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隱藏在青銅麵具下的某張臉
01
三皮在晚上八點多的時候,接到了陳子言的電話,得知了小雯的死訊。
一掛斷電話,他就把自己鎖在衛生間裏,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他暗戀的對象就這麽死了,而且還死得那麽慘烈,連臉皮都被凶手剝了下來。他有種失重的感覺,馮舒死了,小雯死了,下一個又會輪到誰?會是自己嗎?還是陳子言?
凶手是誰?小雯又會與誰結仇?誰會有如此大的仇恨,竟對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下這樣的毒手?
如果凶手下一次選中自己作為受害人,他能逃過這一劫嗎?
三皮越朝牛角尖裏想,心裏就越恐懼,抽泣的聲音也就越大。他的整個身體都彎成了弓型,腦海中不斷浮現著小雯那被剝去臉皮、隻剩肌理血肉的血淋淋的臉。
他不住地嘔吐,一次又一次,整個胃都仿佛被掏空了。因為嘔吐時他憋足了全身的氣力,臉也因此扭曲變形了。衛生間的鏡子裏,出現了一張憔悴神傷的麵孔,臉上的膿瘡也滲出了一絲絲黑血。看著鏡子,就連三皮都認不出這個邋遢醜陋的男人是自己了。
十分鍾後,三皮終於止住了抽泣。他直起身體,勉強洗了把臉,擦去臉上的黑血,走出了衛生間,把自己扔在了客廳柔軟的沙發裏。
他沉吟了片刻後,拿出手機,撥打了陳子言的電話。不過陳子言的電話轉入了秘書台。三皮隻好給他發了一條短信,問:“現在小雯已經死了,為馮舒送葬的組織者沒有了,今天午夜,你還去警局送馮舒最後一程嗎?”
從拾起手機的那一刻開始,三皮就在心中暗想,如果陳子言取消送葬的安排,他一定會與陳子言絕交——他必須要幫小雯把沒做完的事做完,而且還要完成得漂漂亮亮。
還好,很快他就接到了陳子言回撥過來的電話,他在電話裏得到了滿意的答複。
陳子言說,他一定會參加葬禮的,畢竟馮舒對他有知遇之恩,為他出版了第一本書,是他的伯樂。
三皮猜,小雯除了通知他和陳子言為馮舒送葬外,說不定還通知了與她同租的室友莫風。當三皮第一次聽說小雯與一個叫莫風的男人合租時,他也曾經吃過醋,但後來小雯偷偷媚笑著告訴他,莫風對女人沒興趣後,三皮這才放下了一顆懸著的心。
那天在皇馬之星茶樓打麻將時,莫風也曾經給過三皮一張名片。
三皮翻出名片,找到了莫風的電話號碼,立刻撥了過去。
不過他撥打了莫風的電話號碼後,聽筒裏傳出的提示音卻始終重複著一句話:“對不起,您撥叫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三皮隻好鬱悶地掛斷了電話,然後給莫風發了條短信。短信寫的是:“如果你今天不去參加馮舒的葬禮,你一定會死得很慘。一把刀會從你的腰間砍下去,把你活活劈成兩半!”
