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社區蓮蓬鬼話版主:莊秦懸疑驚悚作品集(共18冊)

第二章

01

周淵易看到沈建國坐在對麵的時候,將手指上的圓珠筆在桌上抖了抖,發出了刺耳的聲音。

“姓名?”

“沈建國。”沈建國還沒有從驚悸裏還原回來,聲音顯得很低沉。

“年齡?”

“四十六。”

“性別?”一看到坐著的沈建國,周淵易才發覺這個問題實在是多餘,不由得也輕輕發出了一聲笑。

麵對沈建國不滿的神情,周淵易慌忙收回了笑意,嚴肅地問道:“你和歐陽梅到底是什麽關係?你為什麽要到她家裏去?”

沈建國的眼皮忽地一睜,歇斯底裏地大聲問道:“歐陽梅到底出了什麽事?為什麽你們警察會在她的家裏?她到底怎麽了?”

周淵易抬頭望了望沈建國,手上正作著記錄的筆停下了。他冷冷地說 :“歐陽梅死了,昨天晚上在江都大學後校門外的情人灘上心髒病突發,還沒來得及送醫院,她已經死了。”

沈建國一聽,身體一陣顫抖,臉上滲出冷汗。他聲音顫栗地問道:“不會吧?她怎麽會去那裏呢?她又怎麽會心髒病突發呢?我從來沒聽說她有這樣的毛病!”

周淵易用筆敲了敲桌子,正色說:“這些不是你該關心的問題,你隻要說出你和歐陽梅到底是什麽關係?”

沈建國赧然地答道:“歐陽梅是我女人……不過不是我老婆,她住的這套在玉竹小區的房子,是我幫她租下來的……”

聽完了沈建國的敘述,周淵易陷入了沉思。

這歐陽梅曾經的一個桑那女,卻鬼使神差地認識了沈建國,從此跳離色情行業,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卻又不知為何,她又與江都大學的醫學研究生趙偉出現在深夜的情人灘上,莫非他們之間是戀人?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是誰殺了趙偉和歐陽梅?

如果從常理上分析,凶手很有可能就是沈建國。從他今天下午偷偷潛入歐陽梅家中準備抓奸的情況來看,他完全有可能因為知道了趙偉與歐陽梅在一起,就在晚上出現在那裏殺死趙偉,並嚇死歐陽梅。從目前的習慣思維上來說,警方首先懷疑的人,往往就是與受害者關係最密切的人。而現在沈建國正是這個與受害者關係最密切的人。

可是偏偏沈建國有很充分的不在場,昨天晚上,他為了做成一家醫院的購銷業務,和醫院院長以及醫務科的領導在溫泉山莊整整玩了一個通宵的麻將。三個有身份的人考慮再三在不透露姓名的情況下,都願意為他作證,雖然不排除買凶殺人的嫌疑,但是現在周淵易也隻有讓沈建國離開警局。

等沈建國離開了警局後,周淵易點上了一根白色的萬寶路,無奈地搖了搖頭。

周淵易是昨天深夜接到報警電話的,來到江都大學後校門外的情人灘上,雨剛停。在驚魂不定的老陳帶領下,他看到了那兩具屍體。

這男屍一看就知道是被掐死的,而且凶手的力氣很大,應該是一個壯年男子行的凶。因為夜雨的關係,腳印之類的痕跡已經遍尋不著,即使找到幾個,也失去了佐證的價值。

死去的女人很奇怪,沒有傷痕,隻是麵孔上滿是驚懼,眼睛死死地睜開著。就算到場的眼鏡法醫小高使勁用手想要把眼皮撫上,那眼睛還是睜開著,仿佛懷有莫大的冤屈。

小高無奈地搖著頭,他不管怎麽都不能讓女屍的眼睛合攏。

周淵易走到女屍旁,蹲下身來,輕聲但卻堅定地對屍體說:“你就安心地走吧,我們一定會幫你找到凶手。”

然後他再用手撫了撫女屍,也就是歐陽梅的眼皮,歐陽梅的眼皮終於合攏了。

助手王力張大了嘴巴看著這一切,目瞪口呆地問周淵易:“周隊,你還懂得和死人說話嗎?”

