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1991

第394章 超生遊擊隊姚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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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遠對姚衝的印象還停留在三年級之前,那個時候,姚衝被稱為神童,學前班的時候就學會了乘除法,上了小學之後,每次考試都是第一,每學期考試都是第一,到了三年級,參加縣小學生作文競賽獲一等獎,參加縣數學競賽獲一等獎……

這個年代的小學還沒有英語課程,不然的話,姚遠甚至懷疑姚衝一樣會是英語課第一名。

在同學和家長以及老師眼裏,姚衝的光環無數。

家長教育孩子會說你看人家姚衝你再看看你,我養你不如養頭豬,敗壞糧食的玩意兒!

這麽一個人,正常來說會按照這個軌跡繼續往前走,初中高中大學,哪怕上個中專大專,那也是走出農村當國家幹部成為城裏人的這麽一個前途。

然而世事無常大腸包小腸,姚衝和姚虎一樣,初中畢業之後就不再繼續讀書了,原因很簡單——窮。

他和姚虎一樣,回到家裏接過爬犁。

他和姚虎一樣,按照家裏的安排和另一條村子的同齡女孩成婚……

收起思緒,姚遠打量著車窗外的景色,才想起來問林威,他回頭看坐後排的林威,“肥威,你什麽情況,不在家好好待著跑我這裏來幹什麽?”

林威躲開姚遠的目光,佯作輕鬆地說,“沒什麽啊,在家待著沒意思,你又不讓我過來吃你的席,這不,我等你辦完酒席之後才過來找你。”

肯定又和家裏吵架了,姚遠不用問都能猜到。

姚遠索性不問了,問了也問不出個什麽來。林威的家庭是典型的原生家庭,父母和子女之間也許僅僅因為從地位說話的一些語氣,就能把一件大好事開心事變成一場激烈的爭吵。

林威會認為,父母之所以總是把他當小孩看待,是因為他沒出息,可是,當他已經成為手握百億資產的財務大總管、華夏首富之後,沮喪地發現情況並沒有改變。

這是情商成長遠低於事業成長速度的必然結果。

而真實情況遠比旁人所想象的複雜,也許一輩子也改變不了。

姚遠示意餘鐵力左轉,駛入了姚家上村。

姚家村、姚家上村、姚家下村、新姚村……帶有姚字的都是從姚家村遷居出來的,姚家村也被當地人稱為老村、大村。

姚遠沒來過姚衝家,一路問過去,總算在村尾找到了那座黃泥加稻草壘起來的三間房。

帕傑羅停在門前自然引來了左鄰右舍的注意,消息很快傳出去,大人小孩都紛紛來看熱鬧。村子裏除了計生辦的人開的212吉普和卡車,從來沒有來過這麽霸氣的越野車,新鮮得很。

姚衝正蹲在那裏用大鍘刀切豬草,一個已經顯懷了的婦女則坐在一堆番薯前麵,把蛀蟲或者太小的番薯挑出來扔到簸箕裏,這些賣不上價錢也不好吃的次品,會用大鍋煮熟攪爛,然後混著豬草喂豬。

就在三間房一側,半開放式的豬圈裏有三頭百來斤的豬在酣然大睡。

聽到動靜,姚衝扭頭看出來,詫異地看著一輛渾身散發著“我很貴”氣息的越野車停下,然後看到幾個人下車。

他正奇怪的時候,其中一個身材均稱、穿運動服的年輕人笑著衝他打招呼,“姚衝?是你嗎?我是姚遠啊,我是阿遠啊!”

姚衝一愣,緩緩地站起來,盯著姚遠看,終於想起了小時候的那個膽子很小的夥伴,他指著姚遠,目光不由的看向帕傑羅,然後轉回來落在姚遠臉上,“你,你是阿遠?大村的阿遠?”

“是我。”

姚遠大步走過來,仔細地打量著姚衝,又看了看他的家,最後目光落在臉色有些蒼白的那位顯懷的婦女臉上,心情越來越沉重。

見麵之前,姚遠無法想象這麽一對二十歲的年輕夫婦,竟是一副四十歲的容貌,生活的壓力以及所有的困頓,都能夠從他們的臉上看到。

壯實的四肢塌陷的眼眶,姚衝的狀態比姚虎的還要差一些。

姚遠走向顯懷婦女伸出手,“你是梁曉慧吧,我是姚遠,大村的,姚衝的小學同學。”

顯懷婦女連忙起身,雙手在衣擺上使勁地擦了幾下,戰戰兢兢地握著姚遠的手不知所措,“你,你好。”

“嫂子你好。”姚遠點了點頭轉身回到姚衝跟前,“老同學,別愣了,動手做飯招待我一頓吧,我帶了酒。”

姚衝猛地回過神來,快步從屋裏搬出飯桌和凳子,然後拿出暖水瓶,拿了幾個碗,倒了水,“阿遠,你和你的朋友先坐一下,我馬上做飯。”

梁曉慧說,“你和同學說話吧,我做飯。”

姚衝想了想,抬腳往外走,一邊說,“阿遠你們先坐,我去買點菜回來,很快就回。”

“你怎麽去?”姚遠問。

姚衝指了指鄰居家,“借個自行車去,半個小時就能回。”

姚遠攔住他,指了指提著東西走過來的餘鐵力,“我都帶了,生的熟的都有,讓小慧休息,你親自下廚給我做頓飯,好吧?”