說實話,就連三皮自己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寫出這樣的短信內容。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鬼使神差吧。
發完短信,他就把手機扔在了沙發上。他想,隻要等莫風打開手機,就能看到自己發的短信。
現在離午夜還有幾個小時。今天發生的事實在是太多了,三皮覺得自己腦子亂得像團亂麻,什麽頭緒也理不出來。他使勁揉了揉太陽穴,卻發現頭更疼了。
也許,自己應該休息一會兒。一想到這裏,一股不可遏止的睡意便如潮水般湧上了他的心頭。
在閉上眼睛之前,三皮沒有忘記強撐著身體拾起手機,定下鬧鈴,讓手機鬧鍾在十一點半的時候喚醒自己。
但是他卻沒有發現,他的手機隻剩一格電了。
再然後,當他睡著後,手機徹底沒電了,但他卻絲毫不知。
三皮撥打電話的時候,莫風就坐在那間與小雯合租的房子的客廳裏。
莫風在警局裏修複好那具骨架後,便徑直回到了家中。隨意弄了兩個菜,還沒吃完,就迎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此刻在莫風對麵,坐著兩個警察,他們是來向莫風調查小雯生前朋友圈的情況的。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與警察談話時,莫風關掉了手機。
從警察口中,莫風得知了小雯的死訊。同時他也知道了,本來今天下午兩點小雯會出現在警局檢驗樓裏,協助他修複其前緋聞男友的骨架。
當然,莫風與小雯的死是毫不相幹的。小雯是在離開出租房後才被謀殺的,而那時莫風正在警局裏辛苦地修複骨架,他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而且小雯與莫風關係一向良好,所以警察隻是簡單地聊了幾句後,便起身告辭了。
警察離開之後,莫風才不禁後怕了起來。
他倒不是為了小雯的慘死而感到恐懼,而是暗自心想,如果小雯沒死,她一定會在警局檢驗樓裏見到自己,並且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那會是多麽尷尬的一幕啊!莫風好不容易在新的朋友圈裏,辛辛苦苦偽裝了這麽久,才幾乎成功地讓所有人都以為他是橫空出世的攝影界新銳。
一旦他在殯儀館裏擔任屍體化妝師傅的事被曝光,隻怕那些曾經圍繞在他身邊的朋友都會離他而去——沒人願意與一個整天與屍體打交道、渾身散發著屍臭與血腥氣味的人交朋友。他將被這個圈子踢出去,並且再也沒機會出現在朋友們的麵前了。
還好,那個凶手幫了他的忙,一切都變成了一場虛驚。
莫風涮完碗,洗了個熱水澡後,就心情放鬆地坐在客廳沙發上,懶洋洋地打開電視。既然小雯死了,她請求自己陪同參加的送葬儀式也可以借機不去了。
誰沒事會去參加別人的葬禮呢?又不是什麽熟人。
雖然他和小雯處得不錯,但畢竟他們隻是房客與二房東的關係,他還沒到為了小雯之死而哭泣的地步。小雯死了,給他帶來的唯一麻煩,就是以後得直接與房東聯係了。為了平攤開支,他還得另外找個合租的人。
不過,萬一合租的是個英俊的男人,那倒也不錯,也算小雯死得其所了。想到這裏,莫風不禁傻笑了起來。
剛看了幾分鍾電視,莫風忽然想起一件事,剛才關掉的手機還沒有重新打開呢。
在他打開手機的一刹那,一條短消息鑽進了收件箱裏。
“如果你今天不去參加馮舒的葬禮,你一定會死得很慘。一把刀會從你的腰間砍下去,把你活活劈成兩半!”
發信人的號碼很陌生,回撥過去,對方卻已經關機了——雖然三皮要來了他的電話號碼,但他卻沒記下三皮的電話號碼。而三皮的手機之所以會關機,是因為這時恰好沒電了。
世界上的事,偏偏就有這麽巧。一個偶然的巧合,常常會改變整個事件的發展態勢。
