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都天子

第二百零三章、殘章一角

江湖俠客,原以為領了俠名狀,可以自由行走,但誰曾想,這一紙令狀如今卻成了束縛在身上的枷鎖。

江湖俠客,對此頗為憤慨,所以黑市之中,更是傳出了萬兩黃金買這奸相人頭的信息。

但對此韓鞅卻是全不在乎。

話雖如此,可是參告韓鞅的狀紙,卻是一日多過一日。

而其中最為嚴重的導火索,便在於,以胡椒代餉之事中,竟逼死了禮部一位朝工。

按理來說,胡椒作為稀罕之物,其市價不低,若是買了,遠比到手的俸銀還要多上一些。

可對於這件事情,無論是韓鞅,還是尹天壽,他們都忽略了一個客觀存在的問題。

那就是胡椒市價高的原因是數量少。

但各部官員,都以此充餉,那市麵上頓時就有大把的胡椒流通。尋常百姓吃飯都成問題,自然不會買這些比糧價還要高的稀罕東西。一些富貴人家,雖然買了些,但是僅憑這些人,也消化不了,這價值十萬兩銀子的胡椒。

於是這東西的價格便一日賤過一日,到了最後,更是直接賣都賣不出去了。

禮部的祠祭主事朱然,正六品官員,如今已經五十有餘。

正六品若是放在地方,這官職也不算是小了,可若是在京城卻有些不夠看了,隨便在路上扔一塊磚下去,砸中的最少也是七品官員。

而朱然如今這一把年紀,多半是升職無望。

再加上他主管祠祭一事,這算是各部裏頂有名的清水衙門,因為別的堂部,總會有人情往來,逢年過節,再少也能收上一個人儀禮俸,所以這也算是一筆額外開支。

但他朱然管的是祠祭,負責的是皇帝祭天祭祖事,督正百官的禮儀規矩。

這種差事,既無實權,和各部有無利益往來,所以自然是撈不到半點油水。

大衍的官俸,其實算不得有多高。

再加上這連年戰亂,百姓加稅,官員減俸。

這些朝中官吏到手的銀子,也隻夠勉強度日而已。

至於朱然更是如此,家中父母早已亡故,隻有一房瞎了一隻眼的妻子,和一個癡傻的兒子。

三人存活,僅靠朱然那點微薄的俸祿。

可這個月,那微薄的俸祿沒有,而僅僅隻是換來了一袋子胡椒回家。

朱家已經無米糧下鍋,妻兒老小,全等著朱然的俸祿過活,所以當妻子瞧見,朱然手中的胡椒後。

一時便嚎啕大哭。

這妻子的性情本就潑辣,再加上饑寒困頓,她的性情又怎麽可能好的起來呢?

“你說你當了這一輩子的官,都落得個什麽?現在連妻兒你都養不活,你活著還有什麽用?”

朱然性格溫吞,雖然氣得臉色緋紅。

但也說不出一句粗話來,他手裏死死攥著胡椒袋子。

“我把它拿出去賣了,隻要賣了,還是能換回些銀子的!”

“你要是賣不掉!你就不要回來了!”

朱然提著袋子,站在胡同口,見路人行人來來往往,他雖然有心叫賣,可是礙於顏麵,卻開不了口。

於是隻能小聲道。

“賣胡椒......賣胡椒......”

他這般模樣,要是能把東西賣出去了,那反倒有鬼。別的官員,有的是門路,他們無需叫賣,就自有人會找上門來,親自購買,至於價格,更是高出市價幾成不止。他們看似是賣胡椒,但實則是行賄。

可這種事情,自然是落不到他朱然的頭上。

於是沿街叫賣一日,這一袋子胡椒,愣是連半顆都沒有賣出去。

朱然一臉頹然的將胡椒提回了家中,獨眼妻子見狀,既沒有挖苦,也沒有理會他半句。

這死一般的沉默,無時無刻不在炙烤著朱然。

癡傻的兒子,嘴裏隻是叫著餓。

這一天,朱然水米未進。

第二天一大早,朱然就又站在了胡同口。

不過結果,似乎與之前,也並沒有什麽兩樣,胡椒是怎麽提出去的,便又怎麽提回來。

而這天,獨眼的妻子,典當了自己僅存的一隻簪子,買了不足小半碗米。

她熬了薄薄一層稀粥,勉強讓癡傻的兒子吃了點東西。看了一眼胡椒袋子,這妻子依舊沒有說話,隻是也給朱然遞過去了一碗粥。

朱然這把歲數,兩天沒吃東西,已經虛弱到了極點,他端起了粥,隻是喝了兩口,便止不住淚流滿麵了起來。

自己這一生,為子不能孝父母,為父不能全兒女,為夫不能顧妻房,為官不能安社稷。

臨老,臨老還收到這種委屈。

朱然淚流不止,獨眼的妻子看著一幕後,也滿是心疼。

她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是那癡傻的兒子,喝完了粥,嘴裏一直念叨著。

“餓!肚肚餓!爹爹,娘親,肚肚餓!”

朱然無言以對,此時隻是哭泣。

夜入三更,朱然睡不著,腦海中思緒煩擾。

他揭開被子,徑直坐了起來。

獨眼的妻子,察覺到了他的動靜,或許是出於擔心的緣故,她終於開口說話了。

“你要做什麽?”

“睡不著,出去走走。”

朱然的語氣平靜到了極點,妻子沒有多想,也沒有多問什麽。

由於整整兩天沒有正經吃過東西,這也讓獨眼的妻子虛弱到了極點。

所以不知不覺中,她也昏睡了過去。

等第天再清醒的時候,她發現枕邊不見人,這時她才意識到出事了。

於是趕忙披上了衣服,來到院中。

眼前的一幕,嚇得她癱倒在了地上。

朱然已經吊死在了院中的槐樹上,他的殘軀隨風晃動,就好像是一麵殘缺腐朽的旗幟。

大衍的一個文官死了,死在了花草茂盛之日。

他的死極不起眼,因為大衍無時無刻不在死人,諸如劉泉州這樣的守城士卒,每時每刻都有犧牲。

所以按理來說,朱然的死,也應該和劉泉州這些人一樣。

他們隻能作為投入死水的石子,激不起半點波瀾。

可這朱然的死,似乎也有些不同,因為他吊死樹下時,身前竟還留下了一頁紙張。

紙張上的字跡,飽含憤慨。

似乎是用盡了朱然這畢生僅存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