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待長成

秘密

狄旭提著一壺好酒去了寶豐村,找到了正在古樹下乘涼的老村長。古樹盤根,正好團成了一處稍高的長台,離地不遠可親近泥土芬芳,卻也不至於被濕氣浸染,老者側臥其上,微閉雙目,神色怡然自得。

“拜見師父。”狄旭鄭重其事地在村長麵前跪下叩首。

老人慢慢睜開眼睛,抬手撫須,細細盯著狄旭的麵容,忽而笑道:“怎麽,又有什麽事情想不通了?”

狄旭穩穩跪在地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真是什麽事情都瞞不過師父的法眼。”

老人深深吸氣一口,忽而笑容滿麵,招招手讓狄旭起來:“桂花香,還帶著一股陳年的寒意。什麽酒?”

狄旭起身走了過去,雙手將酒壇遞了過去說:“這是從北境帶來的私釀好酒,特意孝敬您的。”

老村長接過了酒壇,隔著封口又深吸了一口氣,頗為滿意地說:“你許久沒有什麽事情想不通了,說罷,什麽事?”

狄旭在老者身邊席地而坐,地勢在下,老者倚古樹盤根在上,他便微微仰視著老者說:“天帝的遺體在月墟洞內被找到了,他的小兒子我算是交還不到他手上了。”

老村長笑道:“當年你躲在老遠的酒泉深穀中,是他硬生生把你拉了出來。”

“當年他去負雪山處理天玦界裂隙的事情,那時恐怕就知道自己回不來了,故意騙我說等他回來就放我歸去。”狄旭認栽般無奈歎道,“不想依了他這麽多年,等來的卻是他的死訊。”

老村長雖然年事已高,但雙目已經炯炯有神,好似早已看穿了狄旭的一切,緩緩道:“你若想回,現在就可以回去,誰攔得住你?當今世上已再無人能把你從酒泉深穀中拉出來,不過是你自己有所牽絆罷了。”

“其實,當年天帝托孤之時,還有一句話隻對我一人提起過。”說到這句,落寞之色盡顯於狄旭麵容,無半分掩飾之意。

“就那句話讓你現在這般模樣?”老村長細細端詳著狄旭,目中透著含而不露的深沉慈愛。

“他終究還是怕自己鑄成大錯,故而萬不得已時,請我替他殺一個人。”狄旭低頭看地,笑得有些悲愴。

老者沉吟一番而後說:“這世界上沒有什麽該殺卻讓你下不了手的人,除了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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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馬車駛到了花田的邊緣處,因前方無路不得繼續行進了。

駕車的人隔著厚重的簾幕對車內喊話:“客官,前麵沒有大路走車,隻能到這裏了,剩下一段小路,還勞煩您自己走去了。”

簾幕掀開時,一股濃重的酒香味撲麵而來,車夫可能聞不太習慣,身形後傾了一些。

一望無際的花田映入眼簾,微醺的瞬影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醉得不輕。

駕車的夥計煞有其事地繼續解釋道:“這花田可是踐踏不得的,您必須沿著田中小路一路往前,先經過那花奴的屋子,再順著往前就是記憶宮殿了。”

一陣風過,花田延綿起伏,瞬影竟看得有些癡了,輕輕念出了這花的名字:“葉繁星。”

駕車人好意提醒道:“對對對,正是葉繁星,據說極為稀有,白天看不出什麽,晚上卻能顯光。這裏的每一株可都是那花奴的**,您移步過去時,腳下可要留神了。若是讓那花奴見著損了一瓣一葉,那可是要發瘋的!”

“那看守記憶宮殿的書吏,名字就叫花奴?”瞬影覺得奇怪。

車夫耐心解釋道:“花奴是他的外號,此人愛花如癡,不喜跟人打交道,旁人不知他真名,就有了這樣一個花名。自打他來看守這記憶宮殿後,就開始圍著這宮殿種起花來,初時隻夠圍上一圈,後來是一小片,到現在就變成這樣了。而且這花田範圍每年都在擴大,明年再看估計又不一樣了。”

瞬影提著半壺酒跳下車前,而後隨手扔給駕車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說:“去把你們店裏所有的桂花釀酒給我搬來。”

車夫用手這麽一掂量有些驚著了,拉開錢袋一看黃燦燦的全是小金餅,老實巴交的人馬上就說:“客官,您這給得太多了!”

