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教育思想通史(全十卷)(全新修訂版)

第三節 對經院哲學和“假象”學說的批判

培根在大力提倡科學知識的同時,開展了對經院哲學和諸“假象”的批判。他認為,為了獲得真正的而又富有成果的知識,需要做到兩件事,即擺脫成見的束縛和采取正確的探索方法。培根稱前一件事為“偉大的複興”的“破壞部分”,而把後一件事稱為“建設部分”。他認為,隻有經過“破壞”,“刷洗、打掃和鏟除了心的地麵”,即先為人心做好準備,才能使人理解正確的方法。

一、對經院哲學的批判

培根指出,造成歐洲學術界的落後狀況和不務實弊端的根源,在於指導人們從事科學知識研究的理論和方法——經院哲學那裏。他認為,“就現在情況而論,由於有了經院學者們的總結和體係,就使得關於自然的談論更為困難和更多危險”[22]。他指責經院哲學與其說是用無數的文章增加了科學的力量,不如說是摧毀了科學。在他看來,經院哲學的弊端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麵:

①經院哲學是僵死的神學體係,以神學為其探討對象,而不是以自然界和現實生活為其研究對象。因為它“深怕在對於自然的研究中會找到某種東西來推翻或者至少動搖宗教的權威”[23]。經院哲學把知識隻當作教條和偶像來崇拜,要求人們嚴格尊奉教條的觀念行事,不許有半點逾越。培根深刻認識到神學與科學是完全對立的,他嚴厲地批判了經院哲學壓抑科學使之屈服於信仰和教會的權威,把科學和哲學變成了神學的侍女。

②培根揭露了經院哲學脫離自然、脫離實際生活的抽象思辨的性質。他指出,經院哲學家們“不但身子被關在僧院和學院中,而且智慧也封閉在少數幾個作者的洞穴中。尤其對亞裏士多德頂禮膜拜。這樣一來,他們對自然史和人類史知之甚少,隻能憑著為數不多的材料和極度的智慧活動來織就那些表現在他們的書籍中的煩難的學問之網”[24]。在培根看來,這些學問之網看似精致細膩,可是風一吹就破裂了。他認為,這種閉目塞聽、隻憑主觀臆想的理論對人的實際生活毫無用處。它不能幫助人們認識自然、發現真理,而隻會玩弄抽象的文字遊戲。

③培根批評經院哲學使人們盲目崇拜古代的哲學體係,盲從傳統權威,阻礙了科學的發展。他尖銳地指出:“人們之所以在科學方麵停頓不前,還由於他們像中了蠱術一樣被崇古的觀念,被哲學中所謂偉大人物的權威,和普遍同意這三點所禁製住了。”[25]於是人們就變得虛弱無力,就像中了魔魘的人一樣,不能追伴事物的性質。在培根看來,時代在前進,科學技術在發展,“而我們智力的地球若仍自封於舊日一些發現的狹窄界限之內,那實在是很可羞的了”[26]。

④培根指責經院哲學家極力宣揚蒙昧主義,貶低人的理性能力,散布對自然的不可知論,從而阻礙了人們認識自然和征服自然,成為科學發展的最大障礙。經院哲學家們妄圖以信仰代替理性。他們斷言人們在上帝創造的自然麵前是無能為力的,因為“自然之難知,生命之短促,感官之富於欺騙性,判斷之微弱無力,實驗之難於進行”,是人們難以逾越的障礙。[27]培根指出:要鼓動人們的希望之心的最有力的辦法,就是消除他們的畏難情緒,勇於從事科學實驗,打破不可知論的神話。

培根還把批判的矛頭指向經院主義教育。他尖銳地批評了當時教育中的保守狀況。他指出:

在學校中、學園中、大學中,以及類似的為集中學人和培植學術而設的各種團體中,一切習慣、製度都是與科學的進步背道而馳的。在那裏,講演和實習都排定得如此嚴整,致使任何人都難在這常規以外去思想或揣想什麽事物。[28]

培根指責學校不僅沒有致力於促進科學的發展,反而扮演了嚴厲限製科學發展的可恥角色。在這種情形下,若有一兩人竟有勇氣來使用一點判斷的自由,那他們隻能自己獨力地去探索,而得不到任何有益的幫助。在學校裏,“一般人的研究隻是局限於,也可以說是禁錮於某些作家的著作,而任何人如對他們稍持異議,就會徑直被指控為倡亂者和革新家”[29]。培根還批評當時的教學把青年人引入歧途。經院哲學家們矯揉造作地虛誇和賣弄既有知識,把它們加以裝扮和粉飾,好像科學的各部分已經齊全、完備,而無須再向前發展了。“人們既把傳給他們的東西當作早臻完美全備,就不複在其中尋求進步,那是並無足怪的。”[30]