技術科的法醫小高笑嗬嗬地說:“小王啊,屍體剛發現的時候是僵硬的,所以眼皮張開了有可能合不攏。但是現在在這裏放了一會後,圍觀的人也多,周圍的空氣溫度上升,屍體的僵硬程度也會相應降低。所以現在撫上她的眼睛就容易了很多。這可並不是因為周隊對他說了這番話的原因。”

周淵易笑了笑,對王力和小高說:“不錯,是這個道理,說出來來了就一點也不稀奇。不過,我們還是一定要找出真正的凶手,為死去的人伸冤雪恨,這也是我們的職責所在。”

沈建國走出警局,已是深夜了。他突然想起手機一直沒打開,於是摸出手機接通了電源。一打開手機就看到好幾條短消息,全是謝依雪發來的。

沈建國雖然要在外麵花天酒地,但手機幾乎是從來不關機的。因為謝依雪一向信任自己,從來不打電話給他,這也是為在外麵打拚的老公留點麵子。試想一個在外麵談生意的人,如果老是接到老婆打來查崗的電話,真的會在客戶麵前顏麵掃地。不過如果實在是太晚,又一直沒消息,謝依雪一定會發出幾個短消息,問問沈建國會什麽時候回家。

今天晚上當沈建國知道自己是被警察扣押的時候,為了免去麻煩,他還是關掉了手機。當現在看到謝依雪發來的短信後,他才感到了稍許的麻煩。

平時看到了謝依雪的短信,沈建國都是馬上抽個機會回信的,哪怕隻是回上幾句假話。可今天因為關機的緣故,竟一直沒回消息。說不定謝依雪會擔心的,更或者,她會懷疑自己在外麵行為不軌。身邊的醫生朋友都說,懷孕的婦人,心理都會很複雜,想的問題都和常人不一樣,很有可能鑽牛角尖的。這也就是所謂的孕婦抑鬱症。倒不是說自己怕謝依雪,畢竟現在謝依雪肚子裏懷著的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大胖兒子,可不能讓她有稍微的擔心與懷疑。

於是沈建國用手指劈裏啪啦地在手機鍵盤上按了幾行字:“真是不好意思,我和吳總與醫院的人應酬,給灌醉了,剛清醒,現在才看到你的留言。我馬上就回來了。”

他馬上又給藥業公司的合夥人吳慶生打了個電話,串了一下供,免得以後謝依雪問起的時候穿幫。

沈建國開著自己的銀灰色帕薩特向自己家住的高層電梯大廈駛去,在接近家門的地方,他沒有忘記在街邊的小商店裏買上一罐青島啤酒,大口喝上一口,讓自己的嘴裏留下一絲酒氣。

02

謝依雪並沒有對沈建國多說什麽。其實,她早就懷疑自己的老公在外麵有情人,這是女人的直覺。從結婚之後,她從沈建國對自己在**上的索取,就知道他是個性欲很旺盛的人。她一直在擔心如果自己懷孕後,因為胎兒的關係不能與老公發生關係,老公會不會忍受不住寂寞與煎熬,到外麵去找尋慰籍。

她最近也發現了一些不太正常的地方。比如說時常發現沈建國看電視的時候恍惚走神,又比如說偶爾會在沈建國的襯衫上發現來曆不明的金色長發。謝依雪開始感到了一陣陣的危機感,她對自己的容貌從來都很自信。如果說沈建國的女兒沈曉葉是一種清純的美,是蓄勢待發的花骨朵。那謝依雪就是一種成熟的美,是正在綻放的鮮豔的玫瑰。雖然她隻有二十七歲,隻比沈曉葉大七歲。

謝依雪一直想與沈曉葉交上朋友,可這孩子老是對自己不理不踩,或許她一直都不能接受父親娶了一個隻比自己大七歲的姐姐吧。

早晨目送著沈建國離開了家門,又不知道他會在什麽時候才會想起回家。就算是生意再忙,也不可能每天都有應酬的。

謝依雪很無聊,她又做起了每天重複的事。身懷六甲肯定是不能做家務了,但是插插花還是可以的。以前她就喜歡日本插花花道,沒事就撥弄各種顏色的花花草草,然後組合在一起,放在花籃或者果籃中。她認為,插花對一個女人的修養來說,是很重要的。她總結了一下,她自從學習了插花,最起碼從五個方麵改變了自己的性格。首先是自己的奉獻精神,因為插花就有如大自然界將花和樹最美的一麵無私地獻給人類。還有自己的耐性,她得把一枝一花放在最適當的地方,需要寧靜的心。這還培養了自己的精力,在收集花材時,處理枝、莖、葉均需要充沛的精神。自己的專注力也大為改善,要拋開繁瑣,才能真正創造完美的作品,所謂精神所至,石為開。插花還讓她感到自己更加有智慧,自我訓練到花、人成為一體,達到純靜的程度。

謝依雪掃了一眼擺在窗台上的藤編花籃,被包圍在情人草裏的百合已經快要枯萎了。這嬌黃色的百合很少見,是一周前沈曉葉不知從哪裏抱回來的。這小妮子一定是在談戀愛了吧,說不定是哪個喜歡她的男孩子送給她的。雖然說沈建國一直不讚成曉葉在讀大學的時候談戀愛,但是謝依雪也是從大學生活走出來的,了解其中微妙的情愫。

不過看著窗台上的嬌黃色的百合,謝依雪的眼神卻莫名其妙地黯淡了下來。她神情怪異地凝視著這藤編的花籃,良久都沒有轉動她的眼球,陷入了沉思。

她在想什麽?

