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教育思想通史(全十卷)(全新修訂版)

第一節 蘇美爾文明及其教育思想

一、蘇美爾文明

兩河流域的最早文明,可上溯到公元前4000年以前。這些文明是由公元前4500年左右定居於美索不達米亞南部的蘇美爾人創造並發展起來的。這支文明在過去被稱為巴比倫文明或巴比倫—亞述文明。但據考證,這支文明並非巴比倫人或亞述人創立,而是蘇美爾人智慧的結晶,隻不過是被巴比倫人、亞述人繼承了下來。所以,在這裏我們統稱為蘇美爾文明。

蘇美爾文明在烏魯克文化(公元前3500—前3000年)時期漸趨形成,其間已產生了最早的文字,主要由圖畫符號組成,雜以點、線和幾何形組成的字符,泥板和蘆葦筆已成為書寫的常用工具,為以後楔形文字的形成奠定了重要基礎。隨後的捷姆迭特·那色文化(約公元前3000—前2900年)時期,出現了最早的楔形文字,並開始使用六十進位法。進入早期王朝時(公元前2900—前2371年),蘇美爾文明達到成熟狀態,後為阿卡德王國(約公元前2371—前2191年)和烏爾第三王朝(約公元前2113—前2006年)完全繼承與發展,對西亞各地的古代文明產生了重大影響。

楔形文字的發明與應用,是蘇美爾文明的最突出特征。由於兩河流域特殊的書寫工具——蘆葦筆和泥板,使得蘇美爾文字形成了頭重腳輕、以三角頓點延伸而成直筆的楔形。與埃及象形文字相比,楔形文字具有簡潔實用的功效,因而成為反映當時政治、文學、經濟、科技成就的主要工具。楔形文字最初也是象形文字,後來演化為表音、表意、部首三種符號組成的集合體,約有350多個。表意符號由象形文字轉化而來,或直接以形指事;表音符號是以字定音,實際上起著音節符號或韻母的作用;部首符號則放在有關字符前後既表讀音,又表其意。楔形文字三符並用,結構還是比較煩瑣複雜,必須經過長期的認真學習訓練才能掌握,因而隻能是上層貴族或祭司階層的專利品。

在文學方麵,蘇美爾人也取得了巨大成就。現在發現的泥板上記載了許多的神話、史詩,對後代產生了深遠影響,尤以史詩《吉爾伽美什》為最。吉爾伽美什是美索不達米亞最著名的曆史人物,也是神話、民間故事、詩歌和傳說中的主角。在史詩中,吉爾伽美什被神靈賦予完美的身軀和超人的力量與勇氣,成為古代美索不達米亞最偉大的英雄。史詩集中反映了蘇美爾人對於世界和人生的認識與探索,但史詩中所含的永生植物被蛇偷走,讓吉爾伽美什認識到死亡是所有人類終極命運的殘酷的內容,也反映出了蘇美爾人與命運做鬥爭的悲壯與無奈。

蘇美爾人在科學技術領域也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在天文曆法方麵,為滿足農時需要,蘇美爾人在許多神廟內都設立了觀象台,觀察天象。他們根據月亮的盈虧製定了曆法,1年分為12個月,6個月每月30天,另6個月每月29天,總共354天,比太陽年少11天,便用閏月來補足。在數學方麵,蘇美爾人發明了六十進位法。他們將圓周分為360度,時間1小時分為60分,1分鍾分為60秒,沿用至今。同時,他們已掌握了四則運算,知道分數,能求出平方根、立方根,能解出三個未知數的方程。在幾何學方麵,他們已知道運用勾股定理來計算長方形、三角形、梯形的麵積。蘇美爾人還開始采用數字位置計量法,即在以十進位和六十進位聯合計算大數目時,就將表示60和100的單一符號置於某一數字之後,表示此數的60倍和100倍,位置愈後,倍數愈增。此外,蘇美爾人還製定了重量、長度、麵積、體積、貨幣等的計量單位,為日後西亞的度量衡製提供了基礎。

在建築和藝術方麵,蘇美爾人也取得了傑出成就。著名的烏爾大塔廟完成於烏爾第三王朝時期,遺址至今猶存。其塔分四級,底寬62.5米,長43米,每層表麵均砌以燒磚,色各不同。由下至上,最下層為黑色,代表陰間;第二層為紅色,代表人世;第三層為青色,代表天堂;最上層為白磚,代表太陽。各層地麵均植以奇花異草,非常美觀,直接影響了以後兩河流域的建築特色。在繪畫雕刻方麵,有著名的《鷲碑》,反映拉格什王與烏瑪的戰爭,古樸而有生氣。《烏爾軍旗》在尺幅之內表現了複雜的場景,更顯示出藝術特色。納拉木辛的《勝利紀念碑》是古代雕刻的傑作。工藝美術方麵就當今出土的工藝品來看,也是用料考究,著色細膩,做工精細,令人歎服。