瞬影沒有理會,迎著從花田那邊吹來的微風踏入花間小路,提壺灌酒,放浪形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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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族南境有一片一望無際的火靈樹林海,此林海一片蔥鬱四季常青,南起天玦界邊境,北至南落城城外三十餘裏地,嚴嚴實實地將南落城圍繞在了一片蒼翠之中。

因其特殊易燃,火靈樹在神族境內幾乎絕跡,唯有在南落城周圍能一睹真容。

這種植物的特征是無火易燃,念欲即為火種。所以無論是神族還是魔族,都無人敢徒步穿行在此林海之中,一旦心念波濤則會引火焚身。

出入南落城的唯一的通道是一條南北向石板路,寬約十八丈,由南落城城門一直延伸至城外三十餘裏外的林海盡頭。

因石板下泥土經過特殊處理,一路上無花無草不見分毫綠意,如此方能遠隔兩旁火靈樹,保證來往行人的不受火灼之擾。

天色陰沉之中一路奔波,逝雲和禦璟終於在城外遠郊小路旁一茶寮內落腳暫歇片刻。

這裏已經進入林海範圍了,周圍一片鬱鬱蔥蔥,茶寮雖搭在神族境內最寬敞的青石板道路上,但還是小心翼翼地遠離林海邊緣約五丈遠的距離。

“怎麽,一路都很少聽到你說話,是因為清緣?”禦璟坐在桌邊給逝雲的碗中滿上了深色的涼茶,說話語氣中帶著少有的調侃之意。

“你又不肯替我對她攝念,還有什麽好說的。”逝雲麵色暗沉,不複往日神采。

“你要我這樣對她,不怕她生氣嗎?”禦璟好意解釋道,“我可告訴你,上次在東颺城的時候,我為了找到你就曾對她攝念,她的反應可以說是十分激烈。”

逝雲長歎了一口氣,遺憾地說:“就連我離開北華城時,也沒能見上她一麵。她怎麽寧願違抗封黎的意願,也不肯留在月墟洞陪我呢?”

“別想那麽多了,趕緊把眼前這些事辦完,不就可以想辦法去見她了嗎?”禦璟端起了給自己倒好的涼茶悠悠然喝了起來。

逝雲回憶著之前種種,呆望著麵前涼茶說:“現在想想這事挺怪的,我要是能知道當初冬隱跟清緣說了些什麽也許就有辦法了。清緣生氣我是怕,冬隱生氣我不怕呀,早知道讓你對她使攝念術了。可惜,走的時候太匆忙了,沒顧上!”

“你真是想到一出是一出。”禦璟又露出了那副平日裏經常不待見他的神色。

逝雲於沉默中陷入了思考,禦璟在一旁喝茶,有點看他笑話的樣子。

忽然聽到由遠至近傳來一個興高采烈的聲音:“太巧了,你怎麽也在這裏!”

這頗具穿透性的年輕聲音聽得禦璟手上茶碗一滑差點脫了手,回望來路,大聲說話者是一馬背上神采飛揚的少年,他正兩眼發光似得看著禦璟。

逝雲和禦璟同時看到了來者,不約而同地來了一句:“又是他?”

馬蹄聲臨近茶寮的時候慢慢止住,馬背上的共旻也看到了逝雲,驚異地說:“怎麽你也在?”

逝雲刻意隱瞞身份,笑著對共旻說:“禦璟大人正押著我去各地歸還符節令牌。”

共旻鄙夷地看了逝雲一眼,翻身下馬幹脆坐到了禦璟身旁的四方桌邊,說:“你一堂堂金玉戰將怎麽這麽倒黴,押著這種人滿世界跑?”

共旻說話聲音張揚,“金玉戰將”四字足以驚動全場,坐在茶寮四周喝茶休息的人們紛紛投來了驚異的目光,有不少人開始竊竊私語。

低調的禦璟暗自歎了一口氣,對共旻說:“不要聲張!”

“也對、也對!”共旻馬上點頭讚同,又湊近了禦璟一些,壓低聲音說,“萬一暴露了你的行蹤,讓其他人把你搶了去也不好。”

逝雲的注意力被共旻吸引了過去,幸災樂禍地對禦璟說:“哦,現在是盛軍大典第四輪,你現在是考核官之一,他這是要找你打架呀!”

一想到上次打架的事情,禦璟馬上嚴肅地對共旻說:“我們現在已深入林海,切不可在此地與我動手!”

共旻知道這林海的厲害,不得不同意說:“行,我可不想這整片林海都燒起來,到時候讓南宮朱雀府的人來找我麻煩。走吧,我隨你進城然後再找個空曠點的地方跟你打一架!”

逝雲看到禦璟一臉鬱悶的樣子,不由笑了起來。誰知共旻又加了一句:“到時候把他綁起來,免得又遛了!”

逝雲見共旻指著自己,立馬就笑不出來了,禦璟見了逝雲的神色反而樂了。

共旻奇怪地看著麵前兩人卻也沒有多想些什麽,起身催促道:“走吧,別磨蹭了,你們看這天色,好似快下雨了。”

禦璟抬頭向上,發現天空中的陰雲果然越積越多了,斷然起身對逝雲說:“可能是場大雨,趕緊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