沈曉葉坐在餐桌前,吃著保姆何姐做的煎蛋。這蛋煎得不老也不嫩,恰到好處,外焦內黃。沈曉葉最喜歡的就是這樣的美味,她正拿著刀叉準備下手時,忽然聽到小阿姨謝依雪問道:“曉葉,昨天你說你們學校裏出了命案才放了假。這是怎麽回事呀?”

沈曉葉的眼神陡然一沉,有氣無力地說:“死了兩個人,在後校門外的江灘上。男的是被掐死的,女的是被活活嚇死成心髒病突發死的。那個男的是醫學係的研究生,叫趙偉。那女的聽說是個桑那小姐,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搞在一起的。”

正端著烤好的饅頭片上桌的何姐聽了,笑嘻嘻地說:“那也是有可能的。說不定他們倆早就認識,男的窮困潦倒,沒錢讀研究生。這女的為了他跳入火坑,賣身為他賺學費錢。哇!真是感人啊!”

謝依雪哈哈一樂,說:“何姐啊,你一定是煽情雜誌看得太多了,聽到什麽都往最美好的方麵去聯想。”

“是啊,是啊!”沈曉葉也跟著附和,“何姐,你去把這個故事寫出來,投到雜誌去,取個名字叫《賣身救夫,桑那女的愛情驚天動地卻逃不過死神的魔爪》,哈哈!”

謝依雪與沈曉葉一起笑得抱著肚子在椅子上翻來滾去,在這時,謝依雪忽然發現自己與曉葉之間的距離悄無聲息地拉近了。

沈曉葉吃完了飯就出了家門,至於去哪裏,她沒說。不過,從她臉上一會沉思一會莫名其妙笑意盎然的模樣來看,謝依雪猜她是和男孩子約會去了。

謝依雪走進曉葉的房間,雖然她的肚子出懷得厲害,但她還是想幫忙整理一下曉葉的床鋪。在枕頭邊,謝依雪看到了一個手機,是沈曉葉的。謝依雪不由得暗罵了一句,這個粗心的小妮子,出去約會竟然連手機也忘了拿。她好奇地拾起手機,翻出短消息看了一眼。

“天這麽熱,下午去遊泳吧。”號碼顯示的名字是蕭之傑。一個很陽光的名字,一定就是和這小妮子談戀愛的男孩吧。希望這個男孩對曉葉好一點,千萬不要以後事業有成後就整天不回家,就和那沈建國一樣。

唉,自己在想什麽呢?這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怎麽就想到事業有成這麽遠的事了?謝依雪暗自笑了笑自己八卦,然後將手機塞回了枕頭下。

這時,“丁冬”一聲,門鈴響了。

一定是曉葉發現沒帶手機,回來拿吧。謝依雪在心中想道,還好已經把手機塞回了枕頭下。現在的小女生,最討厭家長翻自己的日記手機短消息MP3,說什麽隱私權。其實家長看看這些東西,還不是為了了解子女在做什麽,在想什麽,都是為了子女好啊。

謝依雪嫋嫋婷婷地走出了曉葉的屋子,看到何姐已經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高大魁梧,剪了一個很酷的平頭,手裏夾著一和黑色的皮質公文包。

這人一看到謝依雪,就開門見山地問道:“是謝女士嗎?你好,我叫周淵易,是市局的刑警。想要占用您幾分鍾的時間,問你幾個問題。”

刑警?找自己問幾個問題?這是怎麽了?為什麽會找我呢?

謝依雪覺得有些頭暈,心髒因為緊張而砰砰直跳。有忽然覺得有些呼吸不暢,一種窒息的感覺突然在心裏滋生膨脹。

這是怎麽了?謝依雪做了個深呼吸,做了個手勢,請進了周淵易。

天知道這個莫名其妙而來的刑警會問自己什麽問題,謝依雪覺得心中小鹿亂撞,一團亂麻……

03

“謝女士,我隻有幾個問題想問您。”周淵易坐在柔軟的皮質沙發上,目光炯炯地望著謝依雪,淩厲的眼神似乎想要洞穿對麵這個雖然身懷六甲卻依然美麗的女人的五髒六腑。

“好的,您盡管問。”謝依雪定下了心,滴水不漏地答道。

這是個難以對付的女人,周淵易在心裏暗道。他挺直了腰,問道:“謝女士,請問您認識一個叫歐陽梅的女人嗎?”

“不好意思,我不認識。”謝依雪搖了搖頭。

“那麽,您認識一個叫趙偉的男人嗎?”