隨著烏爾第三王朝的滅亡,古老的蘇美爾城邦也隨後衰竭。然而,其文明及教育思想被隨後興起的古巴比倫王國繼承並發展,直接影響了兩河流域的教育實踐活動。

二、古代蘇美爾的教育思想

古代蘇美爾教育思想的原始材料為數不多,所以,我們隻能根據已出土的泥板上所記載的各種文字材料,如神話、史詩、寓言、故事等以及部分與教育教學有關的記錄等,及其他考古學取得的成果進行簡要的分析。

我們之所以把神話以及史詩也列為考察古代蘇美爾人教育思想的重要參考,是因為神話與史詩都是先民們認識自然與人,並寄托自己的理想,反映當時生活與思維特質的重要材料。神話作為人類從野蠻社會走向原始文明社會時期的產物,集中反映了人與自然力量的對立,以及人們對這種神秘力量的最初認識和情感選擇。它顯示了人對自然界的第一次超越,它企圖解釋客觀世界,解釋人自身,解釋他們接觸到的一切事物的來源。這樣,它不僅部分地滿足了原始人的最初萌動的求知欲望和精神渴求,而且和巫術、圖騰、祭祀等禮儀規範結合在一起,成了原始教育的主要途徑和形式,並成為教育的重要內容之一而為原始人依賴和崇拜,並在行為上努力貼近神話所提供的規範,使之成為自己日常生活中的行為指南。正如B. 馬林諾夫斯基所指出的,神話能“表現、提高和整理信仰,它保衛並強化道義力量,確保祭祀的有效性,並包含著指導人的行為的實踐尺度”[1]。史詩則是人類由原始社會向奴隸製社會過渡時期的產物,它主要描繪了具有超能的人類英雄的事跡,反映了人類企圖改造、馴服和利用自然力的強烈願望,以及超越人自身和社會異己力量的主觀渴求;同時,也間接地表現了人類社會集團之間血與火的交鋒和痛苦的融合過程。例如,著名的神話《埃努瑪·埃立什》通過記述馬爾都克與女妖蒂阿瑪的戰鬥,且殺死蒂阿瑪而後創造出宇宙及人類的故事,突出反映了宇宙間善惡兩種力量的鬥爭和善必將取得勝利的堅定信念;而史詩《吉爾迦美什》則反映了人對命運無常的無奈與悲哀,直接影響了人們的價值觀念及行為選擇。

從已發掘的泥板資料和考古材料來看,蘇美爾人的教育思想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麵。

(一)關於教育地位和教育作用的思想

古代蘇美爾人非常重視教育的地位和作用。首先,宗教在整個蘇美爾人的生活中是居於核心地位的。一切人們的活動,政治的、軍事的、社會的、法律的、文學的、藝術的活動,都服從於最高的宗教目的。為了保持自己的優越地位和社會秩序的穩定,祭司集團利用教育作為手段向人們灌輸神學觀念和服從的美德,使人們相信服從神和安撫神不僅會給個人帶來諸如長壽、健康、世俗事務上的成功等優厚的回報,而且會給他們的城市帶來安全與繁榮。例如,在出土的《宇宙創造之歌》一詩中,第七塊泥板這樣記述:

……

願人們記住這些故事,願老年(人)講述它們!

願聰明和智慧的人都記住它們,

願父親把這些故事重述並教給他的兒子!

願牧牛者和牧羊人都側耳而聽,

歡祝眾神之王馬爾都克,願他的土地肥美繁榮。[2]

由於泥板的殘損,我們無法了解還有何具體內容,但從以上的幾句話中,我們可以明顯看出早期的蘇美爾人是十分重視教育的地位和作用的。盡管在神的崇拜的光環下帶著許多原始社會教育的痕跡,如以老年人及父親為師、人人都可平等受教育等,但與原始社會相比,它已經大大地前進了一步,把教育傳授生產知識經驗和社會生活經驗的功能拓展到了對神的崇拜,從而大大增強了教育的目的性和自覺性,為教育在日常社會生活實踐中的重要地位奠定了基礎,也為以後學校的產生提供了一個有利的契機。教育作為宗教崇拜的工具已取得了優於其他社會實踐的地位,並發揮著重要作用。

