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折道卞唐2
第121章:折道卞唐2
這塊無人區是川地帶,當初楚喬帶著西南鎮府使正是從這裏經過,還和趙颺的征討大軍不遠的地方進行過一次會戰。顯然,這裏的姓都是那一戰被嚇得逃跑了,除了糧食和衣物,什麽都沒來得及帶走,鍋碗廚具都還保存完好,水缸裏甚至還有幹淨的清水,柴房裏還有大捆過冬的柴火。
楚喬端著一碗熱水,走到獨自坐屋子一角的趙淳兒身邊,蹲下身子,將幹糧和清水遞給她。
昔日的金枝玉葉沒有抬頭,也沒有嫌棄這樣簡陋的飯菜,她沉默著接過幹糧,低頭喝了口水,安靜的一言不。
這一路上,趙淳兒一直是這個樣子,她出乎意料的沒對楚喬表露出絲毫的敵意,也沒有明顯的抗拒,她服從、聽話、寡言少語、給吃便吃、讓喝即喝,道路難行,她會下來跟楚喬一起大雨推車,沒有幹柴,她會同楚喬一樣就著冷水吃難咽的粗糧,遇到淺河,她會下馬涉水,遇到亂民,她會學著楚喬的樣子,拿起刀子眼睛裏閃動著餓狼一樣的凶光。但是,她卻很少說話,除了趙嵩,她不再對外界的一切感興趣。
楚喬知道,她並沒有對自己感恩戴德,她也並不是被嚇傻了,那場屈辱的災難,這個少女以驚人的速成長起來,有什麽東西無人察覺的角落裏已經生改變,楚喬甚至有些擔憂的想,自己此時此刻的所為到底是不是一種變相的自取滅亡?
將幹糧捏碎,倒熱水裏,楚喬來到趙嵩身邊,伸出兩根手指,撬開他的嘴,然後將食物強行灌了進去。
男人的眉頭緊鎖,下巴上都是長出來的胡茬,不同於燕洵和諸葛玥,曾經的趙嵩有一張討喜的圓臉,眉毛很粗,起怒來像一隻小獅子,臉孔總是通紅的。然而短短的幾天時間,就將曾經陽光朝氣的青年折磨的瘦骨嶙峋,臉色蒼白的像是一張白紙。
看著他空蕩蕩的右臂,染血的衣衫,楚喬輕輕的轉過頭去,不忍再看。
“嗯……”
一陣低沉的輕哼突然響起,一直安靜的趙淳兒猛然間像是一隻小獸,騰的一下就竄起身來,踉蹌的搶身上前。
趙嵩眉頭緊鎖,臉上有痛苦的神色,楚喬緊張的半跪他的身邊,激動的握住他的手,輕聲的低喚:“十三?十三?”
“傻…子……別去啊!”
低沉破碎的聲音從男人的口傳出,他緊閉雙眼,額頭青筋崩現,麵色痛苦,像是一隻被困牢籠裏的野獸。
“十三哥!”趙淳兒撲趙嵩的身上,大聲叫道:“十三哥,淳兒這裏,我哪裏也不去!”
楚喬被趙淳兒擠到一旁,忍不住輕聲說道:“公主,不要碰到傷口。”
“讓開!”少女猛地回過頭來,麵容嚴厲,滿臉厭惡的冷冷看著她。
“別跟……他去…會…會死的……”
“十三哥,”趙淳兒麵色淒涼,不住的點頭:“淳兒知道了,你放心。”
趙嵩臉孔帶著不正常的潮紅,似乎正燒,楚喬站一旁,卻不知道該如何靠近這樣一對兄妹,她想要回頭去燒水,可是剛剛轉過身子,卻被一個沙啞的聲音閃電般將腳步牢牢的釘死原地。
“我…我也可以…保護……你啊……阿楚……”
趙淳兒登時呆若木雞,少女的麵色蒼白,像是鬼魅附身了一般轉過頭來看向楚喬,又轉頭去看了看昏迷的趙嵩。突然間,嘴角露出一絲難看的苦笑,她回到鋪滿幹草的角落裏,抱著膝蓋,將頭深深的埋下去。
整個晚上,趙嵩都說胡話,有的時候,是大罵燕洵背信棄義,有的時候,是瘋狂的大叫淳兒快跑,而多的時候,卻是苦苦的哀求楚喬,求她留下,求她別走。
這個葳長街劃地為線,淩厲果斷的要和自己恩斷義絕的男人,將他所有的脆弱和柔軟暴露這個大雨的晚上,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把刀子,狠狠的淩遲著楚喬的心。
天色將明的時候,他卻突然清醒了,楚喬整晚護他的身邊,為他喂水敷麵降溫,見他一醒來,楚喬驚喜的叫出聲來:“你醒了?”