“也不認識。”

“那你知道你丈夫沈建國是否認識他們呢?”

“不知道,從來沒聽他說起過這兩個名字。”

果然是滴水不漏。周淵易欠了欠身,說:“不好意思,打擾了。”

他站起了身,遞過了警民聯係卡,說:“如果您有什麽想起來的事,請直接打上麵我寫著的手機號碼。”說完,他就徑直離開了謝依雪的家。

周淵易在樓下準備上車時,回頭望了一眼,就看到謝依雪家窗戶邊的窗簾快速地拉了過去。周淵易沉思了片刻,然後上了車。

周淵易離開後,何姐也準備出去買菜了。

當她聽到“當”的一聲關門,何姐已經出去了。謝依雪望著窗台前那盛著嬌黃色百合的藤編花籃,心裏亂亂的。

家裏隻剩她一個人了,這讓她感到心裏淒淒惶惶的,這怪異的感覺向潮水一般從四麵八方向她湧來,要包圍她,淹沒她,讓她窒息,讓她無法呼吸!

她閉上了眼睛,世界在瞬間變得模糊了,像是有一層薄薄的霧遮在了她的眼前。在霧中,有一個搖曳的身影在晃動,很模糊,卻依然可以看出是個玲瓏嬌小的女人身軀。霧在這女人身軀四周縈繞搖曳著,湧動著,像是看不清形狀的妖怪。

突然一陣風吹來,這層薄霧緩慢散開,露出了那個女人的身體。素色的吊帶裙,潔白細長的脖子,光滑的臉頰,飄逸的長發披在肩後。緩慢地轉身,如電影中的定格畫麵,鏡頭慢慢拉近,拉向她的臉。

她沒有臉,隻是一塊光滑的板,上麵什麽也沒有。沒有眼睛,沒有鼻子,沒有嘴巴,沒有耳朵!像是被一刀齊齊斬過的蘿卜,白花花的一片。定格的畫麵繼續移動,隻是一刹那,本該是眼睛鼻子嘴巴耳朵的地方滲出了一汪豔紅的鮮血,隻是一瞬間,這汪鮮血陡然增多,汩汩地湧了出來,占據了她的整個臉龐。濃得像墨的鮮血緩慢地凝滯地向下蜿蜒著,像爬行的蚯蚓,蠕動著想要盤踞女人的麵孔,張開了血噴大口想要吞噬她的身體。

女人的雙臂抬了起來,緩慢張開,想要擁抱她看到的一切。她原先應該是張嘴的那個地方,隻有鮮血在湧出,那已經成了一個血洞,汩汩地冒著淋漓的豔紅的粘稠的**。她想笑,那個血洞一開一合,湧出的血液忽多忽少。這女人的臉上露出了滿意興奮的神色。雖然她的臉上隻是一張平板,平得快要凹下去的板。一張不可能露出表情的臉,但她喉嚨隱約的呻吟聲卻可以讓人聽之動容。她仿佛興奮到了極點。

謝依雪一個寒顫,從她的幻覺裏蘇醒了過來。剛才在幻覺裏看到的那個血淋淋的女人,令她感到胃部一陣陣**,像是有一隻粗大的手在狠狠地揉搓她的腹部,讓她無所適從,無可抑製地想要嘔吐。

謝依雪衝進了衛生間,張開了嘴。早上吃的兩麵黃烤饅頭與不老不嫩的煎蛋全都混合在一起傾瀉進了馬桶中。隨著水流衝下去的聲音,謝依雪的心緒平靜了一點點。

她對自己說:“天啊,這都是幻覺,都是孕婦的幻覺。這很正常,每個孕婦都會這樣的。這隻是因為胎兒對胃部的擠壓,才引起這樣的幻覺。休息好就沒事了,休息好就沒事了。”

謝依雪一邊喃喃地對自己念叨著,一邊步履蹣跚地踱出衛生間。她一抬頭,又看見了擺在窗台上的那隻盛滿了嬌黃色百合的藤編花籃,眉頭不由得微微一翹,一絲冷汗從她的背脊刷刷滾落。

她搖搖撞撞地踱到了窗台前,抬起手一揮,花籃被她掃到了地上。頓時,花枝與花瓣紛紛墜落在淡黃色的木地板上。謝依雪埋下頭來,望著落在地上的殘花,眼裏閃爍著奇怪的光芒,像是怨恨,又像是後悔。她抬起腳來,腳底狠狠地**在花瓣上,使勁地挫動著,隻是一瞬間,就把地上的百合揉搓成了汙穢不堪的碎片。