其次,出於對神的崇拜,古代蘇美爾人建起了許多神廟和廟塔,它們不僅是宗教生活的園地,也是經濟活動的中心,因而聚集了許多手工業者,如陶工、編織工、木工、製革工等。廟內的祭司要觀察天象、指導灌溉、管理農業、征收田稅、經營商業、主持工程修建、處理政府文獻等,還要培養文士管理支出和收入賬項,手工業者也需要通過教育來培養學徒、傳授手藝、促進生產,這就需要設立專門的教育機構,以滿足社會的迫切需要,因而學校隨之在寺廟中誕生。由於蘇美爾人認為文字和知識是由神那布(Nabu)創造,是神賜給人類的禮物,隻有僧侶祭司才能夠享受,因而教育成為上層貴族的特權,教育的地位及作用更進一步大大提高。學校教育不僅成為消除愚昧、造就聰明智慧和知文識字的人的重要場所,也成為取得特權和優越地位的進門之階。已發掘的蘇美爾文獻記載道:“閉著眼睛走進去,睜著眼睛走出來,解決之道在於學校。”這思想鮮明地體現了古蘇美爾人對教育的地位與作用的深刻認識。而“你們無法和我相比,我是蘇美爾文士”的發掘材料,在自傲之中也從側麵提供了教育在蘇美爾社會中的地位之高和作用之大。

最後,蘇美爾人重視教育的地位與作用,還與他們對人性的認識緊密相關。人性問題不僅是一個哲學和倫理學問題,而且是一個十分重要的教育問題。由於它直接涉及人的本質及人的改造問題,因而與教育目的、人們對教育的地位與作用的認識、教育過程的組織和方法、教學內容、師生關係等一係列教育的基本問題緊密相連,成為人們探討教育問題,形成教育思想的重要因素。在古代蘇美爾人看來,神祇賦予每個人以邪惡的本性,“初生嬰兒,無不性惡”[3]。因此,人心中充滿著各種與生俱來的私欲、狂妄、邪惡,必須努力運用教育手段,才能有效地糾正人的各種惡的自然傾向,從而使人們逐漸向善為善。除了現實生產生活的需要之外,人性本惡的意識也成了蘇美爾人重視教育的根本思想動因所在。

另外,由於古蘇美爾人很早就形成了城市經濟,因而經濟的發展主要依賴於國內外貿易,商業十分發達。商業活動得到了統治者的保護和支持,他們製定了一係列的法律條文,禁止商業欺詐,並且要求商業交易有文字記錄,對欺騙或不守信用者處以重刑。同時,他們還認為法律是神意的體現,人人必須無條件遵從,從而要求人們接受一定的法律教育。這樣,對讀、寫、算、法律等基本知識的需求,更進一步加深了人們對教育地位與作用的認識,教育得到了全社會的重視。

於是,教育便在團結民眾、教化民性、維護王權、加強宗教信仰方麵扮演起重要角色,成為古代蘇美爾人一項普遍而又特殊的社會實踐活動。古代蘇美爾人重視教育的地位和作用的思想觀念,我們可以明顯地從泥板《虔誠的受難者》記載的內容中看出來:

我教導全國來保衛神的名字,

我訓練人民來尊敬女神的名字。

我尊崇國王和尊崇神一樣,

我教導人民對王宮敬畏。[4]

(二)關於教育目的的思想

教育目的植根於現實社會生活需求基礎上,而對教育所要培養的人的質量規格的標準要求,直接製約著教育目標的確定、教育內容的選擇、教育方法的實施及教育效果的評價。所以在研究教育思想時,必須對於教育目的有一個明晰而正確的認識,才能深刻地揭示某一教育思想的本質。從已有的曆史事實來看,古代蘇美爾人的教育目的可籠統地歸納為培養統治者。但詳細分析起來,又可將其劃分為不同的層次:①恩(即最高祭司、城邦首領)與恩·薩爾(即最高女祭司);②蘇卡爾(官僚);③薩格蘇爾(地方官員);④持杯者(又譯獻杯者,低級官員)和文士(又譯書吏);⑤格爾·薩布(商人首領);⑥圖格·迪(法官);⑦帕·蘇爾(軍官)。由此可見培養文士僅是教育目的中較低級層次的目的。與古埃及的文士相比,蘇美爾人的文士無論是在地位、待遇、威望等方麵都是很難望其項背的。古代蘇美爾人之所以在教育目的上表現出如此複雜的層次性,這與他們的政治觀、人生觀、宗教觀是緊密相連的。