培根是近代哲學史上較全麵、較深刻地批判經院哲學的第一人。他擊中了經院哲學脫離實際、煩瑣思辨、無助於發現科學真理的要害,揭露了經院哲學的神學性質。培根對經院主義教育的批判也是發人深省的。他的批判給予早已腐朽的經院主義教育以沉重的打擊。但我們也應看到,培根對於經院哲學和經院主義教育的批判是不徹底的。他堅持二重真理論,甚至宣稱自然科學有助於宗教神學,有助於論證上帝。正如馬克思所指出的那樣,培根的世界觀充滿了神學的不徹底性。

二、反對四種“假象”學說

(一)產生“假象”的原因

認識涉及主體與客體的關係。培根重視清理發源於主體而容易產生的錯誤,詳細地分析了錯誤的根源和性質,特別是有關理智所受的影響。對待錯誤,自古即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例如,柏拉圖曾在《泰阿泰德篇》中提出過所謂“蠟板說”和“鳥籠說”,以說明現實中確有虛假的判斷存在。前者產生於感覺和思想的錯誤結合,即心靈的蠟板上已知道的東西,與現在感覺到的東西不相符合時便會產生錯誤。“鳥籠說”是指人的思想本身有時也會產生錯誤。人的心靈猶如鳥籠,其中各種知識好比各種鳥。我們並沒有直接把它們抓在手中。結果,想捉鴿子而誤捉了斑鳩。人們在心靈的籠中也會出現應索取此相知識而誤得他相知識的情況。在柏拉圖看來,虛假的判斷就是這樣產生的。普羅塔哥拉(Protagoras)則認為一切經驗都是真實的,人不能作出錯誤的判斷。培根以唯物主義的態度對待錯誤。他首先肯定人在認識過程中是會發生錯誤的。錯誤隻在於主體的感覺、思維和判斷同客觀事物的真實情況之間存在著差距,亦即主體認識同客觀實際不相符合,沒有反映客觀真理。培根斷定,錯誤來源於兩個方麵,即感官感覺和心智活動。

關於感官感覺所來的錯誤方麵,培根指出:

人類理解力的最大障礙和擾亂卻還是來自感官的遲鈍性、不稱職以及欺騙性;這表現在那打動感官的事物竟能壓倒那不直接打動感官的事物,縱然後者是更為重要的。由於這樣,所以思考總是隨視覺所止而告停止,竟至對看不見的事物就很少有所觀察或全無觀察。[31]

由於感官本身就是一種虛假而多誤的東西,而那放大或加銳感官的工具也不能多所施為,所以,一種比較真正的對自然的解釋隻能靠恰當而適用的事例和實驗才能做到。因為在那時,感官的裁斷隻觸及實驗,而實驗則是觸及自然中的要點和事物本身的。

在培根看來,與感官感覺所來的錯誤相比,心智活動所導致的錯誤更為舉足輕重。事物複雜隱晦或變化多端,人類感官能力有限,難免要受欺騙。但在許多情況下,感官之所以造成錯覺,並非出自生物或物理的原因,乃由於心智活動所致。這時,可以出現視而不見、充耳不聞或歪曲所見所聞的狀況。因此,培根著重探討了心智活動所導致的錯誤。他對心智的傾向性進行了分析,提出了四種“假象”的學說。這四種假象是:族類假象、洞穴假象、市場假象和劇場假象。假象說是培根哲學中最著名的部分之一。他很明顯地把這個部分作為申述他的哲學新方法的前提,是使人們能夠更好地接受他的哲學新方法的必備工作。

培根所講的“假象”,是指人在認識過程中的主體心理障礙,亦即人類產生謬誤的重要根源。它們是人類普遍存在的狀況。為要建立起科學新方法,必須先掃除人們認識道路上的障礙。

(二)關於四種“假象”學說

1.“族類假象”(Idola Tribus)