在警局的檢驗樓裏,陳子言向周淵易介紹完剝皮的細節與曆史淵源後,午夜還要繼續待在那裏為馮舒送葬。但他一直惦記著小說的進度,想繼續寫下去。本來周淵易想留他在檢驗樓裏使用小高的電腦,但他還是婉言謝絕了。畢竟文章的前半部分與梗概以及以前在網絡和古籍上搜集的資料,還在自己的電腦裏,再說他也不習慣使用別人的鍵盤。
從警局回到家中後,陳子言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奮力敲打著鍵盤,他得趕緊把新一章節的稿子寫出來。現在離葬禮舉行雖然沒有太多時間了,但他因為胸有成竹,所以寫作的速度極快。這點時間,已經足夠讓他寫完那篇驚悚小說的下一章了。
在電腦的液晶屏上,顯現出一段他剛敲好的文章:
這一次的受害人,裁決者尋找了很久。
他是個溫文爾雅的中年人,住在鄉間的一幢小別墅裏。平日裏他樂善好施,為鄰近村子修橋鋪路,還捐了一所小學。表麵上,他是一家私立醫院的董事長,但裁決者卻知道,這個中年人當初是靠賣假藥發家致富,賺到了第一桶金。隨後,這個人又在下巴上粘上了山羊胡子,還在額頭上貼上了膏藥,讓臉頰生出幾道皺紋,開了一家私人黑診所,冒充老軍醫專治性病。
靠著性病診所,這家夥有錢了,便開始洗底走正行。他承包了一所正規醫院的泌尿科與皮膚科,又請來真正的專家坐診。但他追求金錢的目標卻沒有發生絲毫的改變,盡管醫生是請來的專家,但檢驗科卻是他親自坐鎮。凡是有人來做檢驗,即使沒病,出報告的時候他也會使各項指標顯示為陽性。
如果注意到前段時間報紙上的社會新聞,有心人一定會記得一樁駭人聽聞的凶殺案件。一個女人趁著丈夫睡著的時候,把一鍋燒化了的豬油潑在了丈夫的身上。她丈夫當場就被滾燙的豬油給燙死了,而之後那個女人也被判處了死刑。
社會新聞上的報道,對於女人為何行凶的原因,一直語焉不詳。但裁決者卻知道,那是因為在慘案發生前幾天,女人在丈夫的褲兜裏發現了一張醫學檢驗報告單,證實丈夫得了性病。而那張報告單,就是從現在躺在裁決者麵前的這個中年人的醫院裏發出來的。
事實上,屍檢證明,那女人的丈夫根本就沒有患性病。這樁慘案根本就是這個中年人一手造成的。
可追查到中年人的醫院時,他卻以檢驗試劑遭到汙染為由進行推脫。最後,他隻是交出了一筆罰金,卻並沒有受到法律的製裁。
雖然法律無法製裁他,但裁決者卻能製裁他。
……
此時,地上到處流淌著鮮血,空氣裏充斥著甜腥的氣味。那個中年人的上半身,還在那塊嵌有寬刃刀的巨石旁不斷地扭動著,鮮血是從他腰間汩汩湧出的。因為人體的主要器官都在上半身,即使他被人從腰間斬斷,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死去,他的意識會很清晰,死亡的過程也會很緩慢,很綿長。
穿著黑衣的裁決者一邊冷笑著,一邊拿出了一張紙與一支筆,放在那半爿即將變成屍體的上半段人體前,說:“不得不說,這種死法非常具有人文關懷精神。現在留給你的時間,正好夠你寫一封遺書。”
02
那具不知名的骨架、小雯的死,都有著共同之處,他們的死亡方式都是陳子言那篇驚悚小說中的橋段在現實生活中的翻版。而陳子言在歐洲冠軍杯決賽的前一天夜裏,曾經把新小說的梗概和樣章發給了馮舒,所以周淵易推測,馮舒正是按照梗概中的記敘,製定了他的謀殺計劃。
此刻,在周淵易的電腦裏,也躺著一份陳子言的小說梗概。
在小說中,陳子言塑造了一個自詡為“最終裁決者”的連環殺手。這個殺手所有的謀殺對象,都是那些通過各種手段逃脫了法律製裁的壞人。為了昭顯他的正氣與威嚴,每次懲處獵物時,裁決者都會選擇一種特定的古代酷刑來行凶,比如“梳洗”,又比如“剝皮”。
根據梗概中的進度,在裁決者進行完“梳洗”刑與“剝皮”刑之後,接下來應該是實施“腰斬”刑了。
腰斬,顧名思義,就是行刑者用重斧從犯人的腰部將其砍作兩截。
“腰斬”的曆史相當悠久,一直可以追溯到春秋戰國時期。早在《戰國策·秦策》中就記敘過範雎說過的一句話:“今臣之胸不足以當椹質,要不足以待斧鉞。”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他瘦削的胸不值得放在砧板上,纖細的腰經不住斧鉞一砍。其提到的處死方式,就是“腰斬”。
