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邦昌
宋·丁特起【孤臣泣血錄】初七日辰時,張邦昌即皇帝位。是日,金人使使命五十餘人,乘騎數百從之持冊文,邦昌自尚書省慟哭上馬,至闕庭又慟哭,及幕次更帝服,少頃,北麵再拜謝恩,金使跪進冊命國璽,再拜謝。
張邦昌,多難興邦的邦,繁榮昌盛的昌,挺吉利的名字。字子能,翻譯成白話就是“你能”。金人滅了北宋擄走徽欽二帝後施行漢人治漢的政策,需要找個冤大頭當傀儡皇帝,徽宗朝當過太學官的宋齊愈也不說話,提筆寫了仨字:張邦昌。於是所有人都不能更配合了,紛紛說:你能你能你能。
鎖定張邦昌後,汴京城的最新流行語誕生:如果你愛一個人,就選他當皇上;如果你恨一個人,就選他當皇上。
徽宗趙佶執政期間,張邦昌官至禮部侍郎,最大的貢獻是組織各地獻來的祥瑞PK,然後把最神奇的祥瑞畫下來印在旗上或者弄成雕塑供著,此舉很討文青兼藝術家皇帝趙佶喜歡。欽宗上台後,張邦昌因為力主議和,就有大臣跟欽宗說,他不是力挺議和嘛,幹脆就讓他當割地使吧。結果張邦昌陪著康王趙構被扔到金國當人質。這說明張邦昌後來被宋齊愈下套不是偶然事件,表演太逼真了不是什麽好事。
張邦昌被黑之後氣得要死,這對一個矢誌當影帝的人來說是個致命打擊。他趕緊上書,求皇上親手寫個保證書,別改割地協議,沒批準;又上一道書,求皇上把加蓋玉璽具有法律效力的書信送達河北,要不談判沒法談,結果還是沒批準。這時粘罕派兵來侵,有大臣告張邦昌跟金人私通款曲,遭罷黜。這之後的事都知道了,宋齊愈、王時雍、範瓊等人聯手把張邦昌推上了偽楚王位,中國曆史上坐著最不舒服的龍椅。沒有之一。
上位之前,外統製官宣讚、舍人吳革不願意了,異姓稱王哪行啊,得弄死老張。吳革召集幾百號人,先把自己的老婆孩子宰了,以表示不走回頭路。楚霸王那樣的狠角色也不過是鑿個船砸個鍋,這位卻拿妻兒不當人,所以你想這種沒人性的能成事嗎?果然被範瓊帶人盡數殺了。
再說張邦昌被鎖定之後,尋死覓活不肯登基。他知道入戲太深掉腦袋還算小事,留個千古罵名就慘了。然而反對無效,金人的應對辦法簡單粗暴,你不當是吧,你想死國是吧,行,你死你的,我先宰了你們這些大宋餘孽,再屠個城,如何。唉,哪有木偶不聽擺布的道理,你當自己是匹諾曹嗎?
完顏氏狠話一撂,張邦昌不得不從,全城的百姓也不用死了。無論如何,他關鍵時刻的抉擇夠得上萬家生佛。給一個人扣漢奸帽子很容易,可你見過救了幾萬條人命的漢奸嗎?
《宋史》記載張邦昌登基的那日天昏地暗飛沙走石,跟豬八戒空襲高老莊似的。眾大臣的臉色也極力配合天色,如喪考妣慘不忍睹。隻有王時雍、範瓊幾個少數派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滿臉的開國元勳出席開國大典時的誌得意滿。
至於履新的大楚皇帝張邦昌,麵色如土灰,不似登基倒像服喪,穿上龍袍之前難以遏製地大哭兩次。這種樣子,就是一切被命運擺布的人應有的樣子。
在那把釘板龍椅上坐定後,張邦昌就進入了影帝的暮年,當時的人和後世的人都說不清楚他是在演戲還是本色演出。比如:他從來不肯稱“朕”而是自稱“予”;下詔不叫下詔,叫“手書”;還比如不穿黃色的龍袍穿赭紅袍,以此傳達給其他人自己並沒有發動“顏色革命”的意思。此外,張邦昌還把大內的房屋貼上封條,每個封條上都寫上“臣張邦昌謹封”,以此表示沒有把趙官家的不動產“共產”了的想法。“開國元勳”王時雍總是有事沒事地叫他陛下,被張邦昌臭罵了好幾回。
綜上所述,張邦昌這個皇上當得痛苦不堪,甚至還不如當今一個鄉長舒服。接下來發生的事讓他愈發地不舒服,碰上學運了。因為舊臣死的死逃的逃,還有的不肯屈事偽楚,造成朝廷公務員嚴重不足。張邦昌就讓教育部的大臣找來太學生參加考試,結果學生們麵對試卷詭異地笑,沒人動筆。張邦昌不忍動用殺傷性武器針對學生,就讓他們交了白卷回宿舍了。再後來就有學生絕食的,張邦昌聽說了也派官員去撫恤勸慰。到了春天,太學裏得病的學子十之八九。有人夢到一個金甲神坐在學校門口,指揮一群人扛著鐵鍬去往東南方向,做夢者在夢裏問神仙:這些人扛著鐵鍬幹嗎去啊?神仙答:葬太學之士。又問:死了多少?神仙答:一半。後來果然有近一半的學子病死。在這件事上,張邦昌很人性,不僅沒鎮壓,還送錢送藥送禦醫給學生診治,學生死也不是他下令弄死的,算是個溫和的統治者。
當上大楚皇帝的第三十三天,張邦昌請元祐皇後垂簾,自己退居二線。此後回到已是宋高宗的趙構身邊,張邦昌請死沒準,可見趙構多少也是理解他的。後來張邦昌的死除了李綱逼著趙構殺他之外,主因是一樁緋聞。這麽說吧,張邦昌死於那不堪回首的三十三天裏唯一的一點慰藉。皇宮裏有個李氏,不知道是趙佶還是趙恒的妃子,可能是瞧著張邦昌淒苦,就天天給他送禦花園出產的無公害水果吃。某天張邦昌喝悶酒喝大了,李氏就摟著他呢喃,告訴他妾身我知道您是多麽的滿腹委屈,張邦昌一聽就淚奔了,啥都不說了,引為紅顏知己。之後李氏還把養女,一個姓陳的小洛麗塔送到張邦昌身畔。這大概是張邦昌三十三天皇帝生涯中最旖旎的人生碎片。
張邦昌被賜死的地方是潭州(作者注:今長沙)的天寧寺,上吊的樓叫平楚樓。楚皇帝死在平楚樓,嗚呼,這叫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