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彼可取而代之
夜深了,石忠唐依舊沒睡,而是在看書。
他是異族出身,打小沒讀過書。進了南疆軍後,漸漸鵲起,張煥賞識他,便令他讀書。
石忠唐請了一位先生教導自己,從識字開始,一步步的學。
越王在南疆時,時常會送他些書,也曾指點他不少。
越王曾說:“你就學太晚,想有所成難於上青天。如此,可多看史書。”
石忠唐請教為何,越王說道:“詩詞歌賦你沒天賦,聖賢的微言大義你想必也沒心思學。如此,看史書。史書中有人物列傳,你多看看。”
他去看了。
剛開始心不在焉,隻是為了後續有話題和越王聊,故而強迫自己去學。
可他卻發現,這個世界對自己打開了一扇窗。
滿是光明的窗!
他看到了那些王侯將相的一生。
或是敦厚,或是野心勃勃,或是犀利無匹……每個人的經曆是他最喜歡看的。
別人看這些人物列傳,看的是得失。
石忠唐不同,他看的是各種可能!
他最喜看那些出身貧寒之輩,最終逆襲成為人上人。
漸漸的,他把目光轉向了帝王。
他翻看著帝王本紀,看著那些普通人逆襲成為帝王,掌控天下,一言可決臣子生死……
那一夜,他看了個通宵。
他看著陳國開國皇帝本紀,看到那位帝王攻破前朝都城的記錄時,拍案而起。
……
從那一夜起,石忠唐就變了。
對同僚越發的客氣,對麾下如同兄弟,對百姓越發憐惜。
直至成為節度副使,商國公。
夜色越發深沉了,燭光搖曳,石忠唐翻了一頁書,耳畔傳來腳步聲。
“國公。”
一個男子站在門外。
“說。”
石忠唐看著書。
在書中,帝王將相在爾虞我詐。
“得手了。”
石忠唐點頭,“他的人呢?”
“他的人在府外。”
“逼出來,造勢!”
“領命!”
少頃,外麵一陣喧嘩。
“有刺客!”
府中,幾個黑影衝到了書房外。
“保護國公!”
護衛們在惶然叫喊。
書房內,石忠唐看到了大唐開國皇帝的本紀。
他輕輕念著。
“高祖大光大聖皇帝姓李氏,名華,先祖乃隴西道人,祖先乃李嵩……”
呯!
書房的門被刺客一腳踢飛。
石忠唐伸手,擊飛一塊碎屑,微微搖頭。
一個刺客衝進來,大喝道:“阿史那石明,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石忠唐隨手一拳。
刺客飛了出去。
“國公遇刺!”
“抓住刺客!”
“醫者,快去請了醫者來!”
外麵亂作一團。
石忠唐用手按住本紀上關於大唐皇室李氏祖先的那裏,說道:“早就有人說了,李氏先祖乃是牧羊奴隸,隻因善於放養,這才成為平民。李嵩乃是傳聞中的聖人,李氏這等攀附,當真不要臉!”
他看著外麵,突然笑了。
“牧羊奴隸能成就帝業,我為何不能?”
春育的喊聲從遠處傳來,“國公,您醒醒啊!”
石忠唐拿著書,伸個懶腰。
書房中有床榻,許多時候石忠唐更喜歡宿在這裏。
他躺下,把書卷擱在枕畔。
“李氏的好日子,不多了!”
……
這一夜,清河城中血光不斷。
“殺光他們!”
魏明披甲仗刀,衝進了張楚茂家中。
“為何殺人?”
賀尊出來。
“是賀先生?”魏明笑了笑,“帶去見國公。”
隨即,魏明擺擺手。
張家的慘叫聲延續了許久。
“老夫乃是國丈的人,狗賊,放開老夫!”
一個男子被帶了出來,惱火的衝著魏明罵道:“賤狗奴,竟敢衝進來殺人。好,石忠唐那條野狗好大的膽子,等著……”
刀光閃過,魏明罵道:“國丈個鳥毛!上次被楊玄馬踏楊家,推翻了圍牆,也沒見他把楊玄如何。潁川楊氏?哪日老子去睡幾個楊氏的女人。”
他看著麾下將士,罵道:“到時候你等都有份!”
“睡楊氏的女人……那死都值當了!”
“娘的,若是能嗅一嗅楊氏的女人,老子寧願短命一年。”
“哈哈哈哈!”
狂笑聲中,一個隊正渾身浴血出來,“中郎將,張氏家中人口,除去霍尊,盡數殺了。”
“好!”
魏明哈哈大笑,“軍中那些人,都清理了。”
“領命!”
軍中幾個將領早已被驚醒,可卻不知發生何事。
當帶著血腥味的悍卒們出現在眼前時,一切終結。
“殺光!”
血腥味彌漫到了軍營中。
黎明的光,淡淡籠罩在城中。
文官們聽著外麵的動靜一夜未睡,此刻令家人出來打探消息。
“沒事了。”
街道上和往日一般,隻是地麵多了些土,仔細看去,能看到浸出來的鮮血,腥臭刺鼻。
一個官員試探著出門,看看左右。
“娘的,昨夜究竟死了多少人?”