商鞅變法時,也曾明文規定對百姓實行連坐,一家犯罪,鄰家不告發者,要處以腰斬。當時究竟有多少人被腰斬而死,如今已難以統計。據說商鞅在渭河邊處決囚犯時,死者的鮮血把渭水都染紅了。
“腰斬”行刑時,犯人必須脫光身上的衣服,使腰部**出來,伏在鍘床或木、鐵製成的砧板上,正是刀俎之間“我為魚肉”的架勢。單是這架勢,已足以使普通人嚇得屁滾尿流魂飛魄散了。
行刑的劊子手必須熟知人體腰椎骨的空隙在何處,斧頭一定要落在椎骨的隙縫之中,才能達到“手足異處”的效果。
除了用重斧之外,古代的劊子手也會使用特製的斷腰台來執行“腰斬”之刑。斷腰台和斷頭台差不多的構造,隻不過大了一點而已。傳說包拯的三把鍘刀,其中有一把就是用來腰斬的。
因為人體的大部分器官都集中在上半身,因此犯人被腰斬後不會馬上就死 ,斬完以後神誌還清醒,得過好一段時間才會斷氣。
傳說明成祖殺方孝孺,用的就是腰斬。一刀斬下去之後,方孝孺沒有當場死亡,還以肘撐地爬行,以手沾血在地上連書“篡”字,一共寫了十二個半才斷氣。
而在現實生活中,想要找到一把夠沉夠重的斧頭來腰斬,是一件很難的事,也不方便隨身攜帶。所以在陳子言的構思中,他讓裁決者這個連環殺手在家裏自製了一個斷腰台,把一柄寬刃的長刀嵌在一塊大石頭上,在天花板上釘了一個滑輪。再將一根結實的粗麻繩一頭係在石頭上,另一頭則穿過滑輪固定在地上。大石頭上的刀刃是朝下的。
裁決者將獵物劫持回家後,讓獵物趴在地上,固定在那柄懸空的刀口正下方。然後他砍斷粗麻繩的另一端,寬刃長刀與石頭就會同時落下。借助石頭的重力,長刀就可以順利地將獵物從腰間斬為兩截了。
寬刃長刀並不是一件很適用的殺人凶器,因為不便於攜帶,而且還略顯得華而不實,在格鬥中極易折斷,所以就算是街頭小混混,也不會裝備這種武器。
在城市中,通常隻有一個地方可以買到寬刃長刀,那就是旅遊區的工藝品商店。這玩意兒隻適合作為裝飾品掛在客廳的牆上,即使是工藝品商店,這樣的長刀也是難得賣出去一把的。
而在工藝品商店購買寬刃長刀,絕對會給店員留下深刻的印象。以馮舒偽造“無麵屍”的手法來看,他根本不願意讓別人知道他還活著,更不願意留下任何會將警方的調查引向他的蛛絲馬跡。
所以周淵易敢肯定馮舒不會使用與小說梗概中相同的殺人方法,他要想成功地製造“腰斬”之刑,一定會使用其他的手段。
但馮舒究竟會用什麽手段呢?
就在周淵易沉思的時候,他的手機忽然響了,看了看號碼,竟然是莫風打來的。
莫風怎麽會打電話來找自己?他又遇到了什麽事?周淵易滿麵狐疑地接通了電話。
電話一接通,莫風就以急促恐懼的聲音,驚魂未定地厲聲叫道:“剛才我收到了一條威脅短信!短信稱,如果我不參加今天夜裏的送葬儀式,我就會被腰斬!”
“腰斬?”周淵易的瞳孔驟然緊縮。在這個節骨眼上,腰斬的威脅竟然真的出現了!在這次事件裏這還是第一次出現提前警告,周淵易感覺很興奮,或許這就是破案的轉機吧。
聽完莫風的敘述後,周淵易從莫風那裏拿到了發出威脅短信的那個手機號碼。
周淵易也試著撥打了一遍那個號碼,可惜對方關機了。
如果在這個時候,周淵易打開案件記事簿,查驗一遍這起案件所有相關聯係人的電話號碼,就可以發現這條短信是三皮發出的。
可惜當周淵易聽說這件事後,第一個反應就是,短信一定是凶手馮舒發來的。馮舒是個心思縝密的人,絕對不會留下任何蛛絲馬跡,他隻會在人潮熙攘的大街上購買一張不需登記身份證的神州行SIM卡,然後塞進手機裏使用。而且周淵易猜測,馮舒購買這張SIM卡的唯一的目的就是給莫風發這條威脅短信,發完後,他就會拔出SIM卡隨意扔到某個地方,也許是扔在公共廁所的馬桶裏,也可能是丟進街心花園深處的草叢中。
總之,這個號碼將永遠不再使用。
任何人都會犯錯,周淵易也不例外。這一次,他犯的是經驗主義與武斷的錯。
所以他並沒繼續追查這個電話號碼,隻是在電話裏對莫風說:“你現在待在家裏,千萬不要外出。把門鎖好,我馬上派人到你那裏去。”
“派人來保護我嗎?”
