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十多年的籌謀與隱忍
努爾看到女孩臉上的坦然之色,張了張嘴,原本想說沒關係。
但是又止住了聲音,怎麽會沒關係呢?如若她起兵造反一事失敗,那麽參與此事的他,作為北狄的下一任大汗,如何能脫身幹淨?
努爾有些氣餒,隻得轉過頭,看著外麵祥和安寧的場景。
蘇妗看著少年立體的麵龐,想起那日看見馬背上意氣風發的人,不禁向往北狄草原的風光該是何等的遼闊美麗,才能讓他的眼中有無限的風景。
或許有一日,她有機會去看一看外麵美好的天地。
“努爾少汗,我們談話的時間沒有多少。對於我這樣請你來的目的,你應該也清楚,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北狄地廣人稀,平原耕地稀少,唯一值得大家惦記的就是那飼養精良的戰馬。
此次來訪大夏,父汗交代過他,仔細斟酌,如今平衡之勢已經被打破,幽國實力淩駕於諸國之上,不會願意隻圈於那幾分土地之上。
戰爭的號角即將吹響,這次春節恐怕是最後的安穩了。
努爾看著蘇妗,若是隻他一人,他不會猶豫,但他身後還站了上萬的子民,都渴望著他能為家鄉帶來和平的消息。
蘇妗看出少年的猶豫,反而鬆了口氣,至少他沒有一口回絕,也沒有顧忌她的身份。
猶豫便說明她在他的選擇範圍之內,隻是還沒有拿出令他完全信服的理由。
“少汗猶豫,是在情理之中。明日便是大夏的春節,今夜還有除夕燈會。一年到頭,會是百姓們最熱鬧的時候。少汗不如多看一看,也多有些時間考慮。畢竟,春節過後,恐怕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蘇妗並沒有逼迫少年必須給她一個答案,馬匹是戰爭中的重要部分,有了它,不亞於如虎添翼。但是,戰馬不是隻有北狄飼養,不過是質量最優罷了。
她看重的是努爾這個人。
對於推翻蕭衡的統治,她誌在必得。所以她如今更多的是尋找得力的盟友或者天資卓越的左膀右臂,她身體受限,無法事事操勞,隻能找到更多的有力助手。
努爾心中有百姓,也了解民間的疾苦,同樣抱有理想的世界。而且還是個未經世事的熱情少年,最容易被忽悠了。
當然,蘇妗並不認為自己在忽悠他,不過是給他一個看起來更光明的選擇罷了。
蘇妗眼睛眯了眯,嘴角微微翹起,露出幾絲狡黠。
努爾正覺得左右糾結,不知如何決定。蘇妗主動提出再考慮考慮,他自然求之不得。
心中對蘇妗的印象也更加好了,不卑不亢,不急不躁。心中自有成算。
隻是坐在那裏,似乎就已經胸有成竹,運籌帷幄之中。
“好,既然如此,我便先告退了。”
蘇妗將他送到門前,看著努爾的身影遠去。還在愣神之際,男人從身後環住她,酸溜溜地在她耳邊說道:“都走了還看呢?他有我好看嗎?就是個小屁孩!”
蘇妗抬起手抓住了男人的胳膊,無奈地說道:“你在想什麽?我隻是在想北狄那一望無際的草原該是什麽模樣的。”
可是那高遠深邃的蒼穹之下俯視著策馬奔騰,意氣風發的放牛郎,細長的白雲絲帶似乎觸手可及,蔚藍蔚藍的,碧綠的青草遍野,遠處看去,仿佛滾滾浪潮,每一葉戰栗的草尖都滴著晶瑩的露珠。
傍晚時那橙紅色的晚霞鋪滿了天空,將豪情恣意揮灑萬丈。紅棕色的馬鬢隨風飄揚,順滑的毛發在日光下充滿光澤。
蘇妗隻是想著,嘴角都不自覺上揚。
君不言聽到女孩的話以後,表情頓了頓,直起身子,將她轉過來,使得兩人的視線相對。
“妗妗,等到一切都安定下來,我們便去那無垠的草原,去那碧水如波的大洋,去那俯瞰世間的高山。隻有我們兩個,好不好?”