謝依雪看著滿地的花屑,頹然呆立,眼神凝滯。她的嘴皮麻木地一開一合,舌頭抵著牙齒吐出了幾縷氣。

一陣風從身前吹了過來,謝依雪渾身打了個寒顫。她這才發現,原來是窗台上的玻璃窗戶沒有關上。雖然是九月的盛夏,她卻覺得透體冰涼。

她連忙關上了玻璃窗戶,然後無奈地搖了搖頭,從剛才的驚悸中蘇醒了過來。當她看見躺在地上的百合時,眼中閃過一絲陰霾。她用最快的速度找來了掃帚,用力清掃著地麵。她把所有枯萎了的嬌黃色花朵掃進了簸箕裏,然後拉開了門倒進了垃圾道中。

回到家中,她用力關上了門,門板發了砰的一聲巨響。

她倚在門板背麵,喘著粗氣,胸口微微起伏。她的臉上一片潮紅,臉龐上湧起了一層細細密密的微小汗珠。

她知道,今天所有的這一切詭異感覺,並不是來自於肚子裏嬰兒的擠壓,而是來自於窗台上這盛滿嬌黃色百合的藤編花籃。

04

謝依雪一向喜歡花藝。她最喜歡做的事,就是靜靜坐在窗台上,洗淨了雙手,換上一件最寬鬆的棉質長袍,把發髻挽在腦後。麵對明潔的落地玻璃窗戶,沐浴著屋外空氣的清香,迎著溫暖和熙的陽光,把一枝枝花草插在花籃之中,做成不一樣的造型。

那一天是在一周前,當時是上午十點,謝依雪的心情非常好,她正麵對著花籃哼著歌。她哼的是一首由一個嗓音很沙啞,長相很粗曠的男人,唱過的一首關於月亮的,很溫柔的歌。“你問我愛你到底有多深,月亮它可以聽我的真,繼續地問或放棄,不是一個吻能夠說明……”她的心情也像是沐浴在了月光之中,隨風**漾。

但是她的好心情是被一個電話破壞的。

“鈴鈴鈴……”放在客廳角落的電話突然響起,令她猝不及防,她像是被一個閃電擊中一般,呆立了片刻才緩過勁來。

她美妙的心境被這電話鈴聲徹底破壞了,這鈴聲就像是一把遲鈍的鋸子在絞割她的身體,緩慢地把她分成兩半。

等她緩過勁後,捂著肚子走到電話機旁,拾起聽筒,電話那邊卻隻有嘟嘟嘟的盲音聲,沒有人說話。

大概是打錯了吧,謝依雪這樣對自己說。當她索然無味地放下電話,電話又像炸了雷一般響了起來。

謝依雪拾起電話,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好,這裏是沈家,請問您是……”

那邊隻有沙沙沙的交流聲,有個人在喘著粗氣,卻並沒有人說話。

是騷擾電話嗎?現在無聊的人可真多。謝依雪有些生氣,但是她又怕真是有人在找她,於是她提高了聲音,又問:“你好?這裏是沈家,請問……”雖然語氣還是很客氣,但是已經有了些可以聽得出的敵意。

電話對麵還是沒有止境的沉默,隻有一個人喘氣的聲音,很低沉,很陰鷙,仿佛一口一口對著電話聽筒吹氣。這是一個男人,一定是個男人!謝依雪的直覺告訴了她。這個男人是誰?她的背心不由得冒出了一絲汗珠,瞬間浸濕了她最貼身的衣服。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隻有喘氣聲,這一陣陣的喘氣竟讓謝依雪感到沒來頭的毛森骨栗,渾身顫抖。

雖然隻是喘氣聲,卻讓她感到不知何處而來的巨大的恐懼。這恐懼正一點一點吞噬著她的心髒,令她呼吸困難。

是無聊的騷擾電話嗎?這喘氣聲是這樣的陌生,大概是個年輕的男子。而在喘氣的頻率忽長忽短,沒有規律,夾雜著嘶嘶的交流聲,聽上去更顯得詭異莫名。

謝依雪很想把話筒擱下,可她的手卻不知道怎麽了,不受她的控製,還是將電話放在耳邊,話筒竟有些捂熱了。

她戰戰兢兢語不成調地問道:“……你……是……誰……”

那邊的喘氣聲突然停止了,一個沙啞的男聲出現在她的耳邊。

“謝女士嗎?你知道你老公在外麵有情人嗎?”

這聲音是那麽的沙啞,仿佛喉嚨被人切斷了一半,隻有漏風的破響從殘餘的氣管中擠了出來。

但是這聲音卻讓謝依雪震撼無比。雖然她早就懷疑沈建國在外麵有女人,可她一直找不到真實的證據。現在這個電話裏的男人在良久的沉默後,突然說出了這樣的話,讓她很是激動。

她的胸口劇烈起伏著,她大聲地叫了起來:“你是誰?你在說什麽?你怎麽知道?”

“別問我是誰,是隻想給你說,我知道那個女人是誰。”電話對麵的聲音還是陰鷙無比。

“是誰?那個女人是誰?”

