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承天之佑
雖然夜空無月,四下一片漆黑,但借助草堆上遊龍劍反射的寒芒,柳宸還是看清了柳霄漢從懷中掏出的物件。寬一寸,長兩寸有餘,外麵是包裹著紅綢的封麵,上麵印著兩個燙金大字:“婚書”。
柳宸看著那兩個略顯俗氣的大字,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他已經隱約猜到,這應該就是自己與趙家小姐趙婉晴,在幼年時,由雙方家主推定下的一門親事。
柳霄漢看著手中的婚書,他眼神深邃悠長,似乎是牽扯到幾十年前的舊事,再想到當年的人或事,而現如今卻已物是人非,不免有些感慨。
他將婚書遞給柳宸,“想必你沒忘記,當你還在你娘肚子裏的時候,我便為你定下了這門親事,我看你也挺喜歡那個,總是跟在你身後麵的小丫頭。”
不知為何,柳霄漢的臉上卻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神色,他似乎早在數十年前便已經敲定,隻有趙家的子女,才配得上柳宸。
“今日,你沒有要爺爺的秘籍,爺爺不強逼你,但這本婚書,你卻一定要收下,也不得不收下。”柳霄漢道。
柳宸接過婚書,在接觸到封麵的那一刹那,那指間傳來的細膩感覺,如盛夏荷塘的月色下,那隨著船槳緩緩撥動而起的漣漪,一點一點的衝擊並湧進柳宸的心澗。
那可能是柳宸最開心的歲月,如果沒有五年前的那場劫難,他與趙婉晴這個兒時的玩伴,一定會成長為眾人口中交口稱讚的青梅竹馬,自此兩小無猜,日夜相隨。
多年後,他們會正式結為夫妻,自此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做一對居住在凡間的神仙眷侶。可世事終究是難以隨人願的,那一晚在小船上,在四周荷花盛開的池塘裏,在月光如絲的清夜裏,那個許下要照顧她一生一世的小男孩,那一段兩小無猜的真熾感情,都隨著那船槳撥動而起的漣漪,永遠的停留在那一年的盛夏夜裏。
那是柳宸最後一次見到趙婉晴,現如今,這些零零散散的兒時記憶,就像是斑駁陸離的光點,在柳宸的腦海中,重複上演著。
就在柳宸陷入回憶時,一點火光,照亮了夜色的一角。柳霄漢不知從哪裏掏出一個火折子,他伸手捂著有些搖擺不定的小火苗,生怕它被夜風吹滅了。
“翻開看看吧,宸兒。”柳霄漢道。
柳宸回過神來,他伸手捏起了裹著紅綢的封頁,緩緩掀開這份婚書。柳霄漢神情為之動容,他本以為這份婚書,直到他死都不會有被打開的機會了。
“真是天佑我柳家,擁有如此金鱗兒,何愁我柳家血脈不能蛻變…徹底擺脫這份詛咒!”
柳霄漢心中念道,他雙眼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精芒,此時的柳宸自然無法注意到柳霄漢臉上的異樣神色,可那株藏身在柳宸的心間,正將自己裹成一坨“圓球”的深藍,卻突然從“圓球”中,伸出了一絲纖細的,肉眼無法察覺的根莖。
深藍準確無誤的捕捉到了柳霄漢心中的所想,雖然它不知道什麽是金鱗兒,什麽是血脈蛻變與詛咒,但它還是默默地將這份它認為十分珍貴的信息,通過自己的根莖,輸入並埋藏在柳宸的心髒深處,以等日後需要時,在挖掘出來。
就在他們各懷鬼胎之時,柳宸打開了這份婚書,忽聽“啪嗒”一聲,從婚書中落下一個物件,直直的打在幹草堆上。柳宸一愣,他習慣性的垂眸看去,雙眼卻為之一動,眸光中明暗交雜,眼圈裏有晶瑩的淚花閃動。他撿起掉落在地的物件,這是一件檀木雕刻的飾品,方方正正,長寬各半指,上麵簡單粗暴的雕刻著“承天之佑”四個小字。
這是幼年時的趙婉晴,在與父母出遊緬南郡的承天寺時,為自己求來的一塊檀木雕。
“保佑宸哥哥長命百歲!”
