀讀。另有一好處是:讀王詩大抵相當於讀郭敬明的感覺,前者是滿紙黃白之物,後者是滿紙的LV,“城鄉接合部”的殺馬特朋友讀了很是勵誌。
總的來說,王珪的名聲還不算太壞,至少好過他兩個兒子王仲山、王仲嶷。建炎三年(1129年),這兩兄弟一個在臨川一個在宜春先後獻城降拜,連金兵都覺得這勝利來得不可思議。王仲山有個女兒就是後來的王氏,當時她還不是生鐵的,是肉做的,嫁給了秦檜。這樁婚姻是王家一筆最劃算的投資。秦檜專權後,把王仲山、王仲嶷兄弟檔案裏不光彩的部分都抹去了,王仲嶷這個投降派居然繼續做官,致仕後還有退休金拿,當然是托了侄女婿秦檜之福。
王仲嶷的另一“曆史功績”是當越州地方官時,把東漢會稽太守馬臻的心血——鑒湖,由一個可“溉田九千餘頃”的水利工程生生改造成了農田,鑒湖調蓄能力盡失,最終導致大旱,魚米之鄉也不複存焉。陸遊曾激烈反對過鑒湖圍墾工程,結果如你所知,瀾滄江大壩是怎麽建成的,鑒湖就是怎麽消失的。陸遊這種文人的痛苦就是:總有一幫禦用科學家論證資源的可開發性,環保理念永遠戰勝不了對眼前利益的貪欲。
王仲山有個兒子叫王奐的,是秦檜老婆王氏的兄弟,一直依附他姐夫。據說秦熺就是王奐的私生子,後來過繼給秦檜。另有一個叫王會,是王奐的弟弟,官做得僅次於其兄。秦檜死,秦熺被宋高宗強迫致仕後,竟然對趙構提出一個非常二的請求,讓王會和建康(南京)的知州對調一下,好讓王會幫著辦秦檜喪事。禦史湯鵬舉立刻上書,說秦熺要王會調任有圖謀不軌之心,趙構不傻,心想別說你爸是秦檜,你爸是李剛也不行!本來正發愁沒理由收拾秦黨餘孽呢,既然往槍口上撞何必不成全呢,於是不僅不準,還順便把王會罷黜了。從此秦王兩家就徹底不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