聲音驚動了閉目睡覺的趙淳兒,少女睜開眼睛望過來,卻並沒有走過來。
趙嵩的眼神有些茫然,一時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何處。他看著楚喬,眼神從初的驚喜,轉變成疑惑,然後痛惜、怨恨、憤怒等情緒一一滑過他的黑眸,後皆被巨大的冷漠覆蓋,那眼神那麽冷,像是萬古雪峰上的堅冰,讓人脊背寒。從他的眼神裏,楚喬似乎再一次重溫了他們這些年的友誼,從初識,到至交,後,都那座巍峨的宮牆之下土崩瓦解。
這一瞬間,楚喬頓時明白了一個早就明白卻仍舊抱著一絲僥幸心理的事實,她和趙嵩,真的不可能再做朋友了,有些傷害已經形成,就如同他的斷臂一樣,無論自己怎樣補救,都不可能讓一切恢複原狀。
“淳兒?”
趙嵩轉過頭去,看向角落裏的趙淳兒,聲音沙啞,好像是生鏽的鋸條,用他唯一的手臂,遙遙的伸向那個單薄的少女。
趙淳兒抿起嘴角,跪著就爬了過來,眼眶紅,嘴唇抖,但卻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死死的握住了趙嵩的手。
外麵大雨傾盆,屋子裏火堆劈啪,這對劫後餘生的兄妹相對無言,像是兩尊雕像,萬千不需表達的言語化作兩道悲涼的眼神,狹小的空間裏交匯。
“淳兒,”年輕的皇子再無當初的陽光和灑脫,他像是一個蒼老的老人,緊緊的握住他的妹妹,聲音低沉的說:“哥哥對不住你。”
趙淳兒不說話,隻是拚命的搖頭,忍了一路的眼淚終於這一刻潸然而下,隨著她的頭淩亂的向兩旁甩去。
楚喬緩緩站起身來,沒有人看向她,也沒有人注意她,這種環境裏,她的影子顯得是那麽的多餘。今日的一切,她都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她是間接的儈子手,無可否認。
少女轉過身,拿起地上的寶劍,頂著一塊破敗的席子,打開門就走了出去。
大門咯吱一聲被關上,外麵雨水瓢潑而下,冷風呼號,像是瘋的野獸橫衝直撞。
頂著席子,她快速的跑到馬棚裏,黑色的戰馬看到她靠近,突然開心的打了一個響鼻,興奮的甩著腦袋。
楚喬甩了甩身上的雨水,笑著走上前去,拍了拍馬兒的脖子,淡淡一笑,說道:“你還是歡迎我的,對?”
馬兒也不知道能不能聽懂她的話,見主人表示友好,隻知道開心的搖頭晃腦。
“我今晚隻能來投靠你了。”
楚喬笑笑,就靠著馬兒坐了下來,那馬兒緊著她,很是親昵的用脖子上下蹭著她的手臂。
馬背上的行囊裏,砰的一聲掉出一件東西來。楚喬撿起來一看,竟是一小壺烈酒。
已經很多年不曾喝酒了,可是那天和西南鎮府使分開的時候,她竟然鬼使神差的從賀蕭那裏拿了一壺酒。
外麵的風雨越大,天地間一片灰蒙,幾乎看不到升起的朝陽。屋子裏暖意融融,火堆仍燒著,照著裏麵兩個人的身影,投射窗紙上,影影棟棟。
少女坐馬棚裏,曲著一條腿,靠馬兒身上,一手拄著寶劍,一手拿起了酒壺,仰頭就喝了下去。
烈酒入喉,像是火燒一般的辛辣,她突然開始劇烈的咳嗽,仿佛是要將肺都咳出來一樣。駿馬被驚動,驚慌的向她望來,她一邊咳,一邊安慰的拍著它的脖子,邊咳邊笑:“沒事…咳咳…我沒事……”
她一邊笑著,眼淚一邊從眼角裏流了出來,像是一道蜿蜒的溪水,一滴一滴的落她的麵頰上,隨著她劇烈的咳嗽而不停的抖動著。
天地被大雨連成一線,絲毫沒有半點放晴的意思,一切就像是一副簡筆畫,漆黑的廢墟上,少女的身影單薄且消瘦,竟是那般的淒涼。
清晨,大雨終於停歇,陽光從大霧露了一麵,又迅速的隱藏了起來。喂好了馬,楚喬來到門前,輕輕的敲了敲,聲音有些啞,輕聲的叫道:“你們醒了嗎?該上路了。”
裏麵有窸窣的聲響,楚喬退到一邊靜靜的站著。一會,柴門咯吱一聲被打開,趙淳兒站門口,麵色冷淡,口氣卻很平靜:“十三哥叫你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