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九十二章半生虛度
襄平這一路走來,心情都有些緊張,她十分佩服韓春的計策,但對此行卻沒有半點信心,這盧辯出山的確會給乾龍護造成不同尋常的精神壓力,可是這個已經八十多多歲的盧辯,也未必就不是偽君子,否則他為何看到社稷淪喪,逆臣橫行,這麽多年也不肯出山來呢。
如果是個偽君子,即便出山又有何用?
等他們驅車到了盧辯的家門口,韓春見這裏門樓雄偉,廣廈無邊,倒不是竹林書院那種專以用來沽名釣譽走形式主義的竹門柴扉,心裏便更加有了信心,於是襄平趕緊下車遞上自己的名刺。
那守門人見是公主殿下駕到不敢怠慢,趕忙跑進去稟報,過了沒有一會兒功夫,就有一名五十多歲的中年人出來了。
此人也沒帶什麽仆人,更沒有什麽鑼鼓喧天倒履相迎的場麵,而隻是走下台階恭敬的拱手:“原來是公主殿下駕到,臣盧慎迎接來遲,還請公主恕罪。”
盧慎是盧辯的兒子,門蔭入仕,現在隻有閑在太學做個太學博士,這個襄平是知道的。
盧家時代治學,加上門第高貴,所以每個人走出來都是天生傲骨。而且就算是皇室,也不能輕易去招惹這些頂尖豪族,說白了無論是大乾還是大齊亦或是南陳,都是皇帝與豪強共有天下。
這盧慎對她不卑不亢,她也可以理解,這家人就這樣
“盧慎大人不必客氣,本宮今天來想要見一見盧辯老大人。”
盧慎臉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家父,家父,公主殿下恕罪,隻因家父年事已高,最近又一直患病,實在不方便見客,不知道公主殿下有什麽事情,方不方便讓臣轉告家父,實在是得罪殿下了。”
“你們——”襄平頓時有些惱怒,就想把聖旨拿出來說事兒。
可韓春卻搶著說道:“盧大人,公主殿下這一趟也沒有什麽要緊的事情,隻是因為太上皇駕崩,宮中的禮儀官對禮儀有些模糊的地方,朝中的大臣博士也莫衷一是,難以形成定見,所以帶我來跟老大人討論討論。”
“哦,你——”盧慎疑惑了一下,愕然道:“禮儀乃天下文明之本,閣下年紀輕輕看著麵生,既非我太學學子,又不是朝中大臣,家父乃是大乾朝禮儀大宗,泰山北鬥,閣下自認為有資格跟家父討,論,討,論?”
“正是。”韓春淡然點頭。
盧慎也是身穿孝服,當下怫然不悅,瞥了韓春一眼:“閣下年紀輕輕,未免太過狂妄,若不是看在公主麵上,閣下這等輕狂,似乎還不配站在我家門前,敢問閣下何種門第,什麽出身,爵位如何?”
“哦,在下沒有門第,出身卑微。”韓春嗬嗬一笑:“盧大人真是有意思,剛剛還說自己是禮儀之家,現在又問我門第,那麽大人到底是講學問呢,還是講祖宗啊?”
聽說他沒有門第,出身卑微,盧慎感到一陣恥辱,若不是此人跟公主同來,隻怕立即就要喝令家奴,打斷雙腿扔出去,隨後把他站過的地磚都給換了才算心安。
“哼,那既然如此,閣下就應該知道自己的身份,速速退去,不要玷汙了我家門楣……公主殿下,臣告退了。”
“惡言不出於口,忿言不反於身。此為禮也!禮尚往來,往而不來,非禮也,來而不往亦非禮也!今日公主殿下與我,登門拜訪,投帖拜謁,禮數周全,閣下不但不納,反而口出惡言,來而不往,此所謂就是禮儀之家?在下受教了,告辭。”
“站住!”盧慎突然飛步跑下台階,一把抓住了韓春胳膊:“你先別走,你給我說清楚,這禮尚往來,當真是如此解釋嗎?你從何聽來?”
“天神夢中所授,信與不信那是你的事兒,大人趕緊放手,我要趕緊離開了,若是辱沒了你家門楣,我韓春可擔待不起。”
“你是,韓春,白鹿學宮?”盧慎皺了皺眉頭:“原來是你,聽說你能興教立言,有匡正人心之能,當真嗎?”
“真亦假來假亦真,要看有沒有人識貨了。”韓春撇嘴一笑。
“好,你在這等著,我進去通報。”
“免了吧。”韓春擺手:“你去通知令尊:禮聞來學不聞往教,醫不叩門,師不順路,道不輕傳,我韓春胸有雖有天下禮儀大道,但也不能說給毫無禮數之人聽,我上門傳道,還要等你通報,實在沒有意思,告辭。”
襄平也恥笑道:“以前聽太祖皇帝說,範陽郡公乃天下禮儀大宗,以禮治家,人間典範,今日一見,真是連普通的尊師重道都不懂,你怕韓師玷汙你家門楣,韓師也未必不害怕你無學之家,玷汙他的名聲呢。本宮告辭。”
“哎,哎呀。”盧慎氣急敗壞:“公主殿下,我隻是說要向他請教,何來拜師之說,這,兩位請留步,我這就去通報——”
盧慎急匆匆的跑了進去。
而此時盧辯也根本沒有生病,不但沒病且精神瞿爍健旺,正在跟一群老學究在研究禮教,一邊說還一邊記錄,當時在場的差不多有三十多人,最小的也有四十往上,全都是大乾朝的飽學之士。
說白了這就是個工作室,或者說是編輯部,盧辯為了恢複禮教,幾十年來,耗費無數金錢,聚攏贍養了這麽一大批的人才,每天裏就是傾盡心血,找資料,辯論,總結,研究,希望可以恢複西楚霸皇以前的聖人禮教。
可是他們資料太少,幾乎就那麽兩句,而對於儒學更加一竅不通,四書五經都沒聽說過,連觸類旁通舉一反三的機會都沒有,談什麽恢複禮教,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他們隻知道禮儀乃人性文明之本,禮尚往來,使人有禮,所以有別於禽獸。
至於說卜卦,訴訟,君臣,兄弟,父子,男女,祭祀,這些細節問題,用盡一生功夫去推敲,也所得甚少,整天白忙活。
但可貴就在這批人特別執著,有股子狠勁兒,幾十年如一日,精力和金錢都耗盡了,就是不死心。奈何人力有時而窮,這半生也是虛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