“是派人把你送到警局來,讓你為馮舒送葬。嗬嗬,既然那個威脅者這麽希望你參加馮舒的葬禮,我倒想看看他究竟想幹什麽。你放心,到了警局你就安全了,我們會對你實施全程嚴密保護措施的。我向你保證,絕不會出任何意外!”
03
既然馮舒會威脅莫風的人身安全,說不定也會威脅其他原來準備來參加葬禮的人。
看來馮舒希望所有的人都到警局來為那具不知身份的骨架送葬。在馮舒看來,現在應該所有人都將那副骨架看作是他的遺骸。也許,他也想看看究竟誰是他真正的朋友,會來送他最後一程吧。
變態殺手的想法,總是讓人捉摸不透,否則也就稱不上是變態殺手了。
之前,周淵易已經從陳子言口中得知,陳子言與三皮都會如約參加送葬儀式。所以當他作出派人去接莫風的決定後,又立刻下令手下驅車接了莫風之後,再順道去接陳子言與三皮,確保他們都能準時安全抵達警局。
隻有人來齊了,好戲才會上演。
推理小說裏的那些名偵探,不也都喜歡把所有嫌疑人都召集到一個屋裏來進行最後陳述,然後當場找出隱藏的凶手嗎?現在,周淵易也想做一次名偵探,盡管他現在心裏還一點底都沒有,根本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
周淵易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工作。當然,所有的準備工作都是在暗中進行的,他不希望打草驚蛇,他更希望馮舒按照原來的計劃行事。
被派去接人的,是吳強。當時吳強正在元寶山莊調查目擊者的證言,接到警局的任務後,立刻從元寶山莊出發。他先撥打了三皮的電話,關機了,他隻好先去小雯家接莫風,然後再去接陳子言,最後讓陳子言帶他去三皮的家。
吳強順利接到莫風後,便直接來到了陳子言家。當他們走進陳家後,看到陳子言正端坐在電腦前,得意地看著屏幕上的頁麵。他使勁捏著交叉在一起的雙手的手指,骨節間響起了一陣輕微的劈啪聲。
陳子言已經寫完了關於腰斬的這一章節,然後做出了一個不尋常的舉動——他把剛完成的前幾章作品,全部發到了天涯社區的蓮蓬鬼話欄目。
陳子言知道他所寫的前兩章小說中,提及的兩種古代酷刑“梳洗”與“剝皮”,都成為了現實生活中真實的謀殺手段。陳子言是個敏感的作家,他相信現在正是一個極為特殊的時機,這篇能讓他鹹魚翻身的新作,一定會借著這個特殊時機吸引到無數人的眼球。
在這個眼球經濟的時代,陳子言感覺自己抓到了前所未有的機遇。
在網絡上,陳子言以《最終裁決》為題,又加上了副標題“已經發生、正在發生以及即將發生的真實殘酷案件”,發出了這張帖子。
他在發小說的同時,順便將那具遭遇“梳洗”之刑的骨架以及慘遭“水銀剝皮”之刑的小雯,都整理出細節發到了網上。他還特別注明,這兩起案件都是在現實生活中真實發生了的,盡管他並沒有透露案件發生的具體時間與地點,但卻作出了一定的暗示。隻要讀者對帖子稍稍多加留意,便能猜出凶案發生的地點。
天涯社區本來就是一個以人肉搜索而出名的網站,陳子言有足夠的信心,他相信一定會有不少人能發現這個帖子的與眾不同之處,然後引起點擊狂潮。
當然陳子言並不知道,元寶山莊後山下的煙酒回收鋪的老板阿吉,曾經目擊與小雯同行的男人就是馮舒,所以他還是把那具骨架的主人寫成了馮舒。但在網絡上,這並不重要,不會影響別人對帖子的關注程度。
陳子言發完最後一段關於腰斬的章節後,留了一句話:“前兩起案件都已經成為了現實,那麽,我剛剛寫好的‘腰斬’之刑,會不會也成為噩夢般的現實呢?這一次,誰將會是裁決者的受刑人?裁決者又會以什麽樣的方式來進行‘腰斬’之刑呢?”