“她叫歐陽梅,以前是水晶洗浴宮的桑拿女。不過自從她認識了你老公沈建國後,她就再也不是人盡可夫的桑拿女了,她現在是住在商品房裏的闊太太了。嘿嘿。”

歐陽梅?這是個好陌生的女性名字。謝依雪的心裏咯噔一下,看來電話對麵這個男人說得並不像是假話。這歐陽梅是誰?長得什麽樣?憑想象來說,依照沈建國的審美情趣,他也不可能挑選一個很醜的女人來做情婦。

沈建國一直都對美女很有興趣,否則也不會娶回當時在藥品公司裏做著會計,被稱為公司一枝花的謝依雪。

謝依雪還沉浸在思緒中時,電話對麵又說道:“這歐陽雪才十七歲,長得可真夠漂亮的,瓜子臉,櫻桃嘴,眼睛大大的,撲閃閃的。是男人都會被他迷住,也難怪你家沈建國會中了她的毒。最重要的是,他長得和你很像啊,就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般。嗬嗬,這女人真是個尤物,哪個男人都沒辦法不對她動心的。你知道嗎,現在你老公說他在公司開會,其實他現在正在玉竹小區的一間房裏,和歐陽梅躺在**扭來扭去。你可以想象嗎?你老公的身體還很強壯,再加上很有錢,對女人的吸引力自然不會差。知道了丈夫和另一個女人廝混,現在你還有心思插花嗎?”

謝依雪的身體凝固了,她望著窗前的擺著的插花,已經枯萎了。那是幾天前做的一個日本式插花,幾枝百合,配上薔薇,主花是玫瑰。用玫瑰做主花是一種很惡俗的用法,但是謝依雪每次都可以做得獨辟蹊徑與眾不同,讓人眼前一亮。但是現在,謝依雪看到眼前的插花,就一肚子氣。也許,真的是自己太沉浸在這插花中,竟忽略沈建國在外麵的行為。

她抬起了手臂,一揮手,竟把窗台上的花籃掃到了木質的地板上,發出了砰的一聲悶響。

這悶響一定也被電話那頭的男人聽見了吧,那邊死氣沉沉地繼續說道:“你也別生氣,為了這種水性揚花的女人生氣不值得。”

謝依雪激動地吼道:“你是什麽人?為什麽你知道這麽多?你究竟想幹什麽?”

“嗬嗬……”一聲幹笑,“這樣人盡可夫的桑拿女,隻是和你老公玩一玩。沈建國隻是因為生理需要才和她在一起的。如果你沒懷孕,歐陽梅也不會趁虛而入的,沈建國隻是心理空虛再加上生理需要得不到滿足才這樣的。歸根到底,都是那個女人的錯!”

謝依雪的拳頭攥得緊緊的,幾乎可以捏得出水來,她揮動著拳頭叫了起來:“對!就是那個女人的錯!一定是她百般勾引沈建國的!”

“對,就是她勾引你老公的。那是沈建國喝醉了的時候,在洗桑拿的時候,歐陽梅故意脫光了衣服引誘他的。嘿嘿,都是她的錯啊,她罪該萬死的……”

“對!罪該萬死!”謝依雪的情緒被電話那頭這個陌生的陰鷙的聲音調動了起來,她變得有些歇斯底裏。

“嘿嘿,想要殺死那個賤人嗎?”那個聲音陰笑著說,“我可以幫你。”

“殺死?”謝依雪的情緒一聽到這兩個字,立刻像是全身澆了一桶水一般,冷靜了下來。她撫了撫自己的胸口,問道:“你是誰?你到底要幹什麽?”

“我是誰並不重要,但是我卻可以幫你清除掉你身邊的定時炸彈。別忘記了,現在你是沈建國的老婆,如果沈建國真的對那個賤人動了真心,那你就什麽也沒有了。這個賤人真的很有手段,**功夫也厲害得不行。哪天她真的讓你老公沉迷進去了,那你就晚了。據我所知,歐陽梅已經迷上了你老公,現在她準備懷上你老公的小孩,做上正房的沈太太呢,嘿嘿……”

謝依雪知道這個男人說的實話,但真的可以讓這個男人殺死歐陽梅嗎?這是犯罪啊,會被追究到的。

當她還在沉吟不語的時候,那個男人又說道:“你先考慮吧,我有萬無一失的方法幹掉那個賤人,我給你一個晚上的時間考慮,夠了吧?如果你認可我的提議,你就明天早上在窗台上放一缽黃色的話,隻要我在你樓下看到了黃色的花,就去進行我的行動。”

謝依雪的手顫巍巍地搖晃著,她聲音顫抖地問:“你的目的是什麽?你為什麽要幫我?”

