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永夜（6）

從鎮中心廣場到木材加工廠，隻要十幾分鍾。廠的位置，就在鎮子邊緣。這一點，李國平當然是再清楚不過了。一群人黑壓壓地趕過來，還沒到木材加工廠，所有人就驚呼了起來。

因為他們清楚地看到了一幕奇景——鎮子的邊緣，出現了一道黑白分明的“線”。這根線是圓弧形的，把鎮子和鎮外的木材加工廠隔絕成光明與黑暗兩個世界。鎮子裏是漆黑一片，鎮外的廠房、森林、高山卻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之中。深處黑暗中的他們，仿佛在看一部真實的球幕電影，離得最近的人，跟“熒幕”僅僅隔著十幾米的距離。

毫無疑問地，人們驚呆了。他們一輩子都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怪事，宛如置身夢幻之中。這裏麵，甚至包括了李國平。他張大了嘴，瞪大眼睛，顯然這一幕，是連他也沒有想到的。

“天啊，這是怎麽回事？！”有人吼了出來。隨即，人群中爆發出浪潮般的驚呼。

帶領他們來到這裏的工人說：“我們在廠裏上班，兩點過的時候，出現日食了，因為這是難得一見的奇觀，所以大家都走出廠房來看日食。大概三點五十分，日食漸漸結束，周圍恢複光亮。但我們看到，鎮子那邊，居然還籠罩在一片黑暗中，就像一個沒開燈的房間一樣！我們嚇壞了，就一齊衝到廣場上來，叫你們來看！”

“不，這跟沒開燈的房間不一樣。”鎮上的一個男人盯著邊緣清晰的那條分界線說，“如果一個房間開燈，一個房間不開燈，光是會透到那個不開燈的房間，照亮前麵一些部分的。但你們看，這裏有一條清楚的分界線，把鎮子和外麵分割成了兩個世界！”

人們發現他說的對。形象點比喻的話，整個鎮子仿佛被一個巨大的、無形的、圓柱狀的黑色罩子罩起來了一樣。框在裏麵的部分，是黑夜；外麵，則是白晝。兩個世界，劃分得整整齊齊，交界處就像黑白兩張紙拚接在一起，十分清晰。

“你們……是從白天那邊跑進黑夜來的？”有人問。

“對。”

“那麽，我們也可以走到外麵去吧？”

“當然可以，你們現在就可以走出來試試。”

木材廠的工人帶頭走到陽光之中。人們也紛紛跨越黑白的邊界，仿佛穿越到了另一個世界。這樣的感覺真是奇妙到了極點。甚至有人站在邊界中間，一半身處黑暗，一半身處光明，他激動地喊道：“快看呀，我就像個陰陽人！”

一些年紀小點的孩子，居然在兩個地帶間跳進跳出地玩了起來，甚至發出歡聲笑語。他們出沒黑夜和白晝，仿佛在短短幾分鍾內，就輪回了無數個日夜。

大人們自然沒那麽樂觀，有人不安地說：“這是怎麽回事？難道我們的鎮子陷入永夜了嗎？”

鎮長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人群之中，他舉起雙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說道：“鄉親們，我剛才跟縣委的領導打了電話，把我們鎮發生的怪事告訴了他們。縣委又通知了市委。他們馬上就會派專家到我們鎮來考察，相信很快就會給大家一個解釋的！”

“那我們現在做什麽呢？”一個女人問。

“還是跟往常一樣呀。”鎮長說，“鎮裏雖然天黑了，但是又沒停電，大家把燈打開，當做這是晚上不就行了嗎？”

“我們待在黑暗中，不會有什麽危險吧？”又有人問。

“怎麽會有危險？難道你們沒見過夜晚嗎？”鎮長說。

“可是這不一樣呀，現在明明就是白天，隻是鎮上變黑了！”

“不是鎮上變黑了那麽簡單。”一個站在鎮子裏的人指著天上說，“你們看，從鎮子裏麵看的話，現在都還是日食的狀態！”

“對呀……外麵都已經能看到太陽了，鎮子裏怎麽會有另一個被遮擋住的太陽？”

“難道日食的畫麵，被固定在我們鎮的上方了？”

“怎麽可能？日食又不是手機壁紙，還能一直保存下來嗎？”

“是啊，這是什麽狀況，太可怕了！”

人們你一言我一語，再次陷入恐懼焦躁的情緒中。鎮長為了穩定人心，說道：“那這樣，今天這種特殊情況，不強製大家待在鎮子裏。工作之類的都可以先放放。如果大家認為鎮子外麵更安全的話，大可待在有太陽的正常區域。我剛才已經問過了，縣裏的其他地方，包括市裏，都很正常，好像隻有咱們鎮是特殊的。”

人們麵麵相覷，有人說：“還是先去縣裏或者市裏待段時間，等鎮子恢複正常再回來吧！”這話一呼百應，人們紛紛點頭，覺得理應如此。人類自古以來，就對黑暗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恐懼，仿佛黑夜會孕育出怪獸來一般。這種明顯不正常的狀況，更是令他們恐懼感倍增。於是人們連行李都來不及收拾，就集體出逃了。鎮上的人幾乎都在縣城或市區有親戚，到親屬家去暫避幾日，成為絕大多數人的選擇。

看到鎮上的人全都朝鎮外跑去，幾乎沒有人返回被黑暗籠罩的林泉鎮，高小蘭也有點慌了，問梁亞麗：“我們怎麽辦，也走嗎？”