正如我們在前麵所述,宗教是古代蘇美爾人的生活中心。在他們看來,隻有虔敬地供奉神、撫慰神,才會給城邦及個人帶來繁榮與幸福,因此,他們建起了眾多的神廟。最高祭司居住在主神廟內,主持城邦的祭祀活動,傳達神的旨意。高級祭司在眾人心目中成了神在人間的化身。在政治方麵,蘇美爾承襲了氏族社會的平等觀念,一切政治措施都由城邦首領、貴族會議、公民大會議定而裁決,這其實是氏族社會末期的軍事首領、氏族長老會議、民眾會議在觀念上的演變。於是,高級祭司利用自己的特權,將宗教與政治合二為一。高級祭司既是神的化身,又是政治領袖,身兼宗教和世俗的雙重職能。在宗教方麵,他們是城邦主神最高祭司;作為世俗統治者,他們要承擔主管城邦水利工程的修建、參與政權管理、領導軍事鬥爭的責任。這樣,教育目的觀中就自然孕育了培養最高統治者的思想。與此同時,神廟也隨之兼有了國家行政機關的作用,神廟的其他祭司及人員充任國家官吏。他們上對作為高級祭司與城邦首領的祭司負責,下要負責管理百姓,處理具體事務,因此,他們是一個地位較低但享有較大權力的階層。蘇美爾人把他們稱為“巴拉”,即任期有限的官員。隨著君主專製政體的逐步形成,他們也隨之形成一個等級森嚴的官僚階層,享受不同的教育,擔任不同的官職。這種觀念滲入教育目的後便形成了另一層次的教育目的觀。另外,底格裏斯河和幼發拉底河每年的洪水泛濫使蘇美爾人感到神意莫測,因而在蘇美爾人的觀念中,神並不總是慈善的,他有著多變的性格。例如,他們認為洪水之神尼諾塔就是一位惡毒的神。再加上永遠存在的外族入侵的威脅,蘇美爾人深深感到現實人生是一種無奈的悲歎,人必須在許多無法控製的力量對自己造成危害以前及時地行樂享受,因為“隻有人,他的壽命不會很長,無論他做什麽,隻是一場虛無”[5]。此外,兩河流域戰事頻繁,各個不同時代的統治者都十分重視軍事教育,培養軍官也成為教育目的必然組成部分。例如,阿卡德國王薩爾貢就組建了一支5400多人的常備軍隨時集結在自己周圍,沒有眾多的合格軍官,就很難實現如銘文所說的“他使全國隻有一張嘴”的局麵。對於神的神秘莫測,古蘇美爾人也試圖做出一定的限製,但這種限製並非由人來限製神,因為神在蘇美爾人心目中是神聖不可侵犯的,而是通過神自己來限製神。在蘇美爾人的思想中,神與人之間是不能直接進行交流的,因而祭司的話就是神的旨意。為了防止神出爾反爾,古蘇美爾人便試圖編製完備的法典來保證神意的一致性和穩定性,從而減輕人們在現實生活中的不安全感,於是培養法官也成了教育目的的必然要求。蘇美爾人關於教育目的的多層次觀念,既反映了當時蘇美爾現實的生存狀況和人們對於社會現實的認識程度,也反映了蘇美爾人力圖通過主觀努力來改變客觀環境的強烈願望,從而促進了蘇美爾教育的發達和文明的進化,使蘇美爾文明在當時世界水平中占據前列。注重現實需要而忽略人的抽象思維能力發展的教育目的觀,雖內容豐富但並不全麵,因而注定了其輝煌隻能是一時的,短暫的,這已被具體的曆史事實證明。

(三)關於教育內容的思想

多層次的教育目的觀,決定了蘇美爾人的教育內容觀。在蘇美爾人看來,人們受教育的內容必須與自己將來所要從事的職業緊密相關,而不是按照自己的興趣或有助於人的全麵發展的方向去選擇。這種思想反映了當時社會分工的發達,也促使學校教師很早就進行了專業分化。已出土的文獻記載,當時的教師已有“教授計算的教師”“教授測量的教師”“教授測丈的教師”“教授蘇美爾文的教師”“教授圖畫的教師”等類型。另外,蘇美爾人的這種教育內容觀也直接導致了把教育過程分為兩個階段,在初級階段受完讀、寫、算的基礎教育後,在高級階段實行藝徒製(apprenticeship,也譯學徒製)和導師製(individual tuition)。[6]