陳子言沒有猜錯,這樣的帖子當然非常吸引讀者的眼球。沒過多久,帖子的點擊量就超過了五千,回複量也超過了三百——蓮蓬鬼話確實是一個瀏覽量極大的論壇,網友也熱衷於討論劇情,真不愧為首屈一指的華文懸疑小說網絡基地。
陳子言還在文末寫道:“說不定,我也是裁決者的謀殺對象之一。萬一哪天我停止了更新,那一定是我也成為了最終裁決者最新的一任受刑者。”
這段煽情的話,想必更是會一石激起千層浪,引發如潮般的網友熱評。
所以當他見到吳強與莫風後,心情非常好。他戀戀不舍地關閉電腦,換上一身肅穆的黑衣,對站在臥室門邊手抱白貓的唐憶菲說:“我給馮舒送完行就回來,會很快的,你不用擔心。”
但在出門時,陳子言卻隱隱感覺到,今天他一定會度過一個極不尋常的夜晚。
三皮在六年前買了一套二手房。那時房價還不高,他隻花了不到現在四分之一的價錢,就買到了一套裝修不錯還帶全套家電的高層電梯房。也正因為房價不高,與之配套的物業管理也相應的不甚完美。
當吳強與陳子言、莫風來到三皮所住的那幢大樓時,就看到底層門廳裏站滿了住客,住客們的麵色都毫無例外的十分難看,紛紛發出埋怨與咒罵之聲。
吳強連忙拿出證件,詢問出了什麽事,他可不希望一來到這裏,就聽到三皮的死訊。
一個穿著製服的物管趕了過來,沒好氣地回答:“真倒黴,今天晚上電梯出了故障。七點多的時候,電梯公司的人上門來修理,關閉了整棟樓的電梯。修理工維修了兩個小時,都沒把電梯修好,現在修理工回公司取工具去了,起碼要再等一個小時才可以回來繼續維修……”
這下可有點糟糕了,天知道現在三皮是否出門了。他的電話又一直關著機。陳子言說過,三皮住在十七樓,要是大家吭哧吭哧沿樓道爬上去接他,他卻先一步離開了,那才叫人鬱悶呢。
不過吳強是個敬業的警察,既然周淵易給他下了任務,他就必須上樓去接三皮。而樓下門廳人多手雜,他還有保護陳子言與莫風的任務,實在是無法分身。天知道那個變態殺手會不會躲在暗處,隻待吳強一離開,就突然現身實施謀殺。
所以,吳強隻有一個選擇——那就是讓陳子言與莫風跟著他,一起沿樓道爬上十七層樓,去把三皮叫下來。
雖然陳子言與莫風同時抗議,但在身著警服的吳強麵前,一切抗議都宣告無效。於是兩人隻好無精打采地跟著吳強,向十七樓進發。
十幾分鍾後,三人氣喘籲籲、雙腿發軟地終於來到了十七樓。
陳子言喘著粗氣,徑直走到三皮的房門前,準備敲門。當他的手指觸到防盜門時,卻意外地發現門自動地打開了,屋裏一團漆黑——門是開著的,並沒有上鎖。陳子言愣了愣後,在門外叫了幾聲三皮的名字,裏麵卻無人作答。
陳子言鬱悶地說道:“真是倒黴,看來三皮已經出發去警局了。這家夥也真是大意,出門後居然忘記了關防盜門。要是賊進來了,他就慘了。”
不過,電梯出故障了,隻怕沒有哪個笨賊會提前預料到三皮會忘記關門,然後像他們一樣沿樓道氣喘籲籲地爬上十七樓,來偷三皮家裏的東西。
陳子言找到電燈開關,打開燈,而這時,三個人同時看到三皮家中一片淩亂,仿佛剛遭遇了世界大戰一般。電視櫃倒在地上,液晶電視已經摔壞了,滿地都是液晶屏幕的碎片,牆上掛著的裝飾油畫也東倒西歪的,但三皮擺放在茶幾上的錢包與手機卻安然無恙。
一定出事了!
吳強暗叫一聲“不好”,以最快的速度掏出槍,警覺地走入屋中。但他巡視了一圈後,卻發現屋裏一個人都沒有。
三皮出了什麽事?他現在又到哪裏去了?
屋裏為什麽是一片淩亂?三皮的錢包和手機還在,他應該並沒有主動離開家,也應該不是發生了闖空門入室搶劫。
那麽這裏到底出了什麽事?