柳宸依稀還記得,當年那個笑起來,臉頰上會帶著兩個酒窩的小丫頭,自承天寺回來後,便第一時間回到了柳府,將這塊做工並不卓著的木雕,贈與她的宸哥哥。
柳宸心情複雜的撿起這塊檀木飾品,飾品上還係著一根土氣的紅線,令當年的自己一陣嫌棄,卻拗不過固執的小丫頭,隻能任她為自己係在脖頸上。
然而,自己在戴了一段時間敷衍了事後,便將這塊飾品摘掉了,母親還笑著回應柳宸,說這是人家趙婉晴送給自己的定情信物,怎麽能就這麽輕易的摘下。最後,柳宸隱約記得,是母親將這塊檀木雕收了起來。
柳宸隱約想起,不知為何,母親似乎格外看中情意,尤其是喜歡去戲園子,花上一下午的時間,陶醉在那看了無數遍的愛情故事之中。
柳宸輕吹一口氣,撫去木雕上的灰塵,他收起臉上複雜的神色,緩緩看向另一隻手上的婚書。紅底墨字,上麵寫著良辰吉日與女方趙婉晴的生辰八字。小墨字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字跡遒勁有力,蒼勁挺拔,宛若一顆傲立在寒冬裏的鬆柏樹,又透著一股淡淡的香味,溫爾文雅,平添幾分古意盅然的境界。
在婚書中,在柳宸與趙婉晴名字的中間,有帶有一塊墨色的印章,印象是正正方方的形狀,沒有任何花裏胡哨的修邊,正方形內,隻有兩個字:“上官”。
想必,這就是當朝中書令上官權的印章,也是前天夜裏,張伯仁手中拿的那塊掌令。隻是沒想到,自己原來也跟這塊印章,有著不解的淵源。
柳宸伸手,緩緩觸摸“趙婉晴”三個小字,可指間處卻隻能感受到一片冰涼的溫度,再也無法觸摸到記憶中的那張臉。沒想到,時隔多年以後,當他終於見到這份婚書時,他與趙婉晴之間卻再也沒有了任何交集,令人不禁感慨,這世事的無常。
“嗯,我會收下的,爺爺。”柳宸垂下眼眸,他將婚書合起,放入懷中,而那塊係著土氣紅線,刻有“承天之佑”的檀木雕,則被他鄭重的係在了脖頸上,並放入衣領之中。
麵前傳來一點冰涼的觸感,柳宸卻伸手緊握在那裏,那是最貼近心髒的地方。此刻,在柳宸的心裏,卻有一團火在燃燒。他想到了一個月前,自己曾去趙家府邸,試圖用這層關係,來換取一份修行上的助力。
趙夫人對他輕蔑的態度,令柳宸決定,他要活成自己想要變成的模樣,他不會在利益麵前,放棄自己的的底線,哪怕這份尊嚴,價值卑微,甚至渺小的可以被這些大人物所忽略。
“我會去主動退了這份婚約的…”這當然是柳宸心中所想的,那一日,他對趙夫人所說的,都是故意之舉。也許是少年的心性還並不成熟,他並不想就這樣妥協,但他更不能耽誤了趙婉晴的終身大事。
倘若,她現在已經心有所屬,卻因為自己手中這份,由當朝中書令大人親自作證的婚書,而不能嫁給心上人,自己豈不就是千古罪人了。
“很好,很好…”柳霄漢聽聞自然是合不攏嘴的長笑著,他以為柳宸會帶著這份婚書,並在雙方十六歲成年後,在上官權印章的見證下成親。
“宸兒,你可得收好,爺爺我敢跟你打包票,這普天之下,唯有趙家的趙婉晴,才能配得上你!”柳霄漢笑道,這可能是他這數年來,笑的最開心的一次。
柳宸不忍心打散了爺爺的美意,他抬眼向外看去,卻意外的發現,月亮已不知何時,悄悄探出了半個腦袋,打在臨近西窗的地麵上,落下一片白霜。
一隻被歲月留下了痕跡,卻保養極好的手,緩緩捅開了一扇窗戶,他看向窗外將要圓滿的月亮,似是感慨般幽聲長歎。
在他身後的沈半仙,有些疑惑的抬起腦袋,茫然四顧道:“嘿,你這人,我還沒說完呢!你人還在嗎?你有聽我說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