在教育的初級階段,讀、寫、算是其教育的主要內容。蘇美爾人的楔形文字雖經過了綿亙兩千年之久的簡化過程,但還是在表達意思的過程中要用600到1000個不同的字。[7]一個人在能夠讀或能夠寫以前,必須記住這個可怕的符號陣勢,並要學會怎樣把這些符號合並攏來的複雜法則。“在這些情況下,寫字不可避免地必定是一種非常艱難而且專門的藝術,必須有長時間的師從,才能學會。讀則更是一種神秘的領會,唯有受長期的學校教育,才有得入其門的可能。”[8]迄今發掘出的大量泥板書及學校遺址也證明了這一點。例如,在尼波爾城(Nippur)發現的泥板書中,既有帝王為振興教育而自豪的文獻,也有關於教育內容的詳細記載:“我從幼年起就進了學校,利用蘇美爾文的泥板書,來學習文士的藝術。在所有的青年中,我比別人善於書寫,在智慧的聖地,人們練習文士的本領;我擅長加、減、計算以及財務會計”。[9]“孩子啊,大清早你就去哪兒?”“我去學校。”“你在學校幹什麽?”“我閱讀泥板書,吃午飯,準備好泥板,練習完書寫,然後學習已為我準備好的測量計算,在下午,我的抄寫本又為我準備好了。”[10]另外還有許多大致相同的泥板文獻也記載著當時的教學包括繪畫、計數、財會、語言、閱讀、翻譯、計算。[11]“一個文士,隻有手口一致才是一個真正的文士!”[12]“一個不懂蘇美爾文的文士,算什麽文士呢?”[13],如此等等,不可枚舉。另在馬裏河穀上遊發現的學校遺址,沿牆基放著泥盆,供書寫使用,地上還有許多貝殼,可能是教授計算的教具。[14]

在讀寫教育中,早期主要是蘇美爾文,後來隨著阿卡德王國的興起,阿卡德王國開始重視阿卡德文的教育,並以國家法令的形式規定了學校裏阿卡德文教師的名額,但因蘇美爾文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與影響根深蒂固,所以,蘇美爾文同樣在學校教育中占據著重要地位。這樣,初級階段的讀寫教育的內容就包括古典的蘇美爾文獻和通用的阿卡德文字兩部分,並且要學習蘇美爾文與阿卡德文之間的互譯。到了後期,隨著帝國的衰落和社會矛盾的激化,教育內容也開始變得空疏無用,流於形式。“你撰寫文件時,詞不達意。你撰寫函件時,令人難解。當兩方爭執時,你不懂調解,反倒火上加油。”“你做算術時,錯謬百出,更不會撰寫祈禱詞和說明宗教儀式的秘密。”“但你是笨家夥和吹牛匠。你不能在泥板上正確無誤地書寫,甚至不會使用泥板,不會寫自己的名姓,雙手不適於書寫泥板書。”“你是一個文士,卻連自己的姓名都不會寫。你該打自己的嘴巴。”“從上麵看來,你或許是一個文士;但從下麵看來,你甚至連人也不是。”“初學文士的人特別關心肚子吃什麽,卻無心於書寫。”“不體麵的文士變成了抄錄咒語的下等人。”[15]這些出土文獻的零星記載明顯地表現了在人們的思想觀念中,讀、寫、算的教育內容早已喪失了吸引力和神秘性,而變成了取得身份地位的虛浮形式,流於散漫,表明了當時教育的衰敗和社會的頹廢。

受完初級階段的基本教育後,蘇美爾人認為有才能的人就該接受專門的教育並進行相應的教育實習。盡管在當時已出現了“智慧之家”(the house of wisdom)這樣的教育機構,但其詳細情況因資料匱乏而無法確證。高級階段的教育內容,從已有的文獻資料來看,主要有以下幾類,分別對應於不同的教育培養目標。

1.宗教文書及規範禮儀

主要包括來自宗教的頌歌、神話、史詩、禱詞、咒語、法術文句、讚美詩以及祭司所應遵守的各種道德及行為規範,還有進行宗教活動所必需的各種禮儀形式等。

2.天文學

這是祭司必須掌握的一門學問。他們隻有通過天文學來掌握天體運動的規律,才能對於自然界的各種現象做出解釋和預測,從而來指導人們的實踐。在蘇美爾人的思想中,諸神的意誌決定天體的運動,隻有弄清了天體運動的規律,人們才能夠洞察神的旨意。另外,天文學的知識還可以幫助人們製定精確的曆法,從而幫助人們更好地掌握季節變化的規律,判斷種植和收割的最佳時間。這反映出了蘇美爾人對於教育內容觀念上的強烈的實用主義目的。

3.數學

數學對於祭司、文士、商人、軍官、官吏都是非常重要的,但是蘇美爾人對於數學的學習並不注重其抽象形態的掌握,而是非常注重實際運用。因此,作為教育內容的數學主要是與實際生活緊密相連的加、減、乘、除的計算,賬目核算,物資分配,體積計算,田畝丈量,土木工程等。