吳強試著將三皮的手機開機,卻發現手機沒電了,根本無法開機。
吳強退出房間,扭頭望了一眼,發現樓層的電梯門是開著的,電梯轎廂卻並沒停靠在這一層。透過電梯門,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電梯井裏那些粗壯的鋼纜與對麵粗糙肮髒的牆麵。
看著敞開的電梯門,吳強不禁想到了以前看過的鬼片。在日本、韓國的鬼片中,電梯常常是一個重要的恐怖謀殺工具。比如說,電影裏常常會看見從電梯門裏伸出一雙帶血的手,又比如說,轎廂上邊的通風口突然傾倒下一桶桶肮髒的鮮血。
在吳強眼前出現了一幕畫麵,凶手將昏迷的三皮拖到電梯門旁,把三皮的身體探入電梯井中,而雙腿卻留在電梯門外。然後凶手啟動電梯,讓轎廂從上至下作自由落體下墜。電梯轎廂鋼製的底部邊緣會將三皮的身體猛烈撞擊成兩截,血肉飛濺,隻把三皮的雙腿留在電梯門外,以此達到腰斬的目的。
不過,電梯門外沒有殘留的雙腿,也沒有血跡,看來吳強的這種猜測並不準確。
這讓吳強稍稍放下了一點心,他走到電梯門外,朝電梯井探進了半個頭,先朝上望了一眼,他看到了停留在頂層的轎廂的底部,黑漆漆、陰森森的。
轎廂還在頂樓,也就是說,並沒有呈自由落體運動掉下來,剛才的猜測可以宣布徹底不可能了。
吳強又拿出手電,朝電梯井下麵照了一下。十七樓實在是太高了,手電的光圈根本就無法照到電梯井的井底。而這時,他忽然聽到井底下傳來了微弱的嗡嗡聲。
井底距離十七樓很遠,但因為電梯井是個密閉的空間,所以隻要有一點聲音,都會形成回聲效應。雖然吳強聽到的是嗡嗡聲,但他立即就分辨出,那是經過回音幹擾後的呻吟聲。
非常虛弱的呻吟聲!
吳強甚至能分辨出,這是一個男人在垂死時所發出的痛苦的呻吟聲。
誰在井底呻吟?會是三皮嗎?難道是他失足墜入了電梯井?又或者是他被誰拋下了電梯井?
從十七樓墜下,居然還沒死,還能發出呻吟聲,難道是他在下墜的過程中被什麽東西緩衝了一下後,減輕了下墜速度?電梯井裏又怎麽會有緩衝下墜的東西呢?
真是太奇怪了!
04
不管墜下電梯井的人是不是三皮,吳強都需要下去救人。他先撥打了警局的電話,請求同事趕到現場,又撥打了120要求醫院急救支援。然後,他就猛一蹬地,從敞開的電梯門中躍入了電梯井中,一把抓住了懸在井中的電梯鋼纜。他順著鋼纜,快速地向下滑去。粗糙的鋼纜磨得他的手與大腿內側傳來一陣陣火燒般的疼痛,但一想到井底還有個等待救援的傷者,他就顧不得疼痛,奮力向井底滑去了。
當滑到大概三樓的時候,吳強忽然覺得腳底觸到了什麽東西。他停住下滑,拿手電照了一下,這才看見在電梯井三樓的位置,橫拉著一根極細的鋼絲。而在鋼絲上,竟凝著一層烏黑黏稠的**。
與此同時,吳強嗅到所處位置的下方,傳來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味。
這個位置離井底很近了,所以手電的光圈可以清楚地照到井底那個正在呻吟的人。
沒錯,呻吟的人就是三皮。但此刻的他,已經從腰間被割成了兩爿。他的上半身無助地在電梯井的井底扭動著,臉上膿皰滲出的黑血正閃爍著異樣的光澤;他的下半身卻被拋棄在井底的另一側,一動不動,仿若一堆死肉。兩爿身體都在不停地流血,鮮血從兩個截麵汩汩湧出,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巨大的血泊。
前麵說過,因為人的主要器官都集中在上半身,所以即使被腰斬後,人也不會馬上死亡,還能神誌清醒地堅持好長一段時間才會斷氣。
據說在古代,犯人家屬往往會打點一下劊子手,讓他行刑時從腰上麵一點的部位動刀,可以使犯人死快點,少遭點罪。反之,如果有人想要犯人多受點罪,就會賄賂劊子手從腰下麵一點的部位動刀,這樣可以使犯人多活兩三個時辰而不死。