“嗬嗬,鳥為食亡,人為財死。我隻是為了錢。不過呢,在成功以前我不會要你錢的,等你看到歐陽梅的死訊後,我會跟你聯係的。錢不多,三萬塊,我知道,你拿得出來的。”說完這幾句話,對方掛斷了電話,聽筒裏隻有嘟嘟嘟的盲音聲。

謝依雪握著發燙的電話聽筒,呆若木雞。她的腦海裏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自己應該想什麽,應該幹什麽。她的手指微微一鬆,聽筒直墜在她的腳下。短暫的疼痛讓她清醒了過來。

真的要殺死那個女人嗎?她不敢想象。

謝依雪彎下腰拾起聽筒。因為身懷六甲,彎腰對於她來說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一想到自己懷孕,謝依雪開始心理嘀咕起來。說不定真的是因為自己懷孕的原因,沒辦法和沈建國行房,才引起了沈建國的外心。

她歎了一口氣,放好了聽筒。她看著電話鍵盤,她想起了電話裏的那個男人所說的話。難道沈建國現在真的在那個女人的**翻雲覆雨嗎?她不敢相信,但卻又不敢不信。

謝依雪又重拾起聽筒,準備往沈建國的辦公室打個電話。自從她結婚後,就幾乎再也沒有打過沈建國辦公室的電話。為了不影響丈夫的應酬,她甚至連手機也沒撥過,最多就是發了短消息問問丈夫什麽時候回家睡覺。可今天,她實在忍受不了那個電話給她內心的衝擊。

離開公事這麽久了,電話號碼竟有些生疏了。手指顫抖著撥了幾次,終於找到了正確的號碼。

“哦,是沈總夫人啊?現在沈總沒在。”接電話的是沈建國公事的合夥人吳慶生。吳慶生是沈建國以前當兵時的戰友,擅長和各級官員打交道,關係網錯綜複雜,是打理生意的好手。

謝依雪沉吟片刻,又問道:“今天你們沒開會嗎?”

“開會?”吳慶生愣了一下,慌忙接口道:“是啊是啊,我們剛剛才散會。沈總到江都大學附屬醫院,去見幾個關係戶,才走的,現在大概在車上吧。”

謝依雪掛斷了電話。孕婦的心思是最細密的,從吳慶生慌忙接口的語氣來看,謝依雪已經聽出來了,他是在幫沈建國掩飾著什麽。看來電話裏那個神秘男人說的話是真的了。

她又撥了一個電話給沈建國的手機,關機了。白天也關機?肯定有問題。謝依雪覺得渾身乏力,雙目眩暈。

她無力地將整個身體扔在了客廳電視牆對麵的沙發裏,手裏抓著遙控板,打開了電視,胡亂地轉換著頻道。

電視裏演的是什麽,她一點也沒注意到,她隻知道自己的心裏全是憤怒的火焰。

她想殺死沈建國,還想殺死那個賤人。哦,對了,那個賤人的名字叫歐陽梅!!!

05

真的要殺死那個賤人嗎?謝依雪不敢想象。為了金錢而殺死一個人,這不是職業殺手嗎?這隻在以前的港產片裏看到過,謝依雪從來也沒有想象過,在自己的身邊居然也會出現職業殺手。

三萬塊對於謝依雪來說,算不上一個很大的數字。可是,真的可以花掉三萬塊前殺死那個賤人嗎?那個男人沒有說錯,謝依雪也擔心那個狐狸精會真的迷死沈建國。沈建國是個做事不考慮後果的人,如果他真的愛上了那個賤人,謝依雪也不能擔保他不會真是提出離婚。

可是,花三萬塊錢除掉一條鮮活的性命,這是不是太殘忍了?雖然歐陽梅是個賤人,可是就這麽殺死她,這並不是謝依雪敢於想象的事。

不知不覺,謝依雪坐在客廳裏,竟是整整一個上午。到了快中午的時候,何姐買了菜回到了家,她也順便去花市為謝依雪買來了各種顏色的花草,供她插花用。

謝依雪的心裏一直在掙紮,她不敢做出決定究竟是不是要委托那個神秘的男人為她殺掉歐陽梅這個賤人。

這時聽到何姐回來,她的心不禁突突地跳了起來,她知道,何姐會帶回來各種顏色鮮花。何姐會帶回黃色的鮮花嗎?