4.占卜術

蘇美爾人認為神的意誌和行為是人無法預言的,隻有通過占卜術才能預測變幻莫測的未來。因此,占卜術也是高級學習階段必須掌握的內容。當時所要學習的占卜術主要有三類:①占夢術,即通過對形形色色的夢進行占卜以預測吉凶;②剖肝占卜術(有些地方也采用腸占術),即通過檢查被屠宰動物的肝髒(或腸)來預測吉凶禍福;③占星術,即通過觀察天上的星辰運行預言人的命運。因為在蘇美爾人的觀念中,每個人都有一位專屬於他個人的神,這個神是與天上的星辰相對應的。人隻有專心尊奉屬於他個人的神,神才會作為自己的良師,以星辰的變化來告訴他的命運狀況。

5.法律

正如我們在前邊提到的,蘇美爾人把法律看作對神自身的約束和對人現世生活的重要保障,因而對於法律的製定、完善及學習非常重視,這構成了上古教育史中富有特色的一道風景線。統治階級也充分利用蘇美爾人的這種心理,以法律形式來確立自己在兩河流域的最高統治,並通過大力推行法律教育來鞏固自己的統治。例如,在烏爾第三王朝時頒布了現今世界上所知的第一部法典——《烏爾納木法典》,後來古巴比倫王國著名的《漢謨拉比法典》就是在這部法典的基礎上修訂而成的。在這部法典中,國王被視為神,舒爾吉國王被稱為“神舒爾吉”,其子阿馬爾辛被稱為“給全國民眾以生命之神”,官吏都被視為“國王的奴隸”,他們通過學習國王的法律體味神的旨意,並把這些旨意灌輸給廣大民眾,從而使廣大民眾奉公守法,服從於國王的統治。同時,為了正確運用法律來執行各項任務和職務,法官、商人、軍官、文士都必須學習司法典知識,熟知法典和司法用語。當今考古發掘出的學校教育的泥板書文獻中,就有法令匯編和法庭判例之類的記載,還有文獻表明在當時的法律教育中還舉行關於審判殺人犯案例的討論。

6.軍事體育

戰亂的頻繁使得軍事體育也作為教育的重要內容而受到了蘇美爾人的重視,但與後來的古巴比倫、亞述相比,其重視程度遠遠低於這些後來者。即使與同時期的古埃及相比,也是很落後的。因為在蘇美爾人看來,“寫字是一種職業,頗有些像冶金術,或是紡織,或是作戰。但這是一個享有特權地位,並在職位、權力和富足諸方麵都有晉升之望的職業。因此,對於識字的估價,並不是把它當作一個知識的鎖匙,而是把它當作一個獲得繁榮與社會地位的墊腳石”[16],而軍事體育隻不過是一種體力活動,“學術傳統的解釋者賤視體力活動”[17],於是軍事體育的地位便遠遠低於其他的各項教育內容,祭司、貴族、富有的商人、顯赫的文士一般是不受這種教育的。這種教育內容主要是針對那些下級軍官和士兵們而設的。據有關專家的研究,當時的軍事體育項目主要包括追獵、兵法、遊泳、射箭、騎馬、舞蹈等。[18]盡管軍事體育的地位低下,不受重視,但它的出現畢竟為蘇美爾人的教育內容增添了新的成分,也為以後的古巴比倫及古亞述帝國的軍事體育訓練提供了有益的參考,並對其產生了較大影響。

7.醫學及其他學科內容

已出土文獻的零星記載,古蘇美爾人的教育內容還包含醫學、農業、木工、植物學、地質學等方麵的知識,但具體內容很難詳細考證並確認。不過有一點是明確的,即醫學與巫術是緊密聯係在一起的,因而醫學教育與巫術的傳授也是密不可分的,這一點我們在以後的分析中可以明顯地看出來。

由以上的教育內容,我們可以明顯地看出古蘇美爾人關於教育內容的思想充滿著實用、迷信的精神,他們對於教育內容的認識一方麵是出於服務於神的目的,另一方麵也是現實所迫。前者使得蘇美爾人在應用科學方麵取得了許多重要成果,而後者又使古蘇美爾人沒能發展起像古希臘人那種抽象的理性探求精神,因而其所取得的成果理論性很弱,給教育內容的係統化與概括化帶來了許多困難,致使學生負擔沉重,苦不堪言,也使得教育方法帶有更多的強製性的暴力特征。

(四)關於教育教學方法的思想

古蘇美爾人的教育教學方法是建立在他們的人性論和宗教觀基礎之上的。從人性本惡的觀念出發,他們十分重視紀律和體罰在教育教學過程中的地位與作用;從對文字的神聖性(即蘇美爾人認為文字是神那布所創造,是神的象征)出發,他們十分重視死記硬背和機械抄寫的教育價值。這兩點構成了蘇美爾人教育教學方法思想的基本特征。