蘇妗看清男人眼中的認真,心中泛著甜意。無論未來如何,至少此刻,男人的感情是熾熱純淨的。
她點了點頭,上前一步,攬住他的腰,俯身在那堅實的胸膛上,聽著有力的心跳聲。
“好,隻有我們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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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宮別院,是此次專門為各國使者居住的地方。
沈隨之依舊坐在那棵光禿禿的樹下,手中執著一顆白棋,神色古井無波,淡淡地看著石桌上的棋局。
這是一局殘棋,是當年他與君不言所下。
隻因一步行錯,便滿盤皆落索。如今已經過去數十年,他看著眼前這盤棋,依舊想不出為何當年君不言會那樣落子。
明明是必死的局麵,卻因一棋破萬軍,置之死地而後生。
他緊皺著眉頭,眉間已是煩躁之意。
此時的情景與這盤棋明明趨勢相同,君不言也已落入母親的棋局之中,但為何他還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他到底忽略了哪一點兒?
“公子,大夏的景小侯爺遞了拜帖,是否請他進來。”
沈隨之的思路被驟然打斷,不悅地抬頭看去。
小廝頓時抖了抖腿,這才想起公子說過他下棋時不允許任何人來打擾,一下子心中惶恐。
男人看到他害怕的樣子,冷凝的表情稍稍放柔,說道:“讓他進來吧。”
“是!”
小廝擦了擦頭上的冷汗,深呼一口氣,暗道公子果然是溫潤君子,脾氣頂頂好。
可是他沒看見的是,在他轉身離開的時候,男人對著身邊的侍衛丟去一個眼神。
今夜府中可能就會多了一位得病暴斃的奴才。
沈隨之勾了勾唇角,這種肮髒的手段怎麽能讓別人知道呢?難不成就像現在的君不言一樣,盛傳殘暴凶狠,睚眥必報,性情陰鶩的名聲?
名聲可是個好東西,比如他那位名滿天下的外祖聞太師,即便身死,依舊有無數的人讚譽他,甚至對他的外孫也天生好感。
隻是抬眸轉換之間,沈隨之便又恢複到了那個清冷君子,溫潤如玉的模樣。
心中卻不免疑惑,來了大夏以後,他一直以身體不適為由,不曾出席任何宴會。大夏的小侯爺怎麽會突然來拜訪他?
其中必然有何事是他不知道的。
於是景湛走進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男人垂眸沉思的模樣。
眼睛不自覺瞪大,多看了他兩眼,心中起疑這人怎麽長得和君不言有幾分相像?
倒也不是模樣有多肖似,隻是給人的感覺,下意思就會聯想到君不言身上去。就更像是...有意模仿他?
“在下沈隨之見過小侯爺。”
沈隨之在幽國隻任職了一個閑散的文官,所以從官階上來說,他是要行禮的。
景湛拱了拱手,以示回禮。
“貿然登門,還請沈公子不要見怪。”
沈隨之看著景湛,一雙精致的桃花眸中帶著笑意,隻是未達眼底。
“小侯爺說笑,在下隻覺驚喜。隻是不知道小侯爺為何事而來,沈某在大夏不曾有什麽親屬,恐怕不能幫到小侯爺。”
景湛如今實在沒有心情和他拐彎抹角,說一句留半句的,所以直接開門見山地說道:“沈公子不是大夏人,應是不知道我還有一妹妹,名喚景怡,在多年前走丟。我這麽多年苦尋多地,沒有絲毫消息。結果昨日有人告訴我,在沈公子府中有一婢女,描述多處吻合,所以我這才貿然地唐突登門。”
沈隨之眨了眨眼睛,沒有想到景湛如此直白地將目的說了出來。
往常他與人交往中,多是一句話推來推去,隻怕半個時辰才能堪堪摸到事情的苗頭。這樣直接表明需求的,還真是第一次遇見,所以他有些沒反應過來。
察覺到男人探求的目光,沈隨之整理了一下表情,笑著點頭。
“小侯爺多年不放棄尋找胞妹,實在令在下敬佩。既然在下能夠幫到小侯爺,自然是十分欣喜的。”沈隨之說完客套話,便扭過頭對著旁邊的隨從說,“吉祥,去將府內的婢女集合起來,讓小侯爺瞧瞧。”
“是。”
景湛也沒想到男人能如此痛快,眼中有一絲猶疑。
沈隨之衝著男人笑著點了點頭,便坐在了木椅上。
心中想的卻是景湛承襲了先父爵位,在戍邊的軍中也頗有威望。如果能以此事賣他一個人情,日後也好來往。
不過,又是誰告訴景湛,他府中有個婢女極有可能是他胞妹的?