梁亞麗說：“我問問李國平。你在這兒等我，我問了他後，再跟你說。”

高小蘭點頭。梁亞麗撥開人群，走到丈夫身邊，問道：“我們現在做什麽？”

李國平小聲道：“你沒聽到鎮長剛才說的嗎，縣裏和市裏和專家馬上就要到林泉鎮來考察這裏的怪異現象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省上的人，包括國家級的專家，很快也會接踵而至。這種時候，你說我們該幹什麽？”

梁亞麗眼珠一轉：“你是說，我們回去經營賓館？”

“當然了，這麽多人湧到林泉鎮來考察，他們不用住店的嗎？林泉鎮一共隻有三家賓館，除了聚緣賓館之外，另外兩家都是條件簡陋的小旅館。這些專家來了之後，你說他們會選擇住哪裏？”

梁亞麗驚訝地說：“你一開始……就是算到了這些的？”

李國平看了看周圍，人們還沒有完全散去，他說：“咱們別在這兒聊了，回去再說。”

“等一下，我跟高小蘭說一聲。”

梁亞麗跑到高小蘭身邊，說他們準備回去經營賓館。高小蘭不傻，一下就明白過來了：“亞麗，你老公早就算到有這一天了！這就是他提前買下聚緣賓館的原因！”

梁亞麗不想跟她多探討此事，問：“那你呢，打算怎麽辦？”

高小蘭壓低眼神說：“我當然是留在林泉鎮了。亞麗，從今以後，你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我就跟著你們混了！”

“可我們是去經營賓館呀，你……”

“我也去經營超市呀。鎮上的人基本上都跑光了，其他的店鋪，肯定是沒人經營的。那這些縣裏和市裏來的專家，當然隻能在咱們超市買東西了。發生這種怪事，我都堅持留在超市上班，老板不知道多感動，這個月的提成，少得了嗎？”

梁亞麗點點頭：“行，那專家們來了之後，如果要買東西，我叫他們到你那兒去買。”

“夠意思！”高小蘭拍了一下梁亞麗的肩膀。

之後，他們三個人便反其道而行之，朝黑黢黢的鎮子裏走去。

李國平和梁亞麗回到聚緣賓館，立刻召集所有員工在一樓的餐廳開會。李國平把目前的狀況告訴員工們，眾人大駭，一個男服務員驚詫地說：“鎮子邊緣現在真有一條黑白分明的分界線？那我們趕緊去看看吧！”

李國平說：“可以，但你們別去木材廠那邊了，咱們這家賓館其實就接近鎮子邊緣，你們出了門往西北方向走，應該很快就能看到那條分界線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整個鎮子是被籠罩在一個圓形‘罩子’裏麵的。”

大家迫不及待地站起來，想趕快去一探究竟。李國平說：“等等，我話還沒說完呢。你們急什麽？這種情況會一直持續下去的。”

不僅是員工，連梁亞麗都詫異地望向了李國平。有服務員問：“李總，你怎麽知道呢？”

李國平頓了一下：“我猜的。”然後迅速岔開話題，“你們坐好，我要說幾件事。”

員工們紛紛坐下來。李國平說：“現在鎮上很多人都跑到縣裏或者市裏去了，但咱們不用慌，不會有事的。鎮政府的人，派出所的警察，他們肯定是會留在鎮上的。而且我也可以告訴你們，現在除了天黑，沒有什麽危險，你們大可放心地留在林泉鎮。如果你們的家人不放心，要出去避幾天，那是可以的。但你們必須留在這裏，因為咱們賺大錢的機會來了。”

“怎麽賺大錢？”一個員工問。

“鎮長說，縣裏、市裏的專家馬上會到林泉鎮來考察這裏發生的異象。他們肯定會住在咱們賓館。之後，還會有更多的人來，咱們的生意會好到爆。”

員工們露出欣喜的神色。李國平接著說：“你們到鎮子邊緣看完後，不要多耽擱時間，廚房的人到附近的菜市場進行采購，肉類、蔬菜、禽蛋、水果，盡管買回來。服務員把許久沒人住的房間打掃幹淨。總之，做好迎接客人的準備。”

“是。”眾人一起答應。

“最後一件事，從這個月起，每個人的工資調整為原有基礎的兩倍。幹得好的話，月底還有分紅。但是如果工作中出現懈怠，或者出現服務態度差等問題，就不要怪我不講情麵了——當即開除！”

這番話激勵並警醒了每一個員工，他們齊整整地回答道：“是，我們一定好好幹！”

“去吧。”

員工們走出賓館後，梁亞麗用欣賞的目光打量老公，說道：“你現在真有老板派頭。”

李國平笑了一下：“你現在不懷疑我之前說的了吧？”

“當然。那你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了嗎？你為什麽知道會發生這樣的怪事？”

“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是一個人告訴我的。”

梁亞麗剛要說話，李國平做了一個禁聲的動作：“別問我這個人是誰，我當初不會說，現在更不會說。你隻要記住一點就行了——相信我，聽我的話，然後，跟著我過好日子。不該打聽的事情，不要打聽，否則的話……”

“否則什麽？”

李國平沉吟一刻：“否則我們可能會有大麻煩。”

“什麽大麻……”

“我才說了什麽？”

梁亞麗閉口不語了，臉上露出不安的神情。李國平卻笑了，挽著老婆的肩膀說：“別擔心，照我說的去做，就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