在古蘇美爾人看來,由神那布所創造的文字本身必然有一種權威,一個字得以在文字中永存,這必定是一個超自然的過程。當一個人從現實中消逝以後,他還可以通過泥板書來繼續說話。因此,正確地掌握文字書寫及文法規則,是一個人生命得以延續的必然前提。所以,教育教學必須從正確的書寫開始。小學生首先要學習做泥板和尖筆,然後學習楔形文字的單個筆畫,橫的,豎的,斜的,彎的,由簡單到複雜逐步掌握,然後把這些簡單的筆畫按照一定的規則結合起來組成一個個文字。進而要學習單一音節符號及如何運用音節表和意符,在此基礎上掌握詞匯,修習語言的文句、文法。這個過程首先是從正確的抄寫開始的。抄寫之前,教師先把語法正確、字體美觀的範字寫在泥板的一邊,留出另一邊供學生模仿。考古發掘出大量的泥板,上麵的字體一邊美觀大方,規範標準,另一邊則語法有誤,筆跡難看,可能就是當時的習字作業。

古蘇美爾人認為文字的書寫隻有在大量的練習中才能取得成效,因而當時學生作業的數量之多、抄寫任務之繁重是世所罕見的。學生不僅要抄寫各種各樣的詞匯、成語,各種動植物、國家名稱、城市地名的專有名詞,同時還要抄寫大量的宗教文學作品、頌歌、禱告、讚美詩等。出土文獻記載道:“我從抄寫伊南娜(Inanna)的名字起,一直抄寫到原野的獸類和各種工匠。”[19]到後來,隨著阿卡德文的廣泛運用,學生在學習蘇美爾語的同時還要學習阿卡德文及二者間的轉換與翻譯,更是大大增加了學生的負擔,不斷引起學生的反抗,教育教學在學生的消極對抗之中質量日益下降。正如文獻指出的:“某人難以掌握蘇美爾文,因為他不能正確地運用舌頭。”“你已經會書寫泥板書了,但不能深解抄文的含義;你已經會書寫信劄了,但你隻能如此而別無所能了。”[20]同時,學生也開始在課堂上搗亂,攪亂課堂秩序,使教學無法維持,教師便借助於暴力體罰來維持正常的教育教學活動,“我決定用棍棒打罰你們,用鎖鏈把你們的雙腿捆起,並且叫你們至少兩個整月不得離開學校”[21]。

在平常的教育教學活動中,教師也認為隻有通過嚴格的紀律和強製的高壓手段才能維持教師的尊嚴,促進教育教學活動的順利進行。因此,教育教學活動的每一環節中都可窺見教師體罰學生的影子。例如,一塊泥板書記載道:

“我絕不能遲到,否則教師就會用棒打我。”

“我的校長對我讀我的泥板書,‘The...is cut off’,用棒打我。”

“主管老師說‘我不在時你為什麽說話?’用棒打我。”

“‘為什麽我不在時要低頭?’用棒打我。”

“‘為什麽我不在時要起立?’用棒打我。”

“‘為什麽我不在時要出去?’用棒打我。”

“‘為什麽我不在時要拿東西?’用棒打我。”

“‘你的手不幹淨,’用棒打我。”[22]

此外,學生作業未完成,或不修邊幅,或外出遊逛,或讀音錯誤都要受到棒打,使學生整日裏處於極度的心理緊張狀態之中,對於學生的身心發展造成了嚴重的摧殘。不過,在教育教學非職業化的學問如道德、文學等時,教師也能間或運用一些啟發、對比的方法以加深理解,但更多的是通過教師口問、學生回答的機械記憶方式。

(五)關於教師的思想

作為知識的擁有者和傳播者,教師在蘇美爾人的思想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古蘇美爾人認為教師是偉大智慧和知識的化身,他博學多才而富有卓識,是最榮耀的一項職業,因而當教師走訪學生家庭時,總要被安排在最榮譽的座位上,家長們會像敬神一樣地對教師敬奉周到,並要設盛宴來款待。在蘇美爾人看來,隻有如此對待老師,才能承蒙神的嘉許,給自己的子女和自己的家庭帶來福運。