府中恐怕藏了許多細作,與旁人傳遞消息。
不過幾瞬的功夫,沈隨之心中就已經勾畫出幾個人名。同時也意味著那棵光裸的大樹之下要多些肥料了,今年開春,這棵樹必然要綠上幾分。
沈隨之抬頭看向屋外的高樹,眼神擦過石桌旁新鮮翻過的泥土,嘴角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
“公子,府內的婢女都已經在外麵集合了。”
吉祥辦事的效率很快,不一會兒便回來了。
景湛等不及再與沈隨之說些客套話,坐這一會兒已經是難以忍耐。
一想到分別數年的女孩,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他的心就緊緊地揪起來。甚至還有些害怕,當年他沒有保護好女孩,才落得今天的局麵,不知景怡會不會怪他?
沈隨之看到模樣急切的男人,心中再次衡量這個妹妹在景湛眼中的重要性。
如果必要情況,是否可以利用他做些什麽?
掩去多餘雜亂的想法,沈隨之也站了起來,他要看看究竟是哪個女子竟然會是侯府的千金小姐。
可惜,景湛看著外麵不安的女子們,沒有一人是景怡,心髒頓時跌落穀底,臉上的急切笑容也消失不見。
沈隨之看到景湛的變化,出聲問道:“小侯爺沒有找到景小姐嗎?”
景湛聽到男人的話,抹去眼眸中的異色,臉上難掩的失望。
“此番實在叨擾沈公子了,來日我必然登門謝禮。”
沈隨之也適時地露出了惋惜的表情,回道:“侯爺客氣了,是在下未能幫上侯爺,心中不免愧疚。若是侯爺日後有需要,盡管開口,沈某全力相助。”
“那我就在這裏先謝過沈公子了。”
景湛實在有些敷衍,表情不佳。不過沈隨之十分體諒,沒有露出不悅的表情,親自將男人送出了府。
看著男人策馬的身影遠去,轉身走進院子裏,留下一句。
“去查查他說的話是否屬實,如果是真的,重新將府內的人篩查一遍,把那個景怡給我找出來。”
既然有人向他透露出了消息,便說明這景怡或許真的在他府上。如此,若是利用得當,必然會是一大助力啊。
然而,景湛在離開行宮別院以後,繞了幾圈最終走進了回芳閣的後門。
“哎,大石頭,我找你家主子有事,讓我進去。”
景湛看著如山一樣守在門前的木石,抬了抬下巴說道。
半點兒也沒有方才在沈隨之麵前的失望和落寞,此時叫喚的樣子甚至有幾分欠打。
至少木石心中是這樣認為的。
繃緊了嘴角,斜睨著景湛,冷硬地說道:“主子不在,你過會兒再來。”
“嘿!我說,你怎麽不懂得變通呢。我都快渴死了,你讓我進去等著不也一樣嗎?”
景湛翻了個白眼,無語地看向人猿泰山一樣的木石。
若說此事還要回到那日在文遠卓舉辦的詩會上,君不言與他做了個交易。
君不言已經將人安置好了,不會有絲毫的危險,而他則要去沈隨之府中透露這個消息,以身為餌,促使沈隨之快些出手,與他國結盟,爭取能一網打盡。
這些日子裏,君不言囂張的作風,還有不留後路的決絕手段可是惹怒了不少人。
先是胡族的金炳善,幽國的君毅,至於北狄一族似乎存在感一直不高。總之,惹起公憤,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更何況都是在一國之內的皇子。
難免會被逼得相互結交,而後群起而攻之。
景湛剛得知君不言這些日子都幹了些什麽的時候,也覺得他是不是被下了降頭,這般作態,小心陰溝裏翻了船,被大浪打翻。
誰知道他就是等著眾人聚集,然後他便能省下許多力氣,直接一網打盡。
對於他這個說辭,景湛自然是懷疑他是不是猖狂過頭了。無論幽國實力如何強大,困獸之爭,其餘人不是沒有可能與他拚個魚死網破啊!
結果在聽完君不言的布局以後,他沉默了。
再次刷新對男人的認知,一時有些同情小妗兒遇上這樣一個變態。十多年的謀劃,隱忍了這麽久,原來早就一絲一線地織成了一張嚴絲合縫的大網。
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罷了,