石忠唐已經洗漱完畢。
“國公,霍尊帶來了。”
“嗯!”
石忠唐回身,霍尊就在不遠處。
“聽聞你建言張楚茂去北疆?”
霍尊麵色慘白,“原來,國公的身邊有你的人。”
石忠唐沒搭理這話,“今日之前,張楚茂以為自家依舊有令陛下和楊鬆成心動的能力,故而自矜。你卻看出了他的外強中幹。
南疆他待不下去,西疆是趙嵩的地方。長安諸衛,皇帝怎肯讓他進去?如此,張氏隻能就此落寞。
去北疆,這是死中求活。這個法子我都沒想到,可見你智謀不俗。來我這裏,張楚茂那個蠢貨不肯重用你,我能!”
呸!
賀尊呸了他一臉口水。
然後破口大罵……
半晌,他喘息著消停了。
閉目等死。
可許久後,他聽到了吃飯的聲音。睜開眼睛,就見石忠唐坐在台階上,拿著一個大碗吃飯。
“我原先在部族中時整日做事,卻食不果腹。能有幹餅子吃飽,我便覺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如今我身為節度副使,依舊最喜吃餅子。來,吃一塊!”
石忠唐拿著一塊餅子。
“你為何不殺老夫?”賀尊問道。
“你又不是我的敵人,殺你作甚?”石忠唐笑道:“你有才,張楚茂那個蠢貨卻不用。我身邊缺人手,你來,便是這塊餅子……”
賀尊神色掙紮。
“你身負大才,為何不出仕?”石忠唐耐心很好。
“當年老夫也曾科舉,一篇錦繡文章卻被評判為譏諷時政,於是未中。”
“你覺著公平嗎?”
“不公!”
“可想討個公道?”
“想!”
石忠唐揚揚手中的餅子,“那便吃了餅子!”
賀尊接過餅子,大口大口的吃著。
石忠唐看著他,等他吃完後,問道:“何以教我?”
賀尊有些噎著了,石忠唐拍拍手,侍女送上熱湯。
賀尊喝了兩口湯,喘息了幾下,說道:“昨夜國公大概是清理了張楚茂的心腹吧?”
石忠唐不置可否的點頭。
“長安那邊,必然有這個要求,不過,以皇帝擅權術的心性,他不會讓國公殺張楚茂,故而,昨夜是國公獨自行事。”
“繼續!”
石忠唐緩緩吃著。
“陛下善猜忌,越是城府深沉之輩,越是忌憚。國公此舉,反而能讓陛下放心。”
“繼續!”
“不過,陛下老了,當下的局麵清晰,唯有越王能繼位。越王繼位,國公命難保。甚至在陛下覺著自己挺不住之前,會令人處死國公……”
石忠唐刨了一口羊湯中的羊肉,“那麽,你以為我當如何?”
“自立!”
“學北疆楊玄?”
“是!”
“若是長安逼迫過急呢?”
“那便,廝殺!”
石忠唐笑了笑,把碗放下,起身道:“給老賀來一碗羊湯,要滾燙的,能暖人心!”
他走下台階,拍拍賀尊的肩膀,“從此刻起,你便是我的幕僚!此後,有我一口吃的,我分你半口!”
晚些,石忠唐帶著賀尊去了節度使府。
後麵還有血腥味往節度使府飄,很是濃鬱。
石忠唐大馬金刀坐在上麵,抬頭,“讓他們進來。”
文武官員魚貫而入。
行禮。
“見過國公!”
石忠唐擺擺手,覺得姿勢不夠威嚴,就揮揮手,“免禮!”
眾人起身。
“昨夜,張楚茂與反賊聯手刺殺……”
石忠唐拉開胸襟,胸口那裏有包紮,能看到浸出來的血跡。
“幸而我身邊的護衛悍勇,五條人命攔住了那一刀,即便如此,我依舊險些喪命。”
石忠唐把衣襟合上,“陛下那裏,我會上疏,你等以為如何?”
魏明出來,“張楚茂狼子野心,知曉陛下令國公趕走他,於是便與反賊聯手刺殺國公。卻不知反賊想一箭雙雕,不但刺殺國公,更是對他痛下殺手。張楚茂身死,府中藏著的反賊發作,屠光了一家子……”
石忠唐拿出那張紙,上麵有皇帝的私印。
如此,動機圓滿了。
“我願副署!”魏明說道。
一個官員說道:“下官願意副署!”
“老夫願意副署……”
一個個官員武將站出來。
而張楚茂的心腹,昨夜已經被屠殺一空。
那些中立的官員將領,見到這個局麵,毫不猶豫的選擇站在石忠唐一邊。
再不站出來,以後大概率就沒機會站了。
石忠唐眯著眼,“告知阿耶,南疆大軍隨時聽從阿耶的號令,至死不渝!”
賀尊站在他的身後,喃喃道:
“這個天下,要亂了!”
晚些,眾人告退。
石忠唐微笑看著自己的班底出去。
輕聲說出了當年大唐高祖皇帝,在見到陳國皇帝車架時的那句話:
“彼可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