同時,古蘇美爾人還深刻地意識到教師不僅是知識的擁有者和傳播者,他還是一個塑造人的人。教師在傳授知識的同時還肩負著育人的任務,他還要塑造一個人良好的思想品德和健全的身體素質,因此,古蘇美爾人把教師比喻為人間的神。例如,有文獻記載說:“你真是我敬愛的神。你將我的不懂事的孩子培養成有人性的人。”有些出土的泥板書還詳細地、滿懷感激之情地回顧教師對於他的成長所付出的辛勤勞動和進行教育的詳細細節,使我們有可能了解當時教師從事自己職業時的工作狀況和主要內容。例如,有一塊泥板書記載道:“他指導我的手在泥板上書寫,教導我怎樣好好行事和談論好的意見,教導我注視那些指示人們取得成就的規範。”由此我們可以看出,當時教師從事的工作內容主要包括書寫的基本技能教育、具體生活經驗、人格養成的教育及道德教育四大部分。而文獻中記載的“教授計算的教師”“教授測量的教師”“教授測丈的教師”“教授蘇美爾文的教師”“教授圖畫的教師”等,使我們更加清晰地看到了當時蘇美爾教育的發達及教育內容的豐富性,也從另一個側麵反映出了教師在推進蘇美爾文明和科學知識發展中所起的巨大作用。因為從曆史上我們知道,蘇美爾人注重實際、講求迷信的特點使他們積累起來的知識往往是十分蕪雜繁亂的。一方麵,因其過分關注現實生活需要而使所積累的知識支離破碎;另一方麵,又因迷信成分居多而使知識變得神秘玄奧。教師要有效地進行教育教學,首先,就要對已有的知識進行一番加工改造,使原本支離破碎的知識變得係統化、完整化。其次,還要部分地破除知識上籠罩的神的神秘光環,使學生意識到他可以接受並掌握知識。唯其如此,教師的職能才能得以發揮,教師的崇高地位才能得到眾人的公認並取得牢固的保證,教師的神聖使命也才能得以充分完成。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蘇美爾人的教師還部分地扮演了“理論研究者”的角色,給知識的增進與改善創造了一些有利的機會,對於文明的發展與保存起了重要的推動作用。因此,教師成了人們信仰的精神領袖,尤其是作為學校負責人的校長,更因其知識的淵博和傑出的才能獲得了社會和師生的一致敬仰。有文獻記載當時人們稱頌校長:“校長,你是塑造人性的上帝。”並把他尊為“學校之父”(school father)。[23]後來,隨著蘇美爾文明的逐漸衰落及社會的動**不安,教師自身的職業意識開始淡化,職業道德不斷下滑,教師的崇高地位也開始下降,教師在蘇美爾人心目中已不再是那麽神聖了。例如,出土的約撰寫於公元前2000年的兩篇文獻:《恩奇曼西和吉爾尼沙的爭論》(Disputation between Enkimansi and Girnishag)和《學生》(School Boy)就顯明地反映了蘇美爾人對於教師思想的變化。《恩奇曼西和吉爾尼沙的爭論》記敘兩個學生在課堂上互相攻訐,以致課堂秩序大亂的情況,最後教師出麵維持秩序:“你們吵得我兩耳發聾。你們知道導師的職責嗎?你們相信自己比導師更有學識嗎?你們為何不尊重他的職權呢?”表現出教師的威信之低和教育教學質量的嚴重下降。[24]而《學生》一文則記敘了因遲到而遭到教師不斷棒打的學生告訴父親設盛宴待師,並贈以厚禮後,教師態度立馬大變,非常和藹地告訴學生:“孩子,你沒有把我的教導當作耳邊風,沒有不聽我的話,你已達到文士藝術的頂峰,而且徹頭徹尾掌握了它。你無限地追隨了我,付我以超乎我所應得的大量酬報,還給予我絕對崇敬,我祝願神明給你以福祉。”“你在兄弟之中,是他們的首領;在朋友之中,是他們的表率;在學校的同學之中,你的名次最高……你已經完成了學業,成為學者了。”看似幽默、辛辣地對教師進行了諷刺,實質上非常真實地反映出了當時世風的敗壞及教師地位的低下,以及蘇美爾人對於教師的強烈不滿與鄙視之情。蘇美爾人心目中教師角色的變化之大,令人深思。[25]

此外,女性受教育也是蘇美爾文明中值得關注的現象。雖然我們現在還缺乏蘇美爾人中女性受教育的第一手材料,但我們可以通過史料確定:“盡管在法律上處於從屬地位,婦女對美索不達米亞社會的影響仍然是顯而易見的。在宮廷中,婦女也會對國王和他的統治提出建議。一些高級女祭司具有更大的權力,她們管理著龐大的神廟土地。還有一些婦女接受過正規的教育成為書吏,為政府和私人組織撰寫行政和法律文件。女性還可以做接生婆、店主、釀酒師、麵包師、客棧主和紡織女工。”[26]如果女性沒有接受過係統的教育,要從事這些工作幾乎是不可能的。

隨著烏爾第三王朝的滅亡,蘇美爾的文明也開始被古巴比倫文明代替,但其文化教育思想被古巴比倫人繼承下來並加以發展,創造了新的古代文明的輝煌,對於以後西方教育思想的產生與發展有一定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