謝依雪站起了身,走到了門口,接過了何姐遞過來的籃子。籃子外覆蓋著一層不算很透明的薄膜,謝依雪很小心地揭開來一看,一顆心回到了原位。

籃子裏沒有黃色的鮮花,在這個季節本來就很難找到黃色的花。看來是天意吧,是天意不讓自己做出這個可怕的決定。

謝依雪的心情頓時好了起來,原本的陰霾消失殆盡。她踱到窗邊,一枝枝拔出已經枯萎了的上個星期做的以玫瑰為主花的插花。今天何姐買了很多**,本來**都是以黃色為主,可何姐卻鬼使神差地買來了很多紅**。用紅菊作主花,配上白色的滿天星,再點綴一些小朵的蘭花,一定可以做成一個很精致的花籃。

正當謝依雪這麽想著的時候,門突然開了。

沈曉葉捧著一捧嬌黃色的百合走進了屋。她滿臉喜色,嘴角微微上翹,洋溢著遮不住的快樂。當她走進屋後,看到空著的花籃,一把就抓了過來。沈曉葉把懷裏的黃色百合放進了花籃中,笑嘻嘻地對謝依雪說:“小阿姨,這黃色的百合少見吧?嗬嗬,這花籃我征用了,這黃色的百合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呢。”

謝依雪張開嘴想要說什麽,可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眼睜睜地看著沈曉葉把插滿了嬌黃色百合的花籃放在了窗邊,謝依雪隻有喃喃地說了一句:“天意啊,難道真的是天意嗎?”

九月毒辣的陽光透過潔淨的落地玻璃窗射進了屋,稍稍變得和熙了一點點。這嬌黃色的百合卻讓謝依雪感到溫暖的房間裏想是突然變成了寒窖,令她透體冰冷,毛森骨栗,渾身發抖。

今天早餐的時候,聽到沈曉葉說到她們學校裏死了兩個人時,本來謝依雪還若無其事地像是聽著別人的故事。可當她聽到其中有個死去的女人,曾經是個桑拿女時,她的心裏不禁咯噔了一下,整顆心髒幾乎跳到嗓子眼的邊上。

第二天那個叫周淵易的警察竟莫名其妙地直接問她認識不認識一個叫歐陽梅的女人,這可讓謝依雪嚇了一跳。不過這也讓她確信了,歐陽梅就是那個在江灘上被嚇死的女人。

看來那籃黃色的百合花,果然起到了應有的作用。嗬嗬,真的是天意如此啊!

不過,事情已經過了一天,還沒有人打電話來追那三萬塊錢。謝依雪一想到那三萬塊錢,她心裏就有一絲發緊。

不是她舍不得這三萬塊錢,而是因為,如果她一旦把這三萬塊錢交給了對方,那麽她就真的成為了殺人的主使,幕後的黑手。她不想這樣,她在心裏想,怎麽才可以讓自己跳出這個泥沼,即使以後這個案子被偵破出來後,也不會牽扯到自己。

她靜靜地坐在窗台前,默默地思索著。陽光緩慢地透過落地窗戶,灑在她的身上,在她身體周圍形成了一團光暈,頭發邊緣的細小絨毛被染成了金黃色,她看上去是那麽地沉靜與安逸。但是在她的內心裏卻激烈地碰撞著,她要想出一個萬無一失的辦法來逃脫未來將可能會有的追究。

過了良久,謝依雪從沙發裏站了起來,看了看窗外,竟有點起風了,樓下花園的幾棵高聳的大樹,樹葉正緩緩隨著風勢搖晃著。天空中幾朵黑色的雲團正悄悄地聚集,做著想要遮蓋天空的努力。哦,要下雨了。

謝依雪翻出了周淵易給他的那張名片,看了看,那幾個電話號碼數字被她深深記在了腦海中。是不是要打這個電話呢?謝依雪扭頭看了看窗外,雲團似乎又消散了一點,不知道這場雨會不會落下來。

九月的天氣已經夠悶熱了,如果能下來一場雨,一定會衝透整個城市裏所有的陰霾。但是,這場雨會不會落下來呢?

謝依雪對自己說,如果這場雨落不下來,她就不打這個電話,她就情願做一隻把頭埋進沙裏的鴕鳥,假裝這件事什麽也不知道。如果這場雨落下來了,那麽她就主動出擊,給周淵易打上一個電話,照自己想到的說法敘述一遍,給那個警察一個先入為主的想法,讓自己抽身事外。

她倚在落地玻璃窗邊,雙手捂著凸起的肚子,眼睛默默注視著天空,她的眼睫毛微微顫抖著,卻遮不住眸子裏的蒼白。

沙發對麵的電視還開著,正好是半點新聞。雍容華貴的女播音員正用她造作的氣聲說著:

“從今天傍晚開始,來自於長江下遊的寒冷空氣將會進入江都市。我市會迎來一周的降雨天氣,氣溫將下降三到五度,希望市民注意添加衣物,防止感冒。這輪降雨對於緩解本市農作物生產遇到的幹旱,會起到關鍵性的作用……”

窗外,天空閃了一下,轟隆一聲,雨點像珠子一般急速地落了下來。

天意吧?謝依雪對自己說。

她決定給周淵易打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