三皮就是被人從腰間靠下的位置斬斷的,難怪他現在還能繼續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可惜,沒人給三皮留下寫遺書的紙與筆,否則就真會與陳子言那篇小說裏的情節完全一致了。
看著腳下那根粘著鮮血的細鋼絲,吳強忽然明白三皮是怎麽被腰斬的了。
三皮一定是被凶手抱著,橫著從十七層電梯門向下拋落的。而在這之前,凶手在電梯井三樓的位置,拉了一根堅韌的細鋼絲。三皮以自由落體的高速從十七樓向下墜落,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當他的身體撞到那根細鋼絲後,細鋼絲便化作利刃,將他輕而易舉地切割成了兩爿,完成了傳說中的腰斬儀式。
凶手定是讓屍體橫著,以穩定的姿勢下落的。
看著還在垂死掙紮的三皮,吳強不由得長長歎了一口氣。他知道,即使120的救護車以最快的速度趕來,也救不了三皮了,就連華佗再世也無計可施了。
就在他歎氣的同時,卻看到在井底的那片血泊中,似乎有什麽東西正閃爍著金屬般的光澤。吳強調亮光圈,直射那東西,才發現那是一張青銅製成的惡魔麵具,青麵獠牙,頭頂有角,麵目猙獰,上麵沾滿了汙穢不堪的血汙。
電梯井底怎麽會有青銅麵具呢?難道是三皮被凶手從十七樓拋下的時候,用盡最後氣力,從凶手臉上揭下來的?
隱藏在青銅麵具下的某張臉,究竟是誰?那張臉會不會也像麵具上的妖魔一般青麵獠牙、相貌猙獰?會不會也長著一對惡魔般的角?
吳強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背心滲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冷汗。
就在吳強沿著鋼纜來到電梯井井底的時候,三皮終於停止了呻吟。他雙眼圓瞪,凸出的眼珠直直地望著吳強,仿佛死不瞑目。滿地的血汙與從胸腔裏散落而出的髒器,三皮死狀的慘烈程度難以用人類的語言進行詳細描述。
吳強看著三皮這慘不忍睹的兩爿屍體,惡心得差點連晚飯與午飯都一起吐出來。他強忍住心中想要嘔吐的欲望,十指顫抖地掏出手機,撥通了周淵易的電話……
在警局的檢驗樓裏,聽完吳強的匯報,得知事態發展的周淵易,握著電話聽筒,陷入了沉思。
現場竟然發現了青銅麵具?
就目前所掌握的情況來看,之前隻有兩處場景中出現過青銅麵具,也就是昨天與今天上午唐憶菲在她公司負二層先後兩次遭遇色狼襲擊時,都曾見過這樣的麵具。
難道說,唐憶菲的被襲,與這連環殺人案確實有關?
但是,唐憶菲曾說,她清楚地看到戴青銅麵具的人就是她公司的老板王盛洋。在三皮的死亡現場發現了青銅麵具,是否昭示著王盛洋也與這件事有關?
王盛洋會不會是馮舒的幫凶?
又或者,那具先前被懷疑為馮舒的骨架,其實真正的主人就是王盛洋,他已經被馮舒滅口了?
05
癱坐在電梯門外的陳子言,大口大口地吐著粗氣。他實在是無法相信,三皮真的成為了裁決者的受害者,而且還是以腰斬的刑罰罹難的,就與他剛發在蓮蓬鬼話裏的新章節一模一樣。
陳子言拿出手機,以手機上網的形式登陸天涯社區蓮蓬鬼話欄目。在自己那張名為《最終裁決》的帖子裏,他跟帖寫到:
我不知道還應不應該把這個故事繼續寫下去。就在幾分鍾前,我看到一個現實中的好朋友被一根細鋼絲從腰部割成了兩爿,腰斬也變成了現實。他是被人從十七樓扔下了電梯井,然後被一根橫拉著的鋼絲割斷了腰部……這位朋友,是我大學時代的同班同學,在一家報社裏工作,是副刊部主任。我很擔心,當我寫好下一章的時候,又會出現新的命案,而且再次與我所寫的內容一模一樣……
盡管內容如此,陳子言也沒有忘記在跟帖裏,略微透露出一點三皮真實身份的信息,以方便讀者按圖索驥,進行人肉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