“我打下手。”餘鐵力笑著說。

眾人嗬嗬笑。

但依然拗不過梁曉慧,她連忙接過東西進了廚房就忙活起來,餘鐵力進去硬要幫忙。

姚衝招呼大家坐下,姚遠指了指林威和薑勇,介紹道,“阿威,勇哥,在廚房裏幫忙的鐵力哥,都是我同事。”

“阿遠,鐵力大哥是司機,讓他在廚房裏幫忙算什麽事,真不合適。”姚衝抓耳撓腮地說,就要去拉出來。

這個年代,司機的社會地位是非常高的,人家月入過千的時候,國企職工政府幹部月工資也不過二三百塊錢,要是在單位給領導開車的那更牛逼了,比二把手都威風。

姚衝的反應是情理之中的。

姚遠拉住他,笑道,“能跟我到你家做客的都不是外人,況且鐵力哥做菜是真有一套的,一會兒你嚐了就知道了。”

關於姚遠的情況,姚虎並沒有告訴姚衝多少,隻是說了姚遠捐資助學修新校區、給村裏修路修廁所修宗祠等等事情。

“你還記得不記得,三年級第一學期的時候,有一回我們幾個從班主任種的番薯地裏挖了十幾個番薯,然後在學校廁所後麵那邊砌了個甕,結果十幾個番薯有一半都給烤焦了,當天晚上全都拉肚子。”姚遠忍俊不禁地說起了往事。

姚衝笑道,“記得,後來第二天我們都沒去上課,班主任以為出什麽事了,挨個找過來,知道了情況之後又去大隊找藥。”

“沒錯,我記得那次是我第一次缺課。”姚遠說。

“對,我讀了九年書,那是唯一一次缺課。”姚衝的笑容有些苦澀。

“咱們班主任陳暉超老師對咱們真的是當親生孩子一樣來看待,省吃儉用生下來的錢,全花在我們身上了。”姚遠感慨著說。

沉默了一下,姚遠擺擺手,笑著說,“不說這些了,對了,我考上大學後回來找過班主任,就是去年七月份,聽說她調到縣裏去了。”

姚衝的笑容逐漸消失,神情暗淡下來,“班主任她,她,她春節過後不久就去世了,得了重病。”

猶如一記重拳重重地打在心髒上,姚遠心中一痛,眼前浮起了陳暉超老師的音容笑貌,那個矮矮的“小老太婆”其實隻有三十多歲,然而為了姚家小學的學生,她一邊教書一邊開荒種地,為了能給學生們湊學費、買文具,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小老太婆……

她不在了。

看著姚衝,姚遠自慚形穢。

恩師去世了,自以為比這個時代絕大多數人掌握的資源都要多得多的自己,對此卻渾然不覺,而不得不放棄學業回家務農的姚衝,絕大多數人眼裏的失敗者,從來沒有忘記過恩師。

姚衝低聲說,“班主任不是調到縣裏,而是到縣裏治病,但是拖的時間太長了……”

姚遠擦掉眼淚,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再一次思考人生的意義。

“都過去了,阿遠,班主任臨走時還提起你,說你是姚家小學的驕傲,建校那麽多年,考上名牌大學的就你一個。”姚衝抹了抹眼睛,擠出笑容。

姚遠低聲說,“我愧對老師。”

“真的,我沒騙你。”姚衝說。

這時,梁曉慧端著菜出來,說,“鐵力大哥炒的菜,你們先吃著,還有幾個馬上就好。”

“嫂子,你也坐下吃。”姚遠說。

梁曉慧怎麽會答應,連忙回廚房,一邊擺手說,“你們吃你們吃。”

當地農村有一個讓姚遠很不爽的規矩,那就是有客人的情況下,女人不能上桌吃飯,要是解放前,飯桌上任何時候都沒有女人的位置,女人隻能在廚房墊補兩口。

姚遠示意林威開酒,說,“等人齊了再吃。”

“不用等她,我們吃我們的。”姚衝說。

“阿衝,你也是年輕的新一輩,是要為四化建設努力奮鬥的新青年,怎麽能有重男輕女這種封建思想呢?”姚遠不客氣地斥道,“你老婆懷著孕呢。”

姚衝無奈,“那就等等吧,反正都是自己人,威哥,勇哥,你們別介意。”

林威連忙說,“叫我阿威就行,我和阿遠也是同學,那我們就是同學。”

姚遠想起什麽來,“對了,你女兒呢?”

這個家明顯沒有孩子生活過的氣息。

姚衝勉強笑了笑,說,“在外家,嶽父嶽母帶著。”

頓了頓,他下意識地看了看四周,壓著聲音說,“二女兒跟我爹媽住,在村的另一頭。”

姚遠傻眼了,和姚虎一個情況啊,加上正懷著的這個,那就是三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