首先,培根指出:“族類假象植基於人性本身中,也即植基於這一族或這一類中。”[32]人們常把人類的本性混雜到事物本性中,因而歪曲了事物的真相。在他看來,“人類理解力則正如一麵凹凸鏡,它接受光線既不規則,於是就因在反映事物時摻入了它自己的性質而使事物的性質變形和退色”[33]。“它們或則起源於人類元精本質的齊一性,或則起於它的成見性,或則起於它的狹窄性,或則起於它的不知罷休的運動,或則起於情感的注入,或則起於感官的不稱職,或則起於感受的式樣。”培根認為,人的理智常有一種先入為主的偏見。人們一旦接受了某種意見,總是試圖把別的一切都拉來支持這種意見,從而阻礙了人們對事物的正確認識。一切迷信莫不如此。其次,“人的理解力不是幹燥的光,而是受到意誌和各種情緒的灌浸的”[34]。在培根看來,意誌和感情是影響人的認識活動的重要因素。最後,培根把不休止的玄想看成人類思維的一個特點。知性本身超經驗使用,必然會產生“先驗假象”。

2.“洞穴假象”(Idola Specus)

所謂洞穴假象與族類假象相同的地方是,它也來自理智的本性。不同的地方是,它隻為個人所有,並主要是後天獲得的。這種假象因個人心智和身體的特殊性而起,也可能在個別人的教育、習慣和偶然原因方麵有其根源。

“洞穴”的比喻來自柏拉圖。不過,柏拉圖所說的洞穴是指物質世界。培根稱頌柏拉圖的“洞穴”為美妙的表征,但卻一反柏拉圖的原意,把洞穴看成脫離現實、純屬思辨性質的場所。每個人都坐在他所特有的洞穴之中,因為受到狹窄天地的限製,不能正確地認識事物的本來麵貌,致使自然之光發生曲折和改變顏色。在培根看來,由於洞穴假象的影響,人們常有所蔽而懷有偏見。他鼓舞人們投入大自然的懷抱,尋求事物本身所固有的規律性,以消除洞穴假象。[35]

3.“市場假象”(Idola Fori)

所謂“市場假象”的問題,涉及語詞對人的認識的影響。語言文字是人類思維、交際乃至行動必不可少的工具。正是語言的產生、文字的發明,才標誌著人類擺脫了蒙昧狀態而進入發達的文明社會。然而,如果文字這一項本身不完善或運用不當,則會影響人類的認識能力的進步,阻礙正確認識的形成和真理的獲得。

在中世紀,經院哲學家們為建立玄妙的神學體係,玩弄辭藻,生造術語,濫用詞語,使語詞的負麵高度膨脹。而他們所做的語詞意義的分析工作卻微乎其微。因此,分析語詞負麵的工作曆史地落到了近代哲學家們的身上。“不清理中世紀經院哲學所產生的語言垃圾,科學不能進步,哲學不能發展,培根是近代意識到這一問題的嚴重性的第一人。”[36]培根發現了語詞的惰性,即語詞一經形成,成為思想觀念的載體,進入思維活動之中,既定的語詞會使人的思維產生某種定勢,對人的思維對象、思維的深度和廣度都會產生影響。如果進入理智的語詞是混亂不堪的,這種惰性便會被擴大,嚴重影響思想的表達、傳播和交流。

4.“劇場假象”(Idola Theatri)

這種假象是就各種錯誤的哲學體係和乖謬的論證規則而言。培根認為,人們由於盲目信仰權威和教條,以及盲目崇拜曆史上和現存的各種哲學體係,因而思想受到束縛,認識發展停滯。在他看來,流行的哲學體係都不過是舞台戲劇,以一種不真實的幻景來表現哲學家自己所創造的世界罷了。他把古往今來毒害人們的各種“虛幻哲學”分成三類:①詭辯派或理性派;②經驗派;③神學迷信派。他舉出亞裏士多德、煉金術士和柏拉圖分別為三派的哲學代表人物。培根進一步分析了產生劇場假象的原因。在他看來,劇場假象不是天然的,也不是隱秘地潛進理智,而分明是傳授和注入人心的。權威來自外界,和教育、習慣一樣,關係到社會環境,屬於社會影響;而且正是教育和習慣導致人們相信權威的力量。因此,第四種假象實際上和第二種假象的關係十分密切,甚至很難區分。

培根關於“四種假象”的學說明確反對盲從權威,反對脫離實際的空談和詭辯,在近代哲學史上第一次從認識論根源的角度對經院哲學的各種弊端給予揭露和批判,在當時有解放人們思想的